鼻子发酸,心头也颇多触动,她离身妍杌而起,扶了杨将军起身,又亲手斟茶放在了将军手里,这才又动情的道,“爹爹,女儿的事,还请爹爹多费心了。”
对于那个位子,采嫔也不是不想,而是她也深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有本事坐得上去了,所以她愿意退而求其次,只想要个四妃的位子。
如此,也便足矣。
杨将军答应了她的请求,也并没说死,而是说尽人事,听天命……采嫔心下便知道,爹爹既然这样说,那是要倾尽一切为她了。
既是高兴,又是心酸,采嫔亲自送父亲出门,杨将军临走时回头看她一眼,那一眼包含多少无奈以及苦涩。
后宫之路,步步维艰啊!
“杨将军,我们家主子有请。”
出了宫道,转了朱墙,迎面过来一位机灵慧黠的宫女,对杨将军做势请道,“杨将军请这边走。”
杨守业蹙眉,心下有些不喜,目光抬起,看着这突然冒出的宫女,沉声道,“本将军乃是外男,后宫重地,不可胡乱行走,还请回去禀告娘娘,恕本将军无礼了!”
话落拂袖迈步而走,心中隐隐觉得烦燥。
眼下大历后宫早已空虚,除却萧妃便是妍嫔这两个有头有脸的女人了,可不管这两个女人是谁,也都是他所不喜的。
步子迈得极大,杨守业又想到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又叹一声。
一入宫墙深似海……他的女儿,变了。
“将军。”
身后宫女的呼声没有动怒,依然笑呵呵的追着他的脚步而至,“将军,我家主子可以为采嫔小主出谋划策,后宫四妃之位垂手可得。”
……杨将军的脚步站住了。
若是放在以往,他指定不屑,可是现在……
杨守业犹豫一下,直到他最后迈着脚步神思恍忽跟着这小宫女步入那富丽堂皇,曾为天下之最的妍宫之时,他这才恍然回神,又下意识停了脚步。
仁禾回身,依然一副笑眯眯的神情恭请于他,“将军,娘娘便在里面侯着,将军请进。”
弯腰做请,半点都不给后悔的机会。
杨守业看一眼这地方,心中一声叹息,既来之,则安之,“多谢了。”
对于这名亲自带路做请的俏丽小宫女,他心中已经猜到了她是谁,妍宫里的大宫女,也是妍宫里妍嫔主子身边的贴身姑姑,再换一个意思来说,将来如果这仁禾姑姑不出嫁,那就是妍宫之中资格最老的嬷嬷了。
“杨守业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进殿行礼,杨守业只是微微抱拳,算是行礼,他有军功在身,不需向后宫妃嫔弯腰,可这最起码的礼节还是要有。
净妍此刻,正懒洋洋窝在殿中暖暖的软榻上,怀里抱着小公主,手里捧着零食盒子,与素白三人正吃得不亦乐乎,小公主最近喜欢亲娘,天生孺慕,只要醒了就离不开,这倒也正合娘娘心意。
这不就见天抱着了。
杨将军进来,这既不自称“臣下”,态度也极是轻慢,净妍慢悠悠扫了一眼,又慢慢就笑了,眼皮子微抬,悠悠然的道,“杨将军果然是难请啊,本宫特意着人去请,这半天才到呢。”
手边递过的帕子压了压唇角,旁边的奶娘嬷嬷急忙便把小公主抱走,素白微微后退,守在一边,做垂耳状,仁禾从外进来,手里捧着茶,递于杨将军,声音清脆道,“杨将军,请喝茶。”
指了位子示意坐下,依然是一副笑嘻嘻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也就是这样了,杨守业顿时觉得整个脸都火烧火燎的红着,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戎马一生,为国为民,今日竟要被几个女流之辈给折辱了么!?
如果说,他刚刚给予妍嫔的是轻慢之态,那么现在,妍嫔回予他的态度,就已经轻蔑,呵斥了。
看着那茶,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就表示他要与一个宫女平起平坐吗?不接,那便是目中无人,藐视娘娘!
暗暗咬牙,不期然便看到眼前女子那一身淡然的素色妆衣,眼底似笑非笑的凉薄之意,他忽然便有些明白了,深深一弯腰,吸口气,“是臣下失礼,请娘娘勿怪。”
之前采嫔前来妍宫,故意撒了茶又趾高气扬离去的事情,他也是听说的,如今……妍嫔这是把采嫔的过失,算到他这个做父亲的头上了。
妍嫔与采嫔虽然地位相同,可任是一个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妃位相等的人,并不表示在皇上眼中的份量,就是一样的。
“杨老将军客气了,快快请起。仁禾,请老将军看茶,赐座。”
精神抖搂,从软榻上慢慢的坐直身子,净妍立时脸色笑了开来,下巴微扬指点着仁禾做事,素白抿唇一笑,主动搬了妍杌过去,便同仁禾一起守在娘娘身边,以示避嫌。
殿门开处,门口有着小太监探首往里看,很快又悄然消夫,面对这一切,仁禾都鬼机灵的看在眼底,与素白做个眼色,只做未知。
净妍更是不当回事,兀自慢悠悠的请着老将军喝茶,一边张口懒散的道,“杨将军,如今年根将至,杨将军府中也无女眷,可否想好如何度过这个新年?”
杨将军夫人死得早,这采嫔小主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尤其杨守业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偶尔有一两个通房解决需要,这在净妍看来,已经是很好很有担当的男人了。
……天下男子皆薄辛,杨将军能有些等心意,已是大历朝之男人典范了。
“臣下多谢娘娘惦记……只是,臣下多年丧妻,眼下年事已高,能够为国尽忠,看我大历百姓欣欣向荣,已经是绝大的福气了。”
杨守业垂眸,不卑不亢的说,态度让人挑不出半分的瑕疵,却又偏是让人不自在。这分明便是油盐不进之势。
仁禾与素白相视一眼,俱都皱眉,觉得这根硬骨头还是不太好啃的,可偏是自家主子一听就笑了。
清秀的容颜挑起,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不喜不怒道,“那这大历百姓的福气,还真是有劳杨老将军挂心了呢……不过,据本宫所知,杨老将军膝下并无半子,唯有采嫔小主一人,杨老将军就没有想过,等你百年之后,你一了百了,那采嫔小主可怎么办?她眼下宫中,根基尚未走稳,还好有杨老将军在背后支撑,那日后杨老将军若是不在,采嫔小主岂不是要受尽了委屈?”
抬手拿了帕子,再度轻按了唇角,素白将手中捧着刚好的蜂蜜香茶递了过去,精致白瓷的茶碗落在了手中,净妍兰花指捏了盖子,一点一点蹭着其上并不存在的茶沫,目光垂落,先是轻轻啜了一口,便蹙了眉,素手放了茶碗,摇摇头,轻道,“有些凉了……素白,下次要再烫一些的。”
她生产时伤了身子,到如今也不太好,是喜欢用一些热的。
“是,娘娘,奴婢记下了。”
素白抿唇应声,上前一步将茶碗收走,又下去重新换茶,仁禾便笑嘻嘻上前帮着娘娘捏着肩背,一边又仿似不在意的道,“娘娘,采嫔小主打翻的茶,烫了娘娘的手,皇上也说了,要差王太医过来看看,可这个时候王太医还是不来,不若奴婢去亲自催催?”
话是对着娘娘在说,眼角余光倒是一直瞄着杨老将军不移开半分。净妍“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皇上总是大惊小怪,见不得本宫受一点委屈。行,你去吧……”
“嗳。”
仁禾清清脆脆的应了声,抬步往外走,净妍眯眸,看似舒服的轻叹声气,这一声叹,便直直的落入杨将军的耳里,他眼睁睁看着仁禾脚步轻快往外走,忽然消哑一声,“等一下。”
仁禾顿时,笑嘻嘻转身,“杨将军,还有何事?”
看一眼自家主子,已经很是舒服的眯了眼,又再度半倚在了软榻之上,仁禾嘴角抽了抽,嘀咕了一声“形像”什么的,杨守业垂着头,手里的茶碗攥得紧紧,他目光迟疑的看一眼仁禾,最终又落在了妍嫔的身上,声音嘶哑的问,“娘娘,您到底要做什么?”
妍嫔今日找他来,根本就不是为了请他喝茶,也不是为了要与他拉家常的。
她要做什么?
她到底要做什么!
浑身的血往头顶上猛冲,杨守业心头苦涩,可又不得不低头屈服---事关他唯一的女儿性命,他能有什么办法?
众所周知,这位妍嫔娘娘在皇上面前的重要是那样的明显,若是她去皇上面前稍稍嘀咕两句,女儿怕是以后就要遭罪了。
想着,便又觉得心如刀割,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杨将军真是客气,我们家娘娘真的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要同杨将军商量一下,您看,这事若是成了,杨将军不止能高官厚禄,便是连同采嫔小主,都要一起封妃了呢。此等好事,又何乐而不为?”
仁禾眼睛眨眨,不用娘娘吩咐,主动与杨老将军笑眯眯说着,话音说得轻,可要做的事,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到底是什么事?且先说来听听。”
杨将军视线落向软榻上那女子,明明是一国后妃,却偏要将自己打扮得那么素净,若有俏,三分孝……这话用到这里并不怎么合适,可偏偏落在她裘净妍身上,就是那么的妥切。
闭了闭眼,将心神收回,妍嫔微微笑慢慢说道,“杨老将军真是多虑了,本宫其实也并不是为了自己。您瞧,本宫这出身地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有什么可求的?最关键是,采嫔妹妹到现在也无个一子半女傍身,本宫是为她着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