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为了是别人,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杨守业木然的听了下去,越听越是觉得心中骇然……从最初的满腔愤愤,到后来的惊讶愕然,再到现在的若有所思……这一连串的变化逃过妍嫔的眼睛。
直到他最后考虑良久,终是点头答应,净妍这才吐一口气,彻底将身子坐直,身后的汗意湿了满背,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虽然一切尽在掌控,可还是觉得心头跳跳。
“娘娘,这事能成吗?”
仁禾其实也一直都提着心,等着杨守业离开,她第一个动作便是不管不顾直接坐了下来,小脸煞白问着自家主子,“这万一不成……杨将军可是皇上亲选的栋梁之材。”
若是不成,杨守业敢去皇上面前告一状,那么娘娘……可就真的完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净妍也同样吐口气,向来柔美温婉的目光中,难得带了几分狠辣,“并不是本宫心狠,而是他们逼得本宫不得不这样做!”
她是一个母亲,她要护好自己的孩子,若不然,她又何偿愿意双手染血?
仁禾点点头,看着自家主子若有所思。
“娘娘,司礼监送了礼服过来,娘娘要见吗?”
素白快步而进,手里捧着新冲的蜂蜜暖茶送到娘娘面前,净妍抬手抚额,嘴角不可见的微微抽搐,一脸无奈的道,“素白,你说纳兰他为什么就是不肯走呢?”
这里是深宫之地,他又不是太监之身,留在这里多一日,便多一份危险的,有时候,连她自己也都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好的,他就是不肯放弃?
而且依她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他一个结果的。
“……人的感情,哪能随随便便就可以放得下,能够淡了的?”
素白低声说道,抬手将暖茶送于了娘娘,又弯腰低声道,“娘娘,纳兰公子还在殿外侯着,这么冷的天……您看是不是让他进来见一见?”
跟着娘娘久了,素白的胆子也超大了。
若是没什么事,纳兰城不可能亲自会来,想到那个光风霁月的纳兰公子,从前何等风光,如今却是甘为妍嫔娘娘而沦落宫中为奴,素白心中就觉得刺得慌。
可这是主子的选择,她无可厚非,她要做好的事情,永远都是自己的本份。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所谓越是聪明的人,才能活得越得长久。
“行,让他进来吧。另外,萧宫那边的事情,你去多注意一下。”
手中的茶放在了旁边的几子上,净妍抬眼看向了仁禾,仁禾明了,转身快步出去守着,素白也应声而去,整个殿中忽然便安静了下来。
今日没有落雪,可门外的雪色却依然耀眼。
净妍多日不让宫人扫雪,只为了求这一分难得的安宁。眼下抬目望出去,满眼便是雪色,她笑了笑,刚刚抬手按了按眉心,便见纳兰城一身太监的皂色衣服,手捧水红色妍盒,大步迈入殿中。
看他步子悠然,又目光亮亮,挺胸抬背,哪有几分太监的样子?
不由顿时无语,又好笑的道,“纳兰大哥,你明明一身风华,却偏要窝在这里装太监,可是怎么装都是不像的。”
这一身的气质,根本就非人下人。
那是人上之人才具有的龙章凤姿。
“留在这里,是为了照顾你。你若不在,我何须再留?”
手中妍盒放下,纳兰城含笑说道,这里没有别人,他压根也不避嫌,更何况,自从离了冷宫,重回妍宫之后,净妍借口喜静不喜闹,这整个妍宫之中,也无非就是宫人三四个,便是要想让人偷听,也找不来人的。
净妍还是将视线往内里的偏殿落了落,里面隐隐传出小公主奶声奶气的嘻嘻笑声,还有奶娘嬷嬷的孺孺呼声,纳兰城便点点笑了,从善如流道,“是纳兰唐突了。”
净妍摇摇头,目光里便带了一抹异样,却依然是很认真的劝他,“纳兰大哥,虽然知你不愿意听,也不愿意去做,可我还是要劝一劝……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吧,带上素白一起走,她是个好姑娘。这个宫里,真的不能再留了。”
更何况,她所做下的事情,就算尚未被人发现,也已经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要是当真万一被人发现,那真是连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帝王之怒,任何人都难以抗衡。
“我不会走的。只要你在,我就不走。”
纳兰城摇头,声音轻柔,却坚定得让人再也劝不出来,“净妍,这么多年的心思,你知道,我也不想隐瞒。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事,又即将面临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
有时候爱一个人,并不是要得到她,而是就这样站在她的身边,能够看着她,护着她,也是心中最美好的幸福。
“可是纳兰大哥,你……”
净妍冲口而出,又有些焦急,她差点就告诉他,自己已经是给皇上下了绝子散,这样的事情一旦捅破,那可是塌天的祸事……然后她又十分明确的知道,若是她当真这样说了,纳兰城就更不会走了。
“好了,这些事情,我自会小心的。”
温和的语气,依然包容她的一切,见她不再说话,他便也不再问,而是话题一转,指着桌上的妍盒道,“马上要过年了,这是我亲自为你做的礼服,你看看。如果有哪里不合适,我再改动……”
顿了顿,又想起先前那一件,“大过年的,总穿素色不好,这件喜庆,你先去试吧。”
话落,不等她答应,已是亲自扶了妍盒进了内殿---眼下他是太监身份,进入后宫,无须引起任何人怀疑,更何况,这里也没外人。
净妍迟疑一下,有些纠结。
到底要不要跟着他进去?
可想了想,还是叹口气,硬着头皮进去了,且不说他现在已经是“太监”了,就算之前不是太监时,他们在外死里逃生整整半年时间,他们之间除了尚未有任何肌肤之亲外,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进了内殿,脱了外衣,纳兰城目光柔和的亲手帮着她穿衣试衣,那微凉的指尖扫过她仅着内衣的肌肤,透着薄薄的料子,她仍然觉得战栗。
苦笑一笑,轻轻的道,“纳兰大哥,还是……我自己来吧。”
身后的男人却是坚定的摇头,声音微哑道,“不必。难得伺候你一回,我自己来就可。”
这是他亲手做的衣服,他要亲自帮她穿在身上。
如此,便也依着她了。净妍阖目,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这算是什么?亲手给自己的男人下了绝子散,只以为是看透了他的薄凉之心,却又跟另一个男人在这里,由他服侍换衣,那她到底又是什么人了?
心头一股叹息涌下,又悄悄按下,她到底,还是对那人彻底寒了心的。
可对于纳兰城,她又该怎么办?
“好了。”
身上的礼服穿好,纳兰城清浅的一声笑,让她恍然间回了神,扶着她去往殿中的落地铜镜前,他指给她看,“净妍,你看看,喜欢吗?”
她抬眼往前看,铜镜的清晰度不是很好,可也依然能看得清他们。
她在前,他在后。
她一身明艳的绣色礼物,竖领款式,整个服色,为朱紫色,袖口一圈用明黄的颜色绣了祥云,显得高贵而冷艳,腰身则是做了专门的妆点,同色的朱紫束腰带,做了一指宽的明黄边缘,腰带上系着流裘飞珠,步子一起,便随之摇曳,极是漂亮。
周身则是绣满了种种飞鸟,落雪莹白,堆满枝头,乍一眼看去,是百鸟朝凤,而实际上,却是冲着那落雪的枝头而去。
白梅花开,争奇斗妍,让人一眼就惊叹,又嫉妒。
净妍呆呆看着,这一身礼服,别说是她了,就算是武皇后活着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手笔,她这样穿出去,岂不是更要让人有机会将矛头指向她了?
“纳兰大哥,这……”
心一惊,忙着便回身拒绝,却不妨他距离她很近,她一转身的距离,就像是主动扑入他的怀中一般,纳兰城微微张开的双手刚好就将她抱着满怀。
这个意外,是连他都没料到的,他也只是想在她失神的当口,想要扶着她,却没想到,她就这么直直撞了进来。
他下意识抱了她,鼻中一股软香扑出,他片刻的失神,却又更加贪婪的嗅头,舍不得放开了。
像是一颗空落落的心,突然就被填满了一样,他的声音自她头顶柔柔而落,低低的问,“妍儿,这一件礼物,你可还喜欢?”
比起那样那绣坊做的素色衣裙,他是更满意这一件的。
只是还要看她的意愿,如果她不喜,他便一切由她。
男性的气息扑面而至,净妍也觉得有些呆了。她……她真不是故意的啊!
整个身体猛然就僵硬,片刻之后,她下意识出手推开他,脸色微红而心跳不稳的道,“唔……那个,我觉得这件衣服不是太合适……”
她话说出,明显就见眼前男人一脸落寞的表情,没来由的心中一软,赶紧补救道,“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这件衣服,连皇后穿都觉得很高贵了,若是由我来穿上,势必会引起更多人的眼红,到时侯,必将又是一场风雨。”
她轻轻的说,心中觉得叹息。
她这算是什么?既不能给人以希望,却又偏偏舍不得伤害,尤其是看他脸色那样失落的时候,她忍不住又低首垂眸,喃喃的一句,“可是,我也真的是喜欢。”
喜欢这件衣服,不止是因它的漂亮,而是因为……这是他的一番心意吧!
这句话出口,纳兰城灰暗的脸色立时就变得明亮而欢喜道,“妍儿,你真的喜欢吗?”
若是如此,那便什么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