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尺还是退一丈？
高峰论坛结束后大约半个月，白雪带领两个90后小伙伴顺利签下一家国内洗发水品牌的传播项目。这是从高峰论坛结出的第一枚硕果，大家都感到很振奋，小伙伴们摩拳擦掌决心把这次视频传播项目做好。
“我们想用讲故事的手法把这支视频拍成一个三到五分钟的迷你韩剧，而不是一只普通的网络广告。”刚刚加入赞意不到半年的1990年的大男孩儿李维度和1991年的迷妹苏晓晓向白雪汇报他们的创意。
“演员我们已经想好啦，长得很像都教授哦。”苏晓晓冲白雪眨眨眼睛。
“啊？男演员？”白雪有点意外，但觉得其中必有原委，就饶有兴趣地问，“这个牌子的洗发水主要针对女性啊！你们该不会……”
“小雪姐，你不会以为我们搞错了产品的目标消费者吧？”李维度翻翻眼睛，“这么低级的错误你的团队能犯吗？”
“这就是我们的创意所在哦！”苏晓晓配合着李维度得意地晃晃脑袋。
“你看，传统洗发水广告基本上都是直接宣传产品的特点，去屑、柔顺、泡沫丰富、香味好什么的，其实很雷同，消费者对这些词儿已经麻木了。”李维度收起嘻嘻哈哈的神情，认真解释他们创意的基础，“而且，客户这次推广的主要目的是提升品牌黏性，而不是季节促销什么的。所以，我们应该避免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吆喝产品卖点，而是走情感路线，讲一个好故事，才能打动受众的心，提升她们对品牌的好感。”
“嗯，这个思路是对的。”白雪一边认真听一边点点头。
“选一个新颖的角度讲故事，这个故事就成功一半儿啦！”见老板点头认同，李维度兴奋地一边比画一边说，“从女人的角度讲女人的故事就太普通了，所以，我们特别选择从男性的角度来讲这个故事，一个关于思念和期待的爱情故事……”
“故事描述一个男人日常生活的小细节，”苏晓晓按捺不住，抢过李维度的话接着说，“让观众感受到他是一个细腻、深情、有能力、有品位的男人。观众就会想，被这样一个男人深深地爱着和思念着，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儿……然后在结尾，我们会借这个男人的口说：‘没有你，世界是广阔而痛彻的混合，与月亮背面一样，无声无息。我独自忍耐，过好每一天，等你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然后，闪出我们洗发水漂亮的瓶身和女主的迷之微笑。”苏晓晓说完，露出迷妹特有的陶醉表情，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故事里那个在最后一秒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女主角。
“嗯……”白雪赞许地点点头，这群孩子的别出心裁，突破陈旧框架的创新能力，令她颇感欣慰，“相信客户会和我一样喜欢你们的创意！”
“耶！胜利胜利！”李维度和苏晓晓挥舞着剪刀手高声欢呼。
白雪又是欣赏又是欣慰地看着比自己年轻十岁的小朋友们，心里竟然有点羡慕他们——他们是能够打破传统的束缚，自由表达的一代，真好！
果然，客户非常喜欢这次的视频创意和故事脚本，但对赞意在方案里推荐的三个男演员候选人都不太满意。李维度、苏晓晓和客户方接口人，市场部经理赵俊沟通了几次，仍然不得要领，摸不清客户到底哪里不满意或者想要什么。白雪只好亲自出马和赵经理沟通，上门去拜访他。
“会不会是他想要回扣所以才故意在这个环节刁难我们？”路上，白雪暗暗思忖，“如果真是这样，我该不该拒绝呢？”
“羊毛出在羊身上，反正那是客户公司的钱，赞意又不会受损失，何必自找苦吃呢？”一个声音好像佞臣对她耳语。
“你真会这样做吗？”另一个声音质问道，“你曾义正词严地支持安娜拒绝郑家凯搞假竞标和暗箱操作，现在事情轮到自己头上就有另外一套说辞了？而且，作为公司的老板，一旦你开了这个头，整个公司的风气就会被带歪了！”
“不行！不能这样做！”想至此，白雪在心里对这个假设做出了选择。但随即，又想到如果因此失掉了这个项目，李维度和苏晓晓该有多么失望，而那笔不小的预算也确实是一个诱人的大蛋糕。
“老天保佑赵经理别要回扣啊……”她只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市场部经理赵俊和白雪年龄差不多，一副有麻烦绕着走的老好人气质。
“赵经理，我们推荐候选人是从角色外形和气质需要、演技、预算、档期等多方面认真筛选后提供的，如果您觉得不合适，还请您给些具体的意见和要求，我们的团队才能再推荐更适合的人选。‘感觉上差点意思’，这样的反馈也太模糊了……”白雪诚恳地说。
“哎呀……”赵俊似乎颇为难地点点头，“这个事情啊，我和你的团队也沟通好几次了，不合适也不是我个人的意见……”
白雪听出他话里有话，就不再追问，等着他的下文。
“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再推荐估计也差不多。”赵俊很理解很宽容地继续说道，“项目启动不能再拖了，我看这样吧，你们也不用再找了。我这里呢，有个人选，我们内部都很看好他，虽然他还没什么作品，但潜力很大。现在签下来用也不贵，要是哪天真的红了可就是天价了。我们做个伯乐，也替公司省点预算，多好！”
“原！来！如！此！”白雪心里冷笑一声，但脸上却相当职业性地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说，“哎呀，这可太好了！您可是帮了我大忙了！我回头得请您吃饭表示感谢！”
“哈哈，白总客气了。”赵经理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定下来了，你们就尽快启动拍摄吧。”
“好的，您放心。”白雪答应下来，但心里很不是滋味。
离开赵经理的办公室，她很想给安娜打个电话发发牢骚，但又不敢打给她。“虽然我没有直接给客户回扣，但对客户内部的暗箱操作采取默认的态度，只想着赶紧开工有钱可赚，这不也是为潜规则打开绿灯吗？”她问自己。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主导权，更没有决定权呀，我只不过是执行客户的要求而已。”她开导自己，“也许，这个男演员确实是一个潜力股呢？只要他演得好，和配合我们，作品质量好，这不是件好事吗？”
“嗯，就朝积极的方向努力吧！”白雪不再纠结，兴冲冲赶回公司，将“演员已经确定，立刻开始筹备拍摄”的好消息告诉了李维度和苏晓晓，两个90后兴奋地准备大干一场。
拍摄时间定在一周之后，这期间李维度和苏晓晓忙碌着与导演和演员沟通，安排各种场地和道具。白雪虽然对男主演配合不积极略有耳闻，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心想，他也许觉得跟我们乙方可以耍耍大牌，但拍摄时客户会在场，他肯定不会这样，更何况，毕竟他也要挣这份钱尽这份力。
谁知，拍摄当天，男演员的大牌竟然耍到了客户的头上，这让白雪大吃一惊。
“他说昨晚喝多了，脸肿，不能拍，今天不来了。”苏晓晓举着手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打断了白雪和赵俊的闲聊。
“啊？不来了？”白雪下巴几乎快惊掉了，“万事俱备，都在这儿候着，男主不来了？这……”她转过脸看赵俊，希望他能出面解决问题，毕竟人是他推荐的。
“这……”赵俊似乎很为难，硬着头皮接过苏晓晓手里的电话，但电话已经被对方挂掉了。
“赵经理，你给他打个电话沟通一下吧。”白雪和苏晓晓一齐眼巴巴地看着赵俊。
“唉……”赵俊无奈地叹口气，尴尬地说，“其实，我和他也不熟。”
“啊？您和他怎么会不熟？他不是您推荐的吗？”苏晓晓毕竟年轻，想也没想，冲口问道。
“嗯，他其实是我们方总推荐的。连我们市场部总监也不敢说个不字……”赵俊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住嘴，但白雪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
方总叫方丽珍，四十二岁，是这家日化公司的股东之一，副总经理，主管渠道，可谓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连总经理都要让她三分。她钦点的人选，谁敢说个不字呢？更何况，只不过是个视频男演员，也不是公司的什么重要角色。
“他和方总是什么关系呢？”白雪不愿朝直觉的方向继续想下去，觉得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把眼前的麻烦尽快解决掉才是当务之急。
“如果您也请不动，我看只好……”她试探着问。赵俊只好点点头，说声“你们都在这里等吧”就走开了。
二十多分钟后，赵俊一脸喜气洋洋地走回摄影棚，朗声宣布：“没问题，男主演说收拾一下就过来。”
白雪和整个摄制团队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耐心地等着这位人物大驾光临。
两个小时后，男主演终于姗姗来迟，但包括赵俊在内，谁都不敢有半句怨言。能开始拍摄大家已经谢天谢地了。
白雪冷眼旁观，对这个男演员没有一点好印象。他演技平平，绝对没有潜力成为演技派。外形很帅，身材很好，拽拽的，却给人一种不上档次的感觉。
“赵经理，你担心视频的水准吗？”她低声问站在身边一起监督拍摄的赵俊。
“对我来说，老板满意比消费者满意重要。”赵俊转过脸，轻轻笑了一下说。那一刻，白雪从这位老好人的眼睛里读出了城府。她感到心塞，只好默不作声。
拍摄间隙，男演员一边喝果汁一边讲电话，音量不小，断断续续传到白雪的耳朵里。
“我刚刚可是拍了裸戏，你们公司够开放啊！裸戏得加钱……”
“裸戏？”白雪一头雾水，“哪里有裸戏？”
她回想刚刚的剧情，想到有一幕是剧中的男人从健身房运动后去淋浴。但镜头也仅仅是扫一下后背腰部以上啊，怎么就成了裸戏呢？唉，也许演员都爱夸张炫耀吧。她耸耸肩，没放在心上。
“放屁！你才是卖肉的！”男演员忽然对着电话咆哮起来，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停下手里的工作望过去。
“我想拍裸戏啊，还不是你们找的什么狗屁导演要求的！”男演员毫无顾忌地继续咆哮，“方丽珍你给我听着，老子不拍了，你让他们爱找谁找谁去！”说着，男演员啪的一声把电话扔出去，头也不回地朝摄影棚外走，谁都不敢拦他，只有赵俊赶紧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颠颠儿地追了出去。
“小雪姐，出什么事儿了？”李维度和苏晓晓凑过来，一脸蒙圈。
“晓晓，维度，现在找别的演员来得及吗？”白雪不想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厌恶去议论究竟发生了什么，救场才是她关心的。
“小雪姐，我们是有备案的。”李维度的话令白雪又惊又喜，“跟他沟通的过程里，我和晓晓就觉得不太靠谱，所以私下找了一个备选，随时可以顶替。我们不想让你操心，就没说。”
“真的？太好了！你们真是长大了，哦不对，可以独当一面了……”白雪看着眼前的两个90后，心里和眼睛里都感到热热的。
两天后，视频拍摄重新启动，赞意请来的男演员人品和演技令导演和摄制组竖起大拇指，赵俊也当众夸奖了李维度和苏晓晓的执行力。
“赵经理，公司那边没事吧？”白雪谨慎地问。
“哈！”赵俊难得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说，“把我和我们总监都叫过去臭骂了一顿。不过，我给她看了拍摄的素材带，她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没事就好。”白雪一边想象着赵俊低眉顺眼挨骂的画面，一边叹道，“可惜很多人力物力被白白浪费掉了。”
她沉默地思忖了一会儿，认真地说：“赵经理，我们计算了一下，这次大概有二十万的预算损失，您看……”
“当然由我们来承担，不会让你们吃亏的，放心。”赵俊坦然地答应下来。
白雪有点意外，她本以为赵俊很可能会找她们的不是克扣一番、甚至推卸责任，没想到赵俊却一力承担下来。
“他不是小人，只不过也有他的无奈。”白雪明白了，由衷地说，“谢谢你赵经理，我知道你挺不容易的，谢谢你。”
赵俊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娜娜，这件事情我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吗？”事后，白雪终于鼓起勇气把这件事告诉了安娜。
“如果她批评我一顿，我心里可能更释然一点吧？”她想。
电话那边的安娜沉默着。
“娜娜，你怎么不说话？生我气了？觉得我说一套做一套很虚伪？”白雪心虚地追问。
“没有，你当然不是。”安娜温柔的声音传过来，“你能理解赵经理的无奈，也应该能原谅自己的无奈。这件事和家凯要我搞假竞标是不一样的，你作为乙方并不事先知道实情，即使知道了你又能怎样呢？只能适度退让妥协吧。”
“可是，这种妥协的尺度在哪里呢？”白雪一边思索一边低声问。
“我也不知道。”安娜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继续说，“每件事和每件事都不一样，很难有一个绝对的答案。只是，遇到事情的时候，我们别忘了问问自己的心吧。”
“嗯，真不容易啊……”白雪长长呼出一口气，感叹道。
“谁说生活是容易的了？”安娜笑了，反问道。
人心，从泥潭里开出的花
谭樱提出辞职。
在白雪热情高涨地寻找更大、更有面子的办公地点，对公司继续顺风顺水发展和扩张满怀信心的时候，谭樱的忽然辞职对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你这是为什么啊？”白雪心急如火燎，立刻约了谭樱单独吃午饭。
“对不起啊姗姗姐……”谭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露出愧疚的神色，“我跟你实话实说吧……我拿到了A公司的聘用合同，要进的那个团队是服务蒋薇经理公司的。”
“啊？A公司？”白雪吃了两惊，一惊是谭樱要跳槽了，另一惊是A公司显然是因为谭樱有服务蒋薇所在公司的经验而直接挖了墙角。
“咱们公司现在从蒋薇经理那里拿的项目越来越多，预算也越来越大，A公司感到了压力。带这个团队的高级经理说希望我过去以后能帮助提升现在的服务质量。”谭樱对白雪透露了A公司的真实目的。
“他们给你什么职位？薪水怎么样？”白雪脸色铁青。她压抑着心里的愤怒——谭樱明明白白地知道A公司的目的，竟然答应了！亏得自己这么信任她，把她当成左膀右臂去栽培！这就是背叛！
“其实……和现在的职位一样，也是高级主管，薪水也就多一千块而已。”谭樱低声回答。
“哈？”白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样的职位，区区一千块钱就值得你离开？我还以为只有吴昊才会这么看重钱呢！”
谭樱没有说话。白雪情绪激动，语速比平时快很多，继续说道：“我投入最多心血培养的就是你，还计划明年中旬把你提到经理的位置，那样薪水涨的可不止一千块！你不要这么短视啊！”
“小雪姐，我当然知道你一直在培养我，我特别感激你。请你相信我，做出这个选择对我来说心里也特别不好受。真的不是这一千块钱的问题。”谭樱恳切地说。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白雪盯着她问道。
“为了长期的职业发展。”每当谭樱表达自己的想法时，她的语气都是温和缓慢的，却能让对方立刻明白她所说的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不能改变的，“虽然都是高级主管的位置，但A公司是一家知名的国际公司，同样的职位，在行业看来，含金量是不一样的。一般小公司的人进到这样的大公司，职位是会被降一级的，我平级过去，已经算是升职了。在主管这样的初级职位，薪水差一千，到了经理级差距就是几千，要是到了总监级这个差距就可能上万了。”
白雪默默听着，并不回应，但心里不得不承认谭樱所说的是事实。
“不过，钱真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谭樱见白雪僵着脸保持沉默，继续解释，“从长期职业发展来看，很多乙方的人做到高级经理或者总监后都希望跳槽去甲方。我们这个行业虽然女性多，但能做到最高层的女性还是少数，大部分公司的最高管理层仍然是男的。我想，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四十岁以后如果做不到总经理或者副总裁，做什么呢？难道在总监的位置上再干十年，天天背着业绩压力、笑脸对客户、哄着小朋友？即使做到了总经理或副总裁，那辛苦的代价可想而知。我想，很多女性都拼不动的。我在行业活动里认识的好几个企业内部经理，都是从乙方跳过去的，我发现要在有名的乙方做，才更有机会跳到好的企业里去。”
听了谭樱的一席话，白雪愣在那里，现在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内心五味杂陈，不知从何说起，不知该说什么。谭樱说的是行业现实，她站在自己的立场为自己打算毫无问题，况且，谭樱一直都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这是白雪一早就知道的。但是，白雪心里依旧隐隐作痛——痛失爱将、更痛自己的一番心血白白浪费掉了。纵有千般道理，到底意难平！白雪仍把谭樱看成一个背叛者。
“还有一件事情，我……”谭樱犹豫再三，还是咬咬牙说了出来，“我的离职日期会比较快，A公司有个大项目要马上启动，催我尽快入职，我想……两个星期……。”
“辞职期是提前一个月啊！”白雪骇然地脱口而出。
“我今年还有一周年假没休，累计加班时间是一周，抵扣下来正好。”事已至此，谭樱只能得罪白雪到底了，毕竟新东家才是最重要的。
“好，我找人跟你交接！”愤怒、委屈、骄傲混杂在一起，白雪一口答应下来。“你谭樱离开，赞意仍然是赞意！”她恨恨地想。
整个下午，白雪无论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她还在怄气，但也为自己还在怄气不能释然而沮丧。这两种情绪在心里纠缠令人疲惫，她干脆提早离开办公室回家。
赵云见白雪6点刚过就进了家门，用看见从西边出来的太阳一样的口气说：“哇，天还亮着就看见你了，怎么回事啊？”
白雪一股脑儿地把谭樱辞职的经过和自己内心的难过倾倒出来。从恋爱时候起，赵云就是她最有耐心的倾听者。看一个人是不是足够关心和包容你，最简单的其实就是看他有没有耐心听你讲话。
“你的心情我明白，你觉得生气和委屈都是人最正常的反应，不用自责。”听完白雪的述说，赵云慢悠悠地开口，先安抚她的情绪。有时候，白雪觉得对人性感兴趣、善于把握人心的赵云与其做“程序猿”不如做心理咨询师。
“但是……”赵心理咨询师话锋一转，“谭樱跟你签的是劳动雇佣合同，不是卖身契，无论你怎么想，她都不是属于你的。”
“这个我当然明白……”白雪嘟着嘴，“道理我都明白，谭樱的考虑我其实很理解，站在朋友的角度，我甚至会祝福她，但是……”
“但是你觉得被辜负了，你的心血和信任都被辜负了。”赵云准确地指出了白雪心上的伤口。她点点头，眼睛红了。
“其实，公司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来人走也是正常的。”
“可是谭樱不是别人啊……”白雪的心里和嘴上都在挣扎。
“也许是你自己投入过多了，超过了一个老板、上司对下属合理的期待，才会在她要离开的时候觉得是背叛。”赵云忽然出击，用剑一样的话锋挑开伤心这层面纱。白雪怔住了。
“从一个旁观者角度看，我觉得你在工作之外，对谭樱、吴昊和黎娜投入的私人情感太多了。但是，无论再怎么亲密，他们毕竟只是你的员工，不是你的孩子，更不是长在你身上的手和脚。”赵云一鼓作气将真相揭穿到底。
赵云的话在白雪心底掀起波涛，不断冲击拍打着她的理性和感性。这时，另一件小事儿在思潮的波涛中浮现上来——最近，她听闻员工中有这样的议论，说白雪有些厚此薄彼，被薄待的员工被白雪约吃饭的次数远远少于被厚待的员工。
随着员工数量的增加，白雪家庭式管理方式渐渐露出疲态。她想要用亲密关系和情感把每个人都紧紧拉在身边，但越来越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许……我试图用亲密关系捆绑别人，也是一种自私吧。”白雪自己剖开了心底里最隐蔽的想法。
赵云没想到白雪能看到这一层，看着平时活力十足、元气满满的她现在一副心灰意冷，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有点于心不忍，于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说：“没有人是完美的，你够努力了。”
“唉，我不苛责自己，也不苛责谭樱了，”白雪长舒一口气，此时，心里的波澜已渐渐平息。她静静地靠在赵云怀里，全身紧绷绷的感觉也在慢慢消失，她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他没有杜墨非那样十足的气场与见识，但在他这里，有温柔、体贴、接纳与支持。谁说这些不重要呢？
“老公，有你真好……”白雪环着赵云的腰，轻声地说。
“我很羡慕你。”“程序猿”说。
“你羡慕我什么？”白雪不明所以。
“羡慕你有个这么好的老公！”“程序猿”说出这样的话竟然没有笑场，白雪终于被他逗乐了。
安排交接的事情不能拖延，白雪第二天约吴昊和黎娜一起吃午饭。
“谭樱辞职了，她会跳槽去A公司。”白雪开门见山地把事情说出来。
“啊？不会吧？”黎娜瞪圆了眼睛，用手捂住嘴巴。
“升职加薪了吧？”吴昊把他的第一反应说出口。
“职位没升，加了一千块薪水。”白雪避重就轻刻意隐瞒了谭樱对长期职业发展的规划，以免让吴昊和黎娜产生动摇。
“一千块就跳槽啊，没义气！”黎娜批评说。
“一千……”吴昊一边琢磨一边说，“是不太多，两千还差不多。”
“要死啊你！”黎娜打他一下，嗔怪他开玩笑没轻没重。
“谭樱有她自己的想法，既然她决定了，我们就尊重她的选择吧。”白雪暗自有些吃惊，自己竟然可以轻轻松松地说这样的漂亮话，“我找你们俩是想安排交接她手里的客户和项目。”
“哦，明白了。”黎娜和吴昊互望一眼，虽然心里疑问白雪竟然如此淡定，但只道是老板内心强大、大气，也就不敢再议论什么。
谭樱手里在做三个项目，最大的一个白雪决定自己接手，另外两个黎娜和吴昊一人一个。
“哎呀，这个项目下个月正是最忙的时候，她却走了！”黎娜忍不住抱怨，“我现在的项目下个月收尾了，本来打算休假出去玩儿的，机票都定好了。”
“唉，你重新安排一下行程吧，做完这个项目再去玩儿，我多给你两天年假。”白雪耐着性子安抚她。
“可我定的是特价机票，不能退改签的啊……”黎娜依旧哭丧着脸。
“机票公司给你报销！”白雪立刻给出解决方案。
“酒店那边也会扣一部分钱的。”
“酒店的损失公司也全部承担。”
“好吧。”黎娜知道推诿不掉、也不能推诿，只好答应下来。
“吴昊，你时间上没问题吧？”白雪殷切地看着他。
“我时间没问题！”吴昊一口答应下来，让白雪心里一宽。
“他是工作狂，当然没问题！”黎娜挖苦他。
“这叫责任心、敬业精神！”吴昊立刻反击。
“好了好了，别吵了。”白雪叮嘱他们，“谭樱离职的事情只有你们俩知道就好了，不要私下打听、不要传，由我在下次晨会上亲自和大家沟通。”
“明白，放心！”两人齐刷刷地点点头。
“小雪姐，我有点私事想和你聊聊。”吴昊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明白明白，我告退了。”黎娜大咧咧地站起来，先走了。
目送黎娜走出餐厅，吴昊喝了一口水，字斟句酌开了口：“小雪姐，接手谭樱的客户和项目责无旁贷，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做好。”
白雪预感他有下文，就静静听着。
“嗯……其实，我之前本来想你和聊一下是不是有涨一点薪水的可能性。”吴昊挠挠头发，继续说，“现在租房越来越贵了，我房东说从下个季度开始每个月加五百块。咱们公司的薪水在行业里确实不算高的。但你放心，我虽然想挣钱，但还不至于为了一千块钱就跳槽。这里机会好，你信任我，我在这里肯定比去大庙里当个小和尚有前途。嗯……接了谭樱的项目工作量就更重了，我觉得也应该得到一些……鼓励和认可吧？”
白雪心里叹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让我想想。”
“我不是想趁机……”吴昊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有点卡壳儿，“姗姗姐，你可别误会我啊，我本来就想和你聊聊这个事情的，不凑巧赶上谭樱辞职这档口。”
“没有误会，你放心。”白雪再一次本能地说着漂亮话，“我非常理解你的压力，也认同和感谢你在这个时候的承担。我要想想怎样是合理的安排，毕竟黎娜也接手了额外的工作，我应该尽量公平一些。”
“明白。”吴昊听到白雪说没有对自己产生不良印象就放下心来，想一想又补充一句，“我接手的这个项目更大一些，给公司带来的收入也更多。”
“你放心……”白雪轻轻笑了一下，“我都明白。”
吴昊见白雪笑了，高兴地说：“那就好，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白雪让吴昊先回办公室，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办，晚一点回去。走出餐厅，目送着吴昊快步走回写字楼的身影，白雪心里涌起一股怅然。
她避开午休的人群，拐进一条清净的小路漫无目的地散步，一边走一边默默想：谭樱是自私的、黎娜是自私的、吴昊是自私的、自己也是自私的，每个人都有私心，因为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打算。毕竟，自己的账单要自己还，自己的麻烦要自己解决、自己的责任要自己负，谁也扛不起谁的人生。
白雪掏出手机，情不自禁地拨通了安娜的号码，每每心里有事，她就想跟安娜说说话，即便得不到什么解决办法，只要跟她说说，心里就会觉得舒服许多。朋友之间最简单，但也是最难得的就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随时和你说说，而我说的你能明白”。
“你对人失望了吗？”听完白雪的讲述，安娜问。
“有一点吧。”。白雪苦笑。
“吴昊和黎娜的要求提得坦坦白白，也挺好，知道他们要什么，管理起来就不难，总比藏着掖着好吧？”
安娜看这个问题的角度很实在，也出乎白雪的预料。
“那倒是。”她不得不承认。
“其实，职场谈判跟生意谈判一个道理——把握时机、争取自身利益最大化——不能因为吴昊这么做，就把他说成是小人。难道，你希望员工都是圣人？”
“我自己都私心一大堆，哪有资格期待别人成圣啊。”白雪扪心自问，“有时我想，老板们给员工画大饼，谈很多理想啊、愿景啊、职业发展啊、人才培养啊、企业文化啊，其实最终目的不都是希望员工努力工作，为企业赚取更多利益嘛。就像我，努力关心他们的工作、生活、甚至情感，根本目的不也是这样吗。”
“你不是挺明白的嘛！”安娜揶揄她，“那还失望什么劲儿呢。”
“不过……”白雪心有不甘地说，“我尽力培养他们，希望他们今后能有好的职业生涯，而不是仅仅把他们看成用来打仗的流水兵。所以，我当然也希望他们能有……有些感恩之心和忠诚吧。出来混，除了挣钱，谁不希望能交到一些志同道合、将心比心的朋友呢？要是只剩下钱了，有什么意思呢？”
“你这份心，我想他们早早晚晚、多多少少会明白的。”安娜柔声说，“人嘛，毕竟都不是石头心。”
“嗯……”听安娜这样说，白雪心里感到一些安慰。
“我想给你提个建议，是从咱们刚刚聊的这些事情想到的。”
“哦？什么建议？”白雪急需良方，迫切地问。
“你的公司越做越大了，管理应该更加正规一些，作坊式管理和文化已经行不通了。”
“是啊，这次的事，也让我发现光靠着拉感情来管理员工，这条路行不通了。付出感情，再怎么样，也期望对方能有回报，对家人朋友来说或许可以，但员工，并不能用家人朋友的角色来要求啊，”白雪感叹，“这次的人员震动和公司里小朋友们私下传的那些抱怨对我来说也是正面刺激，借机做些变化，也是个新的开始。”
“也许，你该先招个全职的人事经理。”
“哦……”白雪却有些含糊了，“这个你得让我再想想，成本很高哦。”
“哈，一提到钱就心疼啦？”安娜打趣她。
“公司里每个人都是销售、都是客户服务人员，除了财务，真还没有不直接创收的呢。唉，当了家才知道柴米贵啊……”
“我理解你的压力，不过你们毕竟是咨询公司，还不像S公司有专利技术、有先进的生产设备，你们全部的财产就是人，投资在人上绝对不是浪费。”
“唔……好像也对啊，看来你跟杜总还真学了不少东西。”白雪觉得安娜说的句句在理，忽然很羡慕她有这样一位职场导师。
“学点皮毛，差得远呢。”
“这件事我还真得好好考虑，你的建议简直抵万金呀！真亏得有你了！”白雪感觉内心的大石头终于被挪走了，“现在开始，让我关心关心你吧，你最近怎么样啊？”
“发生了很多事。”安娜的口气意味深长。
白雪不敢问郑家凯的事，这只会触动安娜的伤心，但安娜所说的“很多事”让她想不明白事从何来。“哦？很多事？说来听听。”她连忙追问，安娜就把正在筹备的乳腺癌公益项目和这个项目带给她深深的触动和启发告诉了白雪。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白雪说，“咦，好像这句诗不大贴切。反正没路可走的时候，与其捶胸顿足，不如再坚持一下，甚至到不可能的地方去看看，没准能就发现一片新天地。”
“你说的对，可听起来容易的事，做起来很难。有时候，虽然我能对自己说，等一等，也许下一刻就不一样，但我真的不知道，下一刻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怎样才能发生。”
“其实我也不知道，”白雪深有感触，“不过，反正有我陪你一起等，let's see一see（看一看）嘛。”
白雪说完，两人不由一起笑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