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
安娜又写来邮件,告诉苏珊除了新产品即将试产,杜墨非还开始在公司内部推动又一项创新——搭建Social CRM平台(移动数据库),通过与客户和销售相关的各种数据的收集和分析,进一步提升是S公司的管理科学化水平。
看着安娜的信,苏珊忽然觉得心里很轻松,她蓦然发觉自己不再为跟不上杜墨非的思路而焦虑和痛苦。她进入了一个新的、隐秘的世界。这个新世界占据了她的头脑,她正享受着这个新世界带来的充实和悸动。
“娜娜,谢谢你告诉我他的近况,就像以往一样,他是一列一往无前、全速行驶的列车,奔向成功。”苏珊在回复安娜的邮件里写道,“这近一年来,在美国生活所经历的种种挑战、磨炼、孤独的挣扎让我明白一件事情——与其去苦苦追赶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不如找到自己的节奏,丰富自己的生活和心灵。”
苏珊当然不能对安娜谈起宋浩然,只能隐晦地分享自己再次获得认可、重新找到自信的那份喜悦。
星期五晚上,Jane打电话来,邀请苏珊和明明星期日中午到家里烤BBQ(烧烤)。明明问可不可以带上自己的好朋友小帅,Jane同意了,明明兴高采烈。苏珊意识到这是儿子来美国后第一次主动邀请朋友,这个小小的进步令她欣喜。
“下周就是明明十三岁生日了,我要像美国家庭那样给他办个party(聚会),让明明有机会邀请班上的同学们来做客。”苏珊想起Robert医生的话,“让明明多参与社交活动,有助于他融入美国社会。”
“我可以邀请宋浩然和他的女儿宋扬,”苏珊脑筋一转想到,“再邀请几个Facebook群里平时聊得不错的中国学生和家长,这样名正言顺。”她为自己的小算盘既得意又惭愧。
星期天临近中午的时候,Bob在后院支起烧烤炉,Jane和苏珊忙着准备牛肉、鱼、马铃薯和沙拉。明明和小帅穿过客厅跑过来,兴奋地对Bob说:“Uncle Bob,你买了最新的宝马?”
“对,上周买的!”Bob像个大孩子,一边比画着开车的动作一边问,“想不想现在开出去兜一圈?”
“太好了,当然想了!”两个男孩子欢呼起来。
“能让我开一下吗?”明明两眼放光。
“明明,不要胡闹!”苏珊佯装生气,“让Bob到湖边开一圈就快快回来,马上要开始烤了。”
Bob带着明明和小帅开车兜风去了,Jane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说:“电脑和汽车是男人永远的玩具,没办法。”
院子里只剩下姐妹两个,苏珊满怀心事,手里的准备工作不禁慢了下来。Jane瞥她一眼,口气轻松地问:“我看明明现在状态好多了,你呢,怎么样?”无论性格和生活状态差异多大,姐妹毕竟是姐妹。
“我挺好的,每周有两个半天在教堂做礼拜和服侍,还有半天去一家关怀乳腺癌患者的公益组织做义工,很充实。”苏珊故意换上一副漫不经心谈论别人的口气说,“姐,我们教会有个姊妹,昨天和我聊天倾诉她的苦恼,我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她。”
“哦?什么事情?”Jane挑了挑眉毛。
“嗯……这个姊妹的老公在纽约工作,她自己在旧金山工作,孩子也在这边上学。谁都没有办法现在放下事业到对方的城市去。”苏珊开始编故事,自从和宋浩然从朋友变成情人,苏珊发现自己越来越频繁地用谎言来左右逢源,“她和一个工作中的同事产生了感情,但面对老公和女儿又很内疚,不知道该怎么办,很苦恼。”
“你们不是都信教吗?”Jane的口气有些挑衅,“按照你们的宗教该怎么办?”
“那肯定是不行的,违背了上帝的诫命。”苏珊心里涌起罪恶感,好像考试作弊的学生被老师当场抓住,但她仍旧为自己开脱,“但是,那个男人对她特别温柔,很欣赏她,让她感觉好像重新找到了自己,他们……”
“他们现在彼此需要!”Jane的话简单直接,没有任何修饰。
“姐,怎么什么事给你一说都变得这么……实际……”苏珊感到有点泄气。
“生活本来就很实际,凡事想明白了才能掌控好,跟着感觉走最终会输得很惨!”Jane以人生赢家的姿态说道。她停了一会儿,让苏珊思考消化自己的观点,然后开口问:“那个男人对你朋友有什么承诺吗?”
“承诺?什么承诺?”苏珊一阵茫然,然后忽然明白了,心虚地问,“你是指会不会和我朋友结婚?”
“不然呢?”Jane白了她一眼。
“这倒是没有……”苏珊回想她和宋浩然之间的对话,都是甜蜜的情话,没有规划,没有今后。“他会对我有承诺吗?他想过和我有怎样的未来吗?”苏珊一点把握和信心都没有。原来,履行承诺的行动,而非言语,才是感情的试金石——苏珊心里一痛。
“那你朋友呢?她想怎么样?”Jane连续发问,不给苏珊喘息或回避的机会。
“她……不知道……”苏珊好像打了败仗,颓然地说。
“那我劝她最好赶紧想明白了。”Jane的口气从戏谑变成认真,“想和这个男人有结果是一条路,暂时找个慰藉是另一条路。谈个情人谈到夫离子散可划不来!”
“我知道了,姐……我是说我会把你的建议转告那个姊妹。”苏珊尴尬得红了脸,支吾着说,“她没想离开家庭……只是……舍不得这份感情。”
“其实,换个角度讲,如果你那个姊妹能控制好风险,这倒也没什么,又没真去拆散彼此的家庭,谁也没有受到伤害。”Jane似乎心有不忍,口气也缓和许多,“我想,你那个姊妹一定非常辛苦和孤单,她没必要再背着这么大的心理压力。既然两地分居的状况目前无法改变,她需要陪伴和爱护,那就轻轻松松享受现在的美好。对得起别人,更要对得起自己!”
苏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Jane轻轻点了点头,Jane以为她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观点,但不知道在她的心里仍然进行着一场征战。
星期一,宋浩然约苏珊一起吃午餐。他心情很好,开车带她去了一家很高档的法国餐厅。
“你今天很高兴啊,遇到什么好事了?”苏珊问他。
“嗯,还真是遇到一件好事!”宋浩然一边给苏珊倒红酒一边告诉她,“我下午要去签合同,买一幢房子。”
“哦?怎么突然要买房子?”苏珊很意外。
“这幢房子只花了九十万美元,市场价值大约一百五十万美元。很巧的一个机会,放弃就太可惜了!”宋浩然兴致高昂地说,“这幢小别墅有四间卧室,前后花园和游泳池,虽然地点远,但是退休之后也就无所谓了。孩子假期回来也好住。”
“你现在就为退休打算啊,太早了吧?”苏珊和他开玩笑。
“导游的工作很辛苦,我打算过几年慢慢减少工作量,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宋浩然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我这些年在美国做导游,见了形形色色的中国新移民,一直想把这些故事写下来,这是这个时代的故事,我会做个中立的旁观者和记录者。”
“这很好啊,一听就觉得很有意思!我要做你的第一个读者!”苏珊对宋浩然的欣赏更添了一层。但他似乎没有听到苏珊的赞叹,仍陷在自己的思绪中,自顾自低声说:“反正也不会把公司交给我!”
苏珊愣住了,凝视着宋浩然。
宋浩然见苏珊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就解释说:“岳父会把公司大部分股权和实际经营权留给儿子,我太太只能得到小部分。但比例如何,他还没决定,也就是说,现在还没到最后,还有机会!要不是为了股份,我何必天天看老头子脸色。等到尘埃落定,有多远躲他多远!”
“哦,原来是这样啊……”苏珊心里一紧,定定地望着宋浩然的脸。
“我太太也早就受不了她爸爸的态度了,但为了争取最大股份,我们都得再忍忍。”
“所以,这座别墅是你们为将来做的打算?”
“嗯,没想到正好碰上这个拍卖的机会,太好了!”宋浩然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举起红酒杯和她轻轻碰了一下,喝下一大口,心满意足,但苏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得意,会令人忘形。宋浩然的脸上露出苏珊从未见过的热切,使那张熟悉的,温柔的面孔看起来似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苏珊觉得他们此时虽近在咫尺,却远得遥不可及。
“那么,以后呢……”苏珊很想问他,但犹豫再三,她还是忍住了。她知道没有必要再问,答案已经在那里了。
她默默喝着酒,那瓶昂贵的红酒变得苦涩而难以下咽。为了掩饰心中的失落,苏珊尽全力露出微笑,第一次,她希望他们的相聚快点结束。
午餐后,宋浩然匆匆赶去签合同,与苏珊道别后,他发动车子急速驶去。苏珊呆呆地站着,有好一阵子,脑中什么都没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看看表,可离去学校接明明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在哪里呢?我去哪里呢?”苏珊问自己,可自己给不了自己答案。她只好沿着湖边漫无目的地走。有好几次,她想思考,却又不敢去思考。因为她不敢去面对那个答案。
“我和他哪里也到达不了!”
最终,这个回答自己冲出思维的封锁,浮现在苏珊的脑海里,使她心里犹如受到猛击,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突然站住,双手掩面,轻轻地抽泣起来。
午后的湖边,美丽而宁静,微风阵阵吹过,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空气中飘来阵阵花草的清香。苏珊漫无目的地信步而行,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远处有一对像是恋人的年轻男女,坐在草地上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不知在谈着什么,那个女孩忽然笑了起来,随后男孩子也大笑,两人起身,快步跑开。
苏珊望着两人的背景,心里怅然。
“我想怎样呢?”她用Jane的问题问自己。
她不知道,只知道她突然就毫无理由的陷入对宋浩然的感情中,然后,自己被自己编织的美梦所陶醉,有那么一些时候,她几乎想放弃一切,只要与宋浩然在一起。可现在她清楚地知道,这两个多月自己几乎是盲目地陷在这股热情和悸动里,如同在寒冷的黑夜里迷了路的人,远远看见一堆篝火,立刻兴奋地奔过去,来不及想有什么在那里等着她。
“我真能做到轻轻松松享受现在的美好,只求满足彼此的需要吗?”Jane的话在她耳边回响起来,她问自己。
他能做到,但她做不到。但同时,宋浩然带给她的喜悦又让她软弱下来,好像闪烁的篝火向迷路的旅行者发出邀请,“来吧,至少来取取暖。”
“原来,我们不过都是各取所需。”她使劲儿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了。
路过一家咖啡馆,外面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女边喝咖啡边聊天。男人身穿一件涂鸦的无袖背心,肩膀的肌肉相当结实,下面穿条嘻哈牛仔裤;女人穿小花棉布吊带连衣裙和人字拖,金色的长发在头顶盘成一个卷儿,脸颊上的雀斑让她显得更加俏皮可爱。
苏珊在他们旁边的桌子坐下来,侍者过来,她点了冰咖啡。邻桌的笑声飘过来,苏珊看过去,男人正握着女朋友的手说着什么,逗得女孩子咯咯笑起来,笑声无拘无束。此情此景,让她想起大学时,自己第一次喝咖啡,是杜墨非用打工赚的钱带她去一家很高级的咖啡厅和蛋糕店。杜墨非也是这样握着苏珊的手给他讲笑话,讲自己的抱负,讲对未来生活的设想,苏珊也是这样开心又满足地咯咯笑着。
现在,杜墨非对苏珊所有的承诺都兑现了,可两个人在心里却渐行渐远。苏珊的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我和墨非还回得去吗?”她问自己,好像要打开自家的门,却忽然找不到钥匙。
风雨归航
苏珊为明明的生日party认真花了一番心思:客厅里挂了五彩气球,墙上贴着大大的Happy Birthday(生日快乐),为孩子们准备了乐高玩具、马赛克拼图,特别为男孩子预备了PS2游戏机、遥控赛车,为女孩子准备了一大包彩色珠串儿、丝带、蝴蝶结。餐厅的桌子上摆满了苏珊亲手烤的cup cake(杯子蛋糕)、薯条、鸡翅、Pizza(比萨)。孩子们眼花缭乱,叽叽喳喳又说又笑又闹,明明骄傲地以主人的身份招呼他的小客人们。苏珊看着明明开心的笑脸,觉得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嗨,苏珊,你准备得太好了!”
“没错,看孩子们多高兴!”
两位留下来帮忙的孩子妈妈走过来对她说。苏珊正和她们寒暄,门铃响起来。应该是宋浩然到了,苏珊心里一直在琢磨他怎么迟到了好久。
苏珊打开门,宋浩然站在门外,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深蓝色衬衫、浅蓝色牛仔裤,面带微笑,神清气爽。在他身前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个子不高,有着天使一样洁白的脸颊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穿着可爱的粉红色连衣裙,散发出花朵般甜美的气息,她应该就是宋扬。令苏珊感到意外的是宋浩然身旁站着一个女人,年纪和苏珊差不多,有和宋扬一样光滑洁白的脸颊,眼睛乌黑深邃、剪着利落的短发、化了精致的淡妆,穿一件米色真丝连衣裙,剪裁优雅、质地精良。望着面前的百分百完美女人,苏珊愣住了。
“你好,苏珊,抱歉我们来晚了。”宋浩然见苏珊愣住了,马上爽朗又客气地和她打招呼,“这是我的女儿宋扬,我的太太陈静,Christina。”
“哦,欢迎欢迎。”苏珊赶紧镇定下来说,“我刚刚还在想你……你们怎么还没来。”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陈静优雅地笑着说,“Johnny对这一带不熟,我们在附近白白兜了两圈,耽误了时间。”
对这一带不熟?苏珊有一点蒙,但她随即明白了,宋浩然是故意这样做的。
“哦,是啊,这一带的公寓楼外表看起来都差不多,没来过的人是不容易找到的。”她瞥一眼宋浩然,弦外有音地说。宋浩然讪讪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快进来吧,明明和同学们都在客厅玩儿呢。”苏珊低头对宋扬说。她天使般的面容令苏珊的心柔软起来。“谁忍心伤害这样的小东西呢?”她心里再次涌起罪恶感。
“我们8点钟来接她可以吗?”宋浩然问。
“你们不留下来吗?”又是一个意外,苏珊失望地看着他。
“我们就不打扰你了,Christina今天难得有空,我陪她到商业街转转。”宋浩然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妻子的肩上,侧过脸温柔地看着她说,“约这个大忙人逛街可不容易呢。”陈静给他一个嗔怪的娇笑。苏珊看傻了眼。
“谢谢你和明明邀请宋扬。那么,一会儿再见。”宋浩然客气地说,然后和妻子转身离开,就在他们正要转过走廊一角时,陈静忽然回过头来看了苏珊一眼,目光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刺进她身体里。苏珊骇然——她知道了!
苏珊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好像一个跃跃欲试要上场的替补演员,费劲儿巴拉地背了半天台词,对着镜子练了半天表情,主角一到,戏份儿全没了,演出服也得立刻脱下来。她关上门,酸楚地笑了,笑得很难看。
孩子们被家长陆陆续续接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二人。明明走过来,搂住她,说:“谢谢你,妈妈!”
“傻小子,和妈妈说什么谢啊。”苏珊轻轻拍了拍他,“今天要是爸爸也在就好了,他看到你和同学们能愉快相处,一定更高兴。”
“我想爸爸了。”明明有点哽咽。
“我也想。再过一个多月我们就能回国和爸爸见面了。”苏珊喃喃地说,眼角渗出泪来。
明明玩儿得累了,早早上床睡觉去了,苏珊一个人默默收拾好party后的一片狼藉,已经快午夜了。拿起手机才发现竟然有四个未接电话,全都是杜墨非打来的,还有一条voice mail(语音留言)。
打开录音电话,传来杜墨非的声音。
“宝贝,你没有接手机,我就留言给你吧。”杜墨非的声音疲惫极了,“工厂出事了,昨天的暴雨和台风把郊外的仓库和工厂毁了。新进口的设备、原材料、刚刚下线的新产品,全完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珊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肺部的空气似乎被一下子抽得一干二净。她按了一下重新播放键,杜墨非疲惫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珊做了一个深呼吸,拨打杜墨非的手机,电话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
“宝贝……”才说了两个字,他就哽咽住了,在苏珊的记忆里,杜墨非从来没有掉过眼泪。
“墨非,你自己人没有事吧?”苏珊用镇静温柔的声音慢慢地问。
“我没事,你放心。”
“工人们呢?工厂的工人和仓库的工人都安全吗?”
“工人们都没有受伤。只是,已经到了发工资的时候了,可是现金都投在新设备和原料上了。新产品早在下线之前就被订购一空了,本来想收回货款给大家发工资和奖金,可是现在这一切全都泡汤了。”
“那……有什么补救措施吗?”苏珊闭上双眼,多希望再次睁开的时候发现不过又做了一场噩梦。
“我投了保险,但是保险公司需要考察、核算,还要研究各种各样的条款,公司的律师在和保险公司谈判,但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
“墨非,”苏珊忽然冷静下来,“你把家里的存款都取出来,基金能卖的也卖掉,先把工人安排好,我们要先尽到自己的本分。”
杜墨非沉默了。
“墨非,”苏珊对着静静的电话那边继续说,“无论最后和保险公司谈判的结果如何,无论最后公司如何,你还有我、有明明,有什么比我们一家人平安地在一起更重要?我们支持你重新开始!”
“宝贝……”杜墨非再次哽咽了,“我记得你曾经告诉我,上帝说‘贤德的妇人是丈夫的依靠’。你就是我心里的信心和依靠,我觉得我很幸运……”
“墨非……”苏珊也哽咽了,她几乎冲口而出,“我不值得你信任,我根本不是什么贤德的妇人”,但是她忍住了,杜墨非现在需要她的支持和安慰,而不是残酷的真相。
“和你说说话我就安心了,放心吧,你老公不是个轻易就趴下的人。为了你,为了明明,我扛得住。我现在要回工厂了,去看看抢出来的设备。”
“好,你可以随时打我手机,几点钟都可以。”放下电话,苏珊在沙发上坐下来,却吃惊地发现心里竟一点也不乱了,头脑也十分清醒。面对患难,她明明白白地认识到杜墨非在自己心里和生命中所占的分量,这分量甚至超过了她每天视为生活中心的明明。
“回到老公身边去,立刻!”她下定决心。
决心已定,苏珊立刻上网查询并预定了最早的航班。明明就暂时托付姐姐照看几天吧,她开始做回国的准备。但事情就是这样巧,苏珊第二天清早打电话给姐姐的时候,Jane没等她开口先兴奋地说:“Bob好不容易休假,我们准备去墨西哥旅行,后天出发。太期待了!”
苏珊犹豫了,这个时候让姐姐和姐夫退掉机票留下来照顾明明似乎太给他们添麻烦,从自己和明明来到美国,已经接受了Jane和Bob太多帮助。
“你怎么样,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有事情?”Jane问。
“没什么事,你好好玩儿吧,一路平安。我可能抽不出时间去送你。”她没有说谎,只是没有说出全部真相。
“没事,你忙你的。”Jane揶揄她,“还有感情困扰,需要你照顾的姊妹呢。”
“她没有困扰了。”苏珊淡然却肯定地说。
“咦?这么快就没有困扰了?你确定?”Jane觉得很意外。
“没有了,很确定。”苏珊笑了,是释然的笑。
放下电话,苏珊苦苦思考问题的解决办法,请谁代为照看明明呢?现在,似乎只有她了。
拨通赵宁电话的时候,苏珊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自从沙棘果汁事件之后,她虽然心里不怎么埋怨赵宁了,但也并不如从前那样和她亲密,已经托词委婉拒绝了两次赵宁的晚餐和下午茶邀请。
“宁姐姐,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但真是不好意思开口。”苏珊吞吞吐吐。
“什么事?只要我力所能及的一定帮忙。”赵宁的声音中一点阴霾也没有。
“我老公的工厂出了状况,我想尽快赶回去陪陪他,大概需要一周到十天,但是不巧的是,我姐姐正好也有出国的安排,明明……”
“这样啊!你放心快回去陪老公,夫妻啊,可不要大难来时各自飞!明明我可以代为照顾一段时间。”赵宁毫不犹豫答应帮忙,让苏珊深深感动。
“宁姐姐,我不会让您白白出力的,我付您照看明明的费用。”苏珊主动说出来。
电话那头,赵宁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很平静:“好的,我们就按一天八十美元算,包括明明的住宿、我开车接送他的油费和一日三餐,可以吗?”
“没问题,谢谢您。”苏珊觉得这个价格实在很合理。
“苏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实际?”赵宁忽然问。
“没有啦。”苏珊言不由衷。
赵宁再次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很喜欢请朋友们到家里做客,喝下午茶、吃饭,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为教堂烘焙点心也是我甘心乐意付出的。但有些事情,我会算一下账,自己经济不用太吃力,别人也不必欠我很大一个人情。人无债一身轻,钱债、人情债,都是负累。”
“宁姐姐,我明白了。真的谢谢您,我特别高兴来美国能认识您。”苏珊说出肺腑之言。
安排好明明的事情,苏珊拨通了安娜的手机。
“珊珊姐,公司……”安娜欲言又止。
“我都知道了,杜总昨晚和我通电话了。”苏珊的冷静让电话那头的安娜放心下来。
“娜娜,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要求?您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提醒杜总,无论事情进展怎样,身体是第一位的,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我明白,您放心。”安娜心里很感动,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做出决定,说,“姗姗姐,有件事情,我想也许还是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苏珊有种不祥的预感。
“杜总和弟弟刚刚大吵了一架,我没见过杜总他发那么大火。”
“怎么回事?”苏珊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小杜总提出退股,要求杜总限期用现金购买他手里的股份,而且要按照公司出事之前的估值。”
“啊!”苏珊倒吸一口冷气,“他怎么能这样!完全不讲道理!”
“肯定是怕保险不能全额赔偿,公司缩减规模,赔钱甚至倒闭。”
“真是手足啊!”苏珊咬咬牙,冷冷地问道,“杜老教授在这件事上什么态度?”
“杜老教授已经病倒了。”安娜的声音低低的。
“我明白了,我知道该做些什么。娜娜,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苏珊感到自己的心和杜墨非的心连在一起,一样痛,甚至更痛,她恨不得一秒之内跨越高山大洋回到杜墨非身边。“镇静、镇静,还有事情需要解决。”她告诉自己,“要忍耐剩下的十几个小时,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
临上飞机前几个小时,苏珊约宋浩然见面,仍在湖边。
“我们的事,我想你太太已经知道了。”苏珊开门见山,宋浩然吃惊地看着苏珊,说不出话来。
“明明生日party之后她有没有说什么?”苏珊有点好奇。
“没有,她什么都没说。”宋浩然颓然垂下头,“她就是这样的人,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掌握。”
“好厉害的女人!”苏珊感叹一声。
“那,我们……”宋浩然再次抬起头看着苏珊,目光中露出怯懦的神色。
看着自己曾经深深迷恋的男人此时竟然如此软弱,苏珊心里涌起一阵失落,定定地看着宋浩然的脸,觉得好陌生。
“你……”他戒备地问。
“没事。”苏珊笑着摇摇头,“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这个距离更适合我们。”
宋浩然如释重负地轻轻呼出一口气,这细小的动作没能逃过苏珊的眼睛。
“苏珊,你……你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女人。”他诺诺地说。
“我知道。”苏珊点点头,“还能更好一点。”
“更好一点?”宋浩然的眼中是疑问。
苏珊笑了,摇摇头,没有回答,他不会明白的。
两天后,当苏珊拎着简单的行李站在杜墨非身后的时候,他正站在工厂院子里和保险公司的代表激烈讨论着什么。他深色衬衫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苏珊一阵心疼。安娜站在他身旁,裤脚溅满了泥水,神情严肃。
安娜先看到了苏珊,她脸上绽开了明亮的笑容,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杜……杜总,你快看!”
杜墨非转过身,看到苏珊穿着一件深玫瑰色的连衣裙,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一瞬间,他以为是梦,就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苏珊已经走到眼前来,用手梳理一下他凌乱的头发,温柔地说:“傻瓜,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