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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踏入罗布泊

1.武装到牙齿的大伙伴

“砰砰砰”枪声连吼,子弹离膛呼啸而出,划过静谧的北京晴空,钻进靶子里,迸出碎屑。

这是京郊昌平区的一个射击场。我领了一队人来这里,不过不是来玩枪的,而是专门来听枪声。接下来几个月,我们将与枪炮为伍。没错,这一次我们要去阿拉伯世界,去战区,枪与火随处可见的地方。

我们不是武装团队,并不配备武器。我和梁红早年都受过专业的枪械训练,而且也钻过索马里的枪林弹雨,但是我们此行的队伍,都是“生兵蛋子”。战区里真实的火药味儿,远比电影上的音效让人恐慌、战栗。

所以我组织了这么一次团建,其实是一堂心理建设课,让大伙儿来射击场听听那夺命呼啸,先习惯习惯那突然破空而来的尖锐声,不至于到时候真遭遇上了荷枪实弹的冲突而惊慌失措。

这几年和梁红一路走下来,闯索马里、跑寒极、进鬼城、下火山,还有帆船穿越太平洋去南极,鬼门关口来回溜达了好几回,朋友们都说我心大胆儿肥。其实并不然,我是个胆子特别小的人,我所做的这些事情,容不得犯错,也不能有侥幸心理,一点儿忽略和意外,就可能让人命丧旅途。

所以每次出行前,我的心完全是被忧惧占据着的,这种心态和处女座的特性,一起逼迫着我必须超冷静地思考问题,全方位地考虑各种因素,预设各种困难,然后做好万全准备,设定应急预案。我们无法规避危险,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前期的准备工作,尽量把危险降到最低。哪怕霉运真的来临了,心里有底,遇事不急。

身赴险途,不能只凭爱和勇气。

头衔从“船长”变成“队长”,不变的是我肩上、心头,都扛着对大伙儿的责任。我把大伙儿带出去,还得给毫发无损地捎回来。于我自己也是,妻子梁红守候相伴,家有老母翘首以盼,我可没有资格去做一个莽夫。

有人问,既然如此危险,那你们为什么还要选择做这些事呢?

此前我已经说过关于改变的往事,而这种生活就是我改变的选择,并且我乐在其中。当然,其中伴随的压力和恐惧,也是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体验。怎么说呢?无论是“侣行”还是挑战,都会让人上瘾。

这个团队,并不只有人,还有几个将一路为我们保驾护航的“大家伙”:“大白”和“小白”——两辆奔驰越野车,还有一辆载物资的特制拖车。我有点儿想念曾伴随了我们7个月,此刻停在马尔维纳斯港口吹海风的老伙计——“北京”号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给“白家兄弟”做改装的时候,我可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大白”“小白”是梅赛德斯-奔驰G500款,曾经在30多个国家的军队服过役,简历上的这一笔,让我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们。这款车也载过不少“牛人”,罗马和东正两位教皇在座驾上不谋而合都选择了G系,俄罗斯前总统叶利钦也对这一款情有独钟。

这一次的行程实在是太过凶险,翻山越岭过沙漠,蹚河爬堑穿战火,都得靠它们俩。我必须得把哥俩武装到牙齿。进可当坦克,退可做堡垒。

提高底盘、加装油箱、改换钛合金越野前杠、增配防撞角、换装防弹玻璃……还在车尾安装了烟雾发生器,如果有人跟踪,这招喷雾障眼法,可是遁形利器。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装后,我又加上了六只维森高照度灯,增加聚光泡,完美!能达到360°无死角照明,在路上如果遇到山清水秀的地方,这车的灯光足够支撑办一台我的个人演唱会。

另外一个大家伙,就是拖车了——装载着我们此次三万千米远行的所有物资、设备,堪称移动后勤供需处。底盘我挪用了退役军用拖车的,然后再加钢架。连接拖车和“小白”的地方,我采用了坦克的扭力轴,绝对大制作,硬通货。

梁红念叨着拖车需要收纳的物品清单,就生活用品类:单人睡袋睡垫八套、大型帐篷四顶、折叠餐桌两张、气炉头两个、气罐四个……食材、厨具、餐具、压缩饼干、速食米饭、卫生纸……正所谓一车在手,吃喝拉撒睡不愁。

此外,它还辟出了一间设备储藏室:摄像机、各种镜头、航拍飞行器、三脚架、拍摄轨道、摄影灯、电池,若干组移动硬盘等,再配上打印机、电脑,我们几乎把整个工作室塞进去了。防弹衣、防弹板、防沙帽、头盔等安全设备,也占了一角。当然少不了车队维修中心了,千斤顶、法兰盘、各种规格的扳手、大力胶、充气泵、抽油泵、发电机……门上还背了四个轮胎,齐活儿。

拖车的底部还藏着一个钛合金包裹的大油箱,“白家兄弟”的应急口粮就藏在这儿了,可储备900升燃油。

这一顺溜捋下来,我都不由自主地想给它竖起大拇指。当然,如此“肚量”的拖车重量必然少不了,重达五吨,负责背它的“小白”得受累了。

2.我们的“西游记”

700多年前,欧洲的皇帝和贵族们,对遥远的东方一无所知。有的人认为那里是蛮荒之地,有的人认为那里有凶禽猛兽。马可·波罗用了17年的游历,给欧洲人带回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和梁红做“十年之约”的计划时,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地方,中东。《新闻联播》节目里、互联网上、身边的人嘴里、历史课本上,我们常常都能听到关于中东的故事;迪拜的繁华、巴格达的混乱。可是细想,我们发现自己了解得又并不多。两河文明、古巴比伦、海湾战争、“飞毛腿”,我们知道几个词语,却又好像对阿拉伯世界一无所知。

似乎很熟悉,又无比陌生。

攻略都是浅尝辄止,玩玩看看从来都不是我们想去了解世界的目的。《马可·波罗行纪》和《大唐西域记》记录的实在遥远。铺开地图,我和梁红敲定了一趟“西游记”的行程。

从北京出发,过罗布泊,进入阿富汗,穿越中东16国,包括伊拉克和叙利亚战区,最后经埃及,在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结束。北非谍影,一趟艰苦的旅程,我们想要一个浪漫的终点。

这活儿我们夫妻俩干不了,必须得有帮手。这一次我没有从身边薅人,我想把机会给那些跟我们有着同样兴趣的人。他们必须渴望去见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们必须渴望跟我们一起去揭开阿拉伯世界的神秘面纱。

网络招募队友的事儿很快就敲定了。我和梁红事先有了个心理预设。

性别:男的。没有歧视,这事儿姑娘真做不来。大半年的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而且还要途经战区,一般女孩儿真扛不住。当然和大航海一样,梁红永远是那个例外。没有我的旅行,永远只有我们的旅行。无侣,不行。

特殊技能,一定要有。毕竟这确实不是一趟普通的说走就走的观光,团队资源有限,每颗螺丝钉,都得拧得上,要能随时发光发亮。

最重要的,就是热情。对于这趟行程,对于我们将要去的地方的爱和勇气。带着长久以来的梦想、疑问,还有探究精神,打心底想去干这件事情,干成这件事情。

选拔过程中,最难的不是选上谁,而是放弃谁。

很欣慰的是,这件事儿让我们知道,国内有如此众多的人,怀着跟我们一样的梦想,想去走走中东,想去了解阿拉伯世界。虽然很多人困于工作和生活,无法留下一封“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辞职信,潇洒地说走就走,但是他们通过网络平台,给我们送来了鼓励与祝福。

毫无疑问,这是一份额外的动力。我们不是只身上路,而是带着大伙儿的期盼和目光,一块儿去探究这片黄沙热土。

除了我和梁红,最终坐在我家里的,还有六个人。他们是网络招募最终的——他们自称是幸运儿,我想说的是勇士的人。

一支穿云箭,五湖四海来相见。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之前互相并不认识,因为这次“西游”聚到一块儿了。

球球依然在列,他是跟我一起开帆船去南极的成员之一。小伙子说,第二季的大航海是他的成人礼。回来后他就办理了退学手续,他说在路上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他还想跟着我们再走一趟。在路上,这就是他的大学。

叶尔夏特,一个胖嘟嘟的小伙子。从他的身形大伙儿完全看不出来,其实他跟我一样,是个灵活矫健的胖子。他学过散打、自由搏击,当过新闻记者,对国际战争局势了如指掌,更棒的是,他英文说得超级顺溜,还会说一些阿拉伯语。

王鹏,摄影师,队里人管他叫师父,是这个年轻团队里的老资历。我和梁红不在的场合,他就是那股凝聚力。

金星,90后。在队里担任无人机飞手,负责此行的航拍。他平时嘻嘻哈哈的,可到干活儿的时候,又总是一副酷酷的认真劲儿。

小权,权煜棋。表面身份是摄影师,实际上是多功能师,还身负如下技能:电焊、机修、造船。我这个机械达人,这一路可以偷懒打打下手了。

方鹏,也是摄影师,兼任供需官,负责大伙儿的饮食起居和统筹。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当然这也代表着冷静,是关键时候的定海神针,如果我不幸出了什么岔子,他能顶上来。

健豪,有点儿“壕”。家境好,留过学,对枪械特别感兴趣,在队伍里担任安保警戒的职责。当然,正因为他对武器的兴趣,让我有点儿担心——怕他在外面看到武器的时候会冲动,会兴致勃勃地去跟人聊武器,而让人认为我们是个准军事化的团队,这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最终,我给健豪的名分是待定成员。先带着走一段看看,再决定后面的行程捎不捎上他。

在嘉峪关,我们全体成员拍了一张全家福。雄姿英发,整装待发。

3.你好,罗布泊

2015年4月21日,赶上了个风和日丽,我们出发了。

国内路段,从北京正阳门出发,经河北省进入内蒙古,过阿拉善旗和包头,然后穿过甘肃省,进入新疆,抵达库尔勒。

这一段公路畅通,顺风顺水,权且当自驾游了,顺便锻炼锻炼队伍,让大伙儿进入状态。一路上大的意外没有,小磕碰不断,都是车的问题,刚好让团队练练手。出门在外,我的信条就是必须协同作战,到了万不得已,才能允许孤胆英雄的出现。

其实这一段,最让我担心的是梁红。“大白”“小白”两辆车,我开着“小白”带着拖车,另外一辆还需要个人掌舵。最初小权自告奋勇,但是梁红也举手了。她的理由是,要跟我并肩作战。以前我开坦克她只能坐着观光,我开船她只能在舱里躺着,我上气球她只能在直升机里。她说,这是我们夫妻两人的计划,除了陪伴,还要并肩作战。

我对梁红的车技很放心,但是路途太长,后期路况复杂,一个疲惫的哈欠,一瞬走神的恍惚,都可能出意外。梁红反过来说服我:“你就把心收回肚子里去吧,毛主席早就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出了北京城,开了3000千米的高速公路,蓝天白云带着和风,好山好水伺候着,人还是开得困乏。梁红说:“也就是搁现在交通发达我才愿意到处跑,放古代我肯定不喜欢旅行,肯定也是一宅女。去哪都靠走,那会儿还没车,玄奘他们太狠了。”

然而,柏油公路也到尽头了。

在库尔勒,我们去马兰基地办理了进入罗布泊的许可证,然后抵达吐鲁番。没空去尝葡萄、看姑娘了。迅速检查车况,做最后一次物资补给,我们要进入越野路段了。

后面等着我们的,是罗布泊。

“亚洲大陆魔鬼三角洲”“死亡之海”……罗布泊的骇人名头不用赘述了。提起这个地名,随之跳入脑海的,就是“神秘失踪”“离奇死亡”等关键词。

在北京勾勒这次阿拉伯行纪的路线图的时候,看着地图上的“大耳朵”罗布泊,我就毫不犹豫地把这儿定作了第一站。梁红在边上问了一嘴:“你确定?”

我点头,确定。地球上的几个无人区,包括罗布泊、可可西里、羌塘、百慕大等几个地儿,都在我未来的计划之内。这一次,就先和罗布泊来一次偶遇吧。

梁红说:“你可想清楚了,咱们带着五吨重的拖车呢。”

我说:“嘿,没挑战性我还不去呢。罗布泊咱们必须过,咱们的队伍,无论是人还是车,如果折在罗布泊了,后面的两万多千米压根儿就不用走了。能过去,后面的雄关漫道,我心里就有底儿了。”

从鄯善县进入戈壁,过龙城雅丹,经楼兰古城,穿罗布泊湖心,到若羌出来。我画出来这么一条路线。

梁红看出了门道,说:“别人进罗布泊都是走的由东向西路线,无人区少点,相对安全。你这条路是从北向南,几乎是最长路线了,还覆盖了所有的无人区,危险系数也最高。”

我点头,要做就做到极致。

为了应对罗布泊,在出发之前,我还把队伍拉到河北天漠,模拟训练了两个礼拜。

我们要挑战罗布泊,但绝不能只凭一腔热血。做好各种准备,然后带着敬畏,我们才能从容地去走近罗布泊,走进罗布泊。

4.死亡之海的答案

起起伏伏的土丘,胡乱散布着的杂草丛,一眼望不到头的苍黄。罗布泊,我们来了。后面的路,没有救援,没有补给。一切,都得靠我们自己。除了可预知的危险,还得奢望老天别赠一个坏天气,更不要撞上那些传说中的种种“未解之谜”。

看客总希望看见惊险刺激,而当事人只祈求平安第一。

进入戈壁,仿佛连天都阴暗了下来,平添了一股肃杀的味道,让人的心情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我拍了拍巴掌,喊了两嗓子:“这就是罗布泊了,大伙儿打起精神,咱们上门去一探个究竟。”

上车,开拔,出发。

戈壁的路确实不好走,颠簸不堪。可以说哪儿都是路,或者说根本没有路,我们要蹚出一条自己的路。

需要全神贯注地驾车,因为路不平方向盘容易反打,在戈壁里开车确实对反应和身体的要求都很高。我更加担心跟在身后的梁红了,尽量开得稳一点,让她跟顺一点。

这个想法很快被现实打破:进入沙地后,车跑起来后面就像是人工扬沙机,沙尘滚滚的,没法跟,只能并行。

罗布泊很快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陷车了。

沙地不实,而且容易打滑。我后面拉着五吨重的拖车,沿途凿出来深深的辙,终于还是陷住了。“小白”拉着拖车进戈壁,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我背着个大胖子过沼泽地,不陷才奇怪。

“大白”拉“小白”,“小白”扯拖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给拉出来了。我示意绞盘、拖绳也别收了,这一路估计还要陷好多回。

开出去大约200千米,天就完全黑了下来。黑暗中的罗布泊更加神秘莫测,我决定先停下来扎营,天明再走。

我们找了个平坦一点的地方,把车停好作为一堵防风墙,从拖车里卸下锅碗瓢盆,安营扎寨,生火造饭。

夜间的戈壁非常冷,接近0℃,所有人都添上了衣服。寒风中,大灯下,一锅煮面条,一锅炖羊肉。这感觉就像是一个周末,拉上一帮朋友去郊外篝火,这次我们宿营到了罗布泊。

吃饱喝足,支帐篷、拉睡袋。睡前大伙儿还扯了会儿闲篇,毫无意外的,主题就是这片土地的传奇往事。

小权先讲了一个,那是1949年,一架从重庆飞往乌鲁木齐的飞机,在鄯善县上空失踪。直到整整十年后,飞机遗骸才被发现,机上人员全部死亡……

我讲了科学家彭加木的事儿,1980年他在罗布泊科考失踪,当时国家几乎动用了难以想象的搜索力量来营救,然而35年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他仿佛像一滴水一样,在这里被蒸发掉了。

梁红说了个最近的,20世纪90年代上海的探险家余纯顺孤身深入罗布泊探险,后来偏离预定路线15千米,干渴而死。尸体被发现时,他的头朝向东边的家乡。

还有一些进来探宝的、寻矿的,最后都莫名死亡,有的甚至汽车完好,不缺食物不缺水,人却离奇死亡。

到最后,双鱼玉佩、诅咒、仙湖的事儿,都聊起来了。寒风中,这些话语入耳,让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是一片白骨累累的土地,这也是一片没有答案的土地。然而也正是因为它的神秘,才吸引着国内外的许多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不断地向这里发起挑战,索求答案。

“小权,你今晚好好守夜啊,别打瞌睡。”钻入帐篷前,我不忘再叨叨一嘴。

5.与沙尘暴赛跑

梁红早起,生火煮了一壶奶茶。

清晨的罗布泊,看着清爽了很多,空气里一切都是新鲜的,没有雾气,天空透彻湛蓝。虽然依然有风呼啸,眼前仍是一望无际的荒凉。

灭掉火苗,袅袅白烟奔天而去,颇有“大漠孤烟直”的感觉。旧时候的那些边塞诗人,不仅道出了戈壁的荒凉孤苦,其实也描尽了它的别样之美。山水如画是人间风景,黄沙茫茫的粗犷,也是人间一色。

接下来一段路相对好走一点,龟裂的地面反而踏实。但是很快让人不踏实的消息来了,留在北京给我们做气象预报的烟斗打来电话,发出了沙尘暴预警。

在我们的右后方和左前方有两股沙暴,其中一个是20年不遇的大家伙。它俩明天交汇,而它们的“碰头”点,就在我们前进的路上。

我们能做的,就是停下来等,等它们过去。说话间,风就大起来了,紧接着遮天蔽日的黄沙,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我号召大家,赶紧趁着风暴到来前,下车加固行李和装备。

待在车里等着,烟斗那边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而且沙暴的路线也随着风力在变动。烟斗的建议,就是我们不要妄动,老老实实地原地待着,别往前蹿了。

其实在我的理解里,在无人区里最恐怖的就是等待。本来不测风云就是未知的,躲着可能偏偏就赶上了,往前走两步可能就绕开了。这样无声的等待,更增添了大伙儿心里的紧张感。就像许许多多沙漠里的故事,前方可能是沙暴,可能什么都没有,也可能是绿洲。而待在原地,就只有沙漠。

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风暴,之前开帆船去南极的时候就遇到过不少回。沧海一孤舟的境地,我们屡屡逃生。我并不想感谢上天眷顾,更多的是我们团队在危急时刻的坚韧和不放弃。

现在我们不在海里,踩在大地上,车能挡风,有食物有储水,我们没理由止步等着。我做了一个决定,不等了,迎风前进。

这个不测很快就又被赶上了,我们在一个斜坡上再次陷车。这回陷得有点儿深,折腾了半天拉不出来。烟斗的警报又过来了,如果还待在原地,再过半个小时,沙暴中心就跟我们遭遇上了。我们得赶紧把拖车拉出来,否则人都可能被吹走。

跟时间赛跑,梁红驾着“大白”拉,其他人全员下车,推的推,拉的拉,填的填,车终于爬出了陷坑。说实话,那会儿我心里挺高兴的,不仅仅是因为车拉出来摆脱困境了,而是我扎扎实实地感受到了队伍在练级路上的进步。

每个人都能动起来,不急不躁,找到自己的位置。我伸手知道递什么工具,皱个眉知道哪儿出故障了。互补互助,协同作战。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泄气。一把灰抹一把汗,埋头就是干。

那段路我们也在跟沙尘暴赛跑,拖车不断地陷住,我们紧急而按部就班地上绞盘、拖绳、牵引、拉拽,一次次地停下,前进,停下,前进。

在不停地辗转腾挪了四个小时之后,烟斗那儿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我们终于错开沙尘暴的路线了,它们往远处走了。

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紧绷了大半天的神经一下子都放松下来了,脸上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笑。我乐和一声:“大伙儿辛苦了,晚上一人加一只鸡腿儿。”

球球嘟哝:“不行,我得加俩。”

我下车去“大白”那儿看了看梁红,她已经累瘫了,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靠在座位上。我有些心疼,伸手擦了擦她额头的汗,说:“多亏你了媳妇儿,要是没你拉着,这罗布泊我真走不过去。”

梁红疲惫的脸上挤出笑,把手伸出窗外,朝着大伙儿点了个大拇指:“小伙伴们都是好样的,干得不错。”

沙尘暴“老师”今天给大伙儿上的这一课特别扎实:真遇到事儿的时候,慌乱和埋怨,只会把人推向深渊。害怕无用,先想解决问题的办法。事后回想的时候,可以后怕,当然那也会更有味道吧。

莽夫和懦夫,没法行万里路。

6.九九八十一难

一夜整顿。越过沙尘暴和蓬松的沙地之后,罗布泊开始向我们展示它温柔静好的一面。

地面开始出现绿色的植被。耐寒的骆驼刺望着我们前行;远处还有芦苇迎风摇摆,向我们打着招呼;还有零星的红毛柳,抓紧展示自己的妩媚。

远处偶尔还会闪过几个黑点,那是伫立着的野驴,它们好奇地看着我们这些这片土地上难得一见的客人。

我借着个机会,在对讲机里跟大伙儿补了一节地理课:“罗布泊可不是不毛之地,这儿生长着很多植物,除了课本上提到过的胡杨柳之外,还有柽柳、沙拐枣、肉苁蓉等。动物除了咱们刚才看到的,还有难得一见的双峰驼、雪豹和棕熊。”

这是进入罗布泊四天后难得的一段轻松惬意之旅。渐渐地,植被彻底消失了,我们进入了雅丹地貌区域。

雅丹还有一个通俗的名字,叫“魔鬼城”。这有点儿不太贴切,在我看来,茫茫荒漠上,林立的风蚀脊,它们不仅是站在风中,更是站在时光中,它们身上的道道凹痕,都记录了一段段我们未曾有机会参与的历史风云。

站在风蚀脊面前伫立静思,似乎在与古人对话。开车穿梭其中,徜徉历史变幻,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宽广和浩瀚起来。

顺利通过龙城雅丹,我们的前方,就是楼兰。

此时队伍接近一个临界点,不是物资紧缺,不是装备罢工,而是人乏了。

从进入罗布泊开始,睁眼闭眼,就是一色黄沙。路上大伙儿的精神又一直紧绷,吃不好睡不好就算了,一路还在颠簸摇晃。而且洗脸、刷牙这种之前生活里最基本的习惯,在这里都没法做到。每天一身灰,却又不能洗澡。时不时地来一次野外紧急抢修,还都是体力活儿。

我和梁红经历过海上孤单而艰难的七个月,这些心理磨难我们是能经受住的,但是这些小年轻们,他们之前甚至都没有过野外生存的经历,这一回却直奔拔高极限好几倍的罗布泊而来,确实难为他们了。

我没有做过多的激情煽动演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等我们成功地走出罗布泊之后,你们才能体会到现在这些挫折的快感。”

还好大伙儿的疲态只是体现在沉默不语上,行动上并不消极。

进入罗布泊五天后,我们终于见着人烟了,偶尔有其他车辆从我们视野里掠过。楼兰科考成熟后,现代过硬的交通工具,再加上专业的向导,已经可以让越来越多的人接近楼兰了。

路再次变得难走起来,这里曾经是罗布泊的湖底,干涸之后地面变得像曾经水面的波浪一样,崎岖不平。

全程我们一直在左摇右晃,时而上下颠簸,有时候拖车甚至颠得腾空而起,再轰隆坠地。意外还是发生了,在路过一个坑地减速的时候,拖车没刹住,冲断了扭承轴,直挺挺地撞上了我的“小白”。

又是一番紧锣密鼓的抢修,终于让拖车和“小白”恢复了联系,再次牵连上了。当然“小白”后背被撞击留下的那个重重的“吻痕”,是清理不掉了。

进入黑山口后,路面又变了,遍地是断面像刀片一样的风凌石。我们开始减速,尽量走得慢一点儿,防止轮胎被刺穿。仿佛蹚水过河,千小心万注意,还是湿了“鞋”,拖车的右前方轮胎,被风凌石给刺穿了。

这次爆胎可难倒了我们,因为轮毂被压得变了形,想卸下轮胎换上备胎,可是拖车本身重量太沉,再加上地面下陷,气泵、千斤顶都使上了,甚至用绞盘往外拉的招都使上了,可轮胎根本卸不下来。

这事儿麻烦了,一堆人忙活一圈之后,发现都是在做无用功。如果拖车折这儿了,相当于我们这趟的行程,这儿就是终点了。

蹲在路边续了三根烟之后,我想了个歪招:轮毂变形拆不下来,咱们就转动轮胎,让拖车的重量把它重新给压圆了,再卸。

这招奏效了,费了一番周章,终于装上了备胎。

继续上路,后面的路依然在如玄奘西行般,累积着九九八十一难。又陷了三次车,拖绳断裂过一次,最严重的,拖车直接拉断了“小白”的后保险杠。

无论如何,这些事儿都还在我们能够摆平的范围之类。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的车头始终向着前方。

度尽劫波,罗布泊终于给我们送来了礼物,我们和一群罗布泊野骆驼遭遇上了。这动物可是稀罕物,珍稀物种,数量比大熊猫还少,而且是陆地上唯一能以淡水为生的脊椎动物。当然更难得的是,因为它们嗅觉灵敏,能察觉几千米以外的危险,所以人类很难靠近它。无数人曾专门来罗布泊寻找它们,都寻隐者不遇。甚至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有人第一次拍到它们。

这一群野骆驼三大两小,远远见着我们后,撒开蹄子就跑。放以前到一个地儿,我们是不会去惊扰当地的“居民”的,可是想要碰上“害羞”的野骆驼,真的靠缘分,一辈子可能就一回,我也不管不顾了,下令车队撒欢地追上去,想要近距离接触。

在戈壁上狂奔了几千米之后,地形没人家骆驼熟,越追越远。终于我们放弃了,停车端起望远镜,远远看看它们远去的屁股,留个偶遇的念想。

7.楼兰古城的新发现

楼兰近了。

出行第十天,进入罗布泊第六天,我们抵达了楼兰工作站。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楼兰,但是这一次意义不同。梁红是头一回来,我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楼兰古城半日游,和历史约个会,算是这趟艰苦的罗布泊之旅的一个小惊喜吧。

我们把拖车扔在了工作站,前往楼兰古城遗址的一路,这“大家伙”过不去,只能暂时分开一阵儿了。找了一个向导,我们几个人全部驾着“大白”“小白”,轻装前往。

这段38千米的路,却是整个罗布泊区域里最难走的一段。坑坑洼洼,爬丘下壑,力求稳妥,我们腾挪蠕动般前行。

古城遗址并不壮观,准确地说那里也只剩下一地枯黄。黄色的土坷垃,黄色的残垣,黄色的胡杨躯干。

这些胡杨木,曾经盖起了楼兰古国的一座座房子、城门楼子、祭塔、府衙、宫殿。传说胡杨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腐;满地的胡杨遗骸,似乎就记录着这个地方几千年的故事。它们静静地或立或躺在荒漠里,它们的记忆里,就藏着曾经的楼兰王国往事,藏着千年风云变幻无际,藏着沧海桑田、绿洲变荒漠的徙转变迁。

遗址并不大,我和梁红在里面兜兜转转。希冀或许有一个不经意的发现,能和那个遥远古国,有一次意外的邂逅。

梁红在地上捡到一小块金属,我接过看了看,那是一枚古钱币上残留下来的屑角,应该是1300年前唐朝的商人留下的。他们或许是前往西域买马,或许是丝绸之路上的淘金者。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千年前脚下这片土地的繁华。

云母、陶罐碎片,还有动物的骨骼碎末……我们夫妻俩捡破烂般“扫荡”着楼兰古城遗址。当然,都是捡起来看看,然后放回原地。这里的一切都有着历史的印记,我们只可以在其中轻快漫步,在脑海中形成穿越时空的画面:一个繁华故国在浩牒历史中傲然崛起;一座壮丽城郭于绿洲间威严矗立;一栋森严的府衙里官兵进出;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车水马龙;一户快乐人家在安详地吃饭……

徜徉神游,我们只留下脚印,然后带走记忆。你好楼兰,再见楼兰。

这里是丝绸之路上的一颗明珠,千年前,无数来自汉地的商人在这里歇脚饮马;玄奘法师也曾带领着队伍经过这里,然后继续往西域前行。风云际会,在不同的时空、相同的空间里,我们在这里与他们见面,然后沿着丝路足迹,继续前行。

回到工作站接上拖车,我们继续踏上迤逦征程。在罗布泊区域的探险,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穿越罗布泊湖心,就将再次回到生机人间。

湖心路段是一望无际的盐壳,看着踏实,其实不定哪里就埋着雷:气眼,就是假地表,下面可能是巨大的空洞,车如果不幸开上去就是天崩地陷,迅速被黄沙吞噬,一点儿营救的可能都没有。

这一段路我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紧紧地盯着前方,不敢有一点儿疏忽。梁红也是,手掌着方向盘,额头上全是汗。我们都是在探着走,见着低凹地段就绕,感觉路面蓬松就退,谨小慎微,蜿蜒前行。

经历了两次陷车,天又黑了下来。走到这最后的路段,所有人的神经都是既有紧绷着的紧张,也有临近极限的困乏。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决定今天不扎营了,一鼓作气,夜出罗布泊。

在罗布泊湖心碑留下一张全家福,算是到此一游的证据。后面的路就相对踏实了,队员们的神经也终于能松弛一些,纷纷睡去。我和梁红还不能睡,罗布泊的漫天黑幕下,静谧无声,两辆车,两道光柱,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我们仿佛是牵着手在走这一段路。路途艰辛,爱人在侧,山河遥远,携侣同行,那就没有越不过的天堑,没有迈不过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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