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仲意：成为公敌
没有人愿意在筹划坏事的时候被其他人盯上。
距离和徐兴隆吵架五天之后，向来强调民主，愿意尊重同学们隐私的班主任突发奇想，开始在全班范围内搜查“违禁品”。其中课外书是重点搜查对象。
“凡是书桌里有课外书的都要处罚！另外，我会去阅览室调借阅记录的。凡是在我上一次颁布规定后还去借书的，处罚加倍。老师设置图书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多接触好书，少接触那些看完只图开心没有营养的坏书。你们怎么就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呢。”班主任如是说。
这段话里隐藏了太多信息。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信息是只要借过书的，哪怕还回去了，这次也会挨罚。要知道有超过一半的同学有偷偷摸摸去借过书。不然仲意和孟珂珂这种乖孩子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另外老师这次搜查是和图书角挂在一起的。这也让许多同学把心里的不满归咎于仲意和孟珂珂的头上。要是上次他们不和班长顶嘴，好好配合老师捐出几本书来，哪儿还会有今天这样的搜查。
敏感的孟珂珂很快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
做值日的时候，轮到她擦讲台桌，卫生角里挂了半面墙的抹布莫名其妙消失了，就剩下了一块旧布，而且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臭味。孟珂珂没敢用，她担心是有人从厕所里拿来的。可值日又不能不做。周围的同学对她的窘迫装作没看见。她只能用口袋里餐巾纸应急。
体育课上的遭遇更是让人心烦。体育老师在完成训练任务之后宣布自由活动。仲意和孟珂珂同往常一样，慢悠悠地去拿羽毛球拍。可等她俩走到器材室的时候，里面的球拍全部拿完了，就剩下两个篮球。仲意和孟珂珂对篮球一窍不通，于是去打羽毛球的场地上碰碰运气，按惯例球场上总会有多拿的备用球拍。可是今非昔比了，仲意和孟珂珂就像是两只不招人喜欢的臭苍蝇，被别人一次又一次拒绝。
“让我们加入吧。实在不行的话，可不可以麻烦你们把座椅上的衣服挪一挪，我们当观众就好。”孟珂珂说得很诚恳。
“我们不是打比赛不需要观众。你们会影响我们发挥的。”说话的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刘星雨，她梳着麻花辫，不笑的时候很好看。
最后仲意和孟珂珂干脆走到绿荫下聊天。这一聊，把体育老师聊来了。老师责问她们为什么不去活动，体育课不是闲聊课。仲意嘴快，说出了实情。
“这帮兔崽子这么欺负人吗？”满怀正义感的体育老师第一次在学生面前说了脏话。他领着仲意她们，直接往球场上赶去。可谁知，体育老师出现后，大家的态度完全换了一个模样。这变化的速度比真的和看电视换频道一样。
可能是大家猜出了体育老师来的用意，老师还没说话，她们就抢先说话。刚刚还严词拒绝的刘星雨高声喊着：“你俩可算来了。我们等你们好久了，悄悄话说完了吧。”
“赶紧开始吧。仲意接住球拍！五局三胜，你要是输了换孟珂珂上。”
大家热情的反应令仲意无所适从。她懵了，眼看球拍扔过来了也没有伸手。
体育老师稳稳地踏入了刘星雨他们编出来的圈套。他以为仲意和孟珂珂是撒谎，故意找借口逃避体育活动。
“你们两个下课后留一下。准备罚跑操场两圈。”
太阳全然没有和人类耍诡计的兴趣，直接而热烈地用热量逼出人体内流动的水分。相比较捉弄，仲意更喜欢这种面对面碰撞的方式。红色的塑胶跑道整洁又平坦，但仲意和孟珂珂却跑得东摇西晃，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绊倒。
“要不我们和班长道个歉。让他帮我们说一句好话吧。我可不想变成张扬这个样子。”孟珂珂有些害怕地说。
仲意没有马上回答。她现在脑子里非常乱。她一边跑，一边回忆最近发生的事情，梳理班级内的人际关系。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原先简单的同学友谊一下子变成了复杂的毛线团。想要彻底理清楚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直接拿剪刀剪开，张扬之前与众人为敌的做法就属于这一类；还有一种是拿胶水，把细绳子统统黏在一起，绳子少了解起来就会轻松很多。
仲意想试一试第二种方法。
“我不去道歉。”仲意记得小学的时候班级里没有这么多矛盾，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玩怎么闹。可初中之后，各种压力就从天而降。老师天天讲着中考的重要性、保送生的政策等等。
“那怎么办？以后每节课这样的话，我们俩非得被逼疯不可。而且还没处说理去。我觉得我的抑郁症又得加重了！”
“不可能！珂珂，我们得反击才行。抱团反击——”
“抱团？谁会愿意。”孟珂珂不敢相信仲意说的话。
“总有人会同意的。比如张扬！”
“你别犯傻了。你要是去和他呆一块儿。排挤欺负你的人只会更多，而且你小心别人诬陷你早恋！”孟珂珂提起这个话题时，依旧很紧张。风在太阳面前显得十分消瘦。它像平原上的溪流，弯弯曲曲长长，慢慢漫上跑道，润湿青春的鼻嗅。
仲意冷静地回答：“应该没多少人相信。反正我父母知道我喜欢各方面都比我厉害的男生。”她说话时喘气的声音很大，听不出来说这话的底气究竟有多少。
“哪怕我只是一只刺猬，我也希望被别人拥抱。要么我拔掉刺，要么别人戴上厚手套。总归有办法的。”
“反正你做什么我就跟着你一起做。不过有一条——旅行的事情不能忘了，这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
“我……知道。”
三圈终于跑完了。仲意和孟珂珂给刚刚酝酿出来的抱团计划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反救联。全名叫反对多数人不讲道理公报私仇残酷压迫的自救者联盟。
这个名字虽然难记。但有一个好处。
每念一遍全称，仲意和孟珂珂就会觉得内心舒坦一点。嗯，蛮爽。
黑仲意：地下偶像
地窖里的空气弥漫着一种腐败的味道。狭长的一条通道旁放满了杂物，纸板箱、破书柜堆得比人还高，墙壁旁还挂了好多深色的布帘子，晃个不停。孟珂珂盯着黑洞洞的墙角，总觉得有人藏在暗处注视着自己。她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恐怖。
忽然从天花板上落下来一张墨绿色的面具。面具的顶端还粘着红红绿绿的毛发。孟珂珂本能地后退。紧接着四周响起了诡异的风声，呼呼直响……
以毒攻毒的办法没有奏效。仲意他们连指示灯都没来得及用，孟珂珂就逃了出来。她惊恐地抱住了仲意。但没过几秒，仲意又被她狠狠推开了。
早早埋伏在地窖里的男生朋友们这时一个接一个跑了出来。由于仲意没有安排应急预案，所以当事态违背预设情景时，他们手足无措，连给仲意打电话都忘了。
孟珂珂不傻。看到眼前的一切，瞬间醒悟过来。
“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吓唬我很开心是嘛？”孟珂珂紧咬嘴唇。
仲意也愣了。她完全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结局。在她的预设中孟珂珂好歹会走完这段路程。最多是上来后发现被骗了，打她几下。
哎呀，本来计划里要把地窖外的那扇小门给锁住。仲意完全忘了这个步骤。
她结结巴巴地跟孟珂珂解释了好几遍自己的初衷。
“以毒攻毒？你电视剧看多了吧。你怎么不真的找些毒药，把我毒毒死算了。”
男生朋友们一个个乖乖地跟在她俩后头。他们还没来得及卸掉身上的装扮，脑袋上倒插的鸡毛一根根七歪八倒，好像印第安人的装扮。
“珂珂，你好歹让我把你带回家吧。回去了我随便你怎么报复我。”
“我自己走。不用你管。”
那一天孟珂珂一个人走了整整十公里。
仲意推着摩托车和男生朋友们陪着走了十公里。汽车驰过的尘土顺着风吸进她们的鼻孔。终于孟珂珂想通了。筋疲力尽的她长舒一口气，扭头，一屁股坐上了摩托车。
“累了吧，我开车送你回去。”仲意说。
孟珂珂没有开口说话。她自觉地戴上了后座上的红色头盔。
“那好。我带你回去。”仲意有点自问自答的感觉。后头的男生们听到这话一下子炸开了锅。
“你们现在开车走，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坐公交来的，现在离车站这么远了，总不能走回去吧。”有男生问。
仲意戴上了头盔，启动了发动机。“这些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大男人的哪儿这么磨磨唧唧！”随后骑上摩托车，头也不回地向前开去。
仲意的一骑绝尘，让男生朋友们一个个哭笑不得。他们在后头大喊大叫，声音被疾驰的风无情碾碎。仲意一个字儿都没听到。把孟珂珂送回家仲意只用了一个半小时。车速飞快，但她全然感觉不到开快车的乐趣。还不如早上慢悠悠开呢。
“珂珂，明天我帮你去借一点书吧。和旅行，不对是和西藏有关的书籍。”
临下车前，仲意希望能用西藏旅行的话题，勾起孟珂珂的兴趣。
“不用了。”这是孟珂珂一路上和仲意说的唯一三个字。
夕阳露出赤红色的四肢，在天空中跳舞。各种颜色的光晕缠绕在一起，仲意有些羡慕它们的自由。
此后的一周里，孟珂珂没有和仲意讲一句话。她和别人也没有讲话。整天埋头摆弄着指甲上的图案。仲意想过很多办法。她把之前和孟珂珂说过的那些“许诺”，一个接一个都兑现了。她送给孟珂珂满满一小包的指甲油还有特种颜料，里面有各种颜色，种类比水粉盒还丰富；她去阅览室借了好多册书，从西藏的风土人情到民间故事，再到宗教历史，厚厚两摞。
可孟珂珂一点儿都不领情。
孟珂珂反常的表现大多数人都感觉到了。但事不关己，就没有哪位同学特别在意。
忙碌的老师没有发现这一些异常。
这节课，老师提问仲意。
“这道题目和我们平时所说的添辅助线解题，有什么区别？”
仲意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哄孟珂珂开心，支支吾吾半天没回答出来。
“算了。旁边的孟珂珂帮你同桌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孟珂珂没想到老师会点她的名。她站起来，憋了很久的气。
“怎么了你们两个都不会？”
“不是，我不想帮她回答。”
这话一出，整个教室炸开了锅。连孟珂珂这样的乖孩子都开始和老师顶嘴了！
老师重重地拍了一下讲台。她以超人般的音量冲孟珂珂吼道：“你以为上课是请客吃饭呀！还要不要，想不想——孟珂珂我看你最近不对头。”
老师走下讲台，一边骂一边来到了孟珂珂桌前。她扫视着孟珂珂四周的一切。终于瞥见了她座位底下那一堆借来的课外书。准确来说，这些书是摆在仲意和孟珂珂的座位之间。但老师自动将它们归到了孟珂珂头上。
老师示意孟珂珂让开，她弯下腰径直把座位下的那堆书抱了起来。
“这是什么？”
“老师这是我借的书。”仲意抢先回答。她很想把孟珂珂拦在身后，像老母鸡护住小鸡仔一般。
“我没让你回答！你给我坐下——”老师的身上散发着非洲大草原的味道。你可以闻到狮子的凶狠，你可以闻到鬣狗的愤怒。举手投足之间，好像充盈着一股能够把人撕碎的力量。但仲意知道老师仅仅是生气了而已。
她没有坐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说话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
仲意冲老师点点头。然后把椅子一移，脚一踩，身体一转，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背对班主任。
教室里一下子鸦雀无声——
哪怕真的教室里逃进一只乌鸦，也会被这大胆的举动活活吓死。周围的同学一个个看着仲意，眼神很复杂。
——这动作太帅了！
——给老师看后脑勺，我的天。
——她确实是坐下了。没有违反老师的指令，这空子钻得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