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郊狼猛地醒了过来,和那只猫头鹰的奇怪相遇依然在他心里沉甸甸的。“我有了一个任务。我是被召唤的。可是召唤我做什么呢?”
那只猫头鹰曾经说过他有一个任务要完成。但是她肯定不是说真的。我是一只想要替我爸爸报仇的狼,怎么可能帮他们呢?就算我知道怎么帮,他们也绝不会相信我。那个男孩肩上还披着我爸爸的皮,头上顶着我爸爸的脑袋。他需要另一只郊狼的皮来保暖吗?需要另一颗狼头吗?
“召唤?”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召唤我去帮那些马?”
接下来整整一天一夜,然后又一天,小郊狼都在暗处跟着第一马群。最初,他跟踪他们是觉得自己是他们的敌人,但是很快他就将他们了解得非常透彻,正如他对其他动物的了解那样。
那匹叫小星的小母马非常焦虑。他敢打赌,她就连睡觉的时候,都在喃喃地嘀咕着梦话。虽然小郊狼从来没有跟她聊过一个字,但他仍然能够感觉到她的痛苦。他也听见了那两匹老母马的窃窃私语,她们似乎并不像那匹小母马那么焦虑。他敢打赌,这两匹母马非常和善温顺。
你不能这样想,他提醒自己,藏在你爸爸皮毛底下的是那个小男孩提乔。小郊狼的荣耀就取决于能不能替爸爸报仇。他一定要杀了其中的一个,让他们付出代价。但是应该由哪一个来付呢?是那个顶着他爸爸脑袋的小男孩?那应该是公平的……吧?
和其他马比起来,那个小男孩和小郊狼的身量更相近,但是他的动作敏捷而且警惕性很高。那两匹小马驹,小真和小天,好奇心旺盛,但是很容易分心。小郊狼自从日落之后,就一直蹲在一丛茂密的沙蒿后面盯着他们,现在他挪了挪位置。他敢打赌风向就要变了。那匹与众不同的瞎眼老公马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似乎总能在事情发生之前就预知到。小郊狼很害怕那匹被他们称为等待的老马会发现他。他知道如果他们闻到了自己的气味,一定会痛斥他,因为他身上还带着一段恐怖的“黑历史”——他父亲陷害了第一马群的黑历史。
但是小郊狼还是无情地朝他们靠了过去——靠近那匹无所畏惧的小母马小星、那匹睿智的老公马等待、那匹坚毅的骡子亚兹,靠近所有的马,从那两匹岁数最大的母马宽心和安吉拉,到那几匹强健的公马笨笨、骡夫和断尾,还有那两匹年幼的小马驹小真和小天。虽然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个马群亲如一家。小郊狼除了和自己的爸爸拥有血缘之外,对爸爸来说自己什么都不是。现在他很矛盾:一方面他什么都不想,就想成为这个大家庭的一员;而另一方面他知道他会因拆散这个大家庭而获得荣耀。
探险队也出发了,因为有迹象表明第一马群就在附近。有些人骑着马,其他人骑着骡子。雅辛图在风中抽抽鼻子,两只大耳朵前后转,完全不理会那个骑在自己背上的笨蛋。
雅辛图已经想好了,如果他真的发现了第一马群的踪迹,就是他的老朋友亚兹加入的那个马群,他一定不会做任何背叛她,将他们暴露给现在这个行进速度缓慢的探险队的事情。亚兹,那匹聪明的老母骡子,曾经和他是朋友,现在他为了在亚兹逃走的那一夜自己没有离开的勇气,而将自己骂了个半死。但是美度的探险队情况也还没有变得特别坏。雅辛图自己曾经也不是现在这样——他是一匹套着车辕的好脾气又驯服的骡子。但是,随着时间过去,美度的欲望不断高涨,他想要金子,想要更多的马,想要更大的权力。但是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极端残暴,特别是当他听说自己的对手搜寻者已经在南边发现了金子,并且抓捕了奇琴人当奴隶之后。
突然间,对动物的要求更高了。还不满两个月大的小骡子就要被套上车辕,而且如果没办法拉动比他们大两倍的货车,就要被野蛮地鞭打。甚至那些昂贵的纯种马也被套上了缰绳去拉车。这种事在旧世界是闻所未闻的。这不仅是对柏布马和西班牙小马高贵血统的侮辱,而且他们并不适合承担这样的任务。那些马在战场上是好手,守纪而迅捷,展现出一种力敌千军的高雅之态。但是他们能够拉动满载着货物的货车吗?并不能。他们中没有一匹有普通的拉货马或者骡子那样稳健的步伐。因此,他们也会挨打,美度会一直打到他们的臀部鲜血淋漓。这种虐待导致一大批马和骡子都病倒了。
雅辛图也变得越来越暴戾,他的后背上一条一条全都是鞭子抽打的伤痕。但是这头骡子并不仅仅是倔,在畜栏里,他开始将其他动物也引到自己身边,传播亚兹主动逃跑的故事。美度对雅辛图的怀疑越来越严重。虽然这个人听不懂骡子叫,但是他能够感觉到这头骡子很快就变成了类似领袖的动物。最后美度将雅辛图单独拘禁在马厩里。但是,雅辛图的老朋友们经常来看望他。隔着畜栏,他们低低地嘶鸣着。阿比琳达听得尤其聚精会神。他们聊了很久,谈论亚兹是怎么逃跑的,还有为什么他们这些骡子那天晚上没有逃跑。
很奇怪这种残忍居然开始传染。那个每天提着水桶去马槽的小男孩,虽然有一点傻乎乎,但还算是一个好人。但是在他见过一名中士鞭打一匹纯种马之后,他想都没想就照着一头骡子的头部侧面踢去,就因为这头骡子不肯被套上车辕。这种残忍的本能就像是一场瘟疫。他们没有珍惜剩下的这些动物,反而对他们越发粗暴。而那些没有亲自动手施暴的人,则假装没看到这些暴行。圣弗朗西斯日[6]给这些动物祝福的那个神父,看见有动物挨打的时候也只是转过头,铁匠小心翼翼地用锤子给马钉马掌的时候也一样。雅辛图很震惊,魔鬼总是能战胜对善良的召唤。有些人不忍心就看向别处,剩下那些就拿起鞭子也加入进去,全都按照自己的方法诠释魔鬼。邪恶并不是突然就有的。它往往需要大家一致同意,而且这种同意通常是默认的。
亚兹是雅辛图认识的最聪明、最勇敢的骡子。为什么那天晚上他没有跟她一起逃走?他本来可以的。或者说,为什么之后那些晚上其他动物开始逃的时候,他没有跟着一起?
雅辛图曾经一千次地问自己。他的名字其实是用自己第一任主人的名字起的,那是一个神父,用这个名字来纪念一个能够彰显奇迹的圣徒。但是我却不能彰显奇迹,他曾经在心里这么想。他当然不会是圣徒。这深深地烙印在雅辛图的心里,在奇迹发生或彰显之前,首先他必须要勇敢。但他并不是很勇敢。这就是他的问题。
现在,雅辛图他们驮着一队行进缓慢的探险队成员,顺着一条狭窄的小路往下走。他身上这个人坐姿笨拙,但是比他自身分量还重的,是他的愤怒。他很生气,居然分到这样一头声名狼藉的动物当他自己的坐骑。雅辛图通过抽在自己屁股上的每一鞭,来感受这个探险者的怒火。这个人嘀嘀咕咕地说:“我是卡斯蒂利亚最有钱的人唐费南德的儿子。我是正宗的卡斯蒂利亚人,是国王四代远亲的孙子。是的,国王。同时我还是圣罗马大帝六代远亲的儿子。可他们居然只给了我一头骡子,一头只会摇屁股的蠢骡子。”
你应该祝福我这个只会摇的屁股,雅辛图心想,这个早上就是它把你送下山谷的。又走了一会儿,他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一丝令人警觉的气味。他在路上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蠢骡子?”探险者扬起鞭子照着雅辛图的左臀抽了一下,但是这骡子动也没有动。他朝着那气味传来的方向猛地转过头。那边有一坨粪便的碎块,是一坨马粪,还有几个独一无二的马蹄印。一匹钉过独特的马掌,表示他最得主人欢心的马。上面印着缩写I.de C.,是伊格纳西奥·克里斯托瓦尔的缩写,他主人的教名,也就是众所周知的美度。珀加!那匹黑色公马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