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在月光斑驳的沙滩上吧嗒吧嗒地跑着。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比妈妈的心脏跳得都厉害。蹄子下的大地又重新变得模糊起来。一个声音又在她脑中响起：你属于第一群马，而我是最后一群之中的一匹，我们将一同前进。
从小星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轻声嘶叫。
“等等！你等等！[17]按我的名字提示的那样做，等我一下！”公马喊道。
小星放慢脚步，嘴里滴出了泡沫，她闻到了自己散发出的汗味。这和船舱里的汗不一样，是因为跑步才出的汗，而船舱里是热出来的汗。小星转身，她发现灰色的公马小心地沿着沙滩追过来。
那算是跑吗？她心想。公马的蹄子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在沙地上踏步，每条腿都独立地敲击地面，样子很漂亮，但速度不怎么快。
“你为什么要这么跑？”等待靠近小马驹之后，她问。
“我没有在跑，这连快步或是走路都算不上。”他回答说。
“那算什么呢？”
“这是一种结束战斗的步伐。叫作paso cierra de combate[18]。”
“哪里有战斗？”
“哪里都没有。”公马一脸惊讶，“我小的时候就有人教我这种步法，其他的马儿也一样。”等待一口气说出了其他几种，“走步、穿行、行军，还有一步走。”他在沙地上跳起舞来，在小星看来这种小碎步很傻。“我觉得我还得习惯习惯。”
“都是用来结束战斗的吗？”
“哦，不是，多数都是用来让步伐更平稳，更适应骑手的。”
小星的妈妈曾经告诉小星，她被人骑过，主人就是这样的。他们爬到马背上，之前还要在马背上装马鞍，在马嘴里放嚼子。小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嚼子，但这一切听起来很恐怖。
“他们是怎么教你步法的？”小星撇撇嘴问。
“有许多方法。他们用皮带把我的两条腿捆在一起，或是在我们的腿上拴上会发出响声的小球，还会用马刺和嚼子。”
“嚼子听起来好可怕！”小星说。
等待冲小马驹眨眨眼，听她这么说感觉很奇怪。嚼子的确可怕，小马驹当然会这么想，但他早就习惯了。小马驹还没被铁匠装上马掌，而且当她的嘴巴还很柔软时，她一定不知道骑手使劲一扯嚼子会有多大的威力。
等待一直看着小马驹。她虽然和她妈妈的皮毛不同，但两匹马却异常相似。她们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这一点他早就发现了。小星眼睛的颜色和妈妈一样，第一眼看上去是带点金的棕色，像是颜色最深的琥珀，但有时候又让人觉得里面似乎有火焰在燃烧。现在在月光下，那双眼中就闪耀着火花，显示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智慧，一种和宝珠的眼睛并无二致的智慧。
那匹母马的灵魂就潜伏在小马驹的内心深处，老公马立刻就确定了这一点。小星没必要再听什么有关嚼子的事情，更不用听步法和马刺的事。他们现在身处没有人类，更没有骑手的世界。在这个自然的环境里，他一定要把在旧世界学到的所有东西都甩掉，那些东西在这里一点儿用都没有。
“嚼子很可怕，而我一定要把关于嚼子的经验都忘掉。”等待说。
小星略微仰起头打量着公马，他虽然是匹深灰色的马，不过在口鼻部有一点儿白毛。
等待突然拱起背，又猛地落下，然后甩开了后腿。他开始又跳又踢。小星大吃一惊，她从来没见过马做这种动作。
“这就是跳跃！”等待看到小星迷惑的表情，就嘶叫起来。他又嘶鸣又喷鼻息，发出各种欢闹的声音。小星看见他的后退踢得那么高，简直都不敢相信。
“你把星星都颠掉了！”小星欢快地轻声嘶叫。
“我是在把旧东西颠掉！”等待喊道。
“旧的步法吗？”小星问。等待的兴奋具有感染力，小星也把马蹄抬了起来。
“旧的一切！”他吼道。
他们的声音把其他马儿吵醒了，他们也踏着各种旧式步法来到沙滩上，有结束步，也有走步。小星分不清各种步法，她和小公马小天觉得这些都很可笑，因为他们两个都没受过步法训练。
很快，所有的马儿都开始跳跃和奔跑。他们傻乎乎的影子映在月光如洗的沙地上。小天简直飞了起来，四蹄几乎都不着地。但即便是在兴奋之中，即便鼻孔中盘旋着咸咸的空气，小星仍然留心着那挥之不去的茅香草气味。她知道他们必须前进。月亮照出的银色道路在召唤她，而且宝珠的声音也像火焰一样在她脑中燃烧。你属于第一群马，而我是最后一群之中的一匹，我们将一同前进。
小天追上小星。“我们跑得最快！”他欢呼起来。
“因为他们的腿还被老式步法给束缚着呢。”小星回答说。
小天把耳朵放平。“别担心，他们会忘的，忘记是好事。”小公马说，“我以前也有妈妈，但我一断奶他们就把我弄到船上去了，我现在都不太记得她了。”
忘记可能是好事吧，小星心想。她知道如果能忘记妈妈的死，自己就能好过一点，但她强迫自己要记住。她一定要把所有有关妈妈的记忆和茅香草都牢牢记在脑中。她是第一群马中的一匹，也是这一群马中最年轻的一匹，她不能忘记，虽然她其实没有多少经历是可以用来记忆的。
她转身看着后面的四匹马。他们的步伐平稳多了，既有速度又无比漂亮。他们挺直背，迈开大步，把旧的步法习惯都甩掉。他们的尾巴飘扬在身后，鬃毛飞扬在风中，好像波涛顶端的浪花。
他们知道。小星心想，他们感觉到了，我们要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