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马儿们出发去探索这座岛屿的另外一头。另外一头突然收缩成一个海角,在一道窄窄的海峡里消失不见。他们远远看见海峡的另一端还有陆地——一片大陆地。马儿们闻了闻空气,然后用力呼吸了几下,他们好奇的时候经常会这么做。不过他们在对什么感到好奇呢?小星的耳朵向前探了探,莫非他们也闻到茅香草的气味了?小天咧开嘴,鼻孔轻微地颤抖着。
“小天,”她试探地问,“你闻到什么味了吗——新鲜又清甜的气味?”
小天疑惑地看着她:“没有,我闻到了盐味,只有盐味。”
“没有别的了?”小星问。
“没有了。”小天摇摇头,好像觉得自己让她失望了。
小星觉得哪怕他们能闻到一丁点儿茅香草的微弱气息,也能让他们更团结,让他们像个集体一样快速前进。但这是没办法说的事情,必须要凭借直觉去感受。她不能跟其他马儿说我们现在是一个马群,要等到他们自己知道,从骨子里感觉到的时候,他们才能称为一个真正的马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想,但她就是知道。
此时此刻她有更紧迫的事情要考虑。他们要怎么穿越海峡?茅香草的气息能传过来,但他们还要游泳吗?不会有谁又被另一条鲨鱼给撕碎吧?
等待小跑过来,小星对他说:“咱们一定要过去。”
等待看着她:“那咱们就过去吧。”
“但,但是……”
“鲨鱼吗?”
“对。”
等待眯起眼睛:“这里看着挺浅的,对我们的身高来说没多深。”
“浅到鲨鱼过不来吗?浅到我们可以走过去吗?”
等待思索了一会儿。“可能很快就可以,我们得等。”他盯着小星说,“你有什么地方要让我们去吗?”
小星觉得内心一阵战栗。她要怎样才能把从妈妈眼中知道的东西表达出来?要怎么解释一种感觉或是描述一种气味?等待并不是在故意挑刺儿。他的这个问题中并没有怀疑和挑衅。不过,小星知道他希望自己能说点什么。他并不担心他们要去哪儿,而是非常担心安吉拉和宽心,她们似乎还想坚持老一套。
小星转而面对其他几匹走到沙滩边上的马儿:“小天和我都没有上过嚼子,背上也从没装上过马鞍。我们不知道载着一名女王或亲王或是一个神父是怎样的分量。”
“不过你们可以学啊!”安吉拉说,“等他们压在你们身上时,你们就知道了。”
“我们不想知道!”小天厉声说。
“别没礼貌。”等待警告小公马。他朝安吉拉迈出一步,真诚地看着她说:“你真的想要他们两个学着戴嚼子吗?记得吧?戴嚼子可是很疼的,它让马儿不能思考。”他的语气很温和,但安吉拉明显地焦虑起来。
小星走到等待身边,让脸靠近安吉拉。小星的呼吸都吹到了安吉拉嘴边的毛,那上面还沾着几颗盐粒:“我们不想学习被主人驾驭的那一套,可能还有更好的未来在等待着我们。”
“那会是什么?”宽心也凑过来问。
“家。”小星平静地回答说,“家。”
宽心一脸迷惑:“你是说我们高贵的祖先,最早的伊比利亚小种马和非洲马的家吗?”
“还要早。”等待说。
等待是怎么知道的呢?小星心想。
“我的蹄子啊,那你说的是古代的阿拉伯沙漠马吗?”安吉拉惊讶地问。
“还要早很多!”小星说,她回想起曾经在妈妈眼中看见的那个动物的影子,“我所说的家,那里长着茅香草,在那里我们可以实现一直以来的梦想。”
安吉拉看看四周,好像不太敢说出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自由?”她低声说。
小星、小天和等待一起点头。
“我们要等。”等待说,“等到海水退潮,这里就浅得足够我们渡过海峡了。”
于是他们就等着。除了小星和等待,其他几匹马都以站姿进入了梦乡。他们用前腿关节承重,通过改变臀部的姿势让后腿的关节固定不动。这样他们就能站着的同时也能舒服地入睡。夜间的最后一点黑暗慢慢淡去,整个世界变成了银白色的。这就是拂晓!小星心想。
妈妈是对的。宝珠的皮毛色正是黎明之前这几分钟的光泽。灰白色和银灰色包裹住了小星,小马驹几乎觉得自己也舒服地融进了新一天的柔和微光里。她感觉非常冷静。但就在夜色完全消失在黎明第一缕真正的光辉中时,海峡里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看!”小星兴奋地说,“有什么东西……什么金色的东西从水里钻出来了!”
其他几匹马相继被惊醒。
“是海底在上升。”宽心说。
“但是大地不是不会动吗?”小星反驳说。
“大地是不动,”等待回答说,“是海水在动。海水移开了。”
小星想起她在沙滩上奔跑时,海水是在沙地上一点点慢慢升高的,而现在则恰好相反。
浅粉色和淡紫色的云朵围绕在地平线上。小星觉得那像是他们沿着沙滩跑步时,飞扬起来的马尾巴。
“我们可以走了。”她嘶鸣一声,往沙滩延伸进海峡的地方踏出了第一步,那里本来是泡在海水中的。其他马儿也跟上来。这道海峡并没有宽得那么可怕,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穿越海峡。
他们踏进水里的时候,一股特殊的气味迎面袭来。马儿们放平耳朵,喷着鼻息。沙子里半埋着什么深色的东西,这让马儿们闻到了危险。等待似乎和小星一样紧张。
“它们闻起来像是死的,”等待说,“但其实是活的。”
“那是什么东西?”小星问。她心底升起一阵恐惧,就和看见下方的深海里出现白色大鲨鱼时一样恐惧。其中一只深色的动物突然从沙子里冒出来,大叫出声。他张开巨大的嘴巴,露出一排排尖利的牙齿。
“鳄鱼!”等待尖叫起来。他在初岛上一片草地边上的沼泽中见过这类猛兽。一匹初生的小马还曾被鳄鱼袭击,几乎被整个儿生吞下去。
“回去!”安吉拉叫道。小公马打着滑停下来,纤细的腿颤抖着。
小星紧闭上眼,努力想起脑中茅香草的气味。“我们不能回去!我们不能回去!”她激烈地反驳。
“为什么不能?”宽心问。
“我们现在不能回头。”小星沮丧地全身僵硬着,“这才刚刚开始呀。”
安吉拉犹豫地看着她,其他马儿也没有再踏出一步。
小星颤抖着吸了口气,又谨慎地向海峡中走去。眼前的路上似乎到处都是扭动的鳄鱼。
等待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它们闻到我们的气味了。”等待说。
这些奇怪的动物用短粗的腿支起身子,蹲坐在地上。它们身体很大,有点扁平的头部到尾巴尖之间的长度非常长。它们摇晃着邪恶的脑袋,越来越清楚地闻到了马匹的气味。
“我们跑得比它们快。”小星说,她能闻得到其他马儿身上散发的惧怕,“看它们那蠢笨的小短腿。它们绝对追不上我们!而且我们还能踢能跳。”从来没装过马鞍,嘴上也没戴过嚼子的小星突然知道要说什么了,“我们没有嚼子和马鞍,行动自由。”
“小星说得对。”等待说,然后他提高了嗓音,“这里没有什么会妨碍我们!我们有全身的力气。”公马抬起前腿,“我们没有主人。”
小星停下来,等待其他马儿跟上,但他们还停在刚才的位置上不动。我要是不带头,他们就不会跟上来,她心想,于是她撒腿拼命跑起来。
她像是黎明中一朵低飞的灰色云彩,黑色的鬃毛和尾巴则像是风中高高飞扬的黑色火焰。等她快到海峡的尽头时,她甚至跳过了一两条鳄鱼。鳄鱼吼叫着用大嘴来咬她。妈妈的腿漂在血海中的画面重新浮现在眼前。不!不!她再度跃起,两腿紧贴着腹部划过空中。
其他几匹马跟在她身后猛跑,尖叫和喘息声撕裂空气。鳄鱼从四面八方快速爬过来了,到处都是它们深色的身体。突然间,一个短促的声音传来。
像是鞭打声!等待心想,训练中的鞭打声!他猛然扭头四下张望。几道血痕泼溅在粉红的晨光中。他转过身去。
“小天!”等待尖叫起来,空中能闻到小天的血味。一条鳄鱼的尾巴打到了小天,他摔倒了。沙子如暴风雪般飞溅起来,许多鳄鱼向他冲过去,巨大的尾巴在空中纵横拍打。小天挣扎着站起来,径直向空中跳去。等待能看见他黑色的脸盘上有发亮的血液流淌下来。
小天落在沙子上,撒腿一溜飞奔,身后扬起阵阵沙子。
等小公马到达马儿们聚集的沙滩上高一点的安全地带时,脸上已全是血,等待问他:“小天?”
“我……我觉得……”小天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四腿开始颤抖。宽心和等待从他身体两侧扶住他。“是……是……鳄鱼尾巴打到了我。”他摇摇头,把脸上的血滴甩掉。他那只蓝色眼睛的光芒透了出来,如同早晨的天空一般明亮。“我蓝色的眼睛没事!”小公马松了一口气说。
“另外一只眼睛怎么样?”小星问。
“我不知道。”他声音里带着颤抖。
宽心轻轻帮他把血迹舔掉。
“我觉得——”宽心正要说话。
“我能看见了!我能看清了,真的可以!”
“只是眼皮撕破了,不过我相信会好的。”宽心说。
“它们的尾巴——那些动物的尾巴……你都不敢相信。还好我只是伤了眼皮。它们的尾巴都可以把我的脑袋砍下来。”
“现在再看看它们,只是半埋在沙滩下,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安吉拉叹了口气。
“希望吧!”宽心说。
“咱们该继续往前走了。”小星说完,向沙滩深处慢慢走过去。
要是她知道接下来的一百天里她要把这句话重复多少遍,恐怕她自己也会惊讶。那时候的她说不定就会被麻木和疲倦征服,然后放弃。可此时的她不愿去想那一切,她和小公马一起往前走去,两匹母马和一匹公马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