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新主人去流浪未必得不到快乐!波索尔披上了一身蓝毛……开始接受实战训练,体力不差的它却老败。它不忍心乘胜追击,不忍心看到同类流血……
1
波索尔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醒来,它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河滩的浅草地上,面前依旧摆放着炼乳罐;但近边没有了柳丛,远处也看不到大桥,只有一些撒网的小船,在陡然增宽了许多倍的河面悠然自得地漂浮。
正午的阳光下,蒸腾着水草和鱼类的腥味。
小个子仍然坐在一边啃鸡翅,喝啤酒。
波索尔断定这里已经不是它熟悉的那个地方。它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在一场昏睡中调换了一个空间,却不打算探究。
它无限信任小个子。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被突然抛到月球表面,也不会引起它丝毫不安。
“哦,睡够了?”见大狗坐起身,小个子高兴地摸了摸它的脊梁,把吃剩的两个鸡翅扔给了它。
波索尔趴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啃着。
耐心地看着它吃完,小个子牵着它七弯八拐,来到一家私营的兽医院,请医生为他的狗做了最新流行的快速“立耳”手术。耳朵根是神经密集的部位,为了减轻狗儿的痛苦,兽医为它实施了“全麻”。
双耳高耸的大狗完全改变了模样。不过,眼下它的耳朵必须依靠一顶塑料“帽子”和固定胶带支撑着。还得过些日子,那样的漂亮耳朵才真正属于它。
趁狗儿还处于麻醉状态,主人抱着它钻进了另一辆出租车。小车沿着乡村公路向着小个子的老家疾驰。
在那个小城镇下了车,小个子不急着回家,却领着清醒过来的波索尔走向一片砖石木头和水泥瓦搭建的临时住宅区。
一个理发师模样的老头儿接待了他们。
在那间弥漫着肥皂味的小屋里,老人为它精心修剪了一番,而后弄来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水替它染毛,把它弄成了特异的灰蓝色。
波索尔在小个子的安抚下顺从地接受着这一切,没做任何反抗。在狗儿色感不很灵敏的视觉里,大约灰蓝色与它原有的铁青色没有多大差别。
现在平安无事了。通过这两项不寻常的化妆,即使波索尔的前主人亲自赶来,也不可能认出它啦。
形象焕然一新的波索尔跟着新主人走过一座架在河流上的浮桥,穿越一大片菜地,走进一所堆积着废旧收购物品的四合大院。
大院后侧是一座陈旧的二层水泥楼房。他们走上二楼,打开了其中的一间。
除了一床、一箱和一长列破沙发,小房间里再没有别的。狭窄的窗口正对着一个腾着黑烟的小烟囱,窗棂上还缠着蜘蛛网。垃圾的气味随着远处飘来的烟尘一阵阵扑进房间。
这些都不影响波索尔的情绪。要紧的是,小个子与它寸步不离;接着,它又吃到了最爱的猪排和鸡翅。狭小的空间,似乎更能使里面的居住者产生相依为命的亲切感。波索尔跟小个子脸对脸地吃喝,而后它缩到床前肮脏的破沙发上,在那人轻轻的唠叨和抚摸下安然入睡。
至此,它完全忘掉了豪华别墅,忘掉了花园中的精美狗舍;它把它所不喜欢的大块头旧主人抛诸脑后,并且认定这位“教练”为自己唯一的主人了。
2
全新的生活从那个傍晚开始。
主人在独自离去好久之后打开了房门,唤醒沉睡中的波索尔,把它带下楼,来到了院子一端的空旷处。
一条狗拴在那儿。是条浑身伤痕的狗,断尾;额头上还有个大疤,个头儿比波索尔矮小很多。可是,这家伙性情凶猛,一见面就露出了十足的敌意,它前肢低伏,龇露出有缺损的虎牙。
波索尔觉得这模样与被它咬烂的硬塑狼头十分相似。除了小藏獒,它再未与别的狗有过零距离接触,面对狰狞的活“狼头”,它有些慌乱。
主人便替它摘除了皮带,把它朝“狼狗”推了一把。
那条狗呼的一下迎上来,将波索尔扑倒在地,从胸腹部连皮带肉撕裂了一长溜儿。
等它感觉到疼痛,那个强盗已经退回墙角,恢复了蹲伏备战的姿势。
心惊胆战的感觉眨眼间掠过。与那次遭到小藏獒偷袭相比,这次被咬让它少了些惊恐,却多了几分愤怒。下一步……它还未拿定主意,主人用脚板蹬住它的臀部,猛一使劲儿。
波儿再次身不由己,直奔狼狗。
狼狗纵身跳开。波索尔没咬着对方,反而被拽直了的拴狗绳绊了个跟头。
小狼狗没放过这个机会,波索尔臀部又挨了一下。它本能地朝前一蹿,那家伙也紧跟着跳起,却被绳索拽倒在地。
没能把攻击向纵深扩展,狼狗气得嗷嗷叫。
主人仍然挡在身后,逼着波索尔向狼狗进攻。
波索尔便硬着头皮凑上去,发起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攻击。可它只有与假狼头和秃木棍对抗的经验,而一条活生生的狼狗,显然比直来直去的棍棒机灵百倍。波索尔发出底气不足的叫嚷,身子后倾,小心地将爪牙控制在狼狗的活动半径之外。这样一来,受伤的概率小了些,但它同样无法逮着反咬对方的机会。
见它谨慎到了害怕的程度,主人替它拴好皮带牵回楼上,仍然用止痛消炎的药物为它处理伤口,却取消了梳洗、熏香那些令它讨厌的烦琐步骤。
洗澡和夜里的刷牙也省略了。
此外是食品——主人只给它吃了些过期降价的劣质狗食。沉浸在失败的沮丧之中,波索尔并不计较这些。
次日一大早,分别囚禁于楼上楼下的两条狗又被弄到一起打了一架。
有了昨晚的经验,被迫干仗时波索尔变得灵活些了。每次给推进对方的活动范围之内,它都用爪子狠挠以激怒狼狗,却在狼狗实施反扑之时迅速退出,再没给对方留下使用虎牙的机会。
下午的战斗波索尔开始略占上风。它逮住对方受绳索限制的机会,抢在长绳拽直之际以牙还牙。虽然它的扑咬几乎没有杀伤力,但还是把狼狗给咬得狂躁万分。嗷汪!那家伙在每次被咬后都发出尖叫,波儿便惊慌失措地松口退开。
不过主动权已经被它掌握。波儿信心大增,用不着主人推搡催逼,它再次猛扑过去……
让它尝够了胜利滋味,主人才将它带回楼上,给它享用美食。
“今天打得不公平哪,伙计!”小个子在跟它分食鸡翅时说,“人家被绳索拴着,你却自由自在——明天让战斗升级,怎么样?”
波索尔只顾埋头大嚼。它会懂得胜利与美食之间的必然联系吗?不管怎样,新主人都得按照自己的思路来训练它——
把战败与劣质食物乃至饥饿联系在一起,而让每一次胜利后的斗犬尽情享受,久而久之,他的狗才会懂得为美食、为逃避饥饿而战!
3
解除了绳索的小狼狗果然使战斗的惊险程度大大升级。
幸好波索尔血统中的战斗本能也被逐步激活,它今天表现得相当敏捷,对手一连数次的快速攻击都被它闪开。
主人就抬脚一蹬,将波索尔踹到狼狗身上,把那家伙撞了个趔趄。
这样好的机会还是被波索尔白白错过,它像是触电似的弹开了。
“进攻——你不能老躲啊!”小个子愤怒了,“咬哇——你比它强多了,怕什么?你应该反攻!”
波索尔听不懂主人嚷嚷些什么,它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却仍然没胆量反攻。
主人便拦住它的退路,好让狼狗有机会把虎牙连连扎进它的臀部。剧痛迫使波索尔掉过头,它尖叫着咬向紧追不舍的狼狗。
狼狗根本没料到手下败将在它去掉了束缚之后还敢于反击,猝不及防,被身高体壮的波索尔撞翻在地。可惜波索尔毕竟经验不足,还是没能抓住有利战机乘胜攻击,略一迟缓,狼狗打个滚儿稳住了阵脚。
不过,它的反攻已经有效地扼制住了敌方全无顾忌的凌厉攻杀。狼狗被迫一再回身自保,这样一来,一边倒的战局成了对峙之势,波索尔的防守更加奏效,战斗渐渐得心应手。
它开始尝试从上下左右各方主动进攻。到傍晚那一场格斗实战,狼狗得势和它被咬受伤的次数基本不相上下。
再往后,波索尔的体力优势更加突出。这正好弥补了它在经验和凶狠程度上的不足,狼狗的每一次进攻,都以惨遭重创而告终。
4
到第五天,旧伤痕上叠满了新伤的狼狗再也不敢主动进攻,一见波索尔便伏下脑袋和前肢,嗷嗷低吼着朝墙角退缩。
“波儿,咬——干掉它!”主人下令。这条徒有其表的所谓狼狗并不值钱,它实际上是从某种肉用犬中挑出来的。不过,因为长时间给斗犬们充当初级陪练积累了些实战经验,而变得很凶罢了。
波索尔没听懂后半句复杂口令的含义。它只凭语气明白主人在催促它干仗。于是它一再把狼狗打倒,却在对方放弃反抗后跳开。
至此,曾经霸气十足的强大对手在它面前成了不堪一击的手下败将,它甚至不屑于跟这猥琐的东西再打下去。
主人继续用短促有力的口令煽动它的战斗激情。波索尔又冲击了一次,擒住对手按倒在地。现在,这条狗的性命完全在它的掌控之中。
“咬!干掉它——咬呀!”
主人的呵斥冲击着它的血液。波索尔恶狠狠地龇着虎牙,咬向狼狗毛色泛白的咽喉部。
这当口儿,它心头仿佛闪过一道灵光。它再次意识到这是它的一个同类。当同一群体的同类放弃争斗,露出要害示弱投降时,任何一条野狗都会中止攻击……
波索尔不是野狗,更不知道这种本能对野狗生存繁衍所具有的意义。但它像野狗一样在关键时刻中止了杀戮。因为犬类的天性隐藏于遗传密码之中,一旦被唤醒,即能成为它行动的先导。
它退开了。不管主人怎样呵斥、命令,它都没有再去咬那个可怜的家伙。
5
傍晚,主人领它经过那儿时,那狗儿已不在了。
波索尔无从探究狼狗的下落。在今后的生活里,它或许还会偶尔记起这么一条跟它干过仗的狗,却永远不会明白,它的神速进步与这个陪练的提前消失有什么必然联系。
主人给它摘掉了支撑耳郭的“帽子”,清除胶带后,双耳坚挺的波索尔显得英俊异常。小个儿自我欣赏地吹了一声口哨,把它带出了临时住宅区,走上一条毛坯公路。
夜色渐浓时,他们来到了一个拆迁后的工厂旧址。
这个地点远离村舍。几盏从干线上偷接胶线临时安装的昏黄电灯下,聚集着一小群人,其中有些人也带来了狗。这些狗多半被不同的皮条和铁链拴着,紧傍各自的主人啃着骨头,吃着肉,似乎准备干些体力活。
从没见过这么多狗,波索尔禁不住嗷地发出一声感叹。
一条长毛大狗停止了啃嚼,哐啷哐啷地拽直粗锁链,冲着它斥责般地吼叫起来。
波索尔打量着那个比它还高大的粗鲁家伙,没敢回应,只夹紧了尾巴,全神贯注地提防着。
长毛狗的主人喝止了那条狗无礼的胡闹,挤过来,在波索尔背上亲昵地摸了一把。
“哟,这家伙,肌肉块练得不错呀。”那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泉仔,听说你只花了半年工夫,就把一个养尊处优的软东西调教成这样……”
“准确点说,只训了它四个半月。”被称作泉仔的小个子十分自豪,“它现在才刚满一岁,前途无量呢!”
“真有你的!”那人凑近来看了看波索尔的牙口和皮毛,压低了声音,“偷了人家的宠物据为己有,还让人家供吃供喝发工资——你小子也太黑了吧。”
“不走那一步棋,我能养活这么条大狗吗?”泉仔哈哈大笑,“所以我必须加快训练速度,别让东家花费太多啊。我这人特讲良心……”
一个耳郭上夹着支笔的人走过来问他是不是要给狗报名。泉仔说不成,他的狗还缺少实战经验,他今儿是带狗儿来观摩学习的。
说罢,他牵了波索尔绕到灯光稍暗的一角,找了个水泥墩让波索尔跳上去,然后自己紧挨着狗儿坐下了。
6
挤满了人的空场子四周热闹起来。两条狗被主人牵上场,同时卸掉了锁链……
今天的首场挑战赛在一条秃尾巴黑狗和一条膘肥体壮的纯种阿格伦斯之间展开。两条狗互不相让,各逞其能,犬牙相撞的咔咔声让观战的波索尔感到牙床酸疼,它仿佛置身其间,斗犬的每一次凶狠扑咬,都令它浑身颤动,小腹发紧。
它也干过仗,跟那个陪练,可它们之间那种打法与“专业”斗犬的性命相搏比较,简直成了狗娃儿的嬉戏打闹,压根儿不在一个档次上。
场中格斗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阿格伦斯占了上风。观众亢奋得忘乎所以,都站了起来。
“咬——咬死那个秃尾巴小丑!”有人尖叫。另一些观众有节奏地喊:“咬死,秃尾巴!咬死,秃尾巴!”
秃尾巴的粉丝则乱糟糟地为战败的一方打气:
“反攻呀,你这不争气的瘟狗!”
“咬死它——再来一下,咬——”
咔嚓!秃尾巴一招不慎,一截前爪在阿格伦斯的利齿下跌落尘埃。欢呼声和叹息声交织在一起,数十名观众随秃尾巴的主人一起拥向场子中间……
7
下一场,是卫冕“狗王”长毛接受挑战。
长毛胜得很轻松。没有任何悬念,它就打败了挑战者,为主人和它的崇拜者们赢得了钞票。
波索尔的肌肉在主人的巴掌下战栗不已。当长毛撕裂对手的脖子,迫使对手凄厉地号叫着逃向主人时,它忍不住呻吟起来。
这种发生在同类之间的血腥屠杀,严重地挑战着狗儿的天性,刺伤了它的神经。它想站起来逃掉,可是主人紧紧地搂住了它。
“别出声!”泉仔喝令,“认真看,学着点!”
主人正是要通过这些来锻炼波索尔,使它获得杀戮的勇气。
8
接下来的日日夜夜,波索尔继续在与不同的狗干仗练武和观摩中度过。
为它充当陪练的狗有买来的,有从熟人那儿借来的,还有些是花钱租来的。它们大小肥瘦各不相同,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特别凶悍好斗。
波索尔不明白,这些狗多半从小接受格斗训练,其中有些还参加过黑赛,是从生死搏杀中被淘汰,或因伤“退役”的。它只惊讶于它们为何那样仇视自己,一见它便凶神恶煞般直扑要害。
被逼无奈,它也只有提起精神勉强应战。
体力不差的它还是老败。它不忍心乘胜追击,不忍心流血——无论自己还是对手的血,都同样令它害怕,甚至诱发腿股肌腱的痉挛。
对手便逮住瞬间战机大获全胜。
波索尔因此付出了血的代价,随之而来的,还有主人的呵斥、抽打和饥饿。
每次战败,小个子都要换上另一副嘴脸。波儿很害怕那种嘴脸。主人在吼叱的同时还喜欢拿木板击打它的鼻尖——那是狗身上痛觉最为敏感的地方,轻轻一下,都会使它痛得流泪。
挨打受饿后的夜晚,豪宅后院的格子女孩偶尔也会闯进它的梦里。梦中的小女孩永远在给它添食,它拼命地吃,女孩就不停地将各种美味堆满食盘……
可惜,好梦不能一直做下去。它在半夜被伤痛和饥饿唤醒,立即变得现实起来。它明白自己不可能再回到豪宅、回到女孩身边去了;而为了少受惩罚、博得主人欢心,它必须在搏斗中获胜。
真正弄清这些因果关系,是在它屡经历练之后。此时波索尔的神经渐趋麻木,对血和皮肉之痛不那么敏感了,它开始全身心地投入恶战。
随着获胜的概率提高,主人对它又像先前那样充满慈爱。
波索尔也像别的观众那样关注起黑赛中的胜负。它屏息静心地观战,情不自禁地进入角色,把自己当作了参战的一方。看到惊险激烈之处,它甚至冲着场中胜者大叫。那神色,说不上是叫好,还是急欲投身其中参与拼搏。
不管怎么样,这些进步都令主人欣慰。
9
为了避人耳目,斗狗黑赛的场所老在改变,几乎“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有时,观战得走老远的乡村小道,到空寂无人的荒村旧屋场去。
波索尔不在乎。它拽直皮带奔走在主人前头,那兴冲冲的步伐,仿佛一名好学的儿童急于奔赴新的课堂。
与此同时,它跟同类干仗已经成瘾。只要见到主人安排的陪练狗,无论大小强弱,它都会主动发起进攻。
主人开心地发现,每经一次观摩,波索尔的战术都会有所改进。很多时候,它能将看来的打法直接用于格斗。
那天,波索尔模仿长毛的技术,狠狠咬住对方的颈皮,将一条买来做陪练的大黄狗抡过头顶,啪地摔在地上。
这个陪练被摔寒了心,说什么也不肯再战下去。
泉仔就知道,波索尔为他赚回大把钞票的日子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