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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她的恋爱假想敌

聪明可爱、英俊潇洒、才气纵横……我们当然希望自己的恋人被夸奖。当别人眼带艳羡地赞美他,自豪和虚荣也会如氢气球一般在心里膨胀吧?但,他这样好,好到别人觊觎,好到别人不仅觊觎而且采取了行动该怎么办?是防患于未然,还是重构安全感?又或是把下个目标锁定为武大郎?

客房后遗症

“光熙的房间到底怎么办呢?”春节后的一天,公寓里剩下的四位成员站在“裴光熙故居”门口,长吁短叹。

卧室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垃圾,什么也没留下。曾居住于此的人如同幻视,明明短暂存在过,但当他离开,把仅有的行李装箱带走,就失去了任何实在的证据。几人站在那里,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好像回到了高三夏天被清空的教室。黑板、桌椅都在原位,可放在桌上的教参和作业本不见了,塞在抽屉里的漫画和PSP(掌上游戏机)不见了,零星分布在后排空隙间的纸屑也不见了;当然,埋首复习的学霸、偷懒睡觉的学渣,还有纠结该复习还是该睡觉的学酥都不见了。空间里飘满灰尘,很安静。

这种感觉,就叫感伤吧?即使没浓烈到让人流泪的程度,但终究令人怅然若失。

架不住这种情绪,齐淼首先崩溃了。“要不,我们就让它这么空着吧?”眼睛湿湿的,他扫视周围三人,“反正光熙很快就要放假了,说不定还会回来小住呢?”

“把房间留给裴光熙?这想法不错,确实是缅怀室友的好方式……”梁意欢点头。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齐淼拍手称道。

“决定个屁!你要不要在他桌上摆张遗照,再在地上撒点菊花?”男朋友怎会这样愚蠢?自己都要靠啃老来付房租,还想匀一间给好兄弟当离宫?梁意欢有点炸了。

齐淼呆呆地看着她,十分迷茫。蒋天拍拍他,满脸都是“I服了YOU”。崔雯雯忍住笑:“房间空着确实有点浪费,要不再招个房客?”三人没说话,似乎都同意了崔雯雯的方案。

这时,齐淼又开口:“不用那么麻烦,我们研究室刚来了个本科实习生,一直想租房,要不我带她来看看?”蒋天一愣,难道是……他还来不及反驳,齐淼已相当兴奋地继续说下去了:“我们还可以偷偷把房租涨一百,这样网费就有了……”

“我觉得……”蒋天使劲儿对齐淼眨眼,可他的声音马上被崔雯雯给盖了过去:“那也行。不过光熙这间卧室以前是书房,面积不大。如果人家有女朋友,要经常带过来住,可能也不太方便吧?”

“我……”蒋天冲齐淼撇嘴。

“就是,多一个像裴光熙这样的单身狗还凑合,多两个……哼!万一他们太恩爱,再不小心由两个变成三个……哼哼,你还嫌我们家马桶不够堵?”蒋天的话再次被淹没在梁意欢的鄙夷中。

“喂,你们为什么会以为在我们研究室实习的就一定是男生?”齐淼很得意,“人家是女生,单身女生,哪来什么女朋友?”

“女生,单身?”重复着齐淼的话,崔雯雯有些迟疑。蒋天扶额,接下来,怕是不好啊……

果然,梁意欢笑起来,诡异又危险:“原来是师妹啊,她漂亮吗?”

“当然!女神级人物,蒋天都见过!”齐淼浑然不觉地接话,还往前推了推蒋天,“你说是吧?”

“哈哈哈,我近视,没怎么注意……”蒋天干笑,齐淼到底是不是白痴啊?

他的态度让齐淼很不高兴:“没注意?你上次还说人家顾盼生姿,秀色可餐呢。”这确实是蒋天暗中观察易葶后得出的结论。

此时,梁意欢终于拉长脸:“不用再找人过来了。反正我们从开始就是决定四个人住的。我东西多懒得搬,你收拾一下晚上住裴光熙房间吧。”她说完,也不留给人反驳的机会,转身回卧室就把门反锁了。

听到关门声,齐淼才如梦初醒:“凭……凭什么?就算不让我师妹住进来,为什么不把光熙的房子租出去,为什么要我多付一半的房租?她怎么能这样?这完全是专制,是霸权,是……是帝国主义!还民主呢!狗屁!”最过分的是,怎么又要分床睡了呢?

“敢大声点吗?”蒋天叹气。先邀请女友的前男友入住,后又准备找单身漂亮师妹来合租,也不知道这家伙,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晚,梁意欢跟钟翌说起这出,对方听后大笑,笑完又别有深意地感叹:“你要小心了,你男朋友都说了,在他身边的可是女神级的师妹!你得小心‘绿化率’升高……”

梁意欢边打字边拍桌:“他敢!”

本来她根本没把齐淼的建议当回事,让他去住裴光熙房间,只是觉得招租麻烦,房间空着又浪费。但钟翌煞有介事的警告才真正勾起了她对这位师妹的好奇。女神小师妹,到底有多女神?

女神小师妹

校河边,着白色小香风连衣裙的女青年正吃力地用双脚进行圆周运动。她屁股下是大学期间的第五辆单车,而身旁是景色如画的兰苑:花园中梨花、玉兰和晚樱渐次盛放,放眼望去一片粉白、粉红,煞是好看。但女青年完全没心情欣赏这春日美景,因为她已经累得快虚脱了,而此时河对面的目的地看起来还很远,梁意欢不由哀怨起来:唉,每次从家到系馆都像长征,为了见见传说中的女神小师妹,自己真是做出了极大的努力。

废掉半身内功,终于抵达系馆。爬上六楼,拐到最里处,前方男厕的对面就是齐淼所在的研究室。即使离它还有五米,也能闻到其相当浓烈的气味。从物理环境上分析,这显然是系馆最差的办公室,没有之一。齐淼的导师严启正博士,纵然英才,也还属于新进教师,自然没有优先选择权。

大门紧闭,梁意欢屏息叩门。严格算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来探班,她忽然有些紧张。然而敲了好一阵,无人应答。下午三点半了,难道还在午睡?这日子真是过得逍遥。她靠在门边准备给齐淼打电话,却听到楼梯口传来女孩的笑声:“都是你不肯给我买圣代,现在好了吧?星巴克更贵。”那声音温软甜美,还有一丝慵懒。

“哎哟,能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吗?”齐淼的话飘荡到耳畔,责备里却似有莫名的宠溺。

齐淼和陌生女孩绕过楼梯拐角,许是调笑得过于专注,他们并没发现梁意欢。

“齐淼。”梁意欢握紧了拳头。

齐淼闻声转头:“啧啧!你怎么来啦?”见到难得以裙装示人的梁意欢。他惊喜异常,别的什么都没察觉到。

陌生女孩站在齐淼身后盈盈一笑:“原来这就是梁师姐啊?”

齐淼这才反应过来:“对,这就是我女朋友梁意欢;这位呢,是和我导师一间研究室的刘老师的准硕士,易葶。”

易葶勾起嘴角:“久闻大名,这回可算见到真人了。”

“你好。”梁意欢也勉强堆起微笑。看到易葶,就知齐淼确实没说谎,这女生的确担得起“女神”二字:水嫩娇俏、眉目灵动,既妩媚又性感。有一瞬间,连梁意欢都呆了。

“总觉得她跟谁很像。”后来梁意欢对钟翌这么说。到底是谁呢?却一时想不起来。

“像狐狸精吧?”钟翌一针见血地冷笑。

没聊上两句,易葶就被导师叫走,这让意图观察她的梁意欢感到意犹未尽。她盯着门,仿佛那个走掉的人,影子还吸附在上面:“就算想在读研的时候换专业,干吗转到工业工程?为什么不去读金融互联网之类的?那才热门呢。”

“我母鸡啊(粤语)……”齐淼摊手,他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探究的。

“我看她也不像对工业工程很感兴趣,太可疑了……”梁意欢做柯南状。显然,他们专业也并不比精密仪器更有趣。

齐淼怪叫:“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家说不定是因为仰慕刘副教授呢?”最受不了女生把自己当侦探了,光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恐怖。

老刘?梁意欢眼前浮现出一位四十出头,长相毫无特点的中年猥琐男。那家伙仗着资历老又跟校领导有点关系,在T大外经营了从餐饮到护肤品等一系列皮包公司,在学校里难得一见。偶尔上他的选修课,对方在台上也是一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啥的模样。有回九十分钟的课,上了一半,他才发现PPT拷错了。就这种人,会有人崇拜?

“她仰慕严老师我还相信,老刘……”梁意欢摇摇头。

“严启正除了有副好皮囊还有什么好的?用谦谦君子的初见引诱我,等我上钩了,就压榨我,折磨我!你好好想想,想想!为了他这破研究,老子都几个周末没休了!”齐淼越说越火大。梁意欢皱眉: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说得他好像是被地主诱骗成煮饭婆的黄花大闺女。“要说易葶仰慕他,还不如仰慕我呢。”折损了无数休息日的齐淼依然气呼呼的。

梁意欢突然大吼:“严老师好!”

“哪里,哪里?”齐淼紧张地伸长脖子。

“骗你的!”梁意欢“哈哈”了两下后收起笑容,那种没来由的敌意又袭上心头,她阴阳怪气道,“对了,平时说不好意思啃老,请师妹喝星巴克倒大方。齐淼,想不到你还挺会做师兄的嘛。”这下轮到齐淼别扭了,当女人决心转换话题时,当真不需要什么铺垫呢。

见过易葶真人后,梁意欢不由对这女生关注起来。倒不是对齐淼没信心,也不仅仅因为对方是罕见的美女,只是易葶隐隐透着古怪,身上还有种莫名的危险气息。梁意欢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但直觉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于是之后,她常往齐淼办公室跑,然而几次闲聊下来却并没发现什么异样。易葶对她很热情,那种对待大嫂般的热情,不仅把她当朋友一样款待,对齐淼也表现得非常有分寸。

说起转系的原因,她的回答也很明确:她并不想从事热门行业,读研只是为了在学校再玩两年,什么专业不重要,只要导师够宽容就行。本来读本系也尚可,但精密仪器的研究生不是待在厂区实习就是在实验室研究材料特性,太无聊。所以见工业工程有跨系直研的名额就来试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这虽不算推心置腹的坦诚,但也是有理有据的解释。

也许在楼道边若有似无的暧昧,都是易葶的长相和声音造成的:漂亮又有魔音的妹子确实很容易遭到同性的误解。这样一想,梁意欢都为那天自己杀气腾腾的态度感到羞愧了。不过这样的心情,就像六月的天,很快又有了新的转变。

那日下午,梁意欢听完课,突发奇想,上楼去齐淼上课的教室。她记得严启正此刻应该就在201室,给本科生上一门叫作“工程学概论”的无聊课程。那么,齐淼作为导师手下唯一的助教人选,肯定也在。她倒不是对那门课感兴趣,而是想坐在后排看闲书,顺便等齐淼吃饭。

门内的人就着非常无趣的内容讲得起劲,梁意欢偷偷摸摸闪进去,选了个靠后门的位置坐下。前方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人,要不是严博士乐此不疲地坚持每堂课开始和结束都点名,并号称要把签到记录计入期末成绩,那么在场的学生至少会有一半压根儿不会出现。

从梁意欢的角度看去,除了台上的严启正,她还能看到被迫坐在第一排的齐淼,以及公然靠在他肩上睡觉的女生——易葶?对,是易葶!即使只从背面,梁意欢也能认出她来!周围明明还有那么多人,她居然就这样理所当然地靠着别人的男朋友?

该怎么办?梁意欢脑子里轰鸣着。大闹课堂?冲过去把他们的桌子掀翻,然后扇易葶一耳光,告诉她女人只要走上潘金莲的老路都不会有好结果?想来略血腥啊。

此时,齐淼戳戳易葶的胳膊:“哎,老严看着你呢。”

女生闻言“惊醒”,佯装紧张地望向讲台,严启正果然正皱眉盯着他俩。她故作害羞,缓缓低下头:“对……对不起,师兄。”

“没事。”齐淼憋着气。还好,严启正已经改变了扫视的目标。

易葶转过头,双颊绯红:“真对不起,明明是我赖着要来听严老师的课,结果自己却睡得那么沉……”

“真没事,你也没睡几分钟。”齐淼说得有些艰难,美女突然倒向他,把头放在自己肩上,一时间,心脏骤停。

“昨天通宵追剧了。”易葶红着脸继续微笑,这一秒,严博士终于背过身写板书去了。

齐淼点点头,坐正身体,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刚才有道夹杂着“你我有血海深仇”的敌视目光仿佛要把他拦腰斩断,那目光来自自己右后方,到底是谁呢?他转身,见到了门边的背影。

“意欢,你听我说……”主卧前,齐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门,气息奄奄。这是第495下,再这么敲下去,手都要废了。

“你俩这又演哪出呢?”蒋天回来就见到他不停重复这动作,这本来没什么异常,但半小时后他上完大号出来齐淼还在敲,这就很异常了。他把齐淼拽到沙发上:“别敲了,到底又怎么了?”

“今天下午,老严有堂给本科生上的课,你知道吧?”

“嗯啊,你不还是助教吗?”

“是啊!所以我就坐在第一排,我怎么知道她会突然来旁听。”

蒋天愣了,这两者听起来没什么逻辑关系啊,女友探班,他不是该幸福得不要不要的才对吗?等等——“你当时在做什么?”

齐淼非常委屈地继续说:“当时易葶坐我旁边睡着了,头不小心搭在了我的肩上……”

“哇!你这是公然出轨啊!”蒋天大叫,说着他又满脸坏笑,“哥们儿真小看你了,你居然这么快就和女神搞出一腿。”

齐淼诧然抬头,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她刚靠过来我就把她弄醒了!”虽然那主要是因为严启正的目光太凶恶。

“不用解释,不用解释,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我和易葶真没什么!”齐淼努力说服着眼前唯一的同盟军。

“既然没什么,你这么紧张干吗?”

齐淼低头,足足十秒:“这不是有了肉体接触吗?”

蒋天偏头观察齐淼,之后做出为人师表的样子:“齐淼啊,美女这种东西,虽然是我们男人毕生追求的目标,但你既然有了恋爱对象,偷窥就必须更隐蔽,否则就太不道德了。你想,如果像你这么明目张胆,我早被崔雯雯撕了百八十遍了。”

“我……”

“别看梁意欢大多数时候跟汉子一样,粗暴起来也能自己扛水桶,但只要是女的,就没一个不小心眼儿。不小心眼儿的那些,要么不喜欢你,要么缺心眼儿,这两种情况都很危险。”

“我没……”

“作为兄弟,你能把上易葶这种美女我真心为你高兴,但你至少先跟意欢分手啊,脚踏两只船可不是君子所为。当然,你也真不是什么君子,但你也不能恋爱才这么短时间就……”等初试成绩等了很久,最近都没好好说过话的蒋天终于找到了发泄郁闷的最佳途径,一开口如泄洪般根本停不下来。

“你够了啊!”齐淼终于受不了地吼道,“你知道什么呀,易葶有男朋友的!”

外系侵略者

蒋天帮齐淼敲门时,梁意欢正坐在钟翌家的客厅气定神闲地追剧。下午她心情很差,便找钟翌逛街。吃完饭正欲血拼,对方却接到立刻回公司加班的指令。这种事不止发生过一次,按惯例两人本是要散了,但想到易葶靠在齐淼肩膀酣睡的场景,梁意欢的气就又上来了。于是,她把手伸到钟翌跟前,对闺蜜露出赖皮般的笑容:“钥匙?”

快凌晨了,钟翌还没回来。在投行工作高大上是真的,以命换钱也是真的。梁意欢打了个呵欠,关掉视频。此时,“咚咚”两声,裴光熙上线了。

他的QQ,无论是昵称还是头像,都和以前一样。盯着那个小小的图标,梁意欢有点走神。他头像的那张暖橘色图片,分辨率低到旁人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但她却很清楚:那是夕阳洒在海面上的光,也是幅暗含着男生名字的画。这,还是她当年为他特地挑选的标识呢。想不到,他居然还没换掉它。

犹豫一秒,梁意欢点开头像:“最近怎么样?”自他到日本,两人就没怎么联系过。

短暂等待后,裴光熙回话了。他说自己已在学校附近租到了房子,室友也是个中国留学生。

“中国人啊,那应该很容易相处吧?”

“对,非常容易相处,因为我和他根本不用相处。”据裴光熙描述,他只在租房当天见过那家伙,之后便再没打过照面。那家伙就像幽灵一般,根本没有存在的痕迹,“有时候我都怀疑,签合约那天我见到的不是人。”

“……恐怖片看多了吧?”半夜三更的,太瘆人了,梁意欢赶紧转移话题,“这样的话,平常只有你一个人去吃饭?”

裴光熙似乎很得意:“不,我现在自己做。”

“啊?”几个月前那盘恐怖的扬州炒饭仍让梁意欢全身哆嗦。

谈话渐入佳境。裴光熙给她讲了很多在日本的生活细节:比如,超市里的平价男士洗面奶好用到爆;比如,马路上看到的日本女孩都丑得不像话;再比如,从他房子到学校的必经之路上站满了小姐。

“你怎么知道她们是小姐?”梁意欢很好奇。

裴光熙一愣,这……要探究为什么也太学术了吧?他纯粹是靠经验判断的,但他又不能将自己如何获得经验的过程告诉梁意欢,想来想去,只能打岔:“我看了崔雯雯上次说的那些化妆品,确实挺便宜。”

“这个不急!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怎么知道她们是小姐的?”梁意欢就是这样,执着起来,十头驴都拉不回。

“自己去问齐淼!要是他在场,也能知道……”裴光熙很头疼地扶额。

下线,已是深夜。跟裴光熙聊完,回忆开闸,梁意欢终于明白今天的自己为何只是见到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画面就那么失控,也终于明白,自己对易葶的熟悉感觉来自何处。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那天钟翌笑问易葶是否像狐狸精时她就该有反应了。这样邪恶的形容,女侠也曾用在另一位美女身上。对,那是她们以前共同的室友,冯雅。

冯雅是梁意欢本科的室友,跟易葶确有几分相似:肤白貌美,就算被诟病为假脸平面模特,也足以说明其颜值之高。长腿大胸,跑起步来前后都波涛汹涌,火辣得令人目不忍视。即便在美女辈出的英语系,冯雅也断不会泯然于众。

这样的女生,本就极易招仇恨,再加上冯雅的个性,更引来无数同性的敌视。同屋的另一个英语系女生从不跟她搭话,而钟翌每每见到她也是白眼频频,毫不讳言地指出此女系祸害。

“哪有你说的这么恐怖,人家不过是长得妖艳了一点。”

全宿舍对冯雅态度最亲善的就属梁意欢了,这位“直肠子”坚信不能以貌取人,何况,冯雅还做了她那么长时间的饭友,她又怎么好意思在背后戳人脊梁骨?那时,钟翌和现在一样,在社团、学生会身兼数职,是个在宿舍难得一见的超级大忙人,而另一位本地舍友,一到周末就回家,于是冯雅就成了梁意欢周六周日的唯一选择了。

一来二去熟悉后,冯雅还把自己的男友介绍给她认识——那是冯雅的第三任男友,也是她们的师兄。师兄长得不差,最起码也是“半”表人才,日日鞍前马后,对冯雅极上心。不仅如此,他还颇为照拂冯雅的室友,请她们吃饭,帮她们搬家,苦力当得无怨无悔。因供职于海外日化的代理公司,他每次来都会慷慨地派发一大堆护肤品小样。梁意欢这种从小只用宝宝霜的家伙,能在大一就认识La Mer和Sisley(两个高端护肤品牌),全靠冯雅这位前男友。

和裴光熙交往后,梁意欢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在师兄不便出马时也曾差遣自己的男朋友来为冯雅摆平电脑小问题。每次裴光熙干完活,冯雅都万分感激地请他俩吃饭。那时的梁意欢从未想过,为何冯雅的电脑坏得那么频繁。

“你啊,当心闺蜜变小三!”钟翌不止一次这样苦口婆心地劝她,但梁意欢浑然不在意,她打心眼里认为,女友抢男友这种狗血的事只会发生在脑残言情剧里。也是她太天真。从祝福到羡慕,从羡慕到嫉妒,从嫉妒到暗夺,从暗夺到明抢……那些以为绝不会是朋友能干出来的事,却一件件,都发生了。

梁意欢还记得那一天,冯雅接了电话就出门了。大约料想会马上回来,所以笔记本上的视频依然在继续,QQ也依然在狂跳。冯雅弱听,平常习惯把音量调得很大,因此即使透过耳机,声响仍令正在写作业的梁意欢烦恼不已。

“我去吃饭了,亲爱的,别等我了哦。”一会儿后,冯雅发来体贴的短信。

沉思片刻,梁意欢终于起身走到冯雅电脑旁。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电脑没锁屏。于是她决定帮对方把电脑关上,先是视频窗口,然后是聊天对话框,接着是QQ界面……就在这时,她很意外地看到冯雅的最近联系人一栏有自己男朋友的名字,就排在第二个。

她和他,居然私聊……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点开它!点开它!心里的小恶魔撕心裂肺地尖叫着。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过厅的门也完美地上着锁,只要随时注意大门动向,就算在此裸奔,也没有走光的危险。这样思考完,裴光熙的头像就被“不小心”点开了。

可往上翻了好几页记录,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冯雅大多是在请教电脑问题,比如有没有某软件的破解版之类的。裴光熙的回答也通常十分简约,要么是“没”,要么是个离线的压缩包。然后就是“谢谢”“不用”这样的礼貌性辞令。唯一略有爆点的,是冯雅说起她父母离婚的消息,语气有些伤怀,而裴光熙在那头,却是过了很久才说了句“刚才在洗澡”。

如果是今天的梁意欢看到这些,用脚趾头分析都能知道,室友背着自己跟自己的男友聊天,发生坏事的概率远大于好事。不过那时,除了心底隐隐的奇怪外,她根本没得出任何结论,反而因偷看了别人的QQ而羞愧难当。由于做贼心虚,她又手忙脚乱地把刚才关掉的软件全打开。

偷窥事件不久后的周末,在宿舍补觉的梁意欢被钟翌的连环追命Call(电话)吵醒:“裴光熙在哪儿?”

“干吗?”她迷迷糊糊的。

“别管这么多,快告诉我!”电话那头的声音既愤怒又疑惑。

“应该还在车展吧?”梁意欢不明所以。

“你知道?”对方更疑惑了。

“嗯。”梁意欢打了个呵欠,裴光熙很早就问过她去不去,可她对汽车完全不感冒。

“他一个人去的?”钟翌也不知怎么了,审犯人似的一个劲儿发问,“我也在车展,你猜我看到了谁?”

挂掉电话,梁意欢不仅没有清醒,反而头更晕了。钟翌说,她在现场见到了裴光熙,而站在他旁边楚楚动人的女孩,就是她们亲爱的室友——冯雅。

“也许是碰巧遇到的吧?”听了她的话,钟翌爆炸了。怎么可能是碰巧?冯雅半条人都挂在裴光熙身上,软得像蛇妖,两人近得可以跳贴面舞了,亲密得要命!

“手,差点就摸到屁股了!”

“光熙在摸冯雅屁股?”梁意欢简直摸不着头脑。

“不是,是冯雅……哎呀,这些不是重点!”钟翌要疯了,“你等等,老娘去找他们理论!”然后她挂掉电话,剩下梁意欢大脑一片空白。后来钟翌很沮丧,因为人跟丢了。而此时,冯雅关机,裴光熙的电话则因欠费打不通。多么令人讨厌的巧合!

怎么会这样?梁意欢在短暂的思考失能后,无数疑问蹿上心头:他们是在车展上碰巧遇到的,还是早就约好的?是他约的她,还是她约的他?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在没有她的场合亲密到了这种地步?之后,过往更多的细节像防水失效似的一点点渗入:很多次了吧?在主干道上看到她和他一起骑车回宿舍;吃饭时,她总会跟着他去打饭;那些QQ上的闲聊;还有,每两周就断网的电脑……或许,还有更多更多自己未曾见到,却切实发生过的场景。

一种可怕的猜想似乎成形。梁意欢心慌意乱,决定下楼吹吹风。上天仿佛要印证钟翌的话,刚走到花园里,她就看到冯雅和裴光熙正慢慢向单元口移动。她靠在他身侧,那么自然,脸上全是潮红的幸福。然后偏头,对他说着什么,接着微笑,本来就漂亮的人更熠熠生辉。男生呢,虽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却似乎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冯雅高挑美艳,光熙修长冷峻,男俊女美,引人注目。天,是要在这里演偶像剧啊?

梁意欢的眼睛射出了一万根怨恨的毒针,就像头愤怒的母狮站到他们面前:“你们都下地狱去吧!”当然这是内心独白。

“意欢,你怎么在这里?”冯雅见到她,竟还开心地招了招手。

梁意欢看向裴光熙,眼神里充满疑惑。

裴光熙立刻放开冯雅,有些不自在:“车展上遇到的,她脚崴了。”

“是啊,我们是碰巧遇到的。果然不该穿高跟鞋去的呢。”冯雅晃了晃手上的鞋子,样子真是娇弱不堪。

“如果他俩是碰巧,我可以先变性再自杀!”钟翌后来发下了这样的毒誓,“没想到裴光熙那么冰山的男生,碰到狐狸精,照样没辙……”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也许就像行驶在海面上的钢铁巨轮,即便历经再大的风浪,也有相当大的概率能保全,可只要在船底凿出小孔,哪怕是微不可见的那种,若不及时修复就会不可避免地往下沉,海水灌进来,越来越多,终有一天,它就会变得像泰坦尼克号一样。而那时,他们太年轻,盲目信奉着绝对的默契,总希望什么都不用说,对方就能心领神会。

我们没什么

梁意欢回到公寓,已是次日中午。

蒋天倒挂在沙发上玩手机,眼睁睁看着门打开,顿时感觉面前出现了鬼:“你……你……你,不是在房间里吗?”他斜眼对着主卧,门的确紧闭着。

“真够可以的,我消失了一整晚,你们居然一个都没发现?”

“咚!”蒋天从沙发上掉下来,手机摔了好远:“这可不怪我,是齐淼说,你生他气,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他还敲了好半天门呢,手都肿了。”他歪着嘴爬起来,“再说,你鞋和包都在家,所以他坚决地认为你已经回来了。”

“他人呢?”她昨天确实回来换过衣服。

“刚被严博士叫走了。”

好家伙,还没给出合理的解释,就又去跟那个易葶共处一室?梁意欢气极地坐下,大腿以每秒三次的频率抖动。

蒋天偏头看她:“吃醋了?”

“你才吃醋,你们全家都吃醋!”男生都是本位主义者,互相打掩护是天性。崔雯雯就常说,每次蒋天跟其他女生出去嗨皮,她找不到人问起他舍友,十回有九回都得不到正确的答案。同时问两个人,有时还能得到矛盾的说法。

“既然这样,那你就继续生气,你生起气来比平常可爱多了。”

梁意欢无语。他这算是安慰吗,为什么自己听不出来?

“我有个问题问你……”沉默了一会儿,梁意欢颓丧地说,“你们男生,是不是真的只靠下半身思考?是不是一面对美女,都会是那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的模样?”

蒋天很狡黠:“你得知道,用下半身思考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很多男人想这么思考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这老油条又想蒙混过关?梁意欢做龇牙咧嘴状:“请正面回答问题!不然,我可把我见到的都告诉雯雯哦!”

“你见到什么了?”

“上周,你天天都和一个陌生女孩在清芬园吃午饭;上上周,听说你载着女生出现在图书馆北侧;上上上周,我在东门外的流转时光碰到你,旁边还有位十分性感的……”梁意欢叽里呱啦地说着,像背书一样流利。

“Stop!”蒋天比画了个停的手势,“你整天没事儿可干跟踪我?装‘卷福’啊!”真是被惊着了,自己明明很小心的呀!

梁意欢微笑:“虽然我不能肯定那三个女孩是同一位,但如果崔雯雯知道了……”

蒋天干笑,态度一百八十度翻转:“别,别,咱别这样,你想知道什么?”看她忸怩的样子,蒋天忽然想到什么:“这样,你帮我保守秘密,我就告诉你另一个秘密,咱等价交换怎么样?”梁意欢疑惑地看着他。

“我保证你不会失望的……”

下午梁意欢上完选修课,骑在路上犹自震撼。蒋天爆的料,果然很有分量,至少自己听完后久久不能平静。

“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易葶对她前男友爱得深沉。”蒋天这么说时,表情相当得意。

“你怎么知道的?”梁意欢可不相信蒋天是现代版江湖百晓生。

昨晚,蒋天帮齐淼敲梁意欢的门,敲着敲着,肚子响起来。

“去撸串吧?”他看表,晚上九点多,正是夜宵的好时候。

“可……”齐淼仍依依不舍地注视着梁意欢的门,他还没解释呢。

蒋天拽他的胳膊:“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她现在什么都不会听的。”不要打扰狂怒中的女人,这是恋爱中的常识。“等她冷静冷静,你再去解释,包你事半功倍。”

就这样,在蒋天的劝说下,齐淼和他来到他们以前常去的西门烤翅,边吃串边喝酒。以他的酒量,一瓶就足够吐真言了。齐淼刚讲完,蒋天就目射精光:“假设易葶和她的前男友还没撇清关系,那么你就是第三者,但你也是有女朋友的人,所以……这是个连环出轨事件!”

齐淼急了:“我又没和她干什么,你诽谤!”

“我哪里诽谤?人都靠你肩上了!你说说,她怎么不靠在我肩上?”蒋天巧舌如簧,“而且照你的说法,易葶的前男友对她不理不睬,说不定她早就对他失望透顶了。这时候你撞上去……呵呵呵……”

“胡说,易葶很喜欢他!”齐淼差点拍案而起了。

“你怎么知道的?”当时,蒋天问的和梁意欢一模一样。

天高月远,齐淼的声音饱含深情,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他承认最近他对易葶确实有些照顾。那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怜香惜玉,而是看到了她哭,知道了她的小秘密而不由自主产生的——非常不一般的怜香惜玉。他已经不止一次见过易葶在办公室红了眼眶的模样,也想真挚地关心她。可她一见他,要么佯装没事,要么火速消失,实在让他无法开口。也许,她只是“大姨妈”失调,或是喜欢的男明星结婚了?总之,应该没出什么状况吧。但就在上周,情况突变——

他回到办公室时,易葶正把脸埋在臂弯里,哭得不能自已,凄婉得连他进去都没发现。齐淼,这个单身了近二十年的男生,即使现在正恋爱着,但由于对象是那个妹子有泪不轻弹的梁意欢,所以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他束手无策,只好坐下来等对方归于平静。也不知过了多久,易葶终于意识到同一空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她转头看他,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师兄,你请我吃哈根达斯吧!”

“好。”看见美女流泪的齐淼完全傻掉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吃哈根达斯?”

“啊?那为什么?”

他那蒙圈又紧张的表情让易葶哭着笑出来:“因为我火大!”

哈根达斯店里,易葶告诉齐淼,她和她男友,哦,准确来说应该是前男友,是两年前她去美国做交换生时认识的。

当时,她的前男友是她一门必修课的助教。在人为的机缘巧合下,两人恋爱了,然后度过了相当甜蜜的一年时光。接着易葶交换结束回国,为了不和男友异地,她拼命申请赴美留学。谁知,刚考完GRE和托福,就听说男友回来了——这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桥段,但问题在于男友回国后,不仅没主动联系她,反而跟别的女人相亲,要跟易葶撇清关系。

“这种烂人,分手算了!她这么漂亮,还怕找不到男朋友吗?”梁意欢打断蒋天的转述,忘记了立场地吼了起来。

“大概还是不能忘记他吧。”据齐淼描述,易葶用情很深,并坚定地相信她前男友还爱着她。

“她是凭什么判断的?”愚蠢啊女人,总是喜欢为烂人的叛变找各种理由。

“大约是凭女人的直觉?”蒋天耸肩,也表示很不懂。也许一开始主动出击的人,都不太容易放手。“总之现在,她正全力以赴地要把那人追回来。虽然过程略有不顺,但其心可昭日月,你应该开心……”

“开心什么?”

“你想想,人家心思都放在前男友身上,哪有工夫搭理齐淼这愣头青。”蒋天白眼,“就算要勾搭,也轮不着勾搭齐淼啊。你当成宝的,别以为全世界都会跟你抢。”

这么说,自己应该高兴?

分明早晨还有要杀了对方的心,现在却不由得开始同情易葶了。年轻时,谁不会遇到几个渣男呢?梁意欢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骑着骑着到了校河边。“意欢,意欢!”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地狂喊,是齐淼。

梁意欢身形一滞,脚下减慢速度但没完全停下。“意欢,意欢!”齐淼仍在大喊。

这样又持续了半分钟,正在梁意欢奇怪他为什么还没追上来的时候,只听身后一声急促的“啊——”,接着是“乒乒乓乓”的巨响……她回头察看,弄清情况后哭笑不得:由于太专注于追逐自己,就在一秒钟前,齐淼撞翻了路边的垃圾桶,目前正倒在一堆散落的瓜皮纸屑里,一脸生无可恋。

“意欢……”这回,他的气息真的虚弱了。他在想,如果这么惨她都不管,自己也太可怜了。

梁意欢母爱泛滥,骑过去,把车靠在路旁:“活该!”虽说着嘲讽的话,语气里却已没了愤怒:“还能自己爬起来吧?”

“脚,脚好像断了!”齐淼挣扎,露出痛苦的表情,声音都有些呜咽了。

梁意欢立刻紧张地过去查看,刚猫下腰,齐淼便双手搂住她的脖子,随即送上百分百纯粹的法式热吻。

“你……你……”卑鄙!下流!无耻!反抗无效,咸湿体验模式置顶。梁意欢想推开齐淼,对方却当这是害羞的欲拒还迎,反而更紧地抱住她。你来我往两个回合,女生败下阵来。

过了好一会儿,齐淼终于放开梁意欢。得手后的男生双眸弯弯,眼角流出一点可爱的光彩:“意欢,你不生气了吧?”被强吻后的梁意欢头昏脑涨的,齐淼身上混合着汗味和痱子粉香的奇特体味似乎仍包围着她。生理反应,真可怕。

“我和易葶没什么,真的,那天她只是困了而已。”齐淼的真诚不像是装出来的。

早上蒋天透露的秘密让她的反感之心有所松动,现在眼前人的解释彻底瓦解了她的防线。梁意欢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抱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这样敏感。

梁意欢红着脸,头疼不已:“下次,能换个地方吗?”

河边柳树妖娆,春华灿烂,两人在垃圾堆里激吻,已足够引人围观。面对他人的目光,回过神的梁意欢几乎羞臊得死过去,哪儿还有多余的力气发火?她心虚地想,刚才的一幕不会被人偷拍发到BBS上吧?同样身处窘境,齐淼倒大方许多,他一边对着观众赶蚊子似的挥挥手,一边还“嘿嘿”笑出了声。成功解除恋爱危机,又强抱美人归,怎一个爽字了得!

“基友”的失联

“出……出大事了!”公寓的微信群里,蒋天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凄厉。

“你们知不知道,日本地震了!九级!”

“九级!九级!光熙完蛋了……”

屏息将撞翻的垃圾堆收拾完毕后,齐淼被导师叫去机场接他外甥,梁意欢则到图书馆还书。蒋天不停地发送信息前,她正舒服地蜷在图书馆顶楼过道旁的沙发上,想趁静谧的氛围打个盹儿,可还来不及酝酿睡意,微信消息就像炸弹一般,一个接一个爆开……

地震?九级?什么意思?虽然一点概念都没有,但对于这样严重的灾害,常识还是具备的。梁意欢刚点开蒋天推送的新闻,立刻被上面的描述吓傻了。

日本的这场地震,发生在本州岛附近的海域,震中强度高达九级,连首都东京也在波及范围内。受灾面积约两万平方公里,地区内大量建筑被地震和海啸破坏,死亡和失踪人口目前不详。

目前不详?

裴光熙?裴光熙!她赶紧在群里问蒋天:“联系他了吗?”

“我看到新闻就跟他说了好多句话,他都没回复我!”蒋天也很焦虑。

也是,如果能联系上,他应该早在群里报平安了。咦?怎么忽然一阵眩晕,连脚都开始发麻了?

QQ、微信、邮箱……她把自己能想到的他的联系方式全点开,一个个尝试着联系。梁意欢感觉手指都颤抖起来,不断发送消息,希望他能出现,就算不开心地骂她一句也好啊!

快说话呀!难道你不知道失联会多么让人担心吗!不知人在哪里,不知是死是活,这种不确定,简直是人间极刑!

是,她有点害怕了:不会……真的死了吧?生死皆天命,往往就是这样猝然和惨烈。在自然的喜怒无常面前,渺小的人类只能沉默接受。

裴光熙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屏幕上依然只有自己发送的消息。梁意欢握紧手机,心情仿如被海水泡久了的皮肤一般脆弱。

“齐淼怎么不在?”大约是想起裴光熙走时齐淼那依依不舍的模样,蒋天很奇怪地问。

生活真有意思。昨天到今天,她思考的问题全是关于齐淼以及他办公室那个易葶的。她猜妒着他与她的关系,幻想着他们可能存在的奸情,神经质般的敏感。然后,她听到了蒋天的劝慰,知道了易葶的秘密,叫嚣着的愤怒变成了怜悯。接着,齐淼在河边的垃圾堆里吻她,让她再次回归喜悦。而就在刚才,日本地震,裴光熙失联了。失联,意味着这个人可能已经被埋在某片废墟里,成为××地震遇难者名单中的三个字;可昨天晚上,他还兴致勃勃地在跟她讨论日本的见闻啊!这样的一天,真是跌宕起伏,好充实呢。

应该没事的……不,一定会没事的!像他那么坚强的人,生命力肯定比蟑螂还顽强吧。

梁意欢深呼吸,强自镇定。对,就这样,平静,平静……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好像都是徒劳的。五分钟后,她把指甲边所有的死皮都撕光了,依然无法得到内心的安宁。

不行,不行!不能在这种时候独自待着,会发疯的!

她把所有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扔到包里,猛地站起来,穿过两旁是层层书架的通道,往出口移动。那个挂着“Exit”(出口)标志的地方,因为逆光,显得格外明亮。这条长长的室内小径,仿佛时光隧道,让人有种穿越的错觉。嗯,就是这里,就是这层楼,这是她和裴光熙以前经常来的地方。

那时,她刚和他在一起,为了找个能约会的地方费尽心思——

第一次约会,在恋爱圣地情人坡后面的小树林。仲夏夜里,还没说上几句话,梁意欢的小腿上就被蚊子密密麻麻地咬满了包,导致他们最后把所有精力都用来打蚊子了。第二次约会在三教自习室。那儿可真是安静啊,梁意欢现在都记得自己那个响彻云霄的屁……之后,他们还尝试过操场、食堂、超市、体育馆,然而这些场地都有同样的致命缺陷:人太多掩体太少,想公然有肢体接触,太需要勇气。试遍了校内的万水千山,拥有了无数试错的经验,最后的最后,他们发现只有图书馆最适宜:保险,安全,还浪漫。

T大图书馆是这所著名大学里最老的一批建筑:红砖贴面,四处拱券;长窗落地,绿树呼应。穹顶下,古朴桌面延伸悠远,排排书架鳞次栉比。白色薄纱被风吹起,罗曼蒂克得只差在背后藏匿一个美少年……反正,无数小年轻,都在这里以学习的名义,默默孕育着结果未明的小恋情。

恍惚间,梁意欢突然听见旁边有女生低声埋怨:“别牵我手,没法看书啦!”

坐在她右侧的人很委屈:“不牵着你,我也没法看书啊!”

真是,很可爱啊……就像曾经的他和她——长条桌前,男生和女生并肩坐着,复古吊灯散发出柔和的橘色灯光,周围窸窸窣窣的翻书和写字声应和着外面的鸟鸣。他于做题间隙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她,露出温暖的笑容。仿佛受到感召般,她也抬头,与他相视一笑。

也是从那时开始,梁意欢发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句俗语,根本就是扯淡。因为只要裴光熙在她旁边,她的效率就变得奇低!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他随便干什么,都无一不牵动她的心跳。所以经常发生她在图书馆里傻坐两小时一道题都解不出来的情况,爱情的魔力这样强大,无怪乎大人们要禁止早恋。

她抱怨他让她分心,他却嘲笑她定力太弱。懊恼地怀疑着自己太容易被色诱的梁意欢永远都不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裴光熙不止一次撒了谎:他貌似认真地把教程翻来覆去,其实眼睛根本没有焦点。其实,他比她发现得更早:当她坐在那里,专注就变成了可笑的计划。大脑缺氧,血液倒流,每个毛孔都在幸福地尖叫:抱她吧,吻她吧!哪里还能余下心思学习?

梁意欢揉了揉太阳穴,人还没死呢,她就在这里伤春悲秋地回忆,是要干吗?

公寓的客厅没开灯,极其昏暗,一股配合着地震的悲剧氛围阵阵涌来。如果不是沙发上方明亮的手机屏幕,不仔细观察,还真注意不到那里躺着个大活人。看那姿势,他也一直在等消息吧。见梁意欢回来,蒋天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

“还没消息?”她边脱鞋边问。

“QQ不在线,微信没回复,电话打不通……目前可以确定,确实是失踪了。”蒋天再次刷新手机,没有消息,他都不想说话了。

人在过于焦虑时,最易无食欲。到了饭点,他们竟不觉得饿,都在默默祈祷:纵世界灾难无数,注定的东西想躲也躲不过,但千万不要发生在自己最亲近的朋友身上。秒针滴滴答答,时间不紧不慢,他们却像在等待一场关乎生死的手术结果。

“联系到他了吗?”傍晚,齐淼终于回到了家。刚出现在门口,就是这令人绝望的提问。

下午他领命去机场接人,对方航班晚点。在候机楼等待时,他收到了蒋天的消息,着急得要命,却不得不原地待命。期间,严博士还特别致电关心,说等人时别忘记吃饭,科研经费虽紧,但一顿麦当劳还是能请得起的。齐淼挂上电话,在心里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没有。”蒋天迟疑了一下。

天!这么英明神武、英俊潇洒的男人,在战队里跟自己配合得天衣无缝、屡建奇功的队友,难道……

“喂喂!你们看,你们看!”此时,梁意欢尖叫起来,“他上线了!”

她这么一吼,蒋天和齐淼都赶紧看自己的手机,熟悉的头像果然亮了起来。三人同时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似乎也有了着落。他们握着手机,积极等待着裴光熙的回复,以便表达春风般的关怀。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对方却什么都没说,无论对他们谁。

“混蛋,居然无视我们!”梁意欢终于忍不住骂起来。他们如此担心他,他却完全不在意他们的心情,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吗?梁意欢一生气就习惯性拍案泄愤,根本忘记了自己的手还在齐淼肩上。

“痛……痛……痛啊!”齐淼无辜躺枪。为平息女友的怒火,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也许这个人并不是光熙!”

“啊?”

“说不定,有人趁乱已经把光熙的号给盗了。如果这人真是他,不可能不跟我们说话。在没弄清楚他的身份前,我们要谨慎,得提防着他冒充光熙以‘灾后经济困难’让我们转账。现在骗子很多,手法又快,完全可能借着灾难大发横财。又或者他现在根本不在东京,而是在其他城市旅游,结果手机不幸被偷。作案者先关掉电话,所以我们跟他联系不上。然而,虽说SIM卡被取下来,但在Wi-Fi的环境下却还是能自动联网。据我推测,小偷应该是日本人,不知道QQ是什么,所以没有及时关掉它……”

蒋天的额角仿佛掉下三条黑线,拥有这般想象力的奇男子,为何不去写侦探小说呢?

又一个小时过去,三人认为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发送了视频邀请。两分钟后,千呼万唤的裴光熙终于出现在画面里,场景依然是那间什么都没有的公寓。

“光熙!光熙!光熙!”齐淼抢着在镜头前,无比激动,“你还没死!”

面对这样令人无语的关心,裴光熙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接着,蒋天把齐淼挤出摄像头的范围:“你死哪儿去了?我们都以为你挂了!”

“我刚从学校回来。”裴光熙回答得简短,心口却一热。

他看上去神色如常,只略有一点疲倦。不知怎么回事,看到他的模样,梁意欢心里竟止不住泛起委屈:“你干吗不回我们消息?”她都没注意到,自己仿佛有了哭腔。

裴光熙牵起嘴角,努力压制愧疚:“忘带手机了。”

很奇怪,经历有生以来第一次地震,却未觉得害怕,反而感到了更多温暖。今天他的语言课排得很满,本来一直要持续到晚上,可下午发生了地震,且震感十分强烈。他没经历过这样恐怖的灾难,照理说该被吓得屁滚尿流,然而,常被地震困扰的东大师生却非常淡定,所以一切井然有序。老师让他们到宽阔的区域避一避,大家便鱼贯而出,去操场,等待官方的进一步消息。

从学校回来,裴光熙赶紧回电安慰心惊胆战的老妈。挂掉电话回到桌边,才发现QQ和微信的消息多得炸屏了。特别是齐淼、蒋天还有梁意欢,来自这三个疯子的信息数量加起来足足上千,实属丧心病狂。正准备给他们回消息,无奈这些家伙却先下手为强地传来视频请求。

有人担心,有人牵念,有人祝福,感觉似乎并不坏。尽管,以裴光熙的冷傲,素来不期望或依赖别人,但现在的他竟也有些动容了。

真好啊真好!尽管这一整天都在提心吊胆地等待,但最后一切都有了好结果,裴光熙没事,她没失去他,齐淼和蒋天也没失去好兄弟,大家不必承受死别的痛苦,还有再见面的机会,这样,真好。

蜷缩在齐淼怀里,梁意欢进入了恬静的梦。她的微信里躺着一条未读消息:“我很好,别担心。”后面还有一串数字,是裴光熙在日本的手机号。这个号码,除了家人,他谁也未曾告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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