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宇一怔,问道:“这孩子,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璋瑢笑道:“是不是璃儿想你四哥了,撺掇五哥来问?”臻璃听了跑入母亲怀里,轻声道:“母妃,四皇兄一人在燕城该孤单了。”
璋瑢看一眼茜宇不知如何答复,茜宇心中明白,拉了臻璃的手哄道:“璃儿先与哥哥去换了衣裳吃些点心,回头母后才与你讲。”语毕便抬手将缘亦叫来带了两个孩子去。
“孩子们大了自然会问,况且如今南边都是女孩子,你当真不打算把云儿接来京城?”璋瑢问。
茜宇不假思索,“这是蕴姐姐的遗愿,但孩子的性子总是自己长的,若有一日他自己要来,我不会拦着。”她抬头看小春子还立在厅堂里,便问,“怎么?有话要回么?”
“主子,方才奴才接小王爷们回来的路上听说有几位娘娘在御花园里闹得不愉快。”小春子继而将听来的话细细说了一遍,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主子从前不管闲事的,自从圣母皇太后走后,主子竟要自己留心妃嫔们的动静,若有事一定要禀报。
茜宇一一听了,挥手让小春子下去,她自行揉着额角,怀孕后她常常觉得疲惫,加上为了赫臻“薨逝”上下跟着忙碌,这些日子她没少费心力。
“这个钱昭仪才解禁,又嚣张起来了?”璋瑢叹道,“一点心思也没有,明知道惠嫔如今风头正劲,何苦去寻不自在?”
茜宇一手支颐,看着璋瑢道:“若非答应了张文琴,我才不愿管这些事,皇后一人足够了。可如今杰宸病着,她哪里有分身?前朝又暗潮波动,不能让后宫再添乱了。能帮咱们就帮一些吧!”
璋瑢笑道:“固伦公主进宫来与皇后一起照顾大皇子,她们不怕旁人的闲言碎语吗?”
茜宇懒懒道:“其实我们都心照不宣,如今杰宸就是大皇子,难道闲言碎语就管用了?姐姐放心,皇后与长公主心里都有分寸的。若是担心,悠儿她定会注意。只是……如今除了庄德太后还有谁说的清楚当年的事情?本来就一团迷糊,而她又驾鹤西去了。”
璋瑢不提有多恨那个张太后,一副掩耳蹙頞的模样,顷刻转了话题道:“听小春子说,那个徐贵人也在场,她是宇儿你二嫂的侄女儿吧!”
茜宇眉头一动,思忖着道:“玲珑有几分心思我心里很明白,她既然帮着钱昭仪,其中一定有问题。然而事实上这个惠嫔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上回品鹊那件事你我便了然了。这个女子城府极深,她晓得看人说话,怎样的人怎样应付,所以到如今皇后还拿不住她的把柄。”
璋瑢笑道:“张文琴曾嫉妒她的儿媳妇被称为铁腕肃骨雷厉风行,如今我看来那些不过是夸大其词的褒扬罢了。”
“怎么说?”
璋瑢眉头一扬,笑道:“后宫之中权力才是最重要的,皇后她手持凤印,本当无所顾忌才对。班氏背后没有显赫的家族,膝下没有待哺的孩子,她更不是那宠冠六宫之人,皇帝未必对她有几分眷恋。对付这样一个女子,需费这么多心思么?”
茜宇微微摇头,浅笑道:“姐姐有所不知,这便是悠儿与我等的不同了。你我都明白,这宫闱斗争是无可遏制、防不胜防的,常常闹出了好大动静才能安分一段时日,彼时姐姐代掌凤印的两年也没少操心思。有松才有紧,依我看,皇后如今是想放任班君娆往上蹿,她心中明白皇帝不会对这个女子用情太深,到有一日要对付班君娆了,不仅能叫她跌得大痛,也能警一警这后宫。”
璋瑢面色玩笑,口中道:“果然你们能成好友,一样聪慧的女子。”
“姐姐何尝不是?”茜宇笑道,“但有件事要姐姐帮忙了,那品鹊上回得了你的缘,心里定对你感激不已。如今张文琴一走,她愣是没了依傍,若姐姐此刻去与她示好,她定然什么都听你的。便是要品鹊去靠拢钱昭仪,钱家小姐心气高傲,用她来治班君娆最好。任她再温和柔顺的脾气,总有忍不住的一天。”
璋瑢笑道:“你当还有话说吧!”
茜宇眼眸微动,轻声道:“正如姐姐所言,班君娆其实一清二白什么也没有,便是姿色也算下乘,她凭什么如此有恃无恐,便是悠儿想揪的也是她背后的人吧!”
璋瑢苦笑道:“若你一生一世在宫里帮着皇后,我想不会再有谁敢做第二个惠嫔或者她背后的人了。”
茜宇心里一颤,一生一世?她是要与赫臻一生一世的,这个皇宫,迟早要离开的。呵……她心中暗叹,赫臻如今怎样了?
秦尚书府中,尚书夫人朱氏亲自送了一盅凉茶到书房内,退出时将房门掩上,她是个面目清秀的温柔女子,很是安静。
书房内,秦成骏舀出一碗凉茶递给桌案前的赫臻,自己侍立一旁默不作声。
“这是药么?”受伤到如今,赫臻已被灌下无数汤药,此刻便是厌恶之极。
秦成骏笑道:“这是贱内做的凉茶,因天气燥热,您受了伤如今又劳心神,她怕您体内生出虚火来。”
赫臻挑了挑眉,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果然甘甜中带一丝清苦,入体后觉得畅快舒适,他放下汤碗笑道:“秦夫人当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名门淑媛有这番手艺的不多,成骏你好福气啊!”
秦成骏垂首而笑不做应答,那日自己在赫臻面前脱口而出的话本以为会引他大怒,不曾想他最后竟笑了,笑着说听朋友讲这样的话觉得心中很畅意,这才是朋友之间该有的对话,他这一生也当有朋友,而秦成骏是第一个恐怕也是唯一一个。
然而秦成骏的骨血早已渗透了作为臣子的禀性,在他眼里赫臻仍然是一个帝王,主上能对自己如此言语,更有甚者他们是在谈论一个女子。何况他对赫臻的确忠心不二,试想父亲被贬谪,亲妹妹被迫自缢,亲外甥不得不流落民间,他依然能在赫臻和他的儿子身边效忠,这样的人若非对权欲贪图不尽,便当如秦成骏这般忠厚了。如今能得到赫臻以友人相待,于他而言是一种无尚的褒扬和肯定。
赫臻玩笑后,转了严肃,指着面前的一册书卷道:“竟然有这么多人与陈东亭有瓜葛?为何会越来越多?”
“其中有些人只是与陈东亭一干人有所来往,未必知道其间阴谋,臣等之所以将此些人也列入其中,是怕有漏网之鱼。且人越齐全,更能摸清他们的网系,傅王爷与臣的想法一样,认为他们未必是听令于一个人,便是山寨匪窝之中也会有大王二王,若能将他们先行瓦解对日后打击将会有极大作用。”
“首要之事当寻出他们之中与忽伦人有着密切联系的人,断了这条线,起码不怕届时边关起火。”赫臻眉头紧缩,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似乎后悔于当初对忽仑人的仁慈。
秦成骏又道:“傅王爷说如今端靖太妃已与皇太后握手言欢,端靖太妃在太后面前起誓其愿手刃生父。”
赫臻闻此沉默不言。对于璋瑢的宽容实则包含了太多,而他亦了解璋瑢对自己的爱有多深,起码她绝不会帮着父亲来动摇自己的江山,何况陈东亭给予女儿的伤害是让人发指的。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从璋瑢进宫那日起,他们便只留君臣之礼,而这一点傅嘉却在茜宇进宫前便告诉了女儿,两者之间的差别不言而喻。自然他不会要璋瑢去手刃生父,朝政之事不当有女人来操心。
“既然如此,那卫国公的女儿收到的那封信应当与她无关了?”
秦成骏答:“傅王爷说太后来信的意思是她曾怀疑那封信与太妃有干系,然如今看来当是陈府旧人所为,与太妃无关。”
“茜宇与傅嘉有书信往来,我不是嘱咐傅嘉不要拿这些事烦她么?”
秦成骏解释道:“均是太后自己递出的书信,傅王爷不曾与过回信和联系。”
赫臻心中大动,“她实则是不放心我吧!”沉默半刻后,他招手示意秦成骏凑近,轻声道,“朝堂之中不乏陈东亭之流,皇帝为稳固朝纲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但他可以以退为进,明日你告知他……”
“是,嫔妾明白了。”此时的秋棠阁里,品鹊正满目通红地对着端靖太妃,眼角噙着泪水,似乎万分委屈。
算起来品鹊比璋瑢也要年长些,但璋瑢已走到一个妃嫔地位晋迁的顶端,丈夫也离开了人世,于她而言宫闱已然在无形中消逝。可品鹊才刚开始她的妃嫔生涯,尚没有尝到多少荣华富贵的滋味就要被人欺压,她岂能心甘。
“皇帝心里你有几分地位其实明眼人都清楚,所以才有这些人要排挤于你。宫闱生涯就是如此,你自己一定要有所准备。太后的意思是叫你别委屈,可哀家与太后都不是皇帝的生母,我们不能左右皇帝的意思,往后的一切还得要靠你自己才行。哀家与太后或许能为你争得几分颜面,但只有抓牢皇帝的心才是真正的赢家,你看徐贵人,她何曾持着与太后的关系来为自己撑颜面了?她心里便是明白这层道理的。哀家说句不好听的,如今这般还不是因为圣母皇太后回了南边去?”璋瑢面含微笑说了这些,眼瞧着品鹊果然一点点振作起来。
品鹊点了点头,低声道:“娘娘说的嫔妾都记下了,往后嫔妾会尽力侍奉皇上,不再叫人欺负。”
璋瑢轻笑一声,和声道:“宫里那么多妃嫔,有几个能进皇帝的身?品鹊啊……谁能在皇帝耳旁说得上话你可得瞧清楚了。”
品鹊面有讪色,嘟囔道:“如今栖霞殿惠嫔日日都在涵心殿伺候皇上,皇后娘娘要照顾大皇子,沈莲妃看着和善可亲其实不容易接近,季妃那儿嫔妾是连话也不曾与她讲过的。”
璋瑢听她细数,知道她也是花了功夫的,遂笑道:“今日谁给你教训的那个郑贵人?”
品鹊眼中放光,却迅速黯然了,低声道:“如今钱昭仪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皇上呢!”
“当年太后与哀家也不敢为了一件莫须有的事情冲到先帝面前瞎嚷嚷呢!品鹊你说呢?”璋瑢慢慢引导着品鹊的立场,又笑道:“论姿色,钱昭仪在宫里数一数二,且家世又好为人又直而爽快。她如今已和惠嫔闹僵了,你猜她能容忍惠嫔这样在皇帝面前如鱼得水吗?上一回惠嫔敢那样待你,难保下一回不给你难堪,若郑贵人还有心与你过不去,她定会在惠嫔耳边扇风。品鹊,哀家不是教你如何去害人,只是念在我们曾经的旧情和圣母皇太后与你的情分上,不忍看你这样被人欺负。”
品鹊大为感动,连连点头,却又担心钱昭仪不好应付,璋瑢笑着提醒她,徐贵人是很好的桥梁,便是如今的钱昭仪也不敢轻易放弃任何得势的机会,能够与皇太后攀上关系,谁人不想!
品鹊听得头头是道,本来她就知道眼前的端靖太妃当年是如何与傅恬妃共同分走了皇帝对后宫所有的宠爱,不管手段如何,她们两者都是成功的。如今能有她们提点,当真是求之不得。何况当初张文琴也曾告诫她,往后的路还是要靠自己走的,若能膝下有个一子半女当是最好不过了。
然而此时,馨祥宫内却静极了。徐贵人被太后传召至此,却只见太后看了两位皇叔温书,又和缘亦挑绣线,半日不与自己说一句话,她性子本就直,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太后娘娘唤嫔妾来可有事要吩咐。”茜宇这才抬眼看她,示意缘亦下去后,便冷冷道:“玲珑你跪下!”
如此,徐玲珑已在茜宇面前跪了一炷香的时辰,她涨红了脸,心里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再不敢开口问。
“主子,皇后娘娘到了。”缘亦似乎是一早得了茜宇吩咐的,适时地将章悠儿请了来。
徐玲珑闻声一震,委屈地抬眼看茜宇,却看到皇太后一脸愠怒地瞪着了自己一眼,唬得她连忙低下头去,一张脸涨得更红。
悠儿入殿时,并不曾为眼前景象感到惊讶,她含笑看了茜宇,微微一点头便开口道:“母后这是怎么了?这……又是谁跪在眼前?”悠儿说着径直越过徐玲珑朝茜宇施了礼,方转身来看跪下之人。
“是徐贵人?”悠儿故意提了半分嗓音,“怎么?你闹得母后不愉快了?”
“是,是嫔妾,不是……”徐玲珑在宫内虽不算得宠的一个,可碍着她的出身,茜宇未曾回来时帝后便对她另眼看待,进宫四年来不曾受过如此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