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祝太后福体安康。”契木罕说着礼节上的祝词,随即便仰头饮尽了杯中美酒,垂首时却是微微皱眉。
堂内仅契木罕和傅嘉父子陪坐,包致远和一干忽仑大臣都在堂外用餐,茜宇示意缘亦站到一边,面上欣然笑道:“王子还是喝不惯我中原佳酿吧!”
契木罕微窘,“让太后见笑了。”
茜宇不以为然,只朗声道:“只怕堂外的忽仑大臣也喝不惯。缘亦吩咐下去,为忽仑大臣们换上王府家丁酿的羊奶酒。告诉他们,这位家丁是王爷曾经从边关带回来的牧民,来了中原数十年到如今还是旧习难改,每年总会自已酿出这羊奶酒,或许不怎么地道,却也是草原风味,就让各位大人将就一下。”
缘亦姗姗而去,茜宇依旧端坐,她分明看到契木罕面上划过的微笑,方才自己有意要缘亦去传的话,那话里的意思,看来契木罕是听懂了。
稍稍抿了一口胭脂色的露子,舌尖却丝毫未品尝到甘甜芬芳,茜宇嘴角维搐,她知道自己是不放心宫中之事,算起来皇后若为了她的事情而请自己回去,当不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后宫妃嫔以悠儿的能力足以对付,那么……难道是姐姐的事情?
许是触动了神思,茜宇觉得腹中的胎儿也略略不安起来,她侧身靠在了扶手上,轻轻喘着气,心中嗔道:“坏家伙,总是这般折磨娘亲。”
缘亦回来见状,很是着急,茜宇却微微摆手轻声道:“没什么,不过是胎动。你别露声色,我没事的。”
缘亦无奈,只得在一旁小心伺候,直到午宴毕退入沁园,才急着道:“您身子若不好,还是不要回宫了。”
茜宇将悠儿寄来的信看了几遍,随手烧掉后蹙眉道:“不得不回去,我一走姐姐没一个能说话的人,此刻她需要我。”
缘亦听不懂其间的道理,只是问:“今天就走吗?”
“还不行,如此仓促叫人起疑心。况且此刻契木罕还在王府,我算着怎么也要再等两日,何况这次回宫,只怕要生了……”言至此,茜宇倏然不语。
“主子。”小春子在外头道,“王爷说契木罕王子要回驿馆了,您还见不见?”
茜宇微微思量,答:“不见了,就说我身子乏了。要王爷和包大人尽心就好。”
小春子正要走,却听茜宇在里头又叫住了自己,但过了许久才见缘亦掀开竹帘出来递过一个盒子,笑道:“主子说要你转赠王子,说将来让王子再赠给他的王妃。”
“什么稀罕东西,找了那么久?”小春子嘻嘻笑着。
缘亦也不甚了解,只道:“许是什么旧物,方才在主子房里翻腾出来,似乎不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我也没瞧见这盒子里的东西。”
小春子眨了眨眼睛也不再问,麻利地把东西送了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又带回了契木罕的回礼。
“王子已经离开王府了,由二公子亲自和包大人一同送行。请主子放心。”小春子说着,便将比之前大一圈的锦盒递给了缘亦,“这是王子给您的回礼。”
茜宇略略滑开盒盖,进入眼帘的是一尾白似霜雪油亮柔滑的狐皮一角,她倏得将盒盖滑上,颔首问小春子:“王子说什么了?”
小春子搔首想了想,道:“只说了声‘谢谢’,也不知是不是要奴才转给您的。”
“知道了,下去吧!”茜宇屏退小春子,将锦盒递给缘亦道,“方才那个盒子从哪里拿出来的,把这盒子也放到那里去!”
缘亦照着去办,回来才问:“您不喜欢这份礼物?”
茜宇摇头,笑道:“不过物归原主,尘归尘土归土罢了!一切都过去了。”
缘亦以为主子开玩笑,亦笑道:“主子说起佛语来,奴婢就半分不懂了。既然过几日要走,奴婢也要准备收拾东西了。您也看看有什么是要留下来给王妃夫人们吧!”
茜宇有些不舍,只是道:“不急这一刻,你替我把母亲和嫂嫂都请来,我想和她们说说话。”
缘亦离去后,茜宇便陷入了惆怅,她明白这一走,也许再也不会回沁园了。
这边厢,若珣乐滋滋和舒尔及几个孩子一起吃了午饭,今日她特地要欢儿、康儿等一起过来,六个小男孩儿许久没能聚到一起,自然热闹不已。该到回自己那边去的时候,安儿抱着若珣的裙裾笑道:“四姑姑,你下回还来啊!”
若珣笑着答应,将孩子们送过书房,再折回时舒尔也已带着臻昕、杰宸上课了,透过窗户看到皇兄赠给自己的诗集正静静地躺在书案一角,若珣甜甜的笑了。想起方才带着侄子弟弟们一起吃饭,又想了更遥远的事,再回过神来,早已惹出一脸绯红。
“公主原来还没回去呢!”身后越过一把轻灵的声音,若珣回头去看,说话的正是那娇妍的钱妃。
“钱妃娘娘有礼!”微微欠身,若珣行了家里。
钱韵芯笑如春风,探头看了看屋内的师徒三人,心下了然,抿嘴笑道:“早听说今日有公主在书房照顾皇子们用午膳,本宫才没过来。此刻想着来看看下午的点心是否妥当,不要让奴才们偷懒亏待了皇子。”
若珣才记起钱韵芯被母后托付了打理皇子们在书房的日常起居之职,所以这个时刻她才会来,遂笑道:“娘娘费心了,本宫眼下就要回坤宁宫去,就不打扰您了。”
钱韵芯稍稍侧身相让,只是嘴里笑道:“哪日公主得空也去丹阳宫坐坐。进宫前还是姑娘时,本宫常陪着家父待客,钱家与真家世代交好,真侯爷亦是府中常客,故而本宫也略略知道舒尔的一些喜好,我家宗宝更是他的莫逆之交。”
若珣听钱韵芯毫不避忌地直呼舒尔的名字,不由愣了愣,但见她笑得情真意切,知道并非为了打趣自己,当下应承,只说改日过去坐坐便走了。
待若珣离开,陪嫁嬷嬷上前在主子身边问道:“听说今日太后亲自接见忽仑王子,都以为是为了看看驸马,许多宫嫔都赶着往坤宁宫给国和公主送礼,主子怎么能想到这一层?”
“女儿家心思是最藏不住的,何况我们这么单纯可爱的公主。”钱韵芯眼里溢出一片美好,“本是男才女貌,如此看着更是两情相悦。你以为太后、皇帝会不成全吗?真舒尔是驸马人选,也非这两年才提起的事情。太后极疼国和,我不过顺水送个人情罢了”
“听闻太后要回宫了。”陪嫁嬷嬷拥着主子往前走,一壁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知。
钱韵芯停下脚步,滞了滞神色才笑道:“太后上一回出宫,回来时班婕妤变成了惠嫔,这一回出宫的日子更久,再回来,惠嫔成了惠贵嫔,而我这个昭仪也成了钱妃……说起来,倒是太后在宫里时才太平,只是……这一次太后回来后,栖霞殿里未必就住得下惠贵嫔了。”语毕施施一笑,盈盈向前走去。
陪嫁嬷嬷听得一头雾水,在她看来,眼下这个惠贵嫔未必那么好对付,毕竟她肚子里有着龙种,不论如何,都是皇嗣最重要,便不明白为何主子如此胜券在握了。
两日的时间过得很快,端靖太妃这两天晨里午间都会往坤宁宫跑,面色却越来越憔悴,见了皇后第一句总是问:“太后什么时候回来?”
悠儿并未得到茜宇的回复,也不知如何回答,每每安抚,但端靖太妃总是听了两句便走了,甚至神思也有些恍惚,叫人看着担心。
好在茜宇终归还是回宫了,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在第三日的午后回到了宫廷。但太后回宫后,并没有接见任何一个妃嫔,包括端靖太妃,此刻在馨祥宫里和太后说话的,只有帝后二人。
“好大胆的陈东亭,竟敢只身进宫?若非这个情形下,就算治他搅乱宫廷之罪也够他剩余的日子在牢里渡过了。”听完臻杰的叙述,茜宇冷冷笑道,“哀家却认为皇上这一次姑息了,本不该让他们父女见面,之后更不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这么放了走他。”
臻杰解释道:“若非太妃求情,朕有了时间思考,或许盛怒之下真的会擒获陈东亭。”
“她怎么说的?”
臻杰道:“为避口舌,当时朕只派了大力太监过去,但朕到后,太妃将陈东亭关在内室,只是恳求我说他的父亲万分想念她,因如今没了官职不知如何才能见到女儿,才托了老关系走了这个道。求朕念其老父一片爱女之心,姑且不要张扬此事。”
茜宇只是盯着皇帝,脸上无甚表情。
“太妃是知道其中文章的,她却只求朕这些,显然是想让朕暂时放过他的父亲。”臻杰道,“犹豫的那一刻,朕想了更多,的确,陈东亭敢进来,他就做好了万一被朕拿下的准备,也许擒获他,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比起他的谋算,朕着实差远了。”
茜宇却不这么想,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他能进来,说明已是穷途末路了。”她抬头看着臻杰,欣然笑道:“契木罕值得皇上信任,这一仗,咱们不需一兵一卒。另外,太妃身边的挽香,是皇上的人吧!”
当乾熙帝走出馨祥宫时,端靖太妃已在大太阳下站了很久,一见臻杰,被晒红的脸色竟刷白起来。
“太妃站在这里,只怕会引起旁人误会。”臻杰上前命宫女搀扶,低声道,“母后说请您先回去,晚上她再见您。”
璋瑢蹙眉不信,局促道:“怎么会呢?她不会不见我的。”
臻杰知道端靖太妃这次所受打击的确非常人能够体会,也只是温和地安抚道:“母后说,想把事情的先后都理一理,您给她些时间吧!”
馨祥宫内,此刻却是一片宁静,缘亦白梨等都已退出了内室,里头仅留了皇后和太后。
“我问的事情,悠儿想清楚了吗?”茜宇看着悠儿,眼底露出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