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我也正想派人去看看璃儿,那孩子不知此刻有没有精神。”璋瑢将之前的话顺着说下去,说得那么自然。
于是二人并肩而行,漫步在皇室的高墙楼阁之间一直往书房去。虽然二者都只是位高无权的太妃,但帝后对两人极为尊重,又皆是皇太后最亲近的人,宫里上上下下没有人敢不把她们当回事,一路上或遇见宫嫔或遇见宫女内侍,无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直至无人处,德妃方挽着璋瑢叹了声笑道:“这些地方于我是那么熟悉,可却再见不到什么熟脸,放眼看去全是陌生人,而今又在这样个位子上,想如从前那样随便笑笑也不成了。”
璋瑢随着她缓步行走,低声道:“但到底比燕城好些,这里终究有些生气!”
“你和宇儿她……”德妃没有接璋瑢的话,反而突然问道,“你们两个没事吧?最近总是避开人说话,我偶尔进来瞧瞧,你们两个也只呆呆地静坐,脸上不喜不怒的神情,叫人看着很不安。”
璋瑢看她一眼,答道:“德姐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我们姐妹俩还能有什么事。”
“没事最好,宇儿如今这个样子,叫人看着心酸。”德妃言语间一副极心疼的模样。
璋瑢试探着问:“她人前表现得很坚强淡定,难道姐姐瞧见她自己偷偷地伤心了?”
德妃叹道:“她坐在这个位子上,处处都需表现得稳重得体,我听珣儿说噩耗传来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哭。赫臻也够狠的,前两年就这么冷着她,完了又把她千里迢迢地送回京城。偏巧叫她有了身孕,本以为能和好如初,一转眼他竟撒手人寰,可是去了还不让宇儿轻松,偏给她一个后宫每个女人都渴望的皇后头衔,让她做皇室最尊贵的长辈。其实这份荣耀带给她多少压力,我们谁也体会不来。就我们如今这个样子,也需得处处谨慎。我的岁数说大也不大,而你和宇儿还这么年轻且与帝后相仿,我们这些人在后庭行走,日子久了只怕要招人闲话。到时候首当其冲的,还不是最年轻最有权势的皇太后?”
璋瑢见她话不在自己想知道的正题上,只低声说了句:“姐姐想得太远了。”
德妃却道:“远是远了点,我只见不得宇儿难过。”她停下了步子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听缘亦说你陪着宇儿睡过一晚?”
璋瑢不解,只点了点头。
“她夜里可有说什么梦话或哭过没有?”
璋瑢摇头,心底却莫名地生出一丝期盼,似乎是期盼德妃此刻能说出某些她一直想听到的话。
德妃轻轻叹了一声,道:“白梨和文杏本就是我的人,我回来后茜宇便要她们过来侍奉我,我听白梨提过一次本来还不信,却又听文杏也悄悄地告诉我,这才信了。”
璋瑢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要跳出来,“怎么了?这两个丫头说什么了?”
“她们说值夜的时候听见茜宇在梦里哭醒过几次,回回都哭赫臻,求他不要丢下她们母子,哭得可伤心了。白梨胆子小每每想进去喊醒她但犹犹豫豫,等进去时宇儿已经醒了。倒是文杏进去喊过一次,宇儿醒后却嘱咐她不要告诉旁人。我想,她是怕我们担心!”德妃难过道,“她能有多宽的肩膀?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扛呢?难过便是难过,悲伤就是悲伤,张文琴都能放开来大哭大悲,若晴公主都能闹得让皇帝将妹妹驱出宫去,偏她忍着,多少伤心往心里藏?再这样下去,只怕要病。”
璋瑢的心重重地沉下,方才的兴奋一扫而去。但德妃虽是个热心的人,可她与自己并不多话的,突然拉着自己说那么多,很叫人奇怪。
“德姐姐在她面前提过吗?”璋瑢问。
德妃叹道:“我哪儿敢问,她就快生了,万一勾她伤心动了胎气岂不是害了她?”
“那德姐姐此刻与我讲,是想我去问她?”
德妃笑道:“不是此刻去问她,一来你们姐妹两个最近奇奇怪怪的我才多心来问你一句,知道你们没事自然好。二来,我想与你提一提,回头等她生下孩子坐了月子,哪天你与她好好谈一谈,若能让她将心事吐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定比现在她处处忍着的好。我们这些人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赫臻早早地去了不管我们这些孤儿寡妇,可我们还得活下去。不为别人,也得为孩子。她虽与我亲近,到底比不过你。”
璋瑢轻声呢喃:“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德妃突然苦笑:“你梦见过他么?”
璋瑢蓦然一惊,那个梦突然又呈现在眼前,不是!那不是梦,那是真实的回忆,水晶宫,那个改变太多人的地方,那个曾经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今自己惟一一次梦到赫臻,竟也是与它分不开。
“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德妃说话时眼睛已通红,晶莹的泪也在眼眶里打转,“我曾经在燕城时偷偷在茜宇面前许愿说下辈子要做他唯一的女人,我以为不会要他知道的,可是他偏偏就在我背后……当时他什么也没说,我不晓得他会不会恼我的自私,因为我将你们全部撇开了,甚至明明知道他爱你们更胜于我。如今我才明白,他是恼的,他会给茜宇托梦,纵使叫她哭泣伤心,可茜宇能在梦里见到他。而我自燕城一别,就再也没见过他,这样不长不短大半年的时光,我竟快记不起他的长相了,一个我深爱的男人,我却记不起他的长相。枉我还期望下辈子和他单独相守。真怕有一天在梦里见到了他,我却只当他是过路的陌生人。”
谁不希望能与赫臻相守一生?每一个爱他的女人都会这么想。可如今这个祈愿真的只是祈愿,这辈子都无法实现,而谁也无法保证下辈子滚滚红尘中还能再次相遇。难得德妃敢想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