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买了些柿饼,白白的,上面洒了一层霜。好久不吃这些东西了。捏了一个,软软的,很甜,很好吃。想起乡下,集市每到那一月的几个日子,四处的人流都汇聚到一处,像一下子从地里涌出来似的,原来空旷的大街密密麻麻地,不见了一点缝隙。这就是会。会是黄土地上固定的潮汐。
小村的会就在村中的大街上,它有几个固定的区域,东面是骡马区,一片空旷的场上,有牵了骡子马来交易的,还有种种行户,砖材木料也在那里交易。这种交易是不说话的,双方只是把手抻在裤兜里比划。而且买卖双方只能通过经纪进行,交易成功付给经纪一定费用,不能直接交易。中间一条斜街上是卖农具餐具等杂耍的。有黄亮的木杈,有尖锐的锄头,还有粗细长短不一的铁链,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如今这些都遗落在时光的风尘中了。中间是菜市,闹嚷嚷的,绿的青菜,红的辣椒,黄的土豆,清亮悦目。菜市最南端是肉案,几个木桩上,挂满了白红相间的大肉块,有人要了,屠户们就拿出一把锃亮的尖刀,在旁边的皮带上噌噌磨几下。刷地切下一块,斤两几乎不差。肉案旁边,是两个烧鸡摊子,岁月变化,这摊子却像礁石,永远不变,且隔岸相对,风雨不移。同行是冤家,冤家却又固守着。
这些都不是我们孩子欢喜的去处,我们喜欢的是西街那些花花绿绿的布匹,还有那些货郎摊上形形色色的玩具,再就是油馍、饺子、柿饼等种种吃食了。乡村的色彩是单调的,走在那些布摊中间,闻着一股淡淡的布香,眼前那各种各样丰富的色彩,就溶化了孩子的身心,进入到一个无穷尽的想象世界。这应该就是一种审美教育。
柿饼摊就常常挤在街市瘦瘦的一角,往往就是一辆破自行车,后面挂了篓,篓里摆满了柿饼,车前也用柳条串着一串串柿饼。白白的,像清晨草上的一层白霜。
后来长大后,读到一个乡土诗人的文章,他把这层霜叫做柿饼出的汗,这种说法好。也就是从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些柿饼都是一大早仆仆风尘从河东渡河而来的,它们大多来自一个叫荷泽的地方,拥挤着,碰撞着,喧闹着,又在那又挤又闷的篓子里,能不出汗吗?
姥姥爱吃柿饼。父母逢会总要买一些。姥姥牙不好,她更多是炸了吃,把柿饼用开水泡软,然后拌入面,捏成饼泥,放到锅里煎。煎出来黑黑的,不好看,却十分甜,好吃。姥姥用力嚼着,假牙在嘴里咯嗒咯嗒的响,她吃的很慢,很开心,满脸的皱纹一会聚拢,一会舒展。她吃的少,大部分是我给我们留的。
这些柿饼风尘仆仆,满头飞霜,跑到蒲地,来慰藉乡下孤寂的老人,就像现在来慰藉我一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读到这些诗句,不仅要长声吟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