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陆正平带着叶嘉星来到了他很早以前常来巡逻的金枝胡同,这是个宽敞的商业胡同,两侧有很多商铺,卖什么的都有,很是热闹。这里很多人都认识陆正平,从他一走进来,就时不时有人过来亲切地打招呼。
街边菜铺的王大姐,在这个胡同里开摊儿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对陆正平也很熟悉,这不,还非要塞给他一兜子蔬菜,热情得简直叫人无法招架,陆正平赶忙推说自己在办案,婉言谢绝,直奔主题地问她有没有见过叶嘉星。
“陆警官,这是你女朋友吧,是丢什么东西了吗?说说,大姐帮你留意一下!”王大姐挑了挑眉毛,一副我懂、我都懂的样子。
自打进了这胡同,已经解释了好多次,陆正平无奈地又重复了一遍:“不是女朋友,也不是丢了东西,我是在帮这个姑娘找她的家人,您也帮着仔细想想,有没有见过她?”
王大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说道:“肯定没有,这小姑娘这么漂亮,我见过的话肯定有印象,而且来说,这片儿就我这一个菜摊,她要是住这片儿的话,肯定会来光顾我的。”
王大姐的话很有参考价值,不过也等于这一个社区都被否定了,“寻亲小分队”不免有些失望,道过谢之后,他们又前往了下一个街区。
在一家小超市的门前,陆正平被附近的居民拉到一边反映情况,叶嘉星就站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等他。
台阶的最下面有一个蚂蚁窝,小小的蚂蚁们正排着长队搬运着什么,这是要下雨吗?但没有看到蜻蜓和燕子低飞啊,这些儿时就被灌在脑中的常识在叶嘉星仍没有搭建起记忆的思绪里显得十分可贵。
就在她无聊发呆之际,一个年轻妇女推着婴儿车停在了她身边不远的地方,好像也是在等人。婴儿车里的小宝宝粉嫩可爱,表情逗趣,叶嘉星的目光完全离不开他。
突然,一个人影从他们身边飞速经过,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妇女急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哎……我的包……”
见那个人影还没跑远,叶嘉星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在过马路的时候,抢包的人为了避免前面的车撞到自己,停了一下,让叶嘉星赶上了。
叶嘉星拉住包的带子,抢包的人自然不肯放手,情急之下,嘉星这才想起大喊:“有人抢劫!大家快来帮忙啊!”
几个热心的路人过来施以援手,抢包的人见情况不利,用力地向前推了一把,嘉星抱着包倒在了地上。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倒地女孩的身上,抢包的人溜之大吉。
陆正平也闻声赶来,叶嘉星还没站起来,就神采奕奕地对他说:“你看,我把包抢回来了!”
“哪有像你这么冒失的人。”陆正平一副泼冷水的表情,他伸手去扶叶嘉星,可叶嘉星却躲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不开心地说:“那我就应该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做坏事而不去理会吗?”说完还特意转过身去,不看陆正平。
“歹徒要是有刀,要是有同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包你虽然抢回来了,但是你看,这个带子都被扯裂了,估计以后也不能用了吧,而且这个抢匪跑掉了,说不定他还会再犯案。”
陆正平语气平缓,并没有责怪叶嘉星的意思,刚才过来帮她的热心路人也纷纷表示赞同:“警察同志说的对,你一个小姑娘,别逞强,下回不一定能有这么走运!”
叶嘉星感觉自己一下子从英雄变成了愚鲁的人,情绪也瞬间从亢奋滑向了低落,闷声不响。
陆正平见状,跟路人道了谢,带着叶嘉星走出围观的人群,边走边语重心长地说:“你真的是很爱帮助别人,这点值得称赞,很多人都应该向你学习,但是有时候也要讲究方法、量力而为,如果力有不逮就不要硬撑。记不记得昨天,帮周奶奶拎袋子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今天也一样,我离你能有多远,如果你及时叫我帮忙,就不会每次都做了好事还要向人家道歉了。”
“你说的对!”好半天,叶嘉星终于开口了,陆正平也挺欣慰,解释了这么多,这丫头总算是听进去了。
孰料小姑娘头也没抬,反复摆弄着裂开的包带,继续说:“你说的太对了,这个带子坏成这样,是得向那个包被抢走的姐姐道歉,你借我一点钱吧,我得赔她这个包。”
失忆难道也影响智力吗?怎么就说不明白呢?陆正平颇感无奈,嘉星抬眼看她,那眼神清澈、单纯,还可怜巴巴的,他又能说什么?只有掏钱呗!
只是,她这副样子,去收容所真的行吗?
天边又飞起了彩霞,又是没有成果的一天,由于临时的工作安排,陆正平晚上要值班,于是,他领着叶嘉星回到了派出所。
准备下班的同事们打过招呼就都离开了,陆正平站在桌子后面,对叶嘉星说道:“这两天咱们差不多把你车祸发生地附近的人家都走访了一遍,你也看到了,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我们也没有接到任何报失踪的案子,接下来,也只能依照程序……”
说到这儿,陆正平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的目光似乎凝滞在了手中的收容机构登记表上,自顾自地出神,叶嘉星跟他说话,他也好像听不到一样。
嘉星随着正平的目光,把视线转移到了他手上拿的那份登记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跟着陷入了沉默之中。
傍晚的派出所里,空气在这两个人周围安静地流动着,没有一点声音。
“Hello,everybody!”突然,一句带着京腔的英语打破了宁静,另一位年轻民警高俊杰高调亮相,“正平,今儿这么早啊,吃了吗?”
“还没,你呢?”陆正平把登记表放在了桌上,对高俊杰说。
高俊杰摇摇头,他突然注意到了叶嘉星,问道:“这位是?”
“哦,这是一个交通意外的事主。”陆正平简单解释了一下,转头又对叶嘉星说,“你能不能帮个忙?”
叶嘉星积极地点了点头。
“从咱们这儿出去,不用过马路,左手边第四个商户,他们家卖盒饭,你买三份。我们要开始上班了,所以,就麻烦你啦!”陆正平边仔细交待,边从兜里掏出钱递给叶嘉星。
“不麻烦不麻烦,左手边第四家,买三份,没错吧,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叶嘉星接过钱,匆匆地跑了出去。
嘉星很开心自己终于可以做点什么了,这两天全都有赖于陆正平的帮助和照顾,他成为了她唯一信赖的人,但她同时也明白,警察没有那么多时间都放在她这一宗案子上面,陆正平也有其它的工作,所以按照程序把她移交给收容所,她能理解。
虽然嘉星对寻到家人的重要性还未有体会,但空白的记忆确实让她感到心绪难安,好不容易才有的这一点点安定的感觉,也将随着那张登记表而转递到别的地方,这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抗拒感,觉得自己就像无根的浮萍,不知道明天又要飘到哪里去。
“什么时候交通肇事也归咱们管了?”高俊杰看着叶嘉星的背影,不解地问道。
“当时报警的人只是看她受伤晕倒了,并不知道原因,以为是刑事案件呢,所以就向咱们报案了,我到了之后问了半天,才有人说看见摩托车肇事逃逸。”陆正平解释道。
“那还是应该转给交通队啊。”
“交通案已经报给交通支队了,但是她受伤之后就失去记忆了,联系不到家人,我这不帮着在咱们辖区找找嘛,昨天找了一下午,今儿又一天,完全没线索。”
“哦,原来是这样,这姑娘听口音倒像是本地人,看穿着也不像是无家可归的,但是北京这么大,你上哪找去,只能等着她家人来报案。对了,收容所那边手续办好了吗?什么时候送过去?”
陆正平沉吟了片刻,颜色郑重地对高俊杰说:“收容所,对于潦倒困苦的人来说,对于流浪街头的人来说,也许是一个暂时的庇护所,但是那里面不只是救助,还容留了很大一部分站在法律边缘的人,生命的价值在那里也许就不那么高贵。
“这个女孩,她连记忆都没有,像块海绵一样,如果非要让她去那种地方浸泡苦涩,那也许以后,在她的心里就再难有快乐可言了。现在她是一张白纸,有些事咱们做了,无异于把她才刚刚开启的人生,变成一张废纸。”
陆正平边说边把已经填好的登记表撕成两截,丢进了旁边的废纸篓。
“听你这么说,还真是这么回事,”高俊杰也严肃起来,“而且这失忆怎么算呐?咱们把她送到收容所,经他们一分类,弄不好再给安排到精神病院去,那算彻底完了!跟人家家里也没法交代啊,嗯,所以我也同意你说的,不送她去收容所。但是,还是得解决她住的问题啊!哎,你昨天怎么安排的?”
“我太乐观了,以为今天能有转机,就不用送收容所了,找到认识她的人,或者她自己能想起点什么都可以,所以昨天我就想着安排她去住旅店,结果那家店乌烟瘴气的,吓得她不敢住,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我家了。”陆正平如实说。
“万一她的亲人不在本地,或者万一她的家人都……唉,她总住在你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啊。”高俊杰表示担忧。
“她这么年轻,这个社会总会有她的立足之地,住我那儿肯定也只是暂时的,事情既然我接手了,又岂能半路扔下。”揽事上身或许是他的职业习惯,但他的精力也有限,而且家里毕竟是属于自己私人的地方,他也有点犹豫,不过在向高俊杰解释的过程中,他已经成功地把自己说服了,打消了最后的顾虑。
“急群众之所急,这觉悟……不过,你爷爷能同意你带陌生人回去住吗?”
陆正平低垂眼睑,哑声说:“我爷爷他……去世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兄弟说啊!”高俊杰略显激动。
见陆正平沉默不语,高俊杰也不作声了。难怪从某一天开始,正平就突然不笑了,原来是这样……停顿了一会儿,他握拳的手在胸口轻叩两下,也低着声音说:“不说了,全在心里了。”
陆正平感激地点点头。
高俊杰突然又想到了些事,提醒正平:“咱俩这么多年的兄弟,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但你这毕竟还是没按流程来,而且要是让别人听去了,不知道会怎么想,我肯定不会跟别人提,你自己也得注意点,省得麻烦。”
陆正平又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叶嘉星回来了,她把盒饭分别递给两位民警。
“麻烦你啦,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高……”高俊杰客气地说。
“高叔叔好!”叶嘉星的表情简直像少先队员对着五星红旗,就差敬队礼了。
“什……什么?我哪儿看着像叔叔啦?正平,你确定她只是失忆吗?”高俊杰听到这个称呼,一时间很无语。
“警察叔叔不是表示尊敬的意思嘛!”叶嘉星还挺有自己的道理。
“那你叫他什么?”高俊杰指着陆正平问叶嘉星。
“陆警官啊,我听别人都是这么叫的……对哦,我应该叫你高警官!”叶嘉星恍然大悟。
“要是给他换一个别的称呼,你会叫他什么?”高俊杰心有不甘。
“哥哥!”叶嘉星毫不犹豫地答道。
“为什么?”高俊杰感到奇怪。
“除了爸爸之外,应该就属哥哥最可靠了吧,陆警官要是我的亲哥哥就好了……”叶嘉星甜甜地说,那个不爱笑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她心中最可靠的人了。
“看来脑子没什么问题,那她这属于印随现象,跟刚孵化出来的幼鸟一样,就只跟自己第一个见到的人亲!”高俊杰做出一副可以结案了的表情,见陆正平在一旁只顾吃着自己的盒饭,并不插话,他又指着陆正平对叶嘉星说:“他可是你的恩公,你叫他哥哥就对了!”
“咱们什么身份啊,能不能不搞旧社会那套,还让不让人吃饭了……”陆正平把筷子往饭盒里一插,对高俊杰的话露出嫌恶的神情。
“哥哥……哥哥!”叶嘉星仿佛受到了鼓舞,不断地用这个新称谓骚扰陆正平。
陆正平制止无果,只得把耳朵塞住,而高俊杰则一边幸灾乐祸地看他好兄弟的笑话,一边愉快地开始了晚餐。
吃过晚饭,叶嘉星主动收拾大家的饭盒,无意间瞥见了废纸篓里被撕成两截的收容登记表,她有些疑惑,想问陆正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个问题,“那个……收容所……”
“那地方不适合你,你就安心靠板地住在正平家里吧,那是我们辖区最安全的地方!”高俊杰抢着回答。
叶嘉星转头看看陆正平,他耸了耸肩膀表示认可,得到了当事人的确认,嘉星没有笑出声来,可眼睛里却已经溢满了欢欣,这个临时的家人对她来说比想象中的还要重要。
如果她的心里有一座花园,那么一定有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