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荭
一
“猫爱吃鱼,却不想弄湿爪子。”
这是法国十世纪的一句谚语。当“六点”推荐我译七百多页的《猫的私人词典》时,我在微信上第一时间发了这句深得我心的话。
但我还是忍不住弄湿了爪子,被这本外表学术理性、内里柔媚缠绵的书迷住,而且还抓了三位同样爱猫的学生跟我一起把爪子伸进深深浅浅的文字里,我们捉到了鱼。
这本书有一种矛盾的美,用作者弗雷德里克·维杜的话说:“一方面,是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严谨和单调。另一方面,是在浓情蜜意中神游的自由。一方面,是片段、有条不紊的简短注释和论述所体现的客观。另一方面,是这个话题必然导致的感性和主观。”到底是人驯服了猫,还是猫驯服了人?到底谁是谁的主人?据说如果你喜欢猫,那是因为你想爱一个人,如果你更喜欢狗,是因为你渴望被人爱。我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爱猫的人通常爱心泛滥,也因为爱得多,“就会偏心,就会片面,甚至会不公平或过分,这是自然”。所以我们爱猫常常爱得没有原则、没有道理。
从远古的猫到木乃伊猫到克隆猫,从童话里的猫到绘画中的猫到诗人笔下的猫,从埃塞俄比亚猫到查尔特勒猫到檐沟猫……这本砖头厚的《猫的私人词典》最让我感动的词条,还是曾经走入过作者弗雷德里克生命中的猫:谜一样的老祖宗法贡奈特、爱猫使者莫谢特、忠心耿耿的尼斯还有和菲茨杰拉德的妻子同名的泽尔达。深情款款的文字也让我坠入记忆的长河,勾起一些如水漫过青苔的柔软又潮湿的心事。
二
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属猫,说的时候摇头晃脑,两只小手五指张开抚着看不见的胡须,神气活现。大人们觉得好玩,从不戳穿我,捂着嘴笑,有时还伸手摸摸我的脑袋,就像在摸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猫。
后来有一天,一个顶真又博学的幼儿园小朋友告诉我,十二生肖里根本就没有猫,而且我不属虎也不属兔、不属龙也不属蛇、不属马也不属羊、不属猴也不属鸡、不属狗也不属猪还不属牛,我是属……老鼠的!而且不幸的是,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我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被灭得灰头土脸,这应该是我人生受到的第一次沉重的打击。
但我还是喜欢猫。
当时父亲刚开始教我在家画画,毛笔,水墨,而我最拿手的就是画猫。为什么是猫,家里也没养猫,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餐桌上总摆着一把猫状的茶壶,我口渴了就会抱着对着壶嘴喝。茶壶是龙泉青瓷的质地,猫端坐着,伸着一只爪子是壶嘴,而翘起来的尾巴是把手。至于还画过些什么别的,我几乎没了印象,不过每次画完,我脸上、手上、袖子上免不了会沾上不少墨水,活脱一只小花猫。
而我的画居然在县城的幼儿园得了奖,和另外四位小朋友一起被选派到丽水参加地区少儿绘画比赛。比赛在一个礼堂进行,摆了好多课桌,也有人直接铺了纸在地上画。我画得潦草,说得好听是写意,三下五下就画完了,抬头看不少小朋友纸还没铺好,架势还没拉开。老实说,我那天画得真不咋地,我完全可以选择重画一张,但我没有,我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带五个小朋友去丽水的是教音乐的蔡老师,很年轻,小眼睛,短头发,笑眯眯的。比赛后我印象很深的是蔡老师带我们去了万象山公园,还去儿童游乐场坐了“飞机”,“飞机”开始升空时小朋友们都在拼命尖叫,我一直记得那种晕乎乎的快乐和不敢撒手的恐惧。之后我们在公园里合了影,回县城后蔡老师把照片洗出来给小朋友们一人一份,一张合影,一张是她的单人照,侧着身,一只手扯着一根柳条,扭过头来端庄地笑着。公园里灌木矮小,湖水和对岸的亭子一览无遗。十几年后我们家从县城搬到了丽水,周末常带着侄女去万象山公园,我们也在几乎一样的位置拍过照片,只是公园里的树木长高了,只能隐约看见浓翠中露出的一角亭子。
三
真正跟我一起生活过(或者不如说我跟它一起生活过)的猫是李露(Lilo),那是2003年,我在巴黎第三大学新索邦做博士论文的那段时间。周末和放假我一般都在郊区的法国朋友家住,那年秋天朋友家在巴黎综合理工学院读书的儿子说同学家的母猫生了一窝,希望母亲B可以领养一只,“有漂亮的,有聪明的,有活泼的,有深情的……”“那就要那只深情的吧!”猫领回家的时候两个月大,B给它取名Lilo,说听上去很中国,我说Li(李)在中国是常见的姓氏,lo这个发音是“露”,李花上的露水,的确很东方情调呢。
李露很快就跟我混熟了,晚上会跳到我的被子上,趴在我的脚边呼呼大睡。有时我嫌它捂得热,一脚把它踢开,它出于骄傲,会假装口渴,跑去客厅的花瓶那里喝口水,然后若无其事地回来,再次跳到我的床上,继续趴在我脚边心满意足地呼呼大睡。
小猫总是活泼,于是B给它买了不少玩具,嫩黄色的绒毛小鸡,灰不溜秋的小布老鼠,还有一堆五颜六色的弹珠大小的纸球。它最喜欢的就是满屋子踢纸球,然后从犄角旮旯里一颗颗找回来,藏到它自己的角落像守着一堆财宝。而它的深情,是在某个周末我回来,就在我开门换居家的便鞋时,我突然发现,所有的小纸球都塞在我的鞋子里,这是李露思念我的一种方式。
爬树是猫的天性,客厅里有棵大盆栽,我们不让李露爬上去,但李露瞅到空就在下面窜来窜去,不出几个星期树就摇摇欲坠。最后我们只好把吸尘器拿出来放在树边,李露这才悻悻作罢,因为它在家最怕的就是吸尘器这个噪声怪物,B一插上电在家吸地,它就一秒钟溜得无影无踪。因为还小,B从来不放李露出门到小区草木森森的大院里玩耍奔跑,但外面的世界看着那么美好,白墙黑瓦映着绿树红花,李露常常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眺望,一动不动,不完全是,只有尾巴尖在微微地摆动,证明它在思考。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小猫一思考,乌鸫就傻乐。乌鸫是一种长得和乌鸦很像的鸟,不过嘴巴是黄色的,声音婉转多变,性格莽撞好斗。到了冬天,阳台的栏杆就成了它和小猫对峙的场所,乌鸫大大咧咧地飞过来,啄着B铺在栏杆上的黄油和面包屑,小猫不动声色看着跑到它领地里的入侵者,慢慢弓起背,瞪大眼睛,乌鸫着实觉得小猫摆架势的时间过于漫长和做作,猛地冲过来“咿呀咿啾啾啾”地挑衅,小猫大吃一惊,噌噌噌后退几步,谁知一个踉跄竟然失去平衡,从二楼摔了下去。一直隔着落地窗看着这一幕的B和我哈哈大笑,冲到阳台往下看,李露躺在楼下邻居的花园里,我们又担心又好笑地飞奔下楼,在花园里把猫抱出来,它似乎还有点懵,我们看它完全没有受伤,又忍不住大笑,李露羞愧自己刚才掉链子的表现,又愤恨平日里那么宠爱它的我们这么肆无忌惮的嘲笑,于是假装虚弱,任我们抱它上楼,之后一整天都窝在家里闷闷不乐,一声不吭,看都不看一眼窗外的风景和……凯旋的乌鸫。
有次B一家外出度假,我留在家里做论文顺便照顾小猫。论文做到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就出门逛个超市,或许是怕我也会弃它于不顾,只要我往门口方向去,李露就会嗖地跑过来,喵呜喵呜地堵在门口,于是我就给它套上项圈,放在买菜的篮子里拎着它出门。第一次出门它非常好奇,也非常胆小,很快就爬到我身上让我抱着,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它就站在我的肩膀上,在巴黎西郊小镇的超市,一个中国姑娘肩上扛着一只小虎斑猫买鳄梨法棍和希腊酸奶,应该是一道很特别的风景吧。
春天到了,李露也快一岁了,B决定让它出去闯一闯,于是我们看到李露白天在屋前屋后的树上草地上撒欢。第一次捉了老鼠兴冲冲叼到楼上摆在门口的擦鞋垫上邀功,被我们骂过几次后还是会常常在楼下撕心裂肺地叫唤,叫我们去看它捉到的青蛙、鸟和……刚出生的绿颜色的刺猬!而我每次看到它天真无邪的凶残和猎物半死不活的绝望时,总是恶狠狠地数落它,它无辜地看着我,显然小猫只是为了炫耀它的捕猎技术,博得我的几句称赞,因为它并不会吃它的猎物,只是用各种手段玩弄它、折磨它,冷酷,用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
李露最爱吃的,是我做的红烧鱿鱼,生的它不吃。自从放养后,李露每天一早就出去撒野,不玩到天黑不会回来,有时天黑了还不知道回来,B就会拉着我在小区一路Lilo Lilo Lilo地喊,跟叫一个玩疯了忘了回家的孩子一样。但只要是早上集市买了鱿鱼回来,我在厨房水龙头下清洗的时候,李露都会溜回来看看,凑着水龙头喝几口水,谄媚地跟我喵几声,好像叮嘱我烧好了一定要给它留一份似的,然后假模假式地再巡视一番,闻一闻看上去像白橡胶一样生鱿鱼,最后摆驾出宫又撒欢去了。B说李露一直都没有走远,它就在房子周围的某个树丛上盯着屋子里(当然也有屋外)发生的一切,的确,有时候仔细看,就会在某棵树上找到它的身影,一只耳朵或突然摆动的尾巴。
后来母猫李露开始发情,夜里叫得凄凄惨惨切切,于是B狠狠心带它去了兽医那里,手术做得很顺利,但李露显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和痛苦。手术那天我在学校,到了晚上B打电话给我,说你明天如果没有课能不能来一趟?李露从兽医那里回来后就缩着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也不理她,她很担心它就此一蹶不振,甚至担心它一心向死。第二天一早我就动身去了郊区。李露看到我,终于有气无力地喵了几声,我拿了它爱吃的吃食喂它,端了水给它喝,它有了一点点力气后就喵呜喵呜地述说它的经历,它所受到的无耻和彻底的背叛。最后它终于在我轻轻地抚摸中入睡了,慢慢打起轻轻地呼噜。
它是一只大度的猫,很快就原谅了人类的过错,忘记了曾经的噩梦,重新找到了自信和快乐。
再后来,因为儿子高中毕业,B要来中国和被公司外派的丈夫F团圆,李露被送给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有趣的是她和科莱特的母亲有一样的名字,茜多太太,她是F小时候的钢琴老师。据说李露慢慢在老太太的调教下变成了一只沙龙猫,优雅,高贵,只有一次它从家里逃出去,被路上的车辆吓到了,爬到一棵树上死活不肯下来,是老太太叫了消防队员才把它解救下来。它是不是又装出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只不过这一次,像十八世纪宫廷里的贵妇人?
李露最打动我的,是我回国内教了六个月的书后再去巴黎继续做论文。B到地铁站开车接我,到了小区门口停好车,我拖着行李箱和B一起在小路上一边说话一边往家走,突然,从草丛中,像一个疯子一样,跑出来一只虎斑猫,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喵呜喵呜地叫,李露竟然没有忘记我!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一直没有忘记它。
四
大黄,也称黄主任,是南大甚至是全国高校人气最高的喵。在南京大学仙林校区辽阔的校园里,天天宠幸三妻四妾,照拂一众儿女,并按时领受南大同学们虔诚献上的食物和赞美,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据说在2015年weavi网发布的大学情怀排行榜中,大黄代表南大出战,“一举击败了武汉大学珞珈山野猪、浙江大学求是鸡、重庆大学学霸雁、西工大三哥、中山大学猫头鹰、北京大学学术猫、厦门大学屌丝鹅、北师大乌鸦、同济大学孔雀、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克隆羊等强劲对手,以南大气势,携九州风雷,问鼎中国校园神兽榜,引发数千万人类和数百家媒体的疯狂膜拜。”最近又听说南京大学的同学们又推出了大黄专属毕业纪念册和笔记本、印着大黄头像的校徽、大黄系列文化衫……
这只当年蹲坐在教育超市门口扑闪着大眼睛靠卖萌发家的小花狸猫如今养得膀圆腰粗,子嗣不计其数。有次我们一群人在图书馆门口遇见它,不能免俗地挨个抱起它合影,大黄沉甸甸地在我怀里直往下滑,我笑得灿烂,而它一脸嫌弃,宠辱不惊。
然而不公平的是,去年南大首届猫王争霸赛竟然没有了大黄和大黄家族的身影,报名参赛的都是有主的家猫,南京大学师生校友有近200只养尊处优、饫甘餍肥的萌猫刷屏,从教育研究院王运来教授家憨态可掬的“咪咪”到法语系外教薛法兰家嘴角长了一块媒婆痣的“水饺”,从哲学系张异宾教授家读报纸的“妞妞”到文学院杨柳老师曾经救助过的流浪猫“佐罗”(据说这只智商极高的“黑老大”被成功领养,过上了听琴赏龟的神仙日子,我只是想:“你们问过那只龟的感受吗?”)……虎斑猫、波斯猫、加菲猫、英短、美短、缅因猫、中国狸花猫、中华田园猫……德语系11级的一个同学给她家的老佛爷拉票:“我家的老佛爷,名叫MIGI,是一只高冷的大龄处女喵,喜马拉雅猫品种,卖得了萌、耍得了酷、捣得了蛋、装得了傻、卖得了乖、揍得了人。她已经陪伴我和我的家人15年了,为我们带来了很多欢乐和亲情,我的整个学生时代都充满了她的身影。”你能忍住不给它投票吗?
热闹是别人的,大黄和大黄家族依然在校园里生生不息,天晴时成群结队在草丛湖边露个小脸,高兴时跑过来蹭一蹭童鞋的裤脚,享受一下人类的抚摸。当大黄盘踞在图书馆高高的台阶上傲视群雄时,目光慵懒却依旧霸气十足:“放肆,我是南京大学黄主任!”
五
文人爱猫养猫,单单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中就可以报出一长串名单,且都是有图有真相:吉卜林、叶芝、萧伯纳、赫尔曼·黑塞、安德烈·纪德、艾略特、威廉·福克纳、丘吉尔、海明威、加缪、萨特、贝克特、帕特里克·怀特、布罗茨基、南丁·戈迪默、辛波斯卡、奈保尔、帕慕克、多丽丝·莱辛……写过《猫事荟萃》的莫言应该也可以算一个。
《猫的私人词典》自然也谈到很多作家的猫和他们笔下的猫,我也忍不住八卦一下。
1904年夏天的午后,梅雨初晴,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猫迷路后跌跌撞撞闯进了夏目漱石的家。翌年一月发表的《我是猫》就是以这只小猫为原型创作的,成了出道不算早的作家的处女作和成名作。
这部明治维新以后的作品充满着知识分子在新旧两个世界徘徊的惶惑,一群穷酸潦倒的书生成天插科打诨、玩世不恭,一边嘲笑捉弄别人,一边又被命运和时代捉弄和嘲笑。那只自称“咱家”的猫对人类的观察和讽刺十分酸爽:“人们那么呕尽心血,真不知想干什么。不说别的,本来有四只脚,却只用两只,这就是浪费!如果用四只脚走路多么方便!人们却总是将将就就地只用两只脚,而另两只则像送礼的两条鳕鱼干似的,空自悬着,太没趣儿了。”口是心非、作茧自缚是人类最大的弱点:“他们自找麻烦,几乎穷于应付,却又喊叫‘苦啊,苦啊’。这好比自己燃起熊熊烈火,却又喊叫‘热呀,热呀’。”我很喜欢译林出版社出的于雷的译本,言语里透着东北人特有的趣味和彪悍,就像他在译序中描绘东北的大雪,“总是那么魁伟、憨厚,却又沉甸甸、醉醺醺的”。
在微信圈看日语系的老师和同学晒夏目漱石旧居和墙头那只猫的雕像、岩波书店出的老版封面和插图,总会让我幽幽地神往。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两个疑问:夏目漱石在写《我是猫》之前,有没有读过霍夫曼《雄猫穆尔的生活观》呢?鲁迅在写《狗·猫·鼠》时,脑子里是否闪过当年一度迷恋的日本报刊上连载的《我是猫》呢?
每一只猫都有魔法,都那么特别。我一直想看多丽丝·莱辛的《特别的猫》,去网上书店搜居然遍寻不见,只有孔夫子旧书网上有,价格颇有哄抬物价之嫌,最后托浙江文艺出版社的编辑阿花在库房找了一本。从非洲到英伦,莱辛的生活里一直都有猫的陪伴,甚至有太多的猫,尤其当她小时候住在非洲农庄的时候,“小猫实在是太多了,而在我们看来,小猫简直就跟树上的叶子一样,先从光秃秃的枝丫上冒出来,渐渐变得青翠浓密,然后再枯黄坠落,每年周而复始地重复同样的过程。”我一直认为是非洲这段内心既复杂又绝望的经历为她日后和猫的相处打下了蓝色的基调:“在我和猫相知,一辈子跟猫共处的岁月中,最终沉淀在我心中的,却是一种幽幽的哀伤,那跟人类所引起的感伤并不一样:我不仅为猫族无助的处境感到悲痛,同时也对我们人类全体的行为而感到内疚不已。”记忆总是挥之不去,只有世界在你脑海中最初的映入才是决定性的、不可更改和撤销的,有一种宿命的意味。“在过了某个特定年龄之后,我们的生命中已不会再遇到任何新的人,新的动物,新的面孔,或是新的事件:一切全都曾在过去发生,过去一切全都是过往的回音与复诵。甚至所有的哀伤,也全是许久以前一段伤痛过往的记忆重现。”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拒绝自己养猫的原因,我担心在它闯入我世界的那一刻,我会愕然地看到,自己已经不记得的那块——命运的胎记。
(原载《〈猫的私人词典〉译后记》,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