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遥远的乡村记忆里,猫,似独行侠,没有群居习性。
我所居住的小区,各种毛色的流浪猫时常三五成群穿梭在各个暗角里。尤其是在冬季,它们常常簇拥在某一处落满枯叶的墙根下晒太阳。这些曾经备受呵护的宠物,这些与生俱来的独行侠,一旦被主人逐出家门,竟然改变了生活习性?
邻家男孩懋懋,上小学三年级,是个极顽皮极机灵的浑小子。和他在楼下邂逅,他总会神秘地拽着我,去看他所结识的那些流浪猫的家。那是一个僻静的地下通道,竟然生活着十来只猫儿。懋懋给每一只猫都取了名字,每只猫都认识他。他时常向爸爸妈妈要零花钱,为猫儿们买吃的。每次看见他和猫儿们的热乎劲儿,以及他温柔地抚摸猫儿们,我便对他多了一份亲近感。这个大家公认的淘气大王,竟然有如此细腻、温情的一面。
受懋懋的影响,我开始用心关注这些流浪猫。下班或上班时,常常绕道去看望它们。偶尔,也会记得给它们捎带一些食物。我没有想到,这些离开了主人的猫,竟然可以活得如此光鲜,没有流露出丝毫被弃宠物常见的那种落魄光景。
我佩服这群猫儿超强的生存能力。
我的车位紧靠着一堵朝北的院墙。院墙外是一片乏人问津的白杨林,蒿草紧贴着墙壁肆意生长。车位上空高高的白杨树上,住着一窝大块头的喜鹊。院墙的角落里,保留着一棵奇形怪状的柳树。如果铲除了这棵柳树,至少可以多出两个车位。非常感谢我们小区的物业管理者,他们并非像大多数业主所抱怨的那般唯利是图。不想辜负了柳树的幸存,泊车后我时常在树下转悠转悠。喜鹊们总会在头顶叽叽喳喳,似与我这个难得的都市闲人打招呼。尽管喜鹊们每天都会冲着我的车拉屎,但我并不生气。都说喜鹊是吉祥的鸟儿,它的粪便我理所当然是应该容忍的。
北方干旱少雨,秋冬时节泊车一夜,车身便落满了细密的一尘土。一个月前,我发现我的车头上总有各种各样的爪印,似涂鸦。仔细观察,绝对不是喜鹊们的恶作剧,自然就把流浪猫当作了嫌犯。四下查看,始终不见猫的踪影。
秋风过处,白杨和柳叶片片凋零,墙角下的蒿草们日渐显露出枯败的容颜。
白露过后,白杨和柳树洗净铅华,素面朝天。每一棵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的树,都是一幅生动的炭笔画。季节确实是不动声色的大师,她默默地为这酷寒的北方点染了一抹简约的韵致。
院墙下,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黄叶,金灿灿的明黄,天然的华丽。黄叶们连成一片,模糊了每一个画地为牢的车位界线。我只能小心翼翼拨开黄叶,寻找着属于我的那个车位号码“20”。
那夜十点,我驱车进入车场,在幽暗的灯光下摸索半天无果,确实像一个偷车贼。只好唤来守门的大爷,和他一起清扫了落叶。成堆的落叶,堆在墙根下,像一座小山。害怕引起火灾,不敢将它们焚烧。落叶装饰了简陋、冰冷的院墙,多少会为泊车时的我带来一点点儿好心情。
某一个周五清晨六点半,我走进车场。哈气成霜,头顶上还残留有半牙月迹。这披星戴月的情景,竟然令我顿生幸福的感觉。毕竟,还有工作,不会再像若干年前那样忧惧“明天的早餐在哪里”。马达声响起的那一瞬间,车前的枯叶里突然窜出了一群猫儿,少说有七八只,着实吓了我一跳。哇!这些翻墙而过的精灵们,它们是什么时候找到了这样一个舒适的家呢?原来它们一直把我的车当作跳板,自由出入于这高高的院墙内外。不知道是不是懋懋熟识的那些猫们搬家了,我得领懋懋来确认。
下车仔细查看了车前车下,确信没有任何漏网之猫了,我方才小心翼翼倒车驶离。不免隐隐担心,担心哪一天不小心伤害了这些无家可归的猫儿。还有点儿歉疚,惊扰了猫儿们的酣梦。得向社区管理员汇报汇报,请求他们赶快为这些猫儿们找一个温暖、安全的家。
讲课,开会,和研究生们探讨论文写作,与朋友们打羽毛球……日子就这么周而复始。忙忙碌碌的我,自然很快就忘记了栖身在我车身下的那群猫儿。
昨夜,北风在夹层窗外鬼哭狼嚎。我蜷缩在暖气片前,感受不到丝毫凄厉与冷酷。
今天上午十点,我走进阳光明灿的车场。风,还携带着剩余的怨怒,生疼生疼地打在脸和手上。我裹紧厚厚的棉衣顶着风小跑着奔向车位,猛抬头,一览无余。
我的神啊,院墙竟然不翼而飞!
风推倒了高高的院墙,一片狼藉,我怀疑走错了车场。惴惴地走到车旁,我的神啊,院墙是朝外倒的,我的车逃过一劫。庆幸之余,立即想到了那些猫儿。车前的那堆枯叶,已被风席卷走了。查看车身上方,猫们的涂鸦清晰可见。显然,昨夜它们来这里睡觉了。我的心猛然下坠。蹲下身,我企图找到躲藏在车下的猫儿,但,不见任何猫的踪影。
无意仰望头顶的喜鹊窝,喜鹊们寂然无声。
驱车回学校的路上,我心意沉沉。
“猫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们预知灾难的能力超强,它们一定躲过了这一劫。再说了,院墙是朝外坍塌的,我的车毫发无损,猫们自然安然无恙!”我默默地安慰自己。
要是,要是它们正在院墙上玩耍,或者它们正在院墙外准备越墙而过呢?我不能不如此胡思乱想。为何不早些通知社区管理员?我自责。
现在,我只能自责。
我希望明天早上我能发现我车身上的涂鸦,猫儿们的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