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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重新定位(2)

自行车和伏尔加

枝江市卫生局是一个单独的院子。大门上挂着好几块招牌:卫生局、医药管理局、卫生检疫局和口岸卫生保健中心,以前最大的一块是卫生局党委,几个月前被撤了,换上了口岸卫生保健中心的牌子。这几个牌子说的都是一回事,这个院子里非但只有一栋办公楼,还只有一个局长,连局党委书记都由他兼着。

院子不大。正对着办公楼是自行车棚,楼的侧面是汽车库。车库有三间,车子都在家的时候,有一辆得停在露天,通常是拉药的那辆卡车。三间车库停的从里到外依次是X光车、卫生检疫的客货两用车和最靠近大门的伏尔加轿车。伏尔加是政府大院换车换下来的,但司机小胡没事就擦它,看上去还行。

局长袁世忠比较注意影响,一般是自己骑车上下班,而且除了开会他不太出去,因为到了基层人家汇报了半天要他的指示,他说不出什么来。主任们成天在外面跑,以前也让伏尔加送那些路途比较远的。有一回在广州召开预防甲肝的紧急会议,一定要卫生局一把手参加,而那一刻伏尔加正在两边布满桑基鱼塘的乡间公路上。袁局长是自己买车票走的,回来也没说什么,可大家以后都不再申请用车了,于是小胡就越来越多地穿着半筒胶靴对伏尔加洗啊刷的。有时他修车,同事们会走过来说怎么你又把车子洗坏啦?

李翰宗调到局里来,首先要解决两个问题:整顿医疗队伍和改变医疗技术力量落后的局面。这是那天他和手捧万年青的孟洁云在政府大院门口分手后王市长和他谈话时定下的。在此之前王承业收到了好几封群众对医院的投诉,正为如何处理而犯难。

袁世忠在欢迎李翰宗的时候说:早就想你来我都跟他们都谈过几次了。等你熟悉了情况我得赶紧干我的专业去!他握住李翰宗的手晃了好半天,又加上一句我浪费的时间太多啦!他的脸有点红,看上去真的很高兴。从第二天起他们就一起坐着伏尔加下基层了,两天后李翰宗开始自己坐伏尔加,因为袁局长跑来跑去却总也说不上话。

李翰宗喜欢坐在前排。他知道应该坐在后面但他更喜欢坐在前排的感觉:事物在你眼前一一闪过还有手扶拖拉机驾驶员努力看清你是谁的目光。以前他坐车的机会当然也很多,但坐得最多的是救护车,送病人时坐,有事了没其他车也坐,其次是医院的那辆老吉普,大家一道出去时李翰宗总是缩手缩脚地挤在后排的角落里。伏尔加前排的感觉真的不一样,腿伸开了,靠背还能朝后放。车子是旧了点,在政府大院度过了它性能最佳的时光,小胡说后来出的伏尔加车头上没有鹿而我们的这辆是有鹿的。李翰宗不懂有鹿和没鹿的区别,反正这比吉普强尤其是当你坐在前排的时候。

就这样,李翰宗早上还是和孙淑琴一道下楼。他骑那辆破自行车,孙淑琴的女式永久则较新。到了大马路他们分手,孙淑琴总要叮嘱一句晚上早点回来,然后李翰宗就穿过马路朝另一个方向去了。他们的性生活基本上还是一周两次,有时李翰宗并不太想要,但孙淑琴就会疑惑地看着他。她说过别跟我摆谱你以后也得对我老老实实的。她说这话时还在李翰宗的脑门上点了一下,那是李翰宗刚接到调令准备晚上去顾书记家的那个下午。此后逢到孙淑琴有所暗示,李翰宗就显得很愉快的样子爬到她身上去,还隔三岔五地表现出自己对她的需求依旧强烈。孙淑琴依然絮絮叨叨,但提高了表现无微不至的关怀的频率。“换洗衣服拿了吗?”她会在李翰宗冲凉冲到一半时拉开卫生间的门,伸头进去问,或者在李翰宗洗好碗之后,把每个碗里的水再甩甩干净,“你看你做点事,我真不知道没我你怎么活?”而以前她总是在第二天用碗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有水并立刻扯开嗓子叫的。

李翰宗跟妻子说了每天坐伏尔加下基层的事。“那干嘛不让司机开车来接你?”孙淑琴立刻说,“还有,我们的房子问题什么时候能解决?”她就是这样,把问题搅在一起向你提出叫你根本无法回答。

李翰宗说局里已经准备盖房子了。

什么时候盖好?

还没盖呢,李翰宗说现在在准备。

还没盖你说它干嘛?

李翰宗说我只是告诉你到时候会有我们一套的。

孙淑琴不屑地说那还用说?我关心的是什么时候盖好。然后她忽然说哪天周末有空让伏尔加来拉我们到海边转转。

那哪儿行呢?公家的车!李翰宗瞪着她说连老袁都是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呐!

那你当了副局长我连一点光都沾不到?孙淑琴气红了脸。那是李翰宗调动后孙淑琴第一次生气。过了两天李翰宗把手伸到她被窝里去寻找她的手,她推开他说去去去,去坐你的伏尔加去吧。李翰宗当时很尴尬,其实他那晚并没有生理上的需求,只是为了缓和。孙淑琴也太不懂事了。李翰宗用胳膊肘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对着孙淑琴的后背愣了好半天,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过身去躺下,睁着眼直到半夜。缓和的事被推迟了三天。

李翰宗没有时间为这些小事分心。他每天骑自行车到局里,然后坐伏尔加下基层,花大量的时间在嘈杂的公路上。以前在第二医院时就感觉有许多地方不如人意,可镇上的医院和乡里的医院条件更差。工作开展得好的医院中有两个院长要求把他们撤了,他们实在不想干,太累;而一到工作开展得不好的医院,几乎所有的院长都是开口就说把我撤了吧。你还没说他们也不需要你说他们自己先说可你还不能跟他们太认真了。

李翰宗对他们说现在不是说换人的事,你能干到如今就说明你行。然后他就到小食堂和大家一道吃饭,在人家吃的时候想一些叫他们感慨万端的话,诸如“其实,你们干的都是体力活。”当他们怔怔地看着他时,他又说“我都看到了。你们,太辛苦了。”

我们得说李翰宗是当官的料。他说你们干的都是体力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然后他才说你们太辛苦了。干部们都喜欢说大家辛苦了或同志们辛苦了,人家听了也不朝心里去。“你们干的都是体力活”和“同志们辛苦了”其实是一个意思,可从来没有人对医务工作者说你们干的是体力活,因而大家注意听了李翰宗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那天晚上,孙淑琴伸头看看丈夫写的东西,问道写什么呢?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李翰宗说白天到下面了解的情况,整理一下。

这都是你自己记录的?

啊。怎么?

孙淑琴说我看你也不是当官的料。哪有副局长自己记录自己整理的?你呀,还是回去当你的医生吧。说着她扯了扯李翰宗的耳朵。

你还是赶紧让我弄完吧。

孙淑琴说噢,电视不让开,话也不说,这叫什么事啊!

李翰宗说我这不是刚上任嘛,要是拿不出点工作实绩面子上也说不过去。

孙淑琴眼睛一白。那,就一个星期啊?其实这种情况已经一个多星期了。

什么?

孙淑琴说给你一个星期时间总够了吧?

一个星期?我连情况还没摸到呐!

一个星期都是多的,你想想我一个星期怎么过?

我们可都是干医生的,李翰宗说,有听人家说几句就开方子的吗?我得自己去了解、去感觉,否则我怎么拿得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呢?

那,你说得多久?

这事怎么能限定时间呢?我调查得越细就越能掌握问题的全部,才…

那就一个星期!孙淑琴打断丈夫。这一个星期我还不知道怎么过呐,真是!

你可以出去找人聊聊嘛。

找谁聊?现在可不像以前了,谁工作了一天不累啊?就算我去一天,还能天天去?再说了,天天把我支出去,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呐!

李翰宗疑惑地看着她。

孙淑琴说你们男的有几个好人?这回你又当了副局长,下面的医生、护士的保不准就跟你眉来眼去,时间一长,你贼心贼胆就都有了,哼!

你这是…嗨!

我是给你打预防针!孙淑琴说的是实话,她年龄大了又没个孩子,万一到了那一步…她啜泣起来。

李翰宗把妻子拥在怀里。淑琴,别这么想。他吻掉妻子的眼泪,又把妻子抱紧。你想哪儿去啦?怎么会呢?他反复低声说着。

孙淑琴止住啜泣,依偎在丈夫肩头。李翰宗只好让她靠着。

那我还是天天陪着你。她说。

唔。

然后孙淑琴就勾紧了丈夫的脖子,李翰宗只好匆匆洗了洗就上床。那时候有一种说法叫做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都有一个默默奉献的女人。李翰宗躺在那里,任妻子贴在他身上柔情万种,心想要是没有女人男人成功的比例可能更大。接着他侧过身来,配合着孙淑琴的动作。

反正那段时间是李翰宗劲头最足的时间,各方面劲头都足。白天一家家医院地跑,说很多帮助人、安慰人、鼓励人的话;晚上整理资料弄到很晚,要不就上床爬到孙淑琴身上去。他的饮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家还住单室套的房子,上下班的路程和第二中心医院也差不多,而且还骑那辆破自行车,那么劲头足就只能是伏尔加前排座位的缘故了。你身披一身朝阳满面红光地穿行在车流中,这种感觉真好。

李翰宗在伏尔加前排坐了一个月,就在市政府工作会议上提出了改造卫生系统的方案。

轮到卫生局发言的时候,李翰宗与袁世忠在下面谦让着。市长王承业说翰宗同志,我看就你说吧,我们都想看看你有什么新招数呐!

那时候人们都喜欢把干部的姓氏免去,光叫他的名再加上“同志”二字,连对国家最高领导人都这样叫好像跟他很熟似的。但是叫单名的人还是连姓带名一起叫再加“同志”,所以那以后起单名的就少了。李翰宗从小就是双名,“翰宗同志”的叫法对别人、对他自己都很顺。

李翰宗站起来说通过最近一段时间的调查摸底,我们在全市卫生系统中发现几个突出的问题,想通过这次整改加以解决。

他讲了职业道德问题,整改方法是建立考核制度并实行黄牌警告制;他还谈到了卫生系统在技术力量和医疗设备上存在很大的缺口,人员问题可以从外地引进,至于设备的缺口,卫生局自己解决不了。

王承业问那,设备的缺口有多大?

保守地算一下有一千五百万。

一千五百万,你想…?

李翰宗说请市里解决。

下面一片哗然。

王承业叹一口气,又对李翰宗无奈地点头。有一度人人都在会上提钱,好像他是银行似的,后来他规定在会上谈钱可以,但你得拿出找钱的办法,大家看是否可行。决策民主化嘛。李翰宗新上任,可袁世忠也该把我市的一些情况向他交代清楚啊!他对李翰宗点了半天头,说你问我要钱,我哪儿去弄啊?

可是,医疗卫生系统是…非营利性的。

王承业说那我这个市长是盈利性的?李医生你开的方子我们买不起。

大家都笑了。李翰宗红着脸想这个市长讲话和顾书记一点都不一样。

其实王承业已经给李翰宗留了面子,要是这次由袁世忠发言那肯定是一顿臭骂。王承业接着说我去年批给卫生局300万,那是把其他部门都压下来才挤出来的,但不能每年都如此吧?再想想有什么方法!下面是谁?侨办?谈吧。

李翰宗坐下来,袁世忠低声说我叫你别说得那么清楚嘛,唉!

可是…李翰宗一脸无奈。

那天会开到很晚,散会后李翰宗骑自行车回家,喀哒喀哒的声音在路灯下忽明忽暗。他忽然痛恨伏尔加起来,痛恨坐在前排的感觉。原来多好喀哒喀哒除了手术就不要操心其他事喀哒喀哒家里有已经发胖的妻子虽然有点烦但人还不错喀哒喀哒吃完饭就可以上床喀哒喀哒现在却还要想有什么办法绞尽脑汁喀哒喀哒。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李翰宗没怎么乘伏尔加。他早上喀哒喀哒地出去,到了下班时间喀哒喀哒地回来。在局里坐办公室的滋味并不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着都无聊但他不能出去。你当初跑遍了下面的所有医院对人家说了那么多信心十足的话还说人家干的是体力活,人家觉得你说话实在于是引颈期盼,你再去还是两手空空你怎么说。早知这样不如呆在医院里,对着片子研究病例然后等麻药生效对着病灶一刀下去,越过纱布越过止血钳越过红红的肌肉有时还有黄黄的脂肪,你找到了问题所在把它排除,再静养些日子一个人就好了或者是一条命就救过来了。外科医生是动刀子的光玩嘴皮有什么用?

不坐伏尔加,尤其是不坐前排对人还是有影响的。李翰宗话很少,在办公室一呆就是一天,回家后对孙淑琴的唠叨也不那么在意了。她说别人的事他就哼哼哈哈,有时还问真的吗?孙淑琴着实说了个痛快。不过她也发现了点问题,虽然基本还是每周两次,但她得费更多的工夫。经常是她已焦灼不堪了可他还没到状态,她只好贴紧他不停地蠕动以不让自己冷却下去,而且即使在那个时候他也有点心不在焉。你动啊她说。噢。他赶紧动了几下突然问那个病人吵架的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她顿时如潮水退去然后又得花好长时间培养情绪。

李翰宗在想事。你上来了如果没有实绩就不能再上,虽然也不一定下去可憋在这儿算什么?他想到过辞职,但他明白叫你上你不上你就永远不要上,这个位置可不是孙淑琴对你一直有所渴求。

钱没要到,招人的事倒通过了。有不少人想来。那时候内地人都想朝沿海跑,你在广东的某个街头拦住一个面带忧虑行色匆匆的人,他就会立刻掏出文凭吓你一跳。可是没有钱,招来的人也留不住他们都是属候鸟的。这两个问题要是一道解决那才是一片新面貌呐,可眼下他只能在名单中挑那些中不溜的。李翰宗第一次感到钱的重要。

袁世忠看了李翰宗定下的名单,叹口气说还要解决住房问题嘛。那次会议以后袁世忠也意识到不能放手太快,李翰宗还是书生气了一些。

有夫妻也有单身。李翰宗说单身比较好办,宿舍就行。

不是也有夫妻吗?那就得立刻解决房子问题。我们现在哪有房子?你提到局里来,房子不是还没配套嘛?

李翰宗说我的事不急。我也想多招单身的。单身的虽然年轻,不过,在基层锻炼几年,经验有了,我们的医疗条件也好起来了,他们也成家了,在我们这儿就算是扎下来了。可是有些事年轻的还是担当不了,非得有经验的不可。再说夫妻一道来的稳定性较强,不会轻易跳槽。我想下面的有些医院房子问题可能不那么突出,夫妻一道来的就可以安排到下面去。我再叫他们核对一下把这些细节问题都落实好。

李翰宗的语言风格转变了。这些日子他老是想着一个个的方案,并想着如何让袁世忠与自己就这些方案达成共识甚至连袁世忠会如何问自己如何回答都想好了。当官其实很累。

袁世忠想一想说这事要快办。到那个时候为止,那一年卫生局的工作还没有实质性的突破而早晚天气已经有点冷了。

李翰宗说我今天就去安排,然后他叹了口气。

你还在想设备更新的那笔钱吧?袁世忠问,这事你就别多想啦,咱们谁也弄不到那么多钱!

我们的医疗条件还是那个样,招来的人也用不上啊!

时间长着呐,以后总会用得上。

办事员在门口敲了一下就进来了,说宋局、李局,小石村的村民为一个同村海外华侨捐献骨髓,我们是不是要去看看?

那孩子在加拿大,患白血病要做骨髓移植。办事员说村里的人都非常踊跃。袁世忠立刻说备车。袁世忠平时的事实在太少,李翰宗不太想去又不好直说。赶快,袁世忠又说说不定记者都到了。李翰宗有点惊讶,但什么都没说。

伏尔加开到村口,电视台的采访车也到了村口。小胡油门一踩,硬卡着开上了村里的小路。李翰宗这回坐在后座,采访车的车头好像就要碰到他胳膊似的。袁世忠一句话都没说,小胡只顾加油门。李翰宗回头看看扬起的尘土采访车在尘土里萎缩不前,再看看袁世忠和小胡严肃的神情,不明白他们今天是怎么啦。袁世忠这时开了口幸亏我们赶在了记者前面,一会儿你跟他们说说?

原来是为这个!

李翰宗说你说吧,我只会说技术上的事。

一道说吧,这都是局里的工作。

村民们的确很积极,李翰宗费了很多口舌向大家解释骨髓移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然后就是袁世忠说,他对着镜头赞扬了小石村村民的奉献精神,并保证从人力物力上给予全面的支持和配合,还要就此在卫生系统内展开职业道德教育。

从小石村回来,李翰宗突发奇想。他要组织个什么活动,使华侨和市民们都有机会献爱心为社会做贡献,以此解决资金问题。

他有些日子没坐伏尔加,一坐就坐出灵感来,尽管那天是坐的后座。伏尔加总之比喀哒喀哒强。

妻子的威风

什么?孙淑琴说说什么呐你?她盯着他看了半天。噢,你在马路上拉个横幅,然后人家过来就掏钱?你,想钱想疯了吧?

李翰宗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了。

孙淑琴接着说你呀也就能收到点旧衣服、旧棉花胎什么的,然后你们的办公室就成废品回收站了。

怎么会呢?

可不就是这样嘛,现在大家多的是旧东西缺的是钱,要是能在马路上捡到点才好呐!献爱心?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没人献爱心?李翰宗说今天的事你没看见人家是抢着献爱心!他又回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我就知道我们医院里再重的病人不先拿钱来我们都不抢救!这,你还不清楚?爱心在哪儿呐?你说的那是人家的同宗的亲戚,你清醒点吧,李副局长!

李翰宗一时语塞,她又不依不饶地说你叫他们到我们医院来捐献点骨髓试试?真是。

你别啰嗦个没完啊!

嗨!孙淑琴瞪大了眼睛。他已经很久没说这话了而且他最近倾向于聆听她的唠叨可今天他这是怎么啦?

李翰宗当然没说好久没坐伏尔加今天又坐了但坐的是后排,他自己也没感觉出坐车能激发人的思维。骑着喀哒喀哒也能激发思维,可那主要是遐想,有一搭没一搭的,充满诗意却不解决实际问题,坐车坐出来的是管理型的思考。

孙淑琴想发作又忍住了。这是他升任副局长以后第一次这么说话,她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但她得想想怎么应付这种新局面,于是就在水池边把碗弄得叮叮当当乱响。

他在里屋肯定听得到,但他就是不吭声男人就这样你得给他点厉害看看,然后他们就装孬然后腆着脸跟你笑,你要是不理他他就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把手伸进你的被窝,你要坚持他就说对不起而且任你骂。历来如此,孙淑琴想而且不会因为当了副局长就有所改变。

她正想着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她赶紧背过身去,把碗朝碗橱里重重地放。

我出去,他说一会儿就回来。

嗳,她一愣你去哪儿?

李翰宗说到老袁家去。他把纸头塞进口袋。

孙淑琴说今天星期五你去人家那儿干吗?你上回说陪我逛夜市去的呐!

你自己去吧,我得把这事跟局长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嗳!

她还没说完门就被他带上。反了,这真是反了。

你当副局长才几天?孙淑琴咬牙切齿地说你当副局长才几天?啊?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把门关上,你有什么?啊?

啊?孙淑琴在家不住地说“啊”,从厨房说到浴室又说到床上。当了副局长有什么?你当年在湾头时的惨样你忘记了我哪次去你不是一堆脏衣服?你没当副局长就嫌我烦那时是平起平坐,你当了副局长再嫌我啰嗦就是忘本!她又说你当副局长以来我哪天不对你好没良心的东西!好像李翰宗和她面对面一样。当时要是就让他一直呆在湾头才好呢,每星期巴巴地朝城里跑就不让你调回来!此刻她显然忘记了自己当年是如何到处托人还经常说着说着就掏出手绢抹眼睛。

然后她就坐在床上考虑这次该如何进行反应、反应的强度及持续的时间等技术问题。毕竟她也是中山医科大毕业的,虽说没他学得那么好,可能考上那所大学就不简单。其实他们那会儿都没正经上什么课,著名教授都是在批斗会上见到的,毕业时按说比当时公社医院医生也没多几手,可他却在湾头不紧不忙的日子里把学校拉下的东西又补上了还弄出一个个小轰动,连当时的《广州日报》都登过。他的确也不容易,靠自己的努力干到副局长当然不容易。孙淑琴这样一想就觉得今天我还是不要对他太那个了吧。他当了副局长该给他一点面子不过要说的话还得说清楚。她反复考虑着这些问题,直到两个多小时以后,钥匙在锁眼里响起。孙淑琴赶紧从床头拿起一本杂志摆出阅读的姿态。

李翰宗进来看了妻子一眼,没说话。

孙淑琴把杂志朝旁边一放说没戏吧?我就知道。

什么?

我说你去找袁局长的事啊?

噢,局长要我先搞个方案出来。其实,袁世忠没有也不会一下子就同意李翰宗的主意,不过他也没一下子就否定。主要问题是这个想法太离奇,会有很大的动静,而且实施起来得先有钱投入。有动静的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袁世忠不能贸然表态。他只能叫李翰宗先拿出个方案来。要细,把各方面都考虑进去,而且先别吱声,万一弄不起来,我们就被动啦。

孙淑琴说是你死缠着要袁局长答应的吧?

说什么呐你?哪能都像你似的?他说完这话朝妻子一笑免得她当真。

我怎么我?没有我哪有你的今天?我说李翰宗,你当了几天副局长是不是就觉得我配不上你、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了?

李翰宗笑道哪能呢?

你就是那个意思,只不过还没说出来。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

李翰宗说人家想干点事你就反对,反对无效就倒打一耙,把你的感觉啊猜测啊朝我身上扣,你叫人怎么办?

怎么?你还觉得委屈了?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连夜市都没逛成呐!

我不是让你自己去的嘛?

我要自己去还要你同意?真是。你说,你上次陪我逛街是什么时候?

李翰宗一下子被问住了。

你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吧?

那天晚上孙淑琴特别投入,完事之后还一直贴在李翰宗怀里,直到他胳膊彻底发麻不得已叫她去一趟卫生间再睡。她光着身子在马桶上坐了好一会儿心想他还是爱我的。她听同事们开玩笑时说“老婆是人家的儿子是自己的”,别看男人好像无所谓到了年龄就关心自己的后代了。你看《动物世界》里那个刚当了头的狮子想尽一切办法把以前狮王的后代给弄死了。它还是要自己的后代。人也一样。孙淑琴因为自己不能生育而始终不踏实这肚子鼓鼓的怎么就不能生呢?在这个年龄要生也不可能了只能把他盯紧些。他是个有自己的想法的人,你管不住他的想法但你能用身体与他保持一致。她走出卫生间又拉开他的胳膊朝他怀里钻。他醒了,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换一边、换一边,他说这条胳膊都麻了。她于是笨拙地从他身上翻过去,然后把他的另一条胳膊枕在自己的脖子下。

李翰宗为他的计划忙了些日子。他上下班都很准时,晚饭后就趴在写字台前有时还自言自语。有两次孙淑琴叫他洗碗,他不声不响地走出去又不声不响地走回来赶紧坐下。孙淑琴出去一看碗里都是水,她冲他直翻眼但他没看见。她忍住了没说什么。书呆子的死硬不撞南墙不回头要让事实使他哑口无言到时候看他还有什么说的。总之,这期间孙淑琴倒也觉得不错,除了碗里有水之外其余一切正常,而他洗碗之后碗里有水也属正常。

十一月底的时候,暖空气在东南沿海做着最后的挣扎。风雨交加了好多天,晚上窗外还呼啦啦地响,然后气温就一下子降了下来。

孙淑琴从被窝里坐起来,努力睁开眼睛:晨曦把窗框的轮廓投射在窗帘上。李翰宗还在台灯下奋笔疾书。

你怎么啦你?

李翰宗回头说哟,你醒啦?

我醒了?孙淑琴说我根本就没睡着!

你睡着的,还打呼呐!

可你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弄得纸头哗哗响,我睡什么睡?

李翰宗挠挠满头胡乱龇着的头发,嘿嘿、嘿嘿。

我真不明白你哪来的那些子精神。你折腾自己就行啦,还得把我也拽上。你又没本事让我在家歇着,我不是还得上班吗?我今天怎么工作?

李翰宗没说话。

你今天到局里去要房子去。早就该配给你啦。

李翰宗说现在上哪儿有房子呢我是副局长我还不知道?

你不要我去要!我今天就去!

你这不是不讲道理嘛!

你不要房子可我要睡觉,孙淑琴说,我不是机器人!

李翰宗看她进了卫生间,还没怎么转过神来。他这一个通宵收获很大,方案可以交出去了。然后他们像往常一样下了楼,在拐上马路的时候孙淑琴没跟他说晚上早点回来,她头一扭就拐弯走了。李翰宗穿过马路,喀哒喀哒地碾过满地的残枝败叶;而孙淑琴则是打着哈欠走进更衣室的。那天上午她昏昏沉沉,哈欠连天,对小患者家长的陈述都没怎么听进去。中午她想在值班室里间眯一会儿,但同事们在外间聊天的声音太响。她窝了一肚子火,但她很清楚这都是李翰宗的责任。他不能让我在家休息不说,还不让我正常休息,而且他是不会向局里提房子的事的他只会干活。她看着没有睡觉的可能了,就拨通了卫生局的电话。李翰宗在不在!

那时李翰宗不在,而她的声音又把接电话的吓住了。那人都没敢问她是谁就说袁局长在,我去叫他?

那天袁世忠看李翰宗的计划书几乎用了一个上午。李翰宗在自己的办公室坐立不安,不时到走廊里朝袁世忠办公室那边看看。快到中午的时候,袁世忠把李翰宗叫了过去。

袁世忠沉吟地说计划得是不错,可是这要不少钱呐!这么大的活动,光靠我们局是办不起来的。然后他叫李翰宗去请秦副市长看看,先不要一下子就捅到最高层去。李翰宗此刻把计划书拿去给秦建中看了,袁世忠就接了孙淑琴原本想对李翰宗发一通怨气的电话。

噢是孙医生啊,老李找市领导去了,有什么事要转告吗?

孙淑琴就把这一夜没睡的后果向局领导作了反映。我不是体力劳动者,多干点少干点都无所谓,她说我是医生,是儿科医生手里掌握着孩子的生命。李翰宗想把局里的工作搞好我当然没意见,但如果我因休息不好而产生误诊这责任谁负得起呢?

就这样,在李翰宗在秦建中的办公室等着他表态的时候,袁世忠在电话里对孙淑琴一个劲地说请孙医生谅解,我们尽快解决。

秦建中自分管城市建设以来一直搞过什么具体的事,而肖副市长则忙得成天不见面。秦建中也不想这么吊着,可人家有事也不找他。所以,他对李翰宗的计划看得十分仔细。不错,他说你真下了不少工夫!

你同意啦?

为全市人民做好事,我能反对嘛?

那…这个活动经费?

唔?秦建中一愣。噢,他是为这个来找我的,差点把我给绕进去。老李啊,他说,上次开会你自己都听到的,市长一再说在办公会议上提钱字可以,你得拿出找钱的办法来。

李翰宗说可我的计划就是筹措资金的计划啊?

对!可你这个计划的实施就要一大笔资金。这笔资金哪儿来?他向李翰宗摊开双手。

那,李翰宗说能不能活动完了再扣回来?

活动完了肯定要有决算。但问题是,万一没筹到那么多款子,谁负这个责任?

李翰宗倒抽一口凉气。

这种话我们都听到过。“谁负这个责任?”这话的意思是事情失败了谁倒霉,但这话并不包含事情成功了不要算上我的意思,起码没有明确表达出这个意思。

秦建中站起来,把计划书递给李翰宗说你们,再去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吧。

李翰宗慢吞吞地朝外走,他忽然转身说秦市长,能不能请您把这个计划书带给王市长看看?

好,秦建中犹豫了一下说我负责转交给他。不过话得说清楚,我不提钱的事到时候你们自己跟他说。

李翰宗满怀希望地回到卫生局。袁世忠没问秦市长有什么反应,却首先就李翰宗的住房问题进行了一番自我检讨。他对急忙辩解的李翰宗说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这不能怪孙医生。在房子问题没解决之前,你晚上就不要再弄了。万一出点医疗责任事故,我们怎么交代啊!

他们后来达成共识,即这次活动值得搞、应该搞,否则连副局长都住单室套。这是袁世忠第一次明白地表示全力支持李翰宗搞这个活动。

李翰宗那天自知理亏,没要孙淑琴叫就自己去洗了碗,还大声说我把碗里的水都倒干净了,不信你来检查。他这样说其实是想开个玩笑。

孙淑琴没检查。她倚在卧室门框上说房子的事袁局长跟你说了没有?

李翰宗愣愣地看着她。显然她不想开玩笑。

问你呢?

你今天也太那个了。现在只能等,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

你跟我说了?我还早就跟你说了呐!

你早说了什么?

孙淑琴说我早就说了房子的事!

我对你说了现在没房子,等有了房子自然有我们一套。

那我怎么休息?当初我们说好的是两个星期。

工作不断地有,谁能说做多久?

你就每天上班,孙淑琴说把日常事务处理掉就行了。你还想怎么样?白捡个官都不会当还害的我一宿没睡!

李翰宗无言。

这下好,没戏了吧?

什么没戏了?

你那个计划啊。孙淑琴说,要不你会那么主动地洗碗?

说什么呐你?李翰宗擦着手说。

那个计划批准啦?

还没呐。

那你高兴个什么劲?真是。

我交上去了,李翰宗说,而且老袁今天表示要支持这个计划。

今天才表示?那你以前都是瞎忙?

在斗嘴得时候,李翰宗总觉得自己说不过她。因为她脑子转得飞快,而且不留情面直奔问题而去。你只好不说,你要说她就会就这个问题和你辩个明白,并把你以前做的不太明智事全抖落出来。

交上去了?她说,那你就等吧。你最好全当没有这么回事,先考虑房子吧。

你要我说多少次,现在哪来房子啊?

连房子都没有你还折腾什么?

李翰宗看着孙淑琴没说话。

我才明白,孙淑琴说,没人叫你搞那个计划对不对?那你搞它干嘛?你自己搞就算了,你把我搭进去干嘛?给你个官当你就当,你去张罗那些事干嘛?

平时李翰宗还敢顶几句嘴,可今天自觉理亏,所以主动洗碗、主动寻求缓和,但孙淑琴不理那一套。她头疼了一天,决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她嘟囔着用了水,嘟囔着叫李翰宗赶紧关灯,关灯后又嘟囔着头疼欲裂睡不着,李翰宗伸手拉她她又嘟囔着说讨厌,弄得李翰宗很没趣。

这就是孙淑琴。李翰宗知道她会一直这么嘟囔下去,而且在以后也会经常把这件事拎出来挂在嘴边,只要她不高兴。后来,市领导经不住李翰宗的死磨硬缠,同意他搞这次活动,李翰宗为了不再听孙淑琴嘟囔个没完,只好睡到办公室去。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个从外地招来的女孩并最终与孙淑琴分手。这些事我们以后会慢慢交代。但,中国有点文化的女性在对待丈夫的态度上的确有值得探讨之处,这种女性在家中(尤其是在知识分子家庭中)称霸的风气不知始于何时,反正在二十世纪末愈演愈烈,和那个时期中国体坛的阴盛阳衰遥相呼应,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响亮的音符。

那天夜里,李翰宗两次被孙淑琴推醒。你打呼。她说。

哦——李翰宗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你倒睡得倒比我还快,真是。孙淑琴又嘟囔了几句,但李翰宗都没听见。

执拗的书生

李翰宗坐卧不安了好几天,不是为孙淑琴的唠叨(她那几天一直在唠叨),是为计划上去了没有反应。秦建中在电话里老是说还没交给王市长呐这事你不能急,我得看准机会你说呢?李翰宗就乘等待的工夫到处征求意见,连顾浩东都给了很好的评价。于是李翰宗更加积极地催促袁世忠打电话,而他就站在旁边听着。

还没交给他…哦哦,麻烦您啦。然后袁世忠放下电话,看着李翰宗。

都几天了,怎么还没转给他?李翰宗瞪大了眼睛,看得袁世忠心里直发慌。在计划书转给王市长之后李翰宗还那么看他,因为有消息说王市长看了,并且大家都看了,就是没有具体的说法。

对不起,您开会,谢谢、谢谢。袁世忠放下电话说他们在开会,还没说到那事呢。他尽量不看李翰宗的眼睛。南方深秋的阳光斜斜地从窗子里照进来,横在他俩中间的写字台上。

李翰宗愣了一会儿,然后一下子站起来说我们去找他!

啊?

他们马上开会,李翰宗说,该找的人都在。

老李,哎哟,你怎么…?嗨!你这不是自找没趣嘛?他要是一口就回绝了呢?

这样等下去把时间都等光了!李翰宗看着袁世忠说也好,你不去我去,事情还不至于搞得太僵。

袁世忠在后面老李、老李地叫,但李翰宗还是走了。

李翰宗是骑自行车去的。他从车棚推出自行车的时候,驾驶员小胡正在擦车。李翰宗看着他心想可能我以后不会再坐伏尔加了。那种感觉的确不错而且激发思维,但思维激发起来了又没人采纳。人家都说干部当久了就没有创造性的思维了其实你就是有也没人用。你不能老让自己的大脑处于高速运行的状态,自己损寿不说还影响家庭和睦。干脆下去从此没有伏尔加买辆新自行车算了新自行车会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像钟表运行我的生活也会像钟表运行一样准确每周两次除了加班。

李翰宗就在喀哒喀哒的遐想中进了政府大院。他在车棚把车子一支转身就走,自行车咣的一声倒了。

哎!你的车子!有人叫道。

李翰宗回头看一眼又匆匆向前。自行车倒了不是个好兆,李翰宗想我这会儿不能计较这些可说不定这意味着我要和这辆自行车告别呐。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向上。

保安员刚想打招呼,李翰宗匆匆而过。哎,哎、哎!这会儿开会呐!

李翰宗一下子推开门。房间里都是市长、副市长,李翰宗就在门口站着,领导们都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王承业说你?有什么事?

李翰宗咽了一口唾液,说王市长我的计划书你看了吗?

啊,我看了。他顿了顿又说不错,再具体一些,到时就可以实施嘛。你,就为这事?

我们需要钱!李翰宗大声说。他自己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

顿时死一般的寂静。最惊讶的就是秦建中,他想这个人这是自己找骂啊。其他的人都把目光投向王承业而王承业则瞪着李翰宗像不认识他似的。

这是为改善我市医疗条件筹款啊!李翰宗又说。他的声音在四壁间回荡。

我算是遇到一个比我还执拗的人了,王承业对大家说,然后转向李翰宗,那要是筹不到,谁负责任?

大家松了一口气。

筹不到?李翰宗一下子脸憋得通红。筹不到就撤我的职,再、再每月扣我工资,直到我死!

啊?

过了好一会儿王承业才说李翰宗同志你太书生气了!这种话说起来容易,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可是…可是顾书记都说这个方案很不错呐!

大家一愣。这太有点拿书记压市长的味道了,书记和市长的矛盾不仅仅枝江有,这个李翰宗怎么连国情的概念都没有呢?

我们的医疗状况这样下去不行啊!李翰宗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大家都看着王市长。

王承业一直瞪着李翰宗不说话。外面已经有市长和市委书记不和的传言,而且有些干部在他面前讲话时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对他的支持。王承业不想弄得满城风雨,顾浩东最近已经很忍让了,做事不能过分。那,他终于说,既然这样,你回去把每个步骤都更加具体地策划一下,有什么问题就找顾书记吧!我们做起来看效果。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只有李翰宗咧嘴笑了。“嗳。”他转身就朝外走,在门口把门一个劲地朝外推。秦建中说朝里开!

噢、噢。李翰宗闹了个大红脸,赶紧走了出去。

王承业“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赶紧跟着笑。气氛就这样缓和了。

晚上,李翰宗把事情讲给妻子听并预期着她在更晚的时候会忽然全身绷紧头拧向一边哦——然后一下子松弛了大口地喘气。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了。

什么?孙淑琴却叫了起来,你真的那样说了?

李翰宗愣愣地点头。

哎哟,你是真傻啊?你听出市长说话的音来没?

李翰宗说什么音?

“做起来看效果”,那就是说没成效就得有人承担责任,“有问题找顾书记”,意思就是要是没办好,责任就是你和老师背着!

什么?

你还当什么官啊?连个话都听不明白!

李翰宗说那…事情要是没办成,是得有人承担责任嘛!

你要承担那个责任干嘛?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到了这个位子你就每天去上班,什么都别干,过两年这局长的位子还不是你的?孙淑琴说这下好,你自己吵着闹着给自己找不是,你头脑里是哪根筋搭错地方了?

李翰宗说我到了这个岗位就得做事,否则我就回去干我的医生!

干医生?你干了那么多年还没干够?光是听病人愁眉苦脸的跟你说、说、说,还有他们嘴巴里的那股子味道,你还不知道?

那是医生的责任,就像我现在要干的事是我的责任一样!

责任?那你对我、对我们的家尽了什么责任?

我们?李翰宗一愣,我们不是挺好的嘛?

这叫挺好的?逛街没人陪着去,房子就这么一个单室套,你说好在那里?

你又来了。李翰宗说,我跟你说多少次了,我们卫生系统多少人连这样的单室套还没有呐!他拦住孙淑琴的话头,你又要说他们没当副局长…

孙淑琴立刻高声叫道:他们也不会通宵开着灯写东西,不让自己的老婆睡觉!

李翰宗的计划要实施,他因而踌躇满志并打断了孙淑琴的话头。孙淑琴觉得你上次的事还没好好向我道歉,这次又得意起来还要让我受二茬罪我就偏不能让你忘乎所以,因而声音尖利起来。李翰宗有点胆怯地看着孙淑琴。一时,他们都没说话。

还是李翰宗先打破沉默。好了,别气了。他说着去拉妻子的肩膀。自打他们确立恋爱关系以来,他都是这样做的。

孙淑琴一扭肩说别碰我。你去把那个爱心大游行给取消了。

什么?到了这一步能取消嘛?

怎么不能取消?你就说办不成不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办不成?计划好了它就能成!噢,这事情还没办就先打退堂鼓,那我成什么了?

你成什么我不管,有一条我得先说清楚:我可受不了你晚上叽叽喳喳地闹腾一夜!

可我得做计划啊!

你愿到哪儿做就到哪儿做去,我要睡觉,你别影响我!

李翰宗提高了声音说你讲不讲理?我还能到哪儿去?

孙淑琴立刻叫道你讲不讲理?我只要过正常的生活!我是人!

李翰宗咬紧嘴唇,半天才说那我到办公室去。

走啊,又没人拦着你!孙淑琴心想我看你走不走。

你!李翰宗抱起一床被走了出去。

孙淑琴没拦他。关门声很响。好啊!跟我来这一套,我看你能在那儿住几晚上。她咬牙切齿,但眼泪不知怎么就下来了。

那天卫生局看大门的胡师傅在听半导体里播放的粤剧。他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跟唱。似乎有什么动静,他睁开眼睛。粤剧恰在这时锣鼓喧天,他赶紧又闭上眼睛,加紧摇头晃脑。然而的确有什么声音,他调小了音量。

胡师傅!李翰宗在门外大叫。

胡师傅跑出去,一个劲地说哟、哟,来啦、来啦!

胡师傅,我这么叫都压不过你的收音机,要是小偷来了,把整个局里都搬光了你也不知道呀!隔着铁栅栏门,李翰宗面色铁青。

胡师傅支吾着说今天戏好、今天戏好。

戏好怎么啦?李翰宗堵在门口就是不朝里走。你是在上班!你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卫生局现在的状况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过如何改变这种状况?啊?就这么打发时间?

胡师傅一声不吭。他也算是卫生局老职工了,从来没人这样训过他。李翰宗气冲冲地推车从他面前走过,他看见了自行车后面的铺盖卷。我…锁门吗?他问。

锁。李翰宗抱着被子上楼去的时候又说,你转告其他的人,以后上班不准听收音机!真是。

他今天是怎么啦?胡师傅后来自言自语地说。

那天,从下午到晚上,李翰宗做了三件不迁就人的事:对领导不迁就,要他们立刻表态;对妻子不迁就,你要我走我就走而且我不会在两三天之后去拉你的手说对不起;再就是对胡师傅不迁就,上班就是上班,凭什么把半导体开着还跟着摇头晃脑?可以看出对胡师傅的不迁就是李翰宗心情不好时的一种过激的表现。问题是前面的两次不迁就,到底哪一次更为重要,人们历来对此持不同看法。孙淑琴认为是他闯进了小会议室,而王承业碍于顾浩东的面子没有劈头给他一顿臭骂,造成了他“个人主义的恶性膨胀”(原话如此),因而目空一切;孟洁云则说他从小会议室出来心情应该是不错的,你想啊,他能一回来就跟你过不去吗?还是你讲了什么话噎着他了;若干年后孟洁妹对李翰宗说其实你当时的反应是过于激烈了点,不过这样也不错;袁世忠说这两件事要放在一起看,它们是互相作用的,当然老李这个人太执拗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执拗的人做事成功的机率更大但过分了就不好了,说实在的他四十来岁正当年的男人一个人住在办公室什么事不会发生?都是人嘛!

陶黎黎说她那样也太不像话了,你是工作啊!要是换了我,我就支持你,我还会起来给你倒水喝呐!这个叫陶黎黎的马上就要登场,她后来成了李翰宗的第二任妻子,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还没结婚。

他们是在李翰宗住办公室那段时间里认识的。大概是第四天或者是第五天吧,黄昏时分,X光透视车停在卫生局铁栅栏门外,秘书下车就叫老胡开门!

“来啦!”胡师傅赶紧跑来把铁栅栏门打开。那些日子李翰宗成天不走,胡师傅上班连半导体都不敢带了。

路上堵车,开到现在。秘书然后对车上大叫,我们到了,大家把行李都搬下来吧!

像倒豆子一样,车上下来许多人,一个个舒筋活腿,有的赶紧蹲到路边去犯恶心。陶黎黎是最后下了车的,啊!她舒展着双臂,总算到了。她头发和衣服都被风吹向一边,显露出娇好的身材。就这儿?

一个同车的中年妇女说当心着凉。

怎么会呢?陶黎黎说这儿是广东!

胡师傅说我们广东也会感冒的啦!你看我。他撩起外衣,让大家看他里面的层层叠叠。

对。在广东也很容易患感冒。

这是一个淳厚悦耳的声音,光是这种嗓音就会令女性心仪。据分析,乔治·布什在美国大选中败给罗纳德·里根就是因为他嗓音太尖,而罗纳德·里根当演员时经过发声训练,其嗓音浑厚充满磁性,从而得到了广大女性选民的支持。刚才说对在广东也很容易患感冒的声音也充满磁性,而且没有广东人通常在每句话后面都加的“啦”字。

陶黎黎抬头,李翰宗已走到近处。

你真得加点衣服,当心着凉。李翰宗说这话的时候直视陶黎黎。太阳斜斜地照着,他能看见围着她脸庞的那一圈白白的绒毛,就像婴幼儿的皮肤一样。

秘书叫道同志们,这位是市卫生局的李副局长。

李翰宗这才把目光从陶黎黎脸上挪开。欢迎大家来到枝江市来!最近这儿的公路经常堵车,把你们搞到这会儿才到。哎呀,都送到单位是不可能了,我来看看怎么给大家安排这一晚。

一个抱着孩子的问我们要去的地方远吗?他旁边站着他妻子。

吃过饭我会安排车子送你们去。李翰宗对秘书说你一会儿通知小胡,让他把夫妻、带孩子的都送到单位。

他们立刻问我去的地方远吗、靠不靠海边?陶黎黎说李副局长,我是被分到海边吗?我还没见过大海呐!她站得很近,眼睛很大,睫毛也很长。

李翰宗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陶黎黎,四川来的。

你是五官科的,好像是分在城北医院。一会儿我们吃饭的时候我给大家都介绍一下。来,我们把行李都放进去,然后就去吃饭,大家都饿了吧?

因为卫生局预算较紧,那天李翰宗只好带他们去吃街边的小吃。好在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是第一次来广东尝到真正的广东口味,那感觉自然不错。八十年代末,广东饮食开始向全国扩展,但遍地的广东餐馆做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广东味,您去广东吃一顿就知道了,哪怕花很少的钱。那天他们除了惊讶食品口味之好、价格之低廉外,还为广东人说话的口音而欣喜若狂。譬如,李翰宗点了菊花普洱茶,他说菊普(音GOPOU)大家就笑了一通,当服务员问“宾果顶菜?(谁来点菜)”时,他们就简直笑岔了气。

中国话怎么能这样说?哎哟,这是中国话嘛?

李翰宗也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他看着他们。这些人远离家乡到这里就冲这里是广东沿海地区可他们连广东话都没听过这样的女孩在家乡也肯定有不少人追。他的目光又落在陶黎黎身上。他说这样吧,大家拣自己喜欢的点,有不懂的我来翻译。

陶黎黎说我不用翻译了,“宾果顶菜”对不对?

这回连服务员也笑了起来。

笑使他们忘记了旅途的劳顿,使李翰宗忘记了这些天来压在心头的不愉快。李翰宗看看时间不早了,就以茶代酒祝他们事业有成。他说我这个副局长上任也没几天,你们刚到,我们都算是新人,那我们就共同努力吧。我始终相信,人在这个世界上得找到自己的位置,位置找对了才能说干事业。各位离开家乡到我们这里来,我希望大家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大家被他的话打动了,他们很庄重地举起茶杯。

走出饭店的时候李翰宗说和年轻同志在一道就是热闹,以后大家都保持联系,逢年过节的,要是不回家乡,就可以在一起聚聚,到时候叫我,我一定来。

我们肯定叫上您,李副局长,您得做东,陶黎黎说,要不我们没有“宾果顶菜”!

李翰宗说我做东、我做东。这个叫陶黎黎的姑娘可真会逗。

那天晚上,新来的单身职工来不及送下去,只好在卫生局的办公室里将就一夜。不过,胡师傅给他们烧了洗澡水。只有一间浴室,女同志先洗。他们都说挺好的,要李副局长回去休息。

李翰宗说我最近忙着筹备一个活动,每天弄到很晚,就睡在办公室。他指指楼上。

陶黎黎顺着他的手指看上去,看到了三楼亮着灯的一扇窗。她瞪大了眼睛。

在男同志洗的时候,女同志们都在临时宿舍里梳理她们的秀发。有人提出过一会儿找男同志打牌因为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陶黎黎说她不想去,打牌的人走了她又说头发没干不能现在就睡觉。然后她就站在走廊上,迎着外面的灯光梳理着头发。

南国的晚风中传来粤剧高亢的声音(这声音当然不是来自胡师傅的半导体他也没那个胆)。从此我就要在这里开始新生活了可我连他们的语言都不懂。这地方没我想象的那么好不过也不赖尤其是那个副局长真有点风度。

几个小时以来,李翰宗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好了。嗓音好,待人接物好,还有他看她的目光,带着欣赏和赞美,带着自然的亲切,但不带色眯眯,因为他的目光不回避、不游移、不朝不该去的地方去。如果能得到他经常的照料该多好啊。陶黎黎又伸头看看楼上,略一思索,忽然转身朝楼上走去。

她这一走,走出他们俩的一段姻缘如同焰火般的五彩缤纷。当然那是以后的事,但您肯定想早知道,而我又忍不住,就早点把它给捅了出来。

陶黎黎蹑手蹑脚地走上来,在楼梯的最上一级两边看看,又伸头朝外望望。楼下又有几个小伙子从浴室出来,胡师傅大声问里面还有人吗?他的声音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响亮。

没啦!他们说。

胡师傅去锁好门,又回到门房,弄出很响的关门声。陶黎黎在楼梯口仿佛能听到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然后他们打牌的声音骤然响起“你怎么这样出牌?真臭!”“下台、下台!”

陶黎黎忽然转身,毫不犹豫地向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李翰宗正在打电话,是孙淑琴打来的。女人凶但凶不过男人。女人可以叉腰跺脚拍大腿,甚至可以撕头发、撞墙,但男人一巴掌下去这一切都无效。对于李翰宗、孙淑琴这样的知识分子夫妻来说,一巴掌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一旦来真的,总是女人先自己乱了阵脚。李翰宗并没有说怎么样,可孙淑琴等了几天也不见他回来就打电话来兴师问罪(她不会自己过来可电话是要打的)。你想一直这样下去然后等我主动提出离婚?死了这条心吧你!我就不相信那边能比家里工作效率高,到底什么意思你这样?

李翰宗说不是我要这样,你自己说你要休息…什么时候?等把事情的每一步都策划好了…白天有正常的工作嘛…你这样不是更耽误我的时间吗?

陶黎黎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近李翰宗办公室的。门半敞着,李翰宗在说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在这儿斗嘴了,行了吧!他有点恼怒地放下电话,然后抬头看见了她。你?

陶黎黎经历过类似的事,她立刻明白了自己听到的是什么以及李副局长目前的婚姻状况。她说李副局长,我想来了解一点事,可以吗?她一点都不尴尬,尴尬的是李翰宗。

噢,当然,来,进来,还没休息啊?

陶黎黎说在等头发干呐。李副局长,我要去的医院在哪儿啊?

于是李翰宗就给她介绍了城北医院的情况,陶黎黎又问那里离海远吗?李翰宗笑了,哦,原来是为这个呀!那儿在城市和海的中间,离海大概还有…十公里左右吧。

陶黎黎说那么远。

放心,你到了这里,海有你看的,海鲜也有你吃的。

陶黎黎伸头看看李翰宗桌上铺开的稿纸。哇,写这么多!要帮忙吗?

李翰宗说谢谢。我还没弄出来。你也帮不上忙。早点休息吧,一路上够累的吧?

陶黎黎把头发撩到侧面一摸。我的头发还没干呐。

那,你就再等等。李翰宗说。陶黎黎的脸被湿漉漉的头发框住,突兀在柔和的台灯光里。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家里有胖得变了形的妻子,平时接触的人以病人或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居多,忽然有个女孩坐在对面,长长的睫毛冲他眨啊眨的,而且灯光是那么柔和,李翰宗的目光这时开始游移躲闪了。

陶黎黎说李副局长,您可别把我们朝下面一分配就不管我们了。

不会的。李翰宗回过神来。我要去看望每一个新来的同志,还要了解你们每个人的工作情况呐。

李副局长,你要多来看我,你到我那儿我请你吃饭。

好啊,那我一定去。

陶黎黎又把头发撩到一边,然后站起来看着李翰宗。

你,要走?李翰宗也站了起来。

你忙吧李副局长。你可一定要来看我啊!

嗳嗳。李翰宗看到她眼睛里放出一种异样的光。她转身走了之后,他脸上的笑意还保留了很久像僵住了一样。

第二天袁世忠就晚上住办公室的事来劝李翰宗。老李,这样不太好。人家会怎么说呢?他头天晚上接到孙淑琴的电话,那时候李翰宗正对着陶黎黎的大眼睛长睫毛发愣。

怎么说?李翰宗直视袁世忠。

不是…你看,你上来没多久,万一你们闹不和,外面说起来就不好听啦!

说什么?我又没说要跟她怎么样。我只是要把这件事搞完。怎么?这也有错?

可她就不是这么想啦!

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我没那样想。

袁世忠说老李你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但有一条,你太执拗书生气太重。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还是那点观点不温不火地说来说去,自然是谁都没说服谁。其实袁世忠也没太当真,接到孙淑琴的电话总要说说算是有个交代。李翰宗想好啊,你把我赶出来这会儿却倒打一耙。我没有任何把柄,你能把我怎么样?

李翰宗在办公室一直住到活动结束。那次活动非常成功,筹到善款76万元。不过那是1989年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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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做最好的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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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秘书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仅仅负责端茶倒水、抄抄写写的小人物,而是被赋予了更多的职能:他们是领导的左膀右臂、上下级沟通的桥梁纽带、公司和领导的门面与形象……身为秘书,如何快速适应这种角色的转换?如何出色地完成上级领导下达的任务?如何在繁忙的工作中游刃有余?——这就是本书要探讨的问题。
  • 神与末日

    神与末日

    当诸神不再永恒。当旧日回归,外神苏醒。诸神与新王,旧日与外神当诸神莅临世间寻求改变,当旧日回归俯瞰世间世间规则的序列,诸神放牧的荣光,旧日回归的扭曲,外神苏醒的疯狂。神的抉择抑或是世界的末日。
  • 反派他的小可爱

    反派他的小可爱

    【快穿1v1甜宠】自从神魔大战以后,天宫上的人都知道小仙女阿司养了一条小黑龙。那条小黑龙可娇气了,不仅吃饭要喂,就连睡觉也要抱着。直到,小黑龙长成了大黑龙。他把阿司推下了轮回台,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阿司,你不要我了吗?”“阿司,你抱抱我……”后来的后来,阿司轮回归来。魔尊上渊马不停蹄的杀上了天宫。“阿司你出来,我来娶你了!”
  • 农女当家记

    农女当家记

    来到这个山旮旯脚下,舅坑婶骗,没爹疼没娘爱,姐弟两人相依为命…努力过上好日子,种田开荒,育苗经商…靠山吃山,去山里搜罗野味,又捡回那受伤之人,还好空间在身一应俱全…… 且看她如何从一个贫困农家女,奋斗逆袭成为一代当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