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早上，叶少红吃完早饭把阿换、阿虎拜年的礼品重新点了数，并叫谭四分开装到马车上。
“谭四，那些礼品小心轻放，不要压坏了。这个是老板给你的，说图个吉利。”叶少红走到马车跟前拿出二块大洋递到谭四的手上。
“谢谢大太太，那我就收下了。”谭四收了钱，转身跳上马车把礼品一份一份的分拨放好，并挪出位置摆了一张小凳子。
阿换戴着帽子上了马车。
“阿换，到了大舅、二舅家要会说话，不能失了礼节，把帽子正正。”
“知道了，娘，您进屋吧。”阿换把帽子转了一下。
“谭四，驾车慢点，到了石湾有一块很大的牌坊，上面写着“叶氏陶瓷”四个大字的就是了。”
“大太太，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那地方我都去了七次，我记得。四少爷，您坐好了。”
说完，谭四朝着马屁股甩了一鞭子。
“这谭四，以前不说话，现在话直流。”
“他本来就能说，只是他愿不愿意说而已。”谭福全拉着阿金的手走到叶少红身边。
“阿金，冷不冷？这是谁给你买的这个帽子？”叶少红蹲下身子望着阿金头上的黑缎兔毛边手绣龙凤小帽亲切的问道。
“这是姑父给我买的，雪儿姐也有一个。我这上面是龙和凤，雪儿姐那个上面是一只鸟和小花。”
阿金把帽子取下来指着上面的图案一字一句的讲给大娘听。
“阿金，你知道的还真多，快戴上，别着凉。是谁告诉你这是龙和凤的？”叶少红接过阿金手里的帽子给她端端正正的戴在头上。
“是阿爹告诉我的，姑父也给我说过。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上面的东西，都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这里有颗鞭炮，我要捡起来，晚上让虎哥点。”阿金跑过去捡起地上一颗没有爆的鞭炮，小心翼翼的放进夹袄里。
“好，阿金多捡些，阿爹也去找找，晚上我们一起放。”
望着一天一天长大的阿金，谭福全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他弯着腰，跟在女儿后面东找西瞧。
“大娘，您也过来跟我们一起捡吧！这里有很多，我们慢慢找。”
“好，大娘也捡！”
“少红。阿珠、阿红的压岁钱，你，给了没有？”
“三十早上就给了，怎么了？”
叶少红觉得谭福全这话问的有点奇怪，她放下手中的鞭炮望着他。她知道，往年他从来不过问孩子们压岁钱的事，今年怎么突然问起压岁钱了。
“只是问问。这些都是小钱，我也从不过问，只是有件事，我搞不清楚。昨天下午，小钗带着阿珠、阿红去祖庙玩。阿红喜欢风车，就让小钗买，小钗问了一下卖风车的老板，老板要四十个铜板。小钗一个下人，身上的钱当然是留着给家里人用。所以，小钗就说自己身上没有带钱，想试着让阿红出……”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叶少红见他说到这里停下来不讲，就更觉得不对劲，她急迫的问道。
“阿红说没有钱，娘没有给。所以，我就问问你，那压岁钱给了没有？如果没有给，就找时间拿给她们。阿金，别捡了，看阿爹手上好多鞭炮，够晚上点了。”谭福全摊开手，手心里摆着五六个带引线的鞭炮。
“阿全，我们夫妻快二十年了。你不会怀疑我没有给吧？”
“少红，你别误会。这点小钱怎么会是你能看得上的呢。我没有那个想法，我只是觉得奇怪。怎么给了压岁钱，阿红却说没有，难道小孩子会撒谎骗人？”谭福全直起身子朝阿金走过去。
“阿全，这事你是听谁讲的？”
“是我亲眼看到的。你知道每年我都会一个人去祖庙烧香。那天我上完香、添了油，正往街上走，就看见小钗带着阿珠、阿红站在卖风车的铺子面前。她们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就问一下，没事了。”说完，谭福全走到女儿的前面帮着找鞭炮。
“怎么会这样子？我明明给了钱。阿全，我想起来了。”
叶少红猛然想到了什么，她把谭福全他拉到一边。
“那天我去给阿珠、阿红拿压岁钱的时候。凤欣正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会不会是凤欣拿走了阿珠、阿红的压岁钱替她们存起来，便于以后要用的时候再给她们。我记得当时我给她们压岁钱的时候，王凤欣还叫阿珠、阿红给我说了不少的吉祥话。”
叶少红知道谭福全说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如果不解释清楚，自己很有可能被抹上污点。
“这事，我就不管了。你再拿两份，一份给阿珠、一份给阿红。等她不在的时候给她们，再给小钗一些。她不像你大气，你在家里看着点阿风，叫阿虎陪他聊聊天。知会阿妮去阿珠、阿红屋里玩玩，我带阿金去走走。阿金，别捡了，我们去祖庙看老佛爷去。”
谭福全把手里的鞭炮全塞进阿金的小棉袄，然后抱起她往街上走。
“阿全，祖庙人多，不要让香蜡烫着了阿金。”
“阿爹，大娘不去祖庙吗？”
“家里还有事，大娘不去了。阿爹陪你去看老佛爷，记得要给老佛爷叩头。叩了头阿爹就带你去吃街边小吃，什么桂花糕、莲子糕、萝卜糕，很多……反正有很多好吃的。”
父女俩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往祖庙走。
那一天是他们父女俩的独立日，一路说笑一路吃。
谭福全没把阿金接回家住是有原因的：阿金的母亲不在世，自己要忙茶楼的事恐关心不够徒增父女之间的隔阂，若是让叶少红照顾，多少有些不放心。他不是不相信叶少红的人品，而是他过不了自身那一关。再有就是三个哥哥要帮茶楼做事也没空带这个小妹妹，阿妮虽然还小，但是对于这个很少在家里住的妹妹多少会有些霸道，长此以往阿金也会受不少委屈。阿珠、阿红成日过惯了那种闷在房间的生活，自然也不习惯和这位活泼可爱的妹妹相处的融洽。在考虑到这种种情况，谭福全还是希望阿金小学毕业后再回家居住。
在南方，做生意营业，选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谭福全把茶楼营业的时间定在了初六，是祈望来年茶楼顺顺利利。
初六那天，谭福全起来的很早。应该说那个晚上，他都没有怎么敢睡觉。
丑时刚到，谭福全起身小解。小解后他就再也没有睡意，他拿了仓库存下来的元宝钱、香蜡纸到每个门旮旯里点香烧纸。这是他给自己定的规矩，他不迷信，他只求心安。
寅时一到，他就把谭四和正处在睡梦中的阿虎、阿牛、阿换叫醒。洗漱后轻脚出门，再朝屋里拜三下。接着就去茶楼整理器具，准备中午十二点正时营业。
“小红，你陪我把阿金、阿风送到周家。早上放在桌子上的褂子你收了没有？那是我送给周老太太的。”叶少红知道谭福全今天要营业。也早早的起床收拾，她叫早已经备妥当的马车孙师傅在院门外候着。
叶少红把阿金、阿风安排在第一辆马车上，自己和小红坐第二辆。
“回大太太，收了，一并放在后面马车上了。”小红扶着阿风上了第一辆马车后直奔第二辆马车。
“你告诉孙师傅，不要太快，这几天落小雨，路面滑。”
“我这就去告诉孙师傅！”
小红调头跑到孙师傅面前转告大太太的话。
周家大院
“大嫂过来了，清宏，快出来拿东西。”
谭家铷拿着扫帚在院里清扫鞭炮纸屑，见院门口停了一两辆陌生的马车。正要出门问个究竟，却看见小红把阿风从车上牵引下来，大嫂在后面跟着。
“嫂子过来了，里屋坐。我给您倒茶去。”
“这雨天路滑，我叫孙师傅走的慢。要不是你哥今天去茶楼，我就叫谭四陪我送过来，那是孙师傅，这个是小曾师傅。是孙师傅的徒弟。”叶少红指着一旁收鞭子的年轻人，笑着给谭家铷介绍。
“孙师傅把马车放好了进来一道喝杯茶。”
“不了，我们在外面等就行了。”孙师傅把阿金抱下来后牵着马车走到院墙边，小红扶着阿风慢步往屋里走。
“姑姑，雪儿姐呢？”阿金下了马车直奔谭家铷。
“就想着姐姐，也不想姑姑。”
“大嫂，里面坐，泡了热茶，小红你也一起进去，阿风交给我。”周清宏从小红手里接走阿风。
“嗯！”叶少红点点头，跟着谭家铷往大厅走。
“阿金，回来了？”周雪儿听到院门外有人说话，知道是阿金回来了，她赶紧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本想吓唬一下阿金。但是她太想她了，只好又主动跑出来。
“雪儿姐姐，我好想你。这个是阿爹买给我们两的，这个给你。”阿金从姑姑身上滑下来，在兜里掏出一个小玩意递给周雪儿。
“谢谢阿金。走，我们去里面玩，看我都收到些什么过年礼物。”周雪儿带着阿金去了她的小房间，把过年收到的小礼物全摆在桌子上。
“家铷，你大哥说了，过了这小半年。阿金要进学堂，你们就辛苦准备一下，钱我带过来了。”
叶少红说完，小红点点头拿出一个包放到桌上。
“大嫂说这话真是让我们过意不去，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大哥茶楼生意怎么样，好长一段日子我没有过去了。”
谭家铷把茶杯端到叶少红的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近一两年很难做。你大哥说是国民政府和共产党闹矛盾，外有日本人掺和。我觉得这个也不会影响我们茶楼生意，怎么就不及以前了。”叶少红饮了一口茶，陷入沉思。
“大嫂就别管那事了，都是男人们的事……”
“家铷，那可不是男人的事，那是政治，政治是不分男女老少。”周清宏让阿风在里屋背甲子年表，自己走出来坐到谭家铷旁边闲聊。
“清宏，你是个男人。你给我们讲讲，这个政治它怎么就会影响到我们茶楼的生意。”
“大嫂，这个东西不是一语两言就能讲清楚的。不过从国民政府的种种迹象来看，是和以前孙大总统在世的时候大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就是皇帝管着老百姓……受苦杀头的都是我们这些百姓。”谭家铷没有等周清宏说完就插了一句。
“家铷，你先听我讲完。国民政府和旧时期的帝制有很大的区别。孙大总统之所以推翻帝制，就是为了解放百姓。他的‘民主’、‘民权’、‘民生’就是让我们这些老百姓做主，让我们拥有一定的权力，可以去做自己的事，这个是我们中国千百年来没有的事。所以，他被誉为‘国父’。但是现在是他的连襟蒋介石委员长执政，很多一些东西就变了……为什么现在有共产党，共产党就是为了真正的继续孙大总统的遗志，把他的三民主义思想灌输和实施下去。”
“像你那样说，现在既有国民政府，又有共产党？那还不如以前只有一个皇帝管我们，现在是两家人做皇帝管我们，真搞不明白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聊，我去看看雪儿和阿金。”谭家铷听得不太明白，摇摇头拿过桌上的包进里屋去看孩子。
“清宏喝杯水，慢慢讲，嫂子我想听听。”
谭家铷自然没法和叶少红比。叶少红出身贵族，读过书，略懂政治，她想从政治中了解一些时下景况，希望借此帮助谭福全把茶楼的生意做起来。
“其实现在有很多革命党遭到国民政府的逮捕和枪杀，国共的关系并不是报纸上写的那样好，那是表象……大嫂，不讲这些，我去拿些家铷做的点心让您尝尝。”说着，周清宏起身往厨房走。
听了周清宏讲的这些，叶少红多少明白一点。
“大嫂，请用。”
周清宏端来几块年糕放到叶少红面前。
“家铷的手真巧，不愧是茶楼老板的妹妹，平时可没少偷师学艺。”叶少红夹了块年糕放到嘴里。“入口绵密，味道极好。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要早些回家。我差点忘记了，小红，你去把那个棉褂子拿出来给周老夫人试试，看能不能穿得上。”
“大嫂真是客气。家铷，大嫂要走了。”
“大嫂，再坐会儿吧！给您们做饭吃。”谭家铷听到周清宏的声音忙从房间走出来。
“家里有事，我得回去。有空我再过来，阿金、阿风就交给你们了。你哥的意思是等阿金小学肄业稍大一些再接回家，再辛苦你们几年，该准备什么，你们吱声。”叶少红笑着出了院门。
“没事，阿金和雪儿就像我的两个女儿。我倒是希望她长期在我家里住着，俩人有伴，不会无聊。”
“要是那样，你哥肯定要把我大骂一通！呵呵，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走了。”
周清宏和谭家铷把叶少红送上马车……
“一回南天屋里就潮湿得厉害，关门的时候都把门缝处塞上布条。”
谭福全摸着湿润的账簿显得异常烦躁。
“阿爹，厨房那些柴怎么办？”阿虎拿了几块布走到门口。
“只要把后门的那些洞堵住就行了，把锅、铲都吊起来，湿而不干易生铁锈。”
“我这就去。”
“叫你二弟出来跟我去面铺搬东西。”
谭福全把帐簿摊开放在抽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