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周老师毁过路遥?
老周:毁过,但没毁得了。
小王:是听说周老师和路遥有一段恩怨。
老周:说来话长,是上世纪86年春天的事了。
小王:那是周老师刚去《当代》的第二年。
老周:也就是说,刚当编辑一年,说好听些,是个编坛新人,其实是个毛头小伙,愣头青。路遥当时,已经发表了中篇小说《人生》,连续两届获全国中篇小说奖。一个回乡知青高加林,家喻户晓。地道的著名作家,又是陕西作协主席——记忆模糊,有可能是副主席,还有可能是《延河》主编。反正我们俩放一起,不成比例,照说,力挺轮不到我,毁也轮不到我。
小王:周老师又谦虚。
老周:那年春天,我去西安组稿。
小王:路遥是周老师的组稿目标。
老周:不是。
小王:那就是贾平凹。
老周:也不是。
小王:那就是陈忠实。
老周:都不是。
小王:有点奇怪。
老周:在《当代》,我分管西北片,看西北五省稿件。不过,只是西北的自然来稿,不包括成名作家。成名作家都按习惯,由老编辑联系。我去西安,是奔着几个见过来稿,没见过真人的青年作者去的。所以,在西安,我先结识的是陈泽顺、孙见喜、赵伯涛他们几位。
小王:没听说过。
老周:我当编辑,就喜欢人家没听说过的作者。
小王:周老师老谋深算,给自己留下足够的力挺空间。
周老师:别打岔。陈泽顺是北京知青,在陕西出版社,后来编辑了《路遥文集》,写过《路遥生平》,很动感情。多年后回北京做了华夏出版社领导,有了一番作为。孙见喜是最熟悉贾平凹的作家,专写贾平凹,成了平凹专业户。赵伯涛的中篇写得真是好,后来在南下大潮中去了海南,从此销声匿迹,很是可惜。
小王:没有一个在小说上成大气,周老师当编辑的眼光不怎么样啊?
老周:的确不怎么样。本来,如果文坛是江湖,中国作协是一个总坛,各地区作协就是一个分坛。编辑去组稿,通常都应该先去拜访分坛主,以示尊敬,也求支持。如果分坛主本身就是作家,更求赐稿。在陕西,要论分坛主,贾平凹算一个,路遥也算一个。
小王:陈忠实不算?
老周:那时候不算。那时候只有贾平凹和路遥。
小王:周老师拜访了吗?
老周:没有。那些天,陕西省文联正开什么代表大会,陈泽顺孙见喜赵伯涛他们几位都是代表,就安排我在会上混吃混住。正好,贾平凹也在会上,自然就认识了。
小王:自然认识,就不用拜访了。小王插问一句,都说陕西文坛关系复杂,几大山头鼎立,真有其事?
老周:你是想说我先认识了平凹,所以要毁路遥?
小王:小王没说,是周老师自己在说。
老周:我告诉你,很多文学刊物,尤其是作协系统的刊物,都可能在派系恩怨之中。但《当代》没有。《当代》有个传统,老编辑总是会告诫新编辑,编辑和作家,是作品的关系。作家之间的恩怨,跟我们无关。所有作家,都应该是我们的朋友。如果有亲疏,也仅仅因为作品,和恩怨无关。拿陕西来说,陈忠实、贾平凹、路遥,三大巨头,在《当代》眼里,绝对同样尊重。
你笑什么?我是不是脖子变粗了?
小王:周老师突然就道貌岸然起来了。
老周:关系到《当代》声誉,必须要道貌岸然。
小王:据我了解,陈忠实的《白鹿原》是《当代》首发。贾平凹在《当代》上发表过一些中短篇,但都不是他最重要的作品。噢,听说最近有一部长篇要发《当代》?
老周:过几天,就不是听说,是已经了。
小王:路遥在《当代》有没有发表过作品?
老周:路遥的成名作就发在《当代》。
小王:是《人生》吗?小王记得是发在《收获》上。
老周:《人生》之前,路遥还有《惊心动魄的一幕》和《在困难的日子里》,都发在《当代》上。《当代》留有路遥写给刘茵的一封信。信上说,自己这部中篇,已经被多家刊物退稿,寄给刘编辑,是想请文学圣堂《当代》作最后裁决,如果《当代》也退稿,就说明它的确毫无价值,他就将付之一炬。
小王:打悲情牌?
老周:悲情也好,悲壮也好,都是真诚的,不像现在选秀,是出牌。
小王:没说退出文坛?
老周:还没有进入文坛。
小王:是《惊心动魄的一幕》?
老周:是的。刘茵看了,送主编秦兆阳终审。秦老说,这个作者很有潜力嘛,立即请他来北京修改!路遥这部中篇,就是在《当代》编辑部改成的,吃住都在朝内大街166号的后二楼。改完之后,路遥感叹说,比初写还要费神。
小王:起死回生,费神也值了。
老周:在《当代》发表后,获得第一届全国中篇小说奖。
小王:这样说来,路遥算是《当代》培养出来的。
老周:不对,《当代》从来就不说培养作家。不是客气,不是装。你发表了人的作品,发表过程中有些商榷往来,发稿时候,改过些错别字和标点符号,那就是培养人家?作家把稿件赐给了你,还养活了你,你是不是该叫人爹妈?脖子又粗了?
小王:粗得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