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启动。
寻歌扭过头去看宋娟跑远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忍。
她和宋娟一样,都像是爱丽丝误入了仙境,被仙境广袤神奇的景象一下子吸引了,而忽略了其中暗藏的危机。
在这里的三天,于宋娟而言,遇见陆之南是一个奇遇,于她而言,和这样温柔清冷仿佛情人的陆之南待在一起,又何尝不是呢?
唯一不同的,是宋娟的心是年轻的,可她的心早就死了。
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声呢喃,“你不该收下的。”
陆之南扫了眼站在门口殷切的宋家父母,随意地将明信片放在一边,“只是出于礼仪,你别多想。”
寻歌撇撇嘴,他似乎以为自己是在吃醋,她淡淡说,“我只是不想她成为下一个我。你没有追逐过太阳,不知道追逐一颗刺眼又永远追不到的太阳会有多么辛苦。”
空气微凝。
出了这个地方,她还是寻歌,是纪信哲的妻子。
是和他一点关系也不剩的前妻。
陆之南冷然掷声,“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追逐太阳?”
寻歌闻言,轻轻笑开,他的太阳,那个因为命运捉弄而始终不能和他在一起的秦久吗?
一路到深城。
寻歌因为手机坏了,通讯录上的号码又没有一个是记得的,所以没法联系到纪信哲,最后陆之南就一路把她送到了她住的那栋公寓。
寻歌正欲下车,又想到什么,侧过身,温顺地说,“陆先生,谢谢你。”
陆先生。
称呼又改了。
她叫他的称呼,随着时间随着地点随着她对他的生疏程度无时不刻在改变。在渔村时,会叫他之南,偶尔有那么点小脾气上来了,叫他陆之南。一回到这里,她就迅速地和他撇清关系,只是喊他陆先生。
他声音冷凝,“救命之恩,也只有一句谢谢?还是说你的命这么不值钱?”
寻歌这才想起,最初的最初,聂平绑架她,陆之南是为了救她,才以身涉险。
明明是几天前的事情了,她却感觉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一般。
呆在那个村庄的三天,很短,也很长。让人忘却尘世的烦恼,仿佛置身了梦境。
想到那场宴会上她狼狈的身世曝光,他欺人太甚让她去捡珍珠,寻歌不自觉自嘲,“陆先生不是也听说了吗,我亲手告发我父亲,害死我母亲,我这样的命,值太多钱,会让世人觉得不公的。以后陆先生要是再遇到我出事,大可以冷漠走开不必管我死活,我不会埋怨你半分。”
他的恩,她确实一点都还不起,也不想接了。为她涉险而让他受伤,这种事,她也不想他再为自己做了。
陆之南轻轻笑了,笑声很冷,像结冰的声音,“我没资格救你,姓纪的才有资格?”
寻歌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平静地看着他,“毕竟他是我丈夫。”
目光交汇,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三四十厘米,可目光之间仿佛相隔千山万水。
是她把他推到了万水千山之外。
她下了车,关上车门,向他鞠了个躬,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之南目送了一会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最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也好像是在问在副驾驶座的金室长,“她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面对他的时候不再像从前那样谨小慎微,眼神里哪怕有胆怯却也掩饰不住的爱慕,而是敬而远之,尽管温顺却疏离。
金室长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社长。我觉得可能寻小姐是怕了。”
“怕什么?”
金室长声音变得有些低,却真诚,“怕再受到伤害。”
回答金室长的一声虚无缥缈的,“是吗?”
……
寻歌回到公寓,换了身衣服,连忙收拾了东西,带着已经坏了的手机,赶往纪家。
临出门,她忽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去,从换下的衣服里找出了一朵被她用塑料膜小心翼翼包裹着的玫瑰花。
其实都已经算不上是一朵花了,可她偏偏还是视它如珍宝,用洁净的玻璃瓶装着它。
十年了,这是陆之南除了婚戒,第一次心甘情愿送给她的东西。
都说女人天生是戏精,起初她也不信,可是当她下定决心要拒绝,要抵触陆之南的时候,她也可以做到,她也会会演戏。
起码,她能尝试去和他产生距离。
绵长的爱意已经其实早就生了根,曾经在深夜偷偷摸摸地抱他的日子,那些在失眠的和他日夜颠倒的夜里默默在互联网上看一切有关他的报道的日子,爱早就随着时间生了根,长在她心上,她的心枯萎了,死了,可是根还在,依旧在汲取她枯萎的心脏里的养分。
寻歌将花放在窗子边,然后打车匆匆赶往纪家。
-
寻歌到纪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纪家一家子人在围着吃饭,纪母,纪父,纪景年,纪信哲两兄弟,卿之和一个寻歌并不认识的女人。梁音和纪家的二女儿纪陌笙不在。
纪信哲坐在卿之的一侧,那女人坐在卿之的另一侧,正在对卿之温言软语。
寻歌看到一家人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感觉她的存在是那么的多余,甚至到了没有必要的地步。
也许是天生的对母亲的感应,卿之第一个发现了刚推门进来的寻歌,大喊了一声,“妈妈!”
带着哽咽的苦音。
“I/miss/you!”小姑娘急于表达对母亲的思念,中文英文混在一起,迫切地扑在寻歌怀里,“妈妈,妈妈。我好想你。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见卿之!”
寻歌也是五年来第一次和卿之分开这么久,母女连心,她紧紧将卿之抱在怀里,整颗心都皱在一起,疼得不得了,“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你都来找妈妈了,妈妈却还在忙。”
小姑娘很懂事,眨巴着晶亮的眼,混着哭音说,“爸爸说,妈妈要准备司法考试,今年是最后一年中国的司法考试,妈妈很努力。”声音软糯得像天边的云。
拙劣的骗孩子的借口,可是寻歌却感谢纪信哲这份对孩子的用心,她抱着卿之,头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
纪母对寻歌的忽然出现似乎很不满意,而纪信哲却早就在卿之扑过去的下一秒也跟着去到寻歌面前,他的眼睛很红,里面似乎有很多的红血丝,额头上还有打斗留下的痕迹。
他情难自禁,当着众人的面,紧紧将寻歌抱在怀里,他的胸膛宽厚而温暖,
“还活着就好。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他的嗓子仿佛也被堵住了,说出口的话都有些哽咽。
寻歌心上一热。
纪信哲不说,寻歌也永远不会知道纪信哲让打捞队在悬崖边上作业了三天三夜,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那里,他想找到她,疯狂地找她,但他更害怕他们找到的只是寻歌的尸体。
“脚呢,脚还好吗,我看到那个人在你脚上狠狠扎了一刀?”他的声音有些颤,为了不让卿之知道得太多,声音又很低。
“我没事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卿之不知道这些事,眼睛扑闪扑闪的,俨然是一个小观众的模样,乐呵呵地笑着,“爸爸妈妈和电视里一样。”
寻歌这才从纪信哲怀里出来,“寻卿之!以后不许你看电视剧!”
小姑娘两手叉腰,调皮地看着寻歌,吐了吐舌。
纪母这几天多少从纪信哲那听说了一点,大概就是寻歌出事了,她爸逃狱又要送她去死之类。所以她今天特地安排了苏家的一个丫头苏瑾过来和纪信哲一起吃饭,熟络熟络,万一寻歌真死了,能够马上替卿之找个后妈。
再者,纪氏虽然和那个意大利的Binniao谈妥了投资案,但处境依然很困难,苏家这背景也能拉一把纪氏。
没想到就在这功夫,这女人倒是自己回来了。
呵,也是命大。
此刻又听她喊卿之寻卿之,她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咱们纪家的孙女,凭什么要姓寻?”
寻歌闻言,微微侧过脸,这个问题一时她还真答不上来,毕竟她当时把陆之南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给她姓纪。
纪信哲滚烫的手心握了握寻歌冰凉的手,淡淡说,“妈,卿之姓寻挺好听的。给她姓寻是我的主意。”
纪母被他这么一堵,一时说不上话,她视若无睹地看了眼寻歌,又马上扬着笑意看着苏瑾,“小苏啊,你别见笑。咱家的情况稍微有点乱。”
那苏瑾倒是落落大方,笑得温婉,“没事,纪阿姨。”
纪信哲低头问寻歌,“吃饭了吗?”
寻歌不想和他们一起吃饭,便点点头,“我吃过了。”
“好,那你等我一下,我们去一趟警局,做个笔录。因为当时我报了案。而且聂平现在还没被抓回来,保不定你还有什么危险。”说着,纪信哲去沙发上取过自己的外套,穿上,然后抱起卿之,拉过寻歌的手,就往外走去。
出了门,寻歌有些犹疑地拉了拉纪信哲的手,“卿之也一起去吗?”
纪信哲深邃的眉眼这会儿好像是做了拉伸运动一样,很是放松,“卿之,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吃饭吗?”
“想!”卿之声音脆脆的。
纪信哲扫了一眼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寻歌,笑容宠溺,“你不想不想和我妈一起吃饭吗,走吧,出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