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顺在煤井里被瓦斯炸死后,二鬼不知咋就知道了,去确实去了,给他说宝顺是我们老埂坪村的村民,我是村主任,不出面谁出面,我代表的是村上,知道不,一级组织哩。他心里说,村主任,不怕把牛吹死了。那年张万寿的村主任给撤了,说是要选,一直没选,村里走得没人了,会都开不起来。二鬼是村委会班子里的,受不了苦,没出门就在村里游荡,像个鬼魂,镇上有个啥事就找二鬼,但也没明确二鬼是村主任,二鬼却自称村主任。不管咋说,二鬼能代表村里来,他很感动。二鬼说他跟矿长谈了,争了个脸红脖子粗,矿长答应给12万,这算是高的了,就是在城里让汽车轧死,让人打死,最高也就赔这么个价。咱们跟城里人不能比,农村人命贱,赔偿标准低。明儿协议送过来,赶紧把字签了,手印压了,我把村上的公章一盖,就是铁板上钉钉的事。说着打开夹在胳肢窝里的小皮包,掏出公章让他看看。要说12万,和他下井挖煤的时候死了人相比是高的了,但他不信二鬼。晚上在宾馆里他看到楼梯口蹲着一个和他一样的老汉吃烟,鼻涕眼泪都收不住,就知道老汉和他一样也遇上这事了。煤矿老板很贼,他问,就死了我儿子一个?老板说,就你儿子一个。他不相信瓦斯爆炸就死了他儿子一个,他挖煤时发生过瓦斯爆炸,很厉害的,死了7个人哩。老板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别到处乱说,谁问起你儿子就说在外地打工,我们会赔偿得让你满意。他走近了觉得老汉有些脸熟,递给老汉一根烟过去,老汉说,你不是改喜的公公么?改喜是宝顺定亲的媳妇。他说,你是?老汉说,我是改喜的姨父,你亲家的担挑,改喜定亲的时候咱们喝过酒。两人就格外亲切。老汉说,你儿子也出事故了?他抹了一把泪,说,你知道这次死了几个人吗?老汉说,光我们村就三个。他说,老板跟你们说赔偿的事了么?老汉说,还没说。他问,那你们打算要多少钱?老汉说,我们村上一搭里出事的强娃,他哥走南闯北的见过世面,一口咬定20万。你要了多少?他说我也要20万。老汉呜咽着说,唉,就是给座金山,儿子没了!两个人就蹴在那里呜咽呜咽地哭。
晚上,他在屋里流泪,门敲响了,他拉开门看到是老汉带着一个小伙子进来,老汉说,这是强娃的哥。小伙子很精神的,递给他一根烟说,叔,这些狗日的老板贼得很,不告诉咱们死了几个人,是怕咱们互相串联。我弄清楚了,这次一共死了6个人,咱们要团结起来,一口咬定20万,少了不接受,一次死6个人是大事故,传出去上面知道了就得关井,矿就开不成了,他们怕着哩,我们一定要拿硬。他说,我听你们的。强娃的哥又说,叔,你们那村主任不是个东西,他给你说的价你不要应承,他给矿长说给你12万,剩下的事咱们好说。他说,你咋知道的?强娃的哥说,矿上有我一个朋友,是老板的司机,他了解实情。
两个人走后,他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二鬼因为鬼大,人们都叫他二鬼,自己还把他当成恩人了,真是个猪脑子哩。第二天一早,有人敲房间的门,他从门镜里看到是二鬼,恨不得扑出去捅狗日的几刀,但还是忍住了。二鬼叫他的名字,他憋声静气没有张声,二鬼骂骂咧咧地走了。一上午,他呆在房间里不敢出来,二鬼又来了一次,他还是没开门。晌午了,服务员把饭送到房间里来,二鬼像个鬼似的从服务员背后冒了出来。二鬼说,你躲我做啥,给你办事哩,害得我楼上楼下跑了多少趟?说着拿出一张纸来说,快签字,字签了就能拿上钱。这时门又敲响了,他开了门,却是强娃的哥,后面还有两个人。强娃的哥说,我盯了你狗日的一早晨了,还是村主任,这么给村民办事,命钱你都想薅一把啊,不怕头上响炸雷。二鬼说,咋了,不是我跑上跑下,你当老板会痛快赔偿?强娃的哥说,滚你妈的,小心老子一封信让你狗日的吃不了兜着走。二鬼说,你他妈的嘴巴干净点。强娃的哥说,咋了,想动手?来试试,老子不把你揳扁了不姓王。二鬼说,你狗日的等着。骂骂咧咧地走了。
赔偿20万,老板钱给得利索,直接办了卡,带他们到银行验了卡,改了密码,但约法三章:尸体不能回家,就地掩埋;家里不能举行祭奠仪式,念经超度;要有人问死者就说在外打工联系不上,事从谁身上烂包(张扬出去)了,现在拿多少钱,到时就退回多少钱。老板说,这次赔就是按国家赔偿标准,经了公,光税要上多少?还动情地说,希望你们也替我想想,你们是来我矿上挣钱的,不是我冒着风险开矿,你们哪里挣钱去?做人要讲良心,把我的矿关了对你们有啥好处?我答应,你们一家可以再来一个人到矿上工作。还能说啥?就都签了字。
“躲我?癞瓜子躲五月五,长虫躲六月六,躲过今儿能躲过明儿?一辈子不见人了?”
“……”
“有本事别再在老埂坪闪面,把地方买到城里坐去呀。”
“……”
八碗急得恨不能出来替婆娘回话,婆娘泛不上话来,会让二鬼觉得他就是藏起来了,要是搜,肯定会从拐窑里把他搜出来。
“村主任,你、你炕上坐,我还要喂牛去哩。”
“躲我做啥?我找他有事,好事哩,让他去我屋里一趟。”
二鬼高喉咙大嗓门的,哪里是给婆娘说话,分明是说给他听。二鬼分明断定他就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