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放在你们手里就是死钱,放在我手里能亏了你们?给八碗说,两分钱的利,20万一个月该是多少钱,好好算算。”
脚步声出门去了,八碗还不敢从拐窑里出来。二鬼鬼得很,会像狗一样一猛子又扎回来。
婆娘在拐窑门口说:“走了,走了,你出来噻,里面不透风,你不憋呀?”
“你、你去看着他走远了没,把大门杠上。”
婆娘出门去了,一会儿回来说:“走远了,进自家门了。”
拐窑子实在太憋闷了,八碗出了一身汗,从拐窑子出来,他拿笤帚扇着说:“你看凶险不,他这口开得大不?20万想一爪子都打了去,让他堵在屋里了得,一时都不能呆了。”
婆娘说:“他说是好事,给咱利哩。”
八碗说:“猪脑子,这是给咱挖啥坑哩,钱到他手里能要回来?公家给咱们补的钱都不好好往咱手里发。”
八碗抡起蛇皮袋背在身上,婆娘说:“这阵出门非让他堵住不可,巷子里人扎堆哩。”
八碗说:“那就天黑下来再走。”
“我给你做饭吧。”
“做吧。”八碗又往拐窑里钻。
“你又钻进去做啥,里面不捂闷?”
“那狗日的鬼得很,万一再闪进来呢?”
“门我杠上了。”
“他不会翻墙?他翻墙比狗都利索,啥脑子,赶紧做饭。”
“你想吃啥?”
“吃啥?啥时候还问这?得是,啥快做啥。”
婆娘刚搭上火,大门又敲响了。
门都敲过三遍了,婆娘没有去开门,继续做饭,八碗说:“敲着门呢,你聋了?”
婆娘说:“能有啥好事,不开。”
“你啥脑子,不开门不是告诉人家我在么。”
婆娘端着一双面手去开门,是老瞎子。
婆娘说:“没在,出门了。”
老瞎子说:“他三舅走时没见出门送呀。”
婆娘说:“你瞎着哩能看到?”
跟老瞎子说话,婆娘利索多了。
“我就在家门口坐着哩,还没瞎到人从眼前过认不出来。”
“村主任也找他哩,没在么?”
“村主任说就在家里呢。”
“那你找噻。”
八碗恨得牙根直痒痒,跟老瞎子客气啥,话拿硬一点,还让找,找还不把我找出来?
“我可真找了。”
“你、你找。”
老瞎子嘿嘿一笑说:“我找啥,我又不是派出所的抓赌哩,这窑里除了拐窑子,还哪达能藏个人?人又不是老鼠,还能一辈子钻在洞里不出来?”
这话分明又是说给他听的。
老瞎子走了,婆娘插上门进来说:“村主任又在巷道里坐着哩。”
婆娘和好面,站在拐窑门口,八碗说:“不做饭站着等啥?胀呆呆的。”
“面刚和上,总得让醒一会儿。”
“还醒个球,胡乱做点吃了。”
婆娘的锅灶上麻利,一时三刻雀舌头面做好,问在哪里吃,八碗说:“在拐窑吃。”
“拐窑老往下碱土,土尘落到碗里了。”
“啥时候了还管球喔,你到院子里听着点。”
婆娘又提了油壶壶过来往碗里浇了些香油。
八碗吃了三碗,在拐窑里看不到天色,问婆娘,天黑尽了没?
婆娘说:“马大山峰影子才倒过来,人都在巷道里坐着胡谝哩。”
八碗说:“不能呆了,翻墙走,从驴圈上翻过去,谁也看不着。”
驴圈墙外就是田野。
婆娘嚅嗫了一会儿说:“你就在家里蹴着,能咋?”
八碗说:“能咋?昨儿回来到这阵得罪了多少人,再蹴下去,人就得罪光了,孤门寡户的,在村子上还活得下去不?”
“唉,你这阵走能往哪达去?”
“路上有场窑、塌窑、麦摞、柴火垛啥的,哪达凑合不了一夜。”
“夜霜大,天气寒凉,你的腿……”
“死不了人。”
八碗掏出20块钱塞到婆娘手里,婆娘说:“你给我钱做啥?我又不花钱。”
八碗瞪了婆娘一眼,背着蛇皮袋子出了窑门,顺着墙根来到驴圈墙根下。年轻力壮的都进城打工,村里就剩下了老人娃娃,闭不住贼娃子,明偷暗抢的事就多了,他把院墙往高里加了三尺,翻起来就困难了。他的腿已经不行了,关节炎越来越重,像一群蚂蚁在咬,酸困不得力,踩在墙窝子上就像踩在棉花包子上。他在一片新开垦的土地干了5年浇水灌溉的活。那是一片荒滩,一年四季风不息,又一直跟水打交道,所有关节都变了形,当时没觉得啥,老了,病就找上来了。他试了几次没有成功,只能搬来梯子。八碗爬上梯子,临下时,骑在墙头对婆娘说:“别忘了明儿是宝顺的二七。”
话说出来,又觉得多余,婆娘怎么会忘记呢?
虽然身子还算敏捷,可落地时踩在一泡屎上,八碗摔了个坐蹲儿,腰和腿、脚腕都疼,他坐了好一会儿才起来,忍着疼痛猫着腰跌跌撞撞小跑着往村外走。他闻到一股屎臭味儿,蹭蹭鞋底,还是能闻到屎臭味。他就这样带着一股屎臭味儿出了村。不远处就是闰河河谷,只要进入河谷,沟沟坎坎的隐得住人,他就不急了。
闰河的水很小了,河道很阔绰,风走的是水的路,河道就成了风道,浮土随风像水一样流淌。天地间飘着米黄色浮光。傍晚总是伴着风,风从山坡上刮下来,跟头流星地汇入河道,又被河道一夹,有一股猛劲,顶得八碗走起来很吃力,扬起的沙尘打在脸上针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