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会用不无赞颂的口气说,现在医疗仪器真发达真先进哪!人可以做各种各样的检查,出来的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边好多数字。而且还可以提示预知你以后多少年患肿瘤的时间。这检测的仪器的确是神奇,可是你知道了自己的病,又有什么用?有人说,可以提前吃药预防啊。好,你吃上几年的药,比不吃药的人,患肿瘤的比率会更高。上边我已经说过个中缘由了。正所谓现代医院可以治病却无法救命的实情。
可是患病的人是那样多,人一病就急啊,把自己全部交给医院交给医生了,大家都只是按目前的常规治疗方案治。可这里边有多少的误区,谁能知晓?社会发展到这个阶段,聪明的人,是那些找到正确渠道能够自我救赎的人。这人要了解身体这个小宇宙的奥秘,实则与大宇宙的奥秘相通。他知道人需要的是畅通的脉络、温暖的空气、普通的粮食,必然的劳作,以及由此带来的充沛的血与气。这得是个有悟性的人,悉心体察自己的心跳与呼吸,自我看管、自我呵护。
人能走到这个地步,该是多么地难!
此刻,我在众口一词的意见里,丝毫插不上话。我很想当着萌萌的面,说说我的这些看法。但是后来,这些话已经没有必要说了。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这些,很像萌萌在文字中常做的对时间的感喟一样。因为后来萌萌的治疗,已沿着一条她难以掌控的道路走去。这一走,就走向了绝对的薄雾虚白的尽头。
2006年元旦到来了。放假时,我又去医院看萌萌。之前电话里听肖帆大哥说,萌萌的胃口很差,想给她炖些有营养的东西吃。我一听,赶紧到商店买了个电动炖锅送去。我能帮萌萌做些什么吗?不能,什么都不能。我甚至不能给她送吃的。从医院传来的消息是,她的免疫力极差,所有的东西都可能因为不卫生、不新鲜而导致她引发新的感染。我不能买吃的,上一次看她顶多送去了一瓶农人自家养蜂酿的蜂蜜,也不知道萌萌能不能喝下去。
我去医院送电饭煲。在病房的走廊,我拨通肖帆大哥的电话。我在等他来引我去病房。走廊那头,一个黑衣女子飘飘洒洒地走来,像极了萌萌。那高高扬起的头,曳地的裙裾,轻如静风般的空灵,不正是萌萌吗?我几乎相信萌萌好了起来,她正在朝我走来。
走近前去,才发现原来是萌萌的胞妹鲁苓。她们两个长得很像,都有雪白的肌肤、优雅的身段、高贵的气质。穿衣也都偏爱于经典的黑色。妹妹与萌萌曾经在父亲曾卓被打成右派,父母离异的日子,相互依偎,姐妹俩感情很深。妹妹虽不写诗,却是生活得极有品味。现在萌萌生病,处理诸事,除了肖帆,自然就是她了。她正在广州全力陪护姐姐。
鲁苓在走廊里对我说,可能会考虑化疗,不再动手术。医院制定了这个方案,这边厢也同意。但萌萌死活不肯剃头。化疗肯定会损伤毛发,头发会一天天脱落,还是先剃掉为好。萌萌拒绝,她说宁愿死我也不能让自己光秃秃的。萌萌此刻爱美的心依旧。在死与美之间,她不假思索地宁肯选择死也无法遗忘美。
我非常理解萌萌爱美的心情。她就是一个为美而生的女子。可是我又为她耽美的坚守担忧和惋惜。萌萌的坚持还能有多久?美在她那里,在某种意义上似乎也成为了一种沉默的暴力。她的命运悲喜交加的起承转合,充满了难以言传的吊诡,她的荣耀和厄运,都与她对美的偏执之爱相关。美成就造化了她的传奇,却终归又索了她的命。这是后来我在心里想的。这个话题,萌萌不解,她也不愿意这么去想。作为同样是女人的我,将随记忆的一点点打开,去搜索和探究一下这里边某种内在悲剧的因果。这留到后边去说。
进到病房,萌萌躺在那里,她的神情比上一次见到时有些差,面容隐约中有些烦躁和疲惫。人处在公共环境,被不时前来的人群包围着,又加上那前途莫测的身体,这怎么能叫人有好心情、好面容?
她仍然与我打招呼,显示着对朋友前来探望的感激。她是非常坚强、勇敢的人,她不抑郁、不孤僻、不闹情绪,稍好一些就与大家搭话交流,很注意照顾别人的情绪。她的病,搁在谁身上,谁会有她这样的泰然?
此时,她显得更加瘦削,原来面色苍白,现在肤色发黯、发灰。这不好。记得2005年夏初5月,我在华南师大美术系教授皮道坚家见到她时,就发现她一向白皙的脸色变得有些灰黯。
那时,她一直在看颈椎的毛病。她说前不久去医院体检,被误诊得了癌症,后来被否定了。我们也认为这是虚惊一场,根本没往这方面考虑。直以为各方面都十分优越的萌萌,哪会有这些不好的消息。
那个时候,我在饭桌前发现萌萌吃饭很少,说话很多,有一种亢奋状。我常常是不想多讲话的,每次讲话多了,过后会觉得心力吃紧,气血不足。可萌萌却特能讲。她似乎担当着召拢朋友的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这次我又发现萌萌的脸色,正在变得发黯,暗暗感觉情况不妙。我了解一些医学常识,知道如果体内的血气减少,面孔开始会变得苍白。尤其那些年轻的女子,似乎娇喘吁吁面容苍白的林黛玉模样,别人以为是矜贵与可爱,其实这都是血气稀薄、血虚气虚的表症;再接下来到一定年龄,面孔会变憔黄萎糙;再接着就是黯淡发灰、发黑。那时,人终归会出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