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日寇的突然袭击,使我方遭到不应有的损失,无论如何是应当记取的教训;同时也必须考虑到,敌人将会有甚么新的行动。这天一大早,冯明就把侦察科长找来了解情况。科长汇报说:“敌人这次袭击可能只是一次骚扰,也很可能是为了配合某种阴谋,但是目前还没有确凿的情报。不过有一件事很值得引起注意,这是靠近济宁方面的地下交通传来的机密情报:在敌人袭击之后的第四天,我们内线在济宁城郊一家酒馆里,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人物,其中有一个戴墨镜的大胡子,一个小个子好象是曾经给城里日本特务队当过翻译的……”说到这里,侦察科长放低声音说:“内线的同志说,那大胡子就像地委的许仁部长,那小个子就是方原……”冯明打断他的话,说:“这未免太离奇了吧!”科长说:“是呵!我也觉得离奇;不过地委的同志说,前些日子许部长和他的几个助手到下属县、乡去检查工作去了。”冯明说:“这个我知道,因为许仁带他们下去之前向我请示过。哎,济宁那份情报你报告大队长了么?”“还没哪!”冯明吩咐:“那就暂时别告诉他,等进一步查清再说。依我的分析,这情报不实。”侦察科长也不便再说甚么就告退了。
侦察科长刚走不一会儿,许仁就来了。他把脸上的胳腮胡剃了个干干净净,连平光眼镜也没戴,简直是换了一副样子。冯明不禁夸赞道:“嗬!漂亮了么!怎么舍得把美丽的大胡子给剃了?”许仁似乎没在意地说:“政委,这没啥,过些日子又满脸都是了!”冯明玩笑说:“又何必让他卷土重来呢?”许仁说:“政委,我是来向你汇报一件要紧事的。”冯明说:“那你就开始吧!”许仁汇报了这样的情况:这期地委干校青训班上星期就毕业了,可是在分配工作上碰到了困难,有许多学员不服从分配,要求让他们各自回家,自找出路。有人悄悄报告说,这当中有坏人在挑动,很可能是‘托派’分子……冯明听到这里,立即插了一句:“‘托派’?难道敌人真的把‘托派’分子打进来了?”许仁说:“也不是没可能!”冯明问:“有甚么线索么?”许仁说;“教务处有一个分管青训班工作的教员很可疑。”冯明问:“是个甚么样的人,叫甚么名字?”许仁答:“名叫——张生。”冯明一怔,他想起自己那天在路上还跟他开过玩笑呢。于是说:“这……可以先从侧面调查调查;但是不要草率从事。就这样吧!”许仁说了一声“是”就往外走。冯明连忙喊住他,说;“你回去叫常平到我这里来一趟!”
亏得武工队长老苏的帮忙,他好不容易从城里替我找到一部《红楼梦》。书一到手,第二天上午我就拿着到冯明那里去交差。我刚到大队部门口,正好碰到大队长上马要下部队检查工作。他见我手里拿着的纸包,就问:“林仔,你又给政委送甚么书啦?”我一怔,竟然撒起谎来了:“是……是政治参考书。”大队长半信半疑地说:“林仔,你听着,你应当和政委一起走正步!”然后对随从的人说:“咱走!”眼看大队长的马队走远了,我才转身到了冯明那里。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似乎并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待他看到我奉上的《红楼梦》时,才算露了笑脸。可是他不问关于书的事,反而问起他心中正在思考的事:“林仔,你看常平这人怎样?”“你指的哪方面?”“说全面的吧!”“政委。我实在答不全;我说点印象吧——她对党忠诚,作风正派,有水平,有能力,端庄,内秀,总之……当个首长夫人、完全够条件!”冯明会心地笑了。正在这时,门外有女声“报告!”显然冯明已听出是常平的声音,于是高兴地说:“进来!”进来的果然是小常。我和她打了个招呼,就起身告辞了。
虽然常平不知道首长找她来有甚么事,但是她还是乐于面见冯明并听从他的指示的。所以她微笑着站在一旁等待着。冯明亲切地说:“小常,快坐下!”常平坐下之后,问:“政委,你找我有甚么指示?”冯明一直微笑着端详着常平,说:“难道我们俩就不能随便谈谈么?”小常大方地说:“那……请谈吧!”冯明说:“小常,有人给我讲过你的故事。”“我这个小人物能有甚么故事呵?”“说你还在中学读书的时候,思想就很进步。当时,女同学们喜欢在枕头上绣‘甜蜜的梦’、‘美满生活’甚么的……而你却把国耻纪念日绣在枕头上……”小常没想到政委这样注意她,虽然有点惊奇,却也高兴,就说:“哦,原来政委在秘密审查我呵?”“你瞧你说的,我是一直在关心你!”小常有点调皮地问:“首长还‘关心’我别的甚么?都说了吧!”冯明反逗她:“我可不搞一言堂,该你说了!”“你想听甚么?”“比如说,你是怎么参加革命的?”小常显得很泼辣:“你知道,我是安徽宿县人。我在凤阳师范毕业后,父母就强迫我和宿县城一个纨绔子弟结婚。我坚决反对,于是在结婚前三天偷跑出来参加革命。个人动机——逃婚。”
这些冯明虽然早听说过,但对她的泼辣、坦率还是十分赞赏的。他说:“逃得对,这本身就是革命行动。”小常说:“首长,考查到此为止吧,我要回去了。”“别忙,我还有话问你哪!听说这期毕业的青训班的学员不服从组织分配,是有坏人——托派——挑动起来闹事;还听说幕后操纵的人是张生。可有这回事?”常平惊讶地问:“这是谁说的?”冯明说:“别管谁说的。可有这回事?”常平气愤地说:“这纯属造谣!事实是,这期青训班毕业的多数学员,觉得对各自的乡土情况比较熟悉,要求让他们回到本地区工作。这最多是思想问题,决不是甚么政治问题;更谈不上甚么坏人——托派!”冯明劝说:“小常,你先别这样激动,事情还需要认真调查研究嘛!”“政委,我认为,说张生是坏人——托派分子的,一准是贾迅。因为张生原来也在地委宣传部工作,对贾迅的虚伪作风提过意见,所以……”冯明插话说:“所以报复他。小常,这你就未免多心了!再说,张生是你的同乡——宿县人,贾迅是徐州人……”常平打断他的话,说:“政委,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抗战前夕,贾和张都是宿县人,又同在徐州一家小学教书,医两人有左倾表现,都上了反动派的黑名单,张生警觉到情况不好,就逃回宿县乡下躲避,而贾迅被捕了。当张生又潜回徐州设法营救的时候,贾迅已经自首了。于是张生只好再逃离徐州,回到宿县。这些情况张生都向许仁部长汇报过。没想到,反而受到许部长的警告:可别再到处胡说!”
冯明一阵沉思之后,忽然就去摇电话,他说:“许仁同志么?……你听我说:你早上说的那件事,别忙着进行,我要认真考虑考虑再说。懂么?……就这样!”常平一听这话,心里全明白了,原来许仁带着贾迅等人到干校检查工作,是要搞“肃托”呵!于是郑重地说:“政委,千万不要偏听偏信呵!”冯明安慰地说:“我不也听你说了许多么?现在不说了。在我这里吃饭!”可是任他一再挽留,常平还是走了。
这几天,许仁和他的几个主要助手,心里都很不快活;因为另一方面的“朋友”,对他们迟迟不行动,也很不高兴,并对他们产生了怀疑。于是,许仁不得不急派方原前往徐州向那边的“朋友”解释并请示。方原悄悄走了已经五天,也应该回来了,可就是不见影子,简直把许仁给急死了。这天半夜,正好许仁、贾迅和牛流都聚集在一家民居的密室里,议论着这件事;“疯牛”牛流气恼地说:“方原这家伙,磨蹭到现在还不回,准是在徐州让他那漂亮的小姘头给迷住了。要真是这样,回来老子我非揍他一顿不可!”贾迅阴阳怪气地说:“老弟,方原也不是善人,万一你们俩斗将起来,要坏大事的。”牛流怎会服气,就说:“你他妈的别假装圣人!”贾迅最讨厌别人说他“假圣人”,怒气地回嘴说:“我怎么啦?”牛流轻蔑地说:“上次你在西门那个叫妙姑家里嫖宿,不就差点儿让大队长的巡逻队给逮住,坏了大事么?!”贾迅给击中要害,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你……你……”眼看两人要干起来了,一直闷不作声地在喝酒的许仁高声制止道:“好了,别他妈的打内战了!”
正在这时候,响起带暗号的敲门声,他们知道,来者是方原。牛流去开门,果然是他。方原从提包里掏出两瓶酒,还有烧鸡等菜肴和果品,孝敬许仁,也请贾、牛品尝。许仁急忙地问:“快说说,那边有甚么话呀?”方原有点丧气地说:“龟尾三郎很不高兴,说我们不坚决实行他的‘挖心’谋略,行动太迟缓!”牛流说:“我们在这里豁上命地干,他们还不满意;老子还不想干了呢!”许仁说:“别来你的疯劲儿啦!方原你快说说,龟尾有甚么好主意?”方原神秘地说:“当心隔墙有耳,都过来!”于是四个脑袋紧凑在一块。方原轻声地把那边主子的主意和命令一五一十地说将起来。接着,各献计策:贾迅主张走“曲线”智取;牛流却赞成“先斩后奏”的硬干;方原呢?他因为一路奔波,又加上两碗酒下肚,早已埋头桌上睡过去了;当然,最后的计策还得主帅许仁来定夺……
这些日子,白果镇周围仍然战事沉寂,可镇内却不平静,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反共反八路的传单和标语。这不寻常的情况,引起群众惊慌。部队思想动荡,冯明也被激怒了。他把锄奸保卫部门的负责人找来训了一顿。并下了死命令:火速侦破!然而。事与愿违,一天,两天……不仅没有破案,而且一些村庄也出现了类似的反动标语和传单,其中还有的落款“湖边托洛斯基主义大同盟”的。对此,冯明大发雷廷,大队长也拍了桌子,再次命令有关人员必需火速破案,否则提头来见!一天深夜,便衣侦探好不容易逮到两名贴标语和撒传单的歹徒。经审讯,这两名歹徒都是无业游民,都说是有人给他五块光洋,要他来干的;至于给钱的人他俩都不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谁。冯明一怒之下说,不供就严刑拷打;梁大队长却坚决说,这使不得!侦破人员也都急得没办法。这时又有情报说,日伪军可能趁机来犯。于是,大队长就急忙赶到前方去了。
许仁和贾迅到县乡检查了几天工作,他们是在得知近日白果镇内外遭到敌特和“托派”的骚扰,才急忙赶回来,向政委出谋划策的。冯明一见他们俩就说:“我正有事要找你们商量呢!”许仁说:“近来敌特——托派的捣乱情况,我都知道了。看来,我前些日子得到的关于托派渗透的情报还是准确的。”冯明打断他的话,说:“不过据我所知,陈独秀在一九三一年曾成立过托派‘中央’,进行反党活动;但是一九三二年陈被捕之后,这个组织就发生了分化,早就没有甚么统一领导了。”许仁说:“政委,可是,这和打仗一样,化整为零,更便于打游击战、麻雀战!再说,我们党中央对‘肃托’还是很重视的。”冯明疑问:“是么?这……”贾迅立即插上,说:“首长您可能忘了,去年元月份延安《解放》周刊发表过中央情报,部长兼社会部长——康生同志的题为《铲除日本帝国主义的走狗——托洛斯基匪帮》的文章,后来又印成书下发到各个地区和部队。这说明中央把它当作指示性的重要文件,让各地区参照执行的。我带来的这一本是地委宣传部存档的。”说着就把一本小册子递给冯明。他接过书,翻了翻,解释说:“我看过的,因为太忙一时没想起来。现在看来,康生同志这篇文章是应当重视的。”许仁说:“政委,要我看,康生同志是党中央的重要成员,他的文章显然是代表中央精神的。我希望政委在‘肃托’问题上,可不能再犹豫了!”冯明打断他的话,说:“好了!你们回去进一步作些调查研究,然后起草一份关于肃托的文件交我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