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的马胡队,在咱们县西门外长隆区就有三个,都叫自卫团。
第一团团长姓周,成立最早,团部设在大周圩他家里。第二团和第三团随后于同一天挂起招牌,第二团团长姓唐,家住唐大楼,团部设在兴隆集;第三团团长姓宋,家住宋老郢,团部设在永乐镇。
一团周团长所在的这圩子,不是指的那大片圩田洼地,而是一种小城堡式的大庄园。圩内有二三百户人家,除了五七家是抗战前后新搬来的沾亲带故者,其他一色姓周。周团长年龄大,辈份高,读过书还做过官,是这里公认的一位老族长。圩内房屋甚是整齐,虽然有瓦有草有大有小,但方正成行,一例朝南。圩外是一环大围墙,墙高三四丈,正方形,四个墙角各有一座耸立的青石大碉堡。墙外是护圩河。宽约两丈,四方均有吊桥。沿河两岸满是桃树柳树,春日里柳绿桃红,颇具风光。
1938年,民国27年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自卫第二团和第三团的成立大会,就借重大周圩这块宝地隆重举行。一团周团长作东,二团唐团长、三团宋团长各带了几十名兄弟到会,圩内撤出几间大客厅满满设了席。
席上没什么山珍海味,只是大盘大盘的鸡鱼肉鸭;也不讲求什么美酒佳酿,只是整坛整坛大碗大碗的高梁白干。
三位团长虽同在一区,过去只能说是彼此闻名,不曾聚唔。这天酒过三巡,勃然兴起,是在座兄弟们的鼓动,更是他们各怀己意要在对方面前露一手,亮个相。二团唐团长和三团宋团长相继当场作了表演,二团唐团长表演的是技,三团宋团长表演的是力。
宋团长命人把七块寸厚青砖整齐摞在一只石凳子上,他高举右臂,握掌成拳,猛地捶下,只听“訇”的一声,七块砖全成了碎块。全场一阵欢呼。唐团长把五枚方孔铜钱用线平排悬挂在数丈开外的一根树枝下,他掣起手枪,略一瞄视,这边机动弹发,那边“当当当当当”,被击中的五枚铜钱全不知去向。全场又是一阵欢呼。一团周团长先是频频鼓掌叫好,再是抱拳当胸示敬:“二位团座果然身手不凡,让大家开眼界了。老朽向无所长,难以献丑,惭愧惭愧,原谅原谅”。说着拿过陈列在供案上作为祭品的三瓶不曾开封的瓶酒,“唰”,“唰”,“唰”,接连三声,他侧掌当刀,如同切削萝卜一般,把三只酒瓶的瓶口,连同瓶盖瓶塞一起削掉,将瓶内的酒分别倒进三只金边红花大碗里,呵哈一笑:
“莫看俺长隆区坎坎洼洼不起眼,倒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哩。唐团座犹如三国吕布,辕门射戟,百步穿杨;宋团座不亚战国孟贲,驱虎如蚁,举鼎似卵,俱是盖世英雄,老朽佩服佩服!”
他在一一削瓶之际,人们一时发呆发噤,他这一笑一说,大家才哄然掀起欢哗:
“生姜还是老的辣,周团座高手高手!”
欢哗刚过,一字不识的宋团长顺着周团长刚才说的那古代古人作了一点发挥:
“周团座好说好说,咱们三家当然都不是凡角,周团座是周朝周文王,唐团座是唐朝唐伯虎,俺宋某是宋朝宋江,咱们都是三朝元老哇!”
笆斗大的字识得半箩筐的唐团长一面拍手赞成,一面作着补充:“宋团座说得好说得好!俺看这既可叫三朝元老,也算是三分天下!”
到底周团长是老生姜,他带着微笑:“二位所言,俱见襟胸。不过据老朽所知,周朝皇帝姓姬,不是姓周;唐朝皇帝姓李,不是姓唐;宋朝皇帝姓赵,不是姓宋。为此咱们不是三朝。而这长隆岗弹丸之地,也够不上说三分。咱们可谓是鼎足而三,势成犄角。如今国难当头,盗贼蜂起,国家保不了咱们,那就得靠咱们自己保自己了。二位贤弟年轻有为,头角峥嵘,往后深望咱们三家同心同德,和衷共济!”说到这时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那只金边红花大碗:
“老朽不才,又垂垂暮矣,一切仰赖二位贤弟眷念乡情多多关照!”
周团长说得有声有情,唐团长被感动了,一只脚往太师椅上一跷,左手托起酒碗,右手用筷子把碗敲得叮叮响:
“周大哥说得对!咱们三兄弟今个既然在一起喝(和)下这盅(衷)子酒,那就等于赌神罚咒,日后谁不共济,谁就是狗娘养的!”
“对上加对,一百个对!”宋团长激动得干脆一纵身跳到椅子上站起来,双手高捧酒碗:
“谁有三心二意,谁拆谁的台,谁捣谁的蛋,谁就不是他爹鸡巴造的!”说罢和周团长、唐团长三人,“咕嘟咕嘟”,一起喝干了碗里的酒。
于是全场一片欢腾,纷纷倒酒,纷纷举碗:“对对对!干干干!对对对!干干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