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胡思乱想着车就到了王莽乡,天已经黑了,黑了的天幕下,不高的山丘多了几分狰狞。几盏灯光闪烁在山坳里,远远地看起来是有些糁人的。
王莽乡原来是个偏僻的地方,自从开发起煤矿,这里就热闹了起来,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一到晚上灯红酒绿,人声喧嚣。下了班车,张达娃本来是要坐蹦蹦车去矿区的,但年关头,去一趟矿区要价30元,张达娃一边低声骂着那些开蹦蹦车的漫天要价,一边甩开双腿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进了矿区。虽然说这是一座煤矿,但规模不大,开采技术也很陈旧,就一排小平房,离小平房不到100米就是一口矿井。井口有一台滑轮,上下绞动,运输下井的矿工和挖上来的煤。煤到处堆放着乱糟糟的。不大的一块空地上,有三轮车、烧焦的木头和一些啤酒瓶。
张达娃见到矿长李大棱的时候,屋子里坐满了人,李大棱脸阴着,眼睛红红的。一根接一根抽着纸烟。
得胜咋了?张达娃左顾右盼地看着一屋子的人问。他不认识矿长李大棱,李大棱也不说话,只是给张达娃递烟。这是矿长,旁边有人向张达娃介绍说。
德胜咋了?张达娃这次拧起脖子朝着李大棱大声发问,李大棱的脸像煤一样黑,脸上的肉很不规则地抽搐着。张达娃再次问话的时候就感觉心揪了起来,他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妙。
先坐,坐下再说,李大棱停了一会说,德胜被矿井巷道的支架砸伤了,正在医院抢救。
一听被巷道的支架砸伤了,张达娃的头就嗡地闷了,腿也软了下来。他盯着李大棱说,得胜在哪里,我要去看看。李大棱说,现在还不行,得胜已经转移到了地区医院。
不管在哪里,我现在就去。张达娃有些发懵。他走出屋子,一阵冷风吹过来,他感觉脸上发烫。这时,有人走过来说,叔,别急,地区医院离这远,现在已经没班车了。再说,走山路也不安全。明天一大早我陪你去医院。那人给他发烟,他也没接。他感觉自己似乎彻底傻了,脑子里空荡荡的。
山里的星空格外亮,月光照在人身上冰凉冰凉。张达娃后来就蹲在一棵老槐树下,掏出纸烟抽了起来。有人给他端来了热茶水,劝他到屋里坐。张达娃没有接话,他一口一口抽起烟来。越抽心越痛,抽着抽着就流起眼泪来,煤井下出事,常常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得胜不会是死了吧?矿上是不是在隐瞒着什么?得胜才20岁,娃还没找媳妇啊。
坐到后半夜,凉气全上来了,一杯热茶也变得冰凉冰凉,张达娃感觉大地的凉气好像全渗进了自己的骨头里。他看见小平房里还是亮着灯,矿长李大棱不时打着电话走来走去。后半夜,张达娃卷着儿子的铺盖睡在了一间大通铺上,儿子的被褥单薄,张达娃的一翻身就觉得髋骨给木板硌得疼。儿子的这床铺盖是当初在镇上高中读书时他给缝补的,那时候,香椿已经去世了。他既当爹又当妈,儿子懂事,回家不是帮他给牛铡草给猪打料就是往地里运粪。去学校的时候,自己烙几块面饼子,再背上半袋子面交给学校食堂换粮票。儿子那时候学习还是不错的。孩子要是有一个好的环境,不分心,能踏实学习,考大学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是家里有那么多的活,每年割麦子儿子是要耽误大半个月时间的。平日里放假,儿子给猪圈起粪填土,运送地里的麦秆……这些活儿儿子都是抢着干。事实上,如果儿子真要考上大学,学费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一间要睡十几个人的大通铺今天就睡了三四个人,张达娃不清楚那几个人是不是矿工?没一个人打呼噜说梦话,他们都睡得寂静,张达娃也是小心地翻着身子。这通铺真不如家里的大土炕。张达娃后悔当初没劝儿子回家务农。现在的农村,虽说挣不来多少钱,但村里土地平整,水渠到地头,多少年来基本上都是风调雨顺,国家对农业的补助也是逐年增多,种几亩地,收获的全是自己的。如果再能种上一季的辣椒、西瓜,几年下来,就能盖起新房子,也能娶上新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