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强?”
女老师穿着白裙子,头发柔顺的别在耳后,手里拿着点册,在教室里张望:“周云强同学,到了吗?”
教室里无人应声,老师拿着红笔,正准备在点名册上做上缺课的记号,前排的班长小小声地叫了她一句:“老师,周云强到了的。”说着,转过头瞟了一眼教室最后门边上那个位置。
女老师抬眼看过去,男生穿着蓝色T恤,长长的刘海儿挡住眼睛,低着头,弓着身子,整个人像一只大虾。人在这儿,怎么也不答到?
周云强当然听到这个新来的班主任的点名,可是他不想回答,也不想抬头。没什么理由,就只是,不想,而已。
他听到高跟鞋轻轻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那种声音,很清脆,像……像什么呢?
他冥思苦想。
啊,对了。
像那个住在他家楼上的暗娼,每天晚上,就是这样清脆的高跟鞋声音,伴随着沉闷的皮鞋声,从破旧的筒子楼里走过。
有一次,他亲眼从门缝里看见还未等到上楼,大腹便便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进女人裤腰里,一边动,一边伸出舌头去舔女人的耳朵,一个人的舌头,怎么能那么长?那时候他想。
女人丑……倒是说不上丑,事实上,她的面貌早一直被厚厚的粉底和浓重的眼影糊住,看不出本来面貌。
周云强很喜欢躲在门缝里,看各色男人跟女人一起打他家门口的楼道走过。
女人通常穿着黑丝,黑丝真是好东西,各色无论美丑的腿在它的包裹下都带上一丝诱惑的意味。女人的腿不丑,甚至可以说得上纤细修长,黑丝从高跟鞋里一路向上,沿着小腿,膝盖,大腿,最后没入短短的裙子或是热裤。裙子下,裤子里,黑色的,神秘的,那男人的手去到的地方。
周云强通常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的。
“周云强同学?”新班主任的声音和着一阵极淡的清香一同到了他跟前。
周云强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女老师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小学六年级的男孩子,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大夏天,让人发寒。
“你是周云强同学吧?”她保持微笑的,带着鼓励的表情,微微弓下身子,没有什么侵略性地看着他。
她穿着白裙子。
周云强右眼皮轻轻跳了一下,他说:“我是。”
“下次叫你名字的时候,记得答到啊。”女老师右手将点名册抱在胸前,左手将跑出来的碎发别到耳后,仍旧温柔地看着他。
他注视了半秒她的眼睛,很快重新低下头:“知道了。”
周云强不算坏孩子,当然,也绝对不是那种优秀得让大人争相称赞的好孩子。
仔细想一想,他没做过什么坏事,也没跟班上的小男生一起勾肩搭背。
教过他的老师提起他来,最先是皱眉:“周云强?那孩子……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太孤僻了,不大爱理人,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该活泼一点。”年过半百的数学老师一边快速批改着作业,一边抽出空来回答这个新来的班主任的问题,说着还摇摇头,表达一番自己的惋惜。
“他……家里有什么问题吗?”班主任蹙起秀气的眉,又问。
“谁知道么……听说是爸妈出门打工,跟一个看不见的奶奶一起生活。”数学老师说完,抬起头来对坐她对面的女老师笑了:“小夏老师,别太担心,这群孩子都挺乖,出不了什么篓子。”
“嗯,好。”小夏老师也抿起嘴笑了一下,接着填她的入职报告了。
她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被分来这个小镇做小学班主任,心里一片阳春白雪,又憧憬,又充满抱负。
周云强拎着书包,慢慢从学校朝家的方向走。
对比起四周三三两两结伴有说有笑的同学们,他看上去是孤独的。
但他本人并不怎么在乎。
他几乎对外界的一切热闹或是怜悯嗤之以鼻,没有人知道他那样丰富的内心世界。他既觉得惋惜,又觉得理所当然。没有人能懂他,当然,别人懂不了他。
从学校到他家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工地,一片玉米地,和一个垃圾场,他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编织这些地方发生过或者会发生的故事,从五千年前,到五千年后。
他常常为自己瑰丽的想想所折服,他想,他真是不平凡。
他敢打赌,从未有一个他身边的同学——包括他班上那个受尽所有老师宠爱的小班长,能像他一样,思考到有关于太空,和宇宙的问题。
太空是神秘的,蒙着一层黑色的纱,最后蔓延到裹着裙子或热裤的大腿根部……
“周云强同学?”身后蓦地响起一个声音,他猛然抬头,眼神有些凶狠,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是小夏老师。
老师穿着白裙子,眼睛笑得弯弯,正站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乍一见他的眼神,还有些发愣。
周云强有一种类似秘密被窥探的感觉,本应该恼怒,但眼前的女老师一脸温和无害,乌黑的头发柔软地垂在肩膀上,让他生不出一点抗拒的感觉。
他的眼神慢慢软化,又低下头了,叫了一声:“夏老师。”别的老师和同学都叫她“小夏老师”,因为她年轻,又温柔,加上一个“小”字,仿佛表达了一点亲近的意思。可他没有,他规规矩矩地叫着“夏老师”,不知道是出于平庸,还是独特。
小夏老师却没计较这点不同,她点点头,看上去挺高兴地走到他跟前:“怎么一个人回家,不跟同学一起玩儿吗?”
他低着头,不发一语。
小夏老师拿不准眼前这孩子的心思,但她是个负责又充满爱心的好老师,将感化这个孤僻少年作为她老师生涯的第一个任务,充满干劲。遂又说:“不过很巧,老师的家也住在那边,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一起走?周云强有些发愣,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这会儿……
傍晚的风吹来,小夏老师身上极淡的幽香此刻钻进面前少年的鼻子里,柔柔地环绕着,鬼使神差地,他说:“好啊。”
夕阳下面,年轻女老师和男孩儿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风里传来淡淡的幽香和细碎的说话声,道路边上,是一片玉米地。
原来小夏老师就住在离他家不远的另一栋楼房,这个认知让周云强感觉怪怪的,同时内心深处又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他看起来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概他心里也不愿意承认,他是喜欢这位温柔又漂亮的新班主任的。他几乎是享受着她对自己特殊的关注,心里被自豪盈满。
他穿过筒子楼长长的走道,第一次带着愉悦回到家。
失明的奶奶已经做好饭,用一个大的带蚊帐的盖子盖住了,放在桌上。
他坐在桌前,心情一时不能平静下来,看着奶奶颤颤巍巍地揭开盖子,摸索着添饭,竟然破天荒地上前帮忙。
没有人知道他那点隐秘的快乐,秘密随着饭被吃下去,咽到肚子里,静静消化,等它再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人,没有人知道,他开心得想要放歌。
吃过饭,趴在门缝是他例行的工作。
有三三两两的住户开始缓慢归家,暗娼还未携着今天的客人回来,还早,还早。
周云强试着在脑海里想象小夏老师的样子,她微笑,说话的声音好温柔,穿着白裙子,手掌也是洁白的,伸出来拉着他的手,牵着他回家……
她是那样纯白无暇。
楼道里响起高跟鞋清脆的敲击地面的声音,女人今天穿的是一件火红的吊带,下面配着黑色的热裤,估计是天热的原因,没有穿黑丝。
不穿黑丝,她光滑的肉色的腿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周云强有些失望,还是穿着黑丝好看。
跟往常许多次一样,她带回来的男人,从来不是完全清醒的,打门口过的时候,一股浓浓的酒精味飘到他鼻尖,让他皱眉。
他想起小夏老师身上淡淡的幽香。
似乎这次的男人醉得格外厉害,扶着他的女人有些吃力,高跟鞋的声音显得踉踉跄跄。
还未来得及上楼,男人就将女人扑在墙上,一颗脑袋往女人唇上凑,伸出舌头去搅她的嘴,然后蔓延到脖颈,到胸前。忽然,男人侧过头,“哇”地一声,吐了。
女人吃吃笑着,轻声细语地在男人耳边哄着什么,男人没耐烦听,一手掐着女人的腰,一手从她裤腰里钻进去,熟练地蠕动着。
男人和女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了,周云强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发热。
女人到底哄动了男人,男人停住解自己皮带的动作,就着这个姿势,两个人跌跌撞撞地上楼去了。
月光从外面照进筒子楼,楼道是陈旧的,肮脏的,一堆仍冒着热气的呕吐物静静地躺在地上,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光。
男人和女人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周云强合上门缝,有些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