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4
封市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去外面跑一圈走访，就累得汗流浃背。
中午时分，石头和大林回局里，已经是气喘吁吁了，话都没说一句，抢过商宁一递过来的冰矿泉水猛地往嘴里灌，一瓶水很快见底了。
商宁一哭笑不得：“慢点儿，没人跟你们抢。”一边顺手又从小冰箱里捞出两瓶水递过去。宋玥最后进来，身上穿着的T恤后面已经洇湿了，黏黏地粘在后背，鬓角也在冒水。
商宁一拿了一瓶水走到他跟前，问：“怎么样了？”
宋玥接过水，冰水上一层白色的雾气被他拿在手里化成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掉。他拧开瓶盖，拿在手里，没喝。
他摇摇头，说：“过太久了，当年好多人搬家了，还住在那儿的人也记不清了。”他说的是走访当年因“血徒”案被捕入狱的匪首汪粤当年住址周围的情况。商宁一本不对这次时隔十多年的走访抱有太高的期望，闻言也并没有太失望，冲他笑了笑，走到空调边上把温度往下调了几度。
大林倒是看着商宁一，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被石头敲了下脑袋，老老实实地喝起自己的水来。
“方越。”宋玥往嘴里倒了一大口水，咽下之后，喊道。
“怎么了头儿？”方越从电脑前抬起头，问。
“上次我说找个法医来帮忙看一下我们负责的所有案件的尸检报告，人请到了吗？”主要是跟“失落者计划”有关的案子，尤其是出现过那种不带标签的药瓶的案件，是重点关注对象。
“没。”方越解释道：“刑大队那边最近新出了个案子，尸体多，陈法医那边都快忙不过来了，没时间来咱们这边。而且自从……白医生请假之后，很多事都转到陈法医身上，他确实没时间来帮我们。”说到白双的时候，方越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面无表情地说下去。
有些人，你以为慢慢就会对她歇了心思，可慢慢地，过得越久，她越在你心里扎下了根。
宋玥皱了一下眉，又喝了口水，点点头：“行我知道了，等他忙的这一阵过了，我亲自去跟他说吧。”
“好。”方越答道，正好那边石头和大林凉快够了，嚷嚷着肚子饿了要去吃饭，他又补了一句：“那头儿，我先去吃饭了。”
“嗯，去吧。”宋玥挥了挥手，石头立马上来拉着方越出了办公室。
商宁一一边浏览着电脑里做好的PT，一边随口问了一句：“白医生怎么了？请这么久的假？”
“不知道。”宋玥喝完最后一口水，将瓶子捏瘪，扔进一旁的垃圾桶。然后他走到商宁一旁边，手撑着办公桌，将头搁在她肩膀上，看着她一页一页地往下翻，问：“紧张吗？”
商宁一从下周开始，就要正式在市局正式开课，跟齐殊合作，引导警员系统地学习犯罪心理。到时候分局和周边城市也会派人过来听课，统一学习。
“还好。”她一边说一边删掉一个错别字：“很久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了，感觉很像我的毕业演讲。”
她在哈佛的毕业演讲，现在想想，那也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是教授口中有天赋没灵魂的工具型学生，熬了好长时间的夜写出来的演讲稿，最后也只被评为B+的成绩。对她来说不算好，她一直是全A生。
所以她一直记得那年，演讲结束之后，教授将她单独留到最后，礼堂里人已经走完了，空荡荡的，舞台上灯还开着。
“这是你满意的成绩吗？”
“教授，你知道我一向的分数。”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栽跟头？”
“不知道。”
“你的稿子很严谨，内容和选题也很好，引用的材料完全没问题。”绿眼睛白胡子的教授看起来像个圣诞老人，他也确实时常如圣诞老人一样乐呵呵——但他那一刻，眼睛里闪着严肃的光，他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地说：“可是宁，我们是研究心的人，我没看到你在用心。”
“我有，教授。”二十五岁的商宁一镇定，又带着一点纯净的冷静的天真，看着面前这个平日里最重视自己的教授，辩解道：“我两个月来一直熬夜。”
“不不不，不是这个。”教授摆手，又恢复和蔼面貌：“你很用功，但是，宁，我是说，你要用心去感受别人的心，明白吗？”
……
“宁一？”宋玥不知什么时候在商宁一旁边坐下来，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商宁一回过神来，光标还在刚刚删掉的那个错别字那里一闪一闪，宋玥侧着头，问：“在想什么这个出神？”
“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她笑了笑，一边回答，一边敲上正确的那个字：“教授说我是个很努力的学生，但不是优秀的学生。”
“是这样吗？”
“对。”
食堂。
别人吃饭都用餐盘，大林不。他是自带的饭盒——说是饭盒，其实有个小盆那么大。
大林一边对着满满当当一盆饭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叫石头：“石头哥，你说，为啥头儿不让我们告诉商老师他找到当年见过汪粤跟徐泾松来往的证人了啊？”
“嗐，你是不是傻。”石头从自己的餐盘上抬了抬眼，说：“都过去那么久了，证人也说自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头儿要是现在告诉商老师，结果后面又没什么实质上的进展，那商老师不是白高兴一场吗！”
“哇……”大林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感叹，一边的方越冷不丁调侃了一句：“不愧是陷入恋爱的男人，这么懂头儿对商老师的心思吗？”
陷入恋爱，是指石头最近对陈法医的小助手有点想法，有事没事老喜欢往那边凑。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陷入”，小助手从来都没给他好脸色看过。
石头嘿嘿两声，也不辩解，想个学生时代情窦初开的小毛孩儿，被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低头吃起饭来。
CHAPTER 95
齐殊的心理咨询室里，他同样在看下周要用的PPT，逐字逐句地检查。两盆菖蒲绿放在靠窗的桌子上，绿油油的，一片生机盎然，然而盆却很旧了。那是商宁一两年前离开心理咨询室的时候留下的，竟然还这样旺盛地活着。
看到一半电话响起，是两盆绿植的前主人商宁一：“嘿齐殊，在干嘛呢？”她声音带着不自觉的轻快，是从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语气。
齐殊笑了一下，说：“在为第一次跟商警官合作做准备啊。”
“太好了。”那边也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忘记。那什么时候出来见一面吧，我们确定一下细节和衔接部分。”
“好。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你有时间吗？”
“可以。”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十点钟到咨询室接你。没问题吧？”她利落又干脆地安排到。
齐殊张了张嘴，疑问的话最后却被吞回肚子里。
“没问题。”他弯了弯嘴角，轻声说：“明天见。”
“明天见。”那边挂断了电话。
齐殊的电话还放在耳边，久久没拿下来。外面的前台小晏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刚准备开口说话，见他手机放在耳边，一副正在接电话的样子，立刻可爱地捂住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怎么了？”他拿一只手捂住话筒，一边问。
“哦，下班时间到了，我跟男朋友约好了所以……”小晏一脸期待地看着齐殊。
“好，你先走吧。”他笑了笑，温和地放行。
“谢谢你boss！祝你跟商老师早日修成正果哦！”最后几个字是用口型说出来的，小晏笑，露出可爱的虎牙，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齐殊脸上温和的笑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一点一点消散，最后变成一片空茫。他的手从话筒上慢慢挪开，手机里一片寂静，啊对，宁一已经挂断电话好久了。
“叮——”一声，手机收到一条新的短信：我今天不想再吃麦片或者泡面了，能出门吃吗？
他拿起手机，简短地回复两个字：不能。
宋玥一边开车，一边侧头看向商宁一，从刚刚挂断电话开始，她一直面带笑意，并且打开了电脑，又翻到那个看了好多遍的PT看了起来。
他看了她好多眼，她也没感受到他的视线。
“哎。”他忍不住出声叫她。
“怎么？”她偏头看他一眼。
“这么开心的吗？”
“啊？”商宁一不明所以地发出疑问。
“我说，明天要跟那什么……齐殊见面，这么开心啊？”齐殊两个字被他含含糊糊地说出来，怎么听都带着一股骄矜又小孩子气的醋味。
商宁一忍不住想笑，却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是啊，那么久没见了，现在见面，肯定很开心咯。”
“哦。”宋玥无所谓似的，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然后直直看着前方，开起车来。
商宁一却不再看电脑，视线开始黏在他身上。他装作视而不见，她却极有耐心，盯着他不轻易放开。
“你看我干什么。”他终于忍不住，目光仍是直直望着前面，装作很平静的样子问她。
商宁一“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说：“我发现呢，宋神探吃起醋来的样子也这么帅啊！”然后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腰。
宋玥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嘴角却掩饰不住地翘起来：“谁吃醋了，我有这么小气吗？”他说着，转头看商宁一，刚好撞进她望着他的一双眼睛。
“你是我的男朋友啊。”她轻声说，“所以你有权利吃醋。”
“你……”小区门口就到了，车速慢慢慢下来。
“不过……”她突然凑过来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只要知道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就好了。”轻轻的，花瓣一样柔软的触感，一触即逝。可他，心甘情愿地陷进去。
宋玥伸手揽住正要退回的商宁一的腰，将她带到自己跟前，然后慢慢低下头，凑近。他的鼻尖对着她的鼻尖，他的眼睛里有她的眼睛。
他吻她，一只手放在她脑后插进她的头发，舌头灵巧地撬开她牙关。
她闭眼，双手搭上他脖子，认真而专注。
小区外边的路灯闪了闪，一弯月亮悄然从云层后面探出头。
两个人吻得深入，车厢里变得闷热起来，商宁一往后探去一只手，想要打开车窗，找了半天却没找到按钮，倒是碰巧把车门给打开了。
“唔……停一下……”她推开他，唇上酥酥麻麻的，伸手一触，又火辣辣的。
宋玥躲在车里的暗光处，看不清表情。
车窗外吹来一丝凉风，商宁一伸手一摸，脸上在发烫。路灯静悄悄的，不知怎么这个点小区外居然没人，偶尔能听到绿化带里传来一两声蟋蟀的声音。车里的热气悄然散去，一时间气氛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先去停车吧。”好半天，宋玥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却是带着笑意的。
“哦。”她重新关上门，脸颊依旧滚烫，好在黑夜掩饰了它发红的颜色。商宁一伸手理了理头发，又不自觉地抿了抿嘴。
车缓慢滑进车库，光线有一瞬间暗下来了，马上又变成车库里昏暗的白炽灯光，车停得整整齐齐，棱角处映着灯光，整个车库显得冷静又迷离，疏远又暧昧。
宋玥面无表情，平稳地停好了车。
开车门，下车，摁电梯，等待。上电梯，等待。下电梯，开门，进屋，关门。
他关上门，将最后一丝光线挡在门那边，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对面楼透过来的灯光，黑暗中能模模糊糊辨清物体的轮廓。
他没有开灯。
宋玥两只手将她环着，困在门边，呼吸渐渐变得灼热。
“你……”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轻轻发出声音，像一条猫尾巴，或者是鸟翅膀上的羽毛，总之挠得她心里痒痒的。
商宁一脑袋像是很清楚，又像是裹着一团浆糊，她眼前仿佛出现两个黑色的圆环，怪异地拉扯着形状，突然圆环变成白色，里面插进一把匕首。
她不知怎么地想到，他们同居有好几个月了，但一直是分房睡……她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里，提醒自己要正经，要正经，不过这想法倒也不是有多么不正经……
“宁一。”那困住她的男人又轻轻在她耳边开口了：“可以吗？”
CHAPTER 96
“可以吗？”
他附在她耳边，呼吸时的热气痒酥酥地喷在她耳侧。
她想往后退，却抵着门退无可退。她身上是火热的，身后的门却是冰凉。
她在黑暗中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他的手放在她腰侧，热，烫得她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你……”她的手抵在他胸膛上。
这时他低下头试探地吻她，堵住她的嘴，小心翼翼得像是第一次。
商宁一的背压在门上的花纹上，硌得她生疼。然而向前一点点，又是他火热的身体，像堵墙似的，挡在她面前。进退两难。
他似乎感应该到她的不适，手突然挪到她后背，垫在那一串凸起的硌人的花纹上，她也因为这个动作被迫更加贴紧了他。
他的吻渐渐变了味道，换了地方，从唇上一直滑到颈侧。用嘴唇碰她，用牙齿咬她，商宁一微微仰着头，脖子上的骨头支棱出一块来，其下能看到动脉血管，静静地流着蓝色的血液。他的牙齿就放在那里，好像时刻准备咬她一口的吸血鬼。
宋玥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她原本扎在裤子里的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扯出来了，冰凉的绸质布料，接触皮肤久了，于是也带上人的体温。衬衫若有若无地盖在臀上，他的手慢慢滑进去。
“嘿你……”她抓住他的手腕。
“嗯？”宋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疑问，性感得一塌糊涂。他这会儿凑得离她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好闻的味道，是她用过的那瓶沐浴露。不过这味道跟平时又不大一样，带着侵犯和进取的意思，让人觉得危险得想要逃离……但又忍不住凑上去。真是奇怪，他白天里出那么多汗，这时候身上的味道居然不难闻……她稀里糊涂地想着。
商宁一脑子里一片茫茫，她明明知道自己此刻是真实存在在这里的，身前的火热身体和身后的冰凉触感都真切地提醒着她这一点。可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四周都是星河，脚下是一片虚无，前后也看不到尽头，她像在漂浮着，抱住身前唯一的浮木，找不到登陆的地方。
慢慢的，她放开抓着宋玥的那只手。
“你想好了吗？”这时候他却不急着动作了，向她确认道。男人在这个时候没有急色真是难得，他和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不言而喻的变化，在这关头他却停下来，征询她的意见。商宁一不知是该庆幸他的守礼还是嗤笑他的不懂情趣，这种事情本该顺水推舟，现在他一问，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
宋玥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这件事其实他已经筹谋好久了，只是他想给两个人的第一次留下美好的印象，要是进行到一半商宁一喊停，他可不知道要怎么办，于是事先说好。
事实证明事先说好并没有什么用，她不想要就会喊停……不过也没什么用就是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她屁股上，商宁一囧得要死，胡乱地点点头，示意他赶紧行动。
得到肯定信号的宋玥好像一只得到骨头的大狗，突然将商宁一扛起来，放到肩膀上。
“喂你干嘛？”骤然双脚离地让她有些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不敢乱动。
“回房间。”他简短地回答一句，朝卧室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稳，步子却迈得大，因此速度一点也不慢。像是刚刚抢到压寨夫人的土匪？或许。
他单手扛着她，拧开门把手，将她放在床上，紧接着，他也覆了上来。
他的吻又印上来，同时他开始解她的衬衫扣子，他的手指灵巧，修长，从她敞开的衬衣钻进去，轻轻点过锁骨，胸口，她的腹部，还在往下。
“呃？”他的手又被她抓住，黑暗中她望着他的眼睛，轻轻叫了一声：“宋玥？”
“嗯。”她握着他的力道渐渐放松，他得以继续动作，一边继续吻她转移她的注意力，一边伸到后面去解开她bra的扣子。
他的T恤需要从头上脱出去，于是两个人的嘴不情不愿稍稍分开，又重新凑到一起，他们像两条相濡以沫的鱼，离不开彼此。等商宁一再一次气喘吁吁地推开宋玥的时候，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赤裎相对了。
“宁一。宁一。”他像个技艺高超的钢琴家，手指轻轻在她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点着，每触到一个地方，那里就聚集起一阵酥麻。商宁一的手无处可放，索性摊开在床上，任他动作。宋玥却不允许她这时候的退出，他将她的手拉起来，放在他脸上，喊她：“宁一。宁一。你看我在这儿……”商宁一庆幸黑暗中看不清楚，这时候她的脸一定红透了，有些赧然，更多的是恼羞，她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能不能不要说话！”本意是义正言辞地呵斥，但在这个场合这种状态下说出来，怎么都像是在调情。更何况她的嗓音这时候又软，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
果然，宋玥听见这句话，轻声笑了起来，他一只手撑在她旁边，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指，握着，在她指尖舔了一下。
“你干什么？”她毫无气势的呵斥，是毫无实质意义的问句。
他并不回答，只是沉下来，她的手就顺势落在他脖子上。
黑暗中他盯着她，明明看不清楚，她却像受到蛊惑似的，也盯着他看。面前这个人，就是好多年前保护过她的人，是现在抱着她的人，也会是她长长的后半生认定的人，她将自己交给他了，正如他将自己也交给她。
窗帘拉开着，不知道是月光还是路灯的光从玻璃窗透进来，他背上有汗，她的手指扣上去，划出一道道红痕，不过这时候没人去管。
第一次进入，她生涩，紧，而且很痛，皱着眉在微弱的光中看着他。商宁一皱着眉，居然还有时间想，科学研究证明，初次的疼痛并不是因为某层膜的破裂，而是因为技巧的不熟练和急躁，造成的阴道痉挛……
“呃啊……”她的指甲又忍不住抓他，果然是技术不好，所以这也是他的第一次。
其实宋玥也不好受，并且同时也很生涩，但他忍者下面快要爆炸的感觉，凑上去吻她，抚摸，感觉到她渐渐变得放松，他趁机一鼓作气，撞了上去。
她痛得好像被撕裂，头向后仰着张大嘴呼吸，脖子上都是汗，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肩膀。她像快渴死的鱼。
商宁一眼前是他的脸，茫茫间似乎又是那片星河，有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她面前闪过。她被他充实，飘忽着终于找到了着陆的地方。
一片黑暗与阒寂中，他又撞进来，她看到漫天烟花盛开。
CHAPTER 97
六点半，没有闹钟，齐殊准时睁开眼睛。
拉开窗帘，窗外的大片阳光和着一片绿意一下子扑了进来，屋子里所有浅色的东西一下子镀上一层亮亮的白光。
起床，刷牙，洗脸。衣服是昨天晚上熨好放在床头的白衬衫，烤面包机预设好时间，卡着他换好衣服前一分钟，两片吐司准时从面包机里跳出来。
他挽着袖子，露出来的一截手肘线条流畅，从微波炉里拿出热好的牛奶端到桌上，静静地开始他的早餐。
阳光从厨房的窗户里照进来，餐桌被分成两半，一半被照亮，一半留在阴影中，厨房离树很近，所以还能听见鸟儿的啁啾声。齐殊就在这样一片安宁又清新的气氛中一个人静静地吃着他的早餐。
7:40，吃完早餐。临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手从框架眼镜上越了过去，打开了另外一边的隐形眼镜的盒子。
……
比起齐殊这边从容又赏心悦目的早晨，商宁一和宋玥这边就要混乱得多。
昨晚最后太热，怎么都没找到空调遥控器，于是开了一晚上的窗，这会儿早晨的凉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丝清凉的冷意，商宁一露在外面大片光洁的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嘶……”商宁一首先醒来，手撑在床上准备坐起来，稍稍一动，一阵撕裂的疼痛就从某个难以言说的地方传来。
“嗯……怎么了？”宋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适应了有些刺眼的光之后，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商宁一身上什么都没穿，被他看得有些发窘，悄悄扯了扯被子想要遮住自己，却被宋玥压得严严实实，没扯动。
“哎。”她抱着个枕头挡在胸前，用脚轻轻踢了踢他：“醒了就赶紧起床啊。”
“不想起。”他一只手撑着脑袋，依旧是看着她，脸上一直带着诡异的好心情的微笑。
两个人对峙片刻，商宁一在宋玥诡异的目光注视下败下阵来，催他：“那你就转过身去，我穿衣服了。”
“嗯，你穿吧。”他嘴上应着，却一个动作也没有，仍旧是撑在床上看着她。
“你倒是转过去啊！”商宁一瞪着他，将手里的枕头抱得紧紧的。
宋玥依旧没有动作，商宁一又伸出脚来想要踢他，还没来得及触到，他突然移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趁她还懵着没反应过来，他附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爱你。”
“喂……”
……
两个人终于折腾好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九点过了，商宁一本来慢吞吞地刷着牙，一看时间，突然想到跟齐殊约好的十点钟见面，迅速加快了速度。
洗好脸的宋玥在厨房问：“早上吃什么？”
“嗯嗯嗯！”商宁一嘴里含着牙刷和一口泡沫，含糊不清地回答着。奇妙的是宋玥居然听懂了，一边开火一边说：“没有不吃这个选项。”
商宁一没管他，迅速漱口洗脸，从衣柜里随便找了一间蓝白竖宽条纹的衬衫和白色牛仔微喇裤，换好出了房间。
宋玥已经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煎好两个蛋和火腿，加上生菜夹在面包里，对角切成两份，用厨房纸包好了放在盘子里。
“你还没换衣服吗？”商宁一从外面探进半个脑袋，问。
“就好。”他一边说着指了指盘子里的简易三明治，“早餐。”一边往房间走。
9:30，两个人拿着宋玥刚刚做好的三明治，匆匆踏上电梯——说是匆匆，其实只有商宁一一个人着急，相比之下宋玥就悠闲多了，慢条斯理地啃着他那份早餐，手上甚至还拎着一包临走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酸奶。
上了车，商宁一才松了口气，也拿起三明治开始吃起来，宋玥悠哉游哉地打开车门，将酸奶插好吸管递给她，然后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九点五十三，到达齐殊的心理咨询室。
前台小晏笑眯眯，还是一样可爱，看见商宁一，立马冲上前来给她一个拥抱，夸张地叫道：“哇！商老师，好久好久好久不见了哦……”商宁一友好地拍拍她的背，说：“是啊，好久不见了。齐殊在吗？”
“在的哦，他一直在办公室等你，咦商老师……”小晏本想接着打趣商宁一和齐殊，突然发现了跟在对方身后一直不声不响的宋玥，不清楚两个人的关系，一双大眼睛盯着宋玥眼睛滴溜溜地转，只差把好奇直接说出来了。
宋玥一眼看出小姑娘的心思，走上前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揽住商宁一的肩膀，冲小晏笑了笑。
小晏眼巴巴地转向商宁一，表达自己的疑问。
商宁一自然知道宋玥这一招是在按时让她介绍他的身份，宣示主权，不过她并不像乖乖配合，于是装作没看到小晏的疑问，继续保持得体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说：“好，那我进去找他了。”说着就想往齐殊的办公室走去，却发现自己被宋玥揽着，挪不动步子。她暗地里悄悄使劲，然而没用，他依旧稳如磐石，脸上甚至还露出他的谜之微笑，很有礼貌地对小晏说：“你好，我是宁一的男朋友。”说着朝已经有些呆滞的小女生伸出手去。
小晏呆呆傻傻地伸出手，跟宋玥握了握，说：“你……你好。”完全游离在状况外。在她心里，齐殊跟商宁一一直都是官配，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输齐殊，甚至看起来比他更有气场的男人说自己是商宁一的男朋友，逆了CP，问题是她居然觉得这两个人还蛮配？小晏决定好好整理一下信息量……
“宁一，你来了。”这边诡异的气氛持续着，另外一边刚刚从办公室出来的齐殊刚好看到了商宁一，变向这边走过来边打着招呼。
“嗨，齐殊，好久不见。”商宁一冲他微笑着，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走上前来给他一个友谊的拥抱。齐殊脸上带着笑，走进了，才看到宋玥似的，向他点头示意：“宋警官，你也来了。”
宋玥破天荒地没有给齐殊脸色看，收起倨傲，向他伸出手来：“你好。”
CHAPTER 99
商宁一预想中那种硝烟弥漫的见面场景并没有出现，事实证明，只要宋玥不挑事，照齐殊本来就与人为善的性格，两个人还是能和平相处的。
三个人就近去了离心里咨询室不远的星巴克，因为接下来会讨论说话，在室内会影响到别人，于是就要了室外的桌子。
按照之前的分工，商宁一是主讲，负责教授从案件现场的线索和痕迹分析犯案人的心理活动及预测他之后可能的行动轨迹，而齐殊主要是负责介绍几种常见的犯罪中的典型人格特征及形成诱因。其实两个人在大学期间合作过很多次，不管是展示还是演说，都十分有默契，就连两个人的PPT，风格和结构也都差不多。
宋玥只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故作大方地将讨论的空间留给商宁一和齐殊，假装喝着咖啡，不过要说心里没有一点郁闷，那也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这里再加一点，要说清楚……对……”商宁一倾身过去，指着齐殊的其中一页演示，发表自己的意见。她的衣服宽松，俯身的时候难免领口下落，微微滑下一节，恰好露出锁骨上的一个红色印记。
齐殊刚想回答她的话，一低头，刚好看到那印记。
瓷白的皮肤上淡红色的印记，静静卧在女人的锁骨上，昨晚的旖旎可见一斑。他的手指在桌下收成拳头，又缓缓松开。
“齐殊？”她转头奇怪地看着他，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你有听我刚刚说的话吗？”
“嗯，听了。”他手握成拳抬上来掩到嘴巴前面，小声说了一句：“宁一，你的衣服。”商宁一闻言低头一看，恍然大悟似的，略微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直起身子来将衣服整理好了。
宋玥坐在一边，无所事事地观察着街上的行人。
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儿精心打扮过，不时伸手拢拢头发，并且总是拿出手机看时间，应该是跟男朋友约会；穿着西装但脸上仍旧带着一种初出茅庐的不安的年轻人，等在公交站牌前，没有那公文包，看上去有些紧张，看上去是要去面试；开着车行色匆匆驶过的应该是奔赴孩子学校的家长……观察，是一项最简单也最复杂的活动，简单如观事物位置摆放，观观地势走向，复杂如观人神色变化，观人行为举止。可以说，宋玥能有这个神探的名号，离不开他卓越的观察能力。
一针见血的洞察力后面是长年累月观察经验的积累，现在他的观察能力，已经精确到能够从一个人的衣着及身体动作推断出那个人的身份和要做的事情了。
男孩子从后面拍了一下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她转过身，一脸的羞涩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喜悦；西装男握着拳为自己打气一番，终于上了下一班公交车；开着车的男人转了下方向盘，驶向最近的一所小学，宋玥满意地点点头，转过去看两个人的讨论。
就在这家星巴克门口的小路上，一个穿黑衣服戴棒球帽的女人，涂着很鲜艳的红口红，很奇怪的事，她这样打扮，周身居然只有淡漠的感觉。女人向坐着的三个人看了一眼，压低帽檐，走了过去。
宋玥抬起头，刚好看到女人的背影，皱了皱眉头，正想细看，她却已经汇入人群，找不到了。
“宋玥！”耳边商宁一明显提高的声音，“在看什么呢，叫你都没听见？”
“没什么。”他回过头。
上一次在汪粤家周围走访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十二年前他和徐泾松似乎有来往。徐泾松的案子本来就疑点重重，想要展开调查，奈何又实在没有可以思考的方向。现在这样一联系，“血徒”案跟“失落者计划”果然脱不开关系。
走访依旧在进行，今天去的是徐泾松家附近。石头大林甚至连方越都出动了，希望能真正发现一点有用的线索。
商宁一和齐殊这边接洽好，中午一起吃了饭，下午也得到警局。
陈法医依旧在忙刑大队那边的案子，没时间过来宋玥这边帮忙整理验尸报告，不过就凭宋玥和他的私交，他也不能把这边晾着，于是就派了小助手过来看报告。
“放心吧，我这个助手，你别看她来的时间短，眼睛和手法都还是挺毒辣的。”解剖室里，陈晟拍着宋玥的肩膀跟他说完这句话，又回过头去在一具新的尸体上演示他的“丁字形切开”了，边切还边津津有味地点评，偏偏地下的实习生们听的还挺认真。宋玥看了一眼瞪着大大的眼睛边听讲解边拿着本本记的小助手，明明看起来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不知道那些繁琐的文字资料能不能看得过来。不过既然是陈晟亲自推荐的人，自然有他的理由。宋玥看了一会儿，趁着一群实习生讨论的间隙招手将小助手叫了过去。
小助手跟宋玥一起到办公室的时候，石头正从外边走访完回来，一身热汗，对着空调风口吹着。
一看见小助手，石头又紧张起来，咽了口唾沫，手脚明显不听使唤，将自己刚刚因为热撩起来的衣服放了下去，就连吹空调的动作也文雅了不少。
但遗憾的是，小助手并没有看他，一心一意地对着桌上一摞尸检报告翻看起来。
石头眼睁睁地看着小助手什么都没说，就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开始进入工作模式。方越看了一眼石头眼巴巴的样子，没什么意义地笑了一下，继续喝他的水来。
商宁一也注意到石头的表情，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了然地点点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宋玥自然也注意到一办公室各人的小表情，不过他对下属的感情生活一向宽容，再说他自己天天跟商宁一撒狗粮，要是不许下属谈恋爱，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办公室里看报告的看报告，吹空调的吹空调，使眼色的使眼色，静悄悄的，没人讲话。他们都是活在死亡之上的舞者，时刻都要面对血腥和危险，于是此刻这一点静谧显得格外珍贵。时光安宁，岁月静好，每个人都有享受的理由。
商宁一悄悄冲宋玥使了个眼色，走出办公室。宋玥紧跟着出去了，两个人到了楼道尽头的阳台上。
“怎么了？”夕阳在阳台的水泥栏杆上度上一层红灿灿的金色，宋玥的脸也在这片金色中，问。
“这件事我一直想说了，但每次都有别的事情岔进来。既然现在调查‘失落者计划’，我想，有个人也应该查一下。”
宋玥是洗耳恭听的表情，在商宁一的缓缓开口中，变成惊愕。
她说：“他可能是……这所有事情的知情人。”
CHAPTER 100
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金色的霞光越来越灿烂，站在阳台上的两个人都被包围在一种奇妙的色彩中，侧着看过去，轮廓边缘都有一层金光。
“知情人？”夕阳中宋玥缓缓开口，脸上惊讶的神色不言而喻。
商宁一心里却有些矛盾，不知道这么说是否恰当，也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她心里那个知情人，正是最近不大出现的，Z。
宋玥看她的表情，也知道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真的是普通的知情人，恐怕商宁一一早就说了，何必等到调查到这个关头，踌躇难以前进的时候再说出来。毕竟案子关系重大，他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商宁一皱着眉，这句话说出来，恐怕别人都会以为她是闲的没事做了故意开玩笑，可她脸上表情认真，又绝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宋玥了然地点点头，问道：“怎么呢？”
小助手工作态度严谨，看报告的时候绝不多说一句废话，任凭石头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仍旧心志坚定，不为所动……这场景简直像脱光了衣服的妖女在勾引得道圣僧，使出百般解数，都拿他没办法。
“对了。”小助手突然推了推厚重的框架眼镜，抬起头来看着石头。石头一听这话，恨不得变成摇着尾巴的大狗狗跑过去给她摸摸头，瞬间蹿到小助手面前，问：“怎么了怎么了？”……还是只吐着舌头的哈士奇。
“今年五月初有个尸检报告我忘了拿过来给你们，你去陈老师那里帮我拿一下吧。”小助手说完，又低下头看起面前的报告来。
“哈？”石头蹲在原地，还等着对方多说一点什么，可惜人家早就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根本没空理他。石头在原地继续茫然了三秒钟，终于还是起身去拿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尸检报告了，临走前使了个眼色给大林和方越，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眼色是要他们做什么。
一边这个时候，就是僚机出动的大好时机了，只可惜剩下的俩男的，大林是笨得懵然不知所谓，方越则是性子冷淡，不主动做这种事。于是两个人都留在原地不动，发呆的发呆，养神的养神，整个办公室里只有沙沙的纸张翻动的声音。
“这么说，你从来都没见过那个署名Z的神秘人？”宋玥的眉头拧起来。
“没见过。”商宁一摇摇头，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他留下的纸条上的字——虽然都是左手写的，我也跟周围的人比对过，没看到相似的。”从字迹能分析出写字人的心理，但显然，左手不同寻常的笔法也使这项工作加大了难度。商宁一说完，又看了宋玥一眼，其实她从未跟别人说过这件事，就连商言和齐殊都不知道。这种事说来自己都理不清头绪，在别人听来，也许更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是她告诉宋玥了，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商言和齐殊自然是她亲近和信任的人，可这个男人，宋玥……他并不是比其他两个人更加亲密一些，也许是因为他们有过更深入的，身体上的接触，她曾紧紧嵌在他里面，这让她觉得他们其实就是一体的，她不仅可以亲近和信任他，更可以依赖他，将自己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他。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新奇的感觉。
宋玥也确实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他认真听着，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的荒谬而怀疑这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她需要的确实就是这个男人。
宋玥理了理思绪，这件事情听起来确实奇怪，不过商宁一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让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认真对待。
一件事的荒谬，不能成为驳斥它存在的证据。相反，这恰恰是它存在的条件。这是尼采的原话。
夕阳金光越盛，商宁一望着宋玥的眼睛里盛满了潋滟的金光，他一时竟默默无言。只好抬起头看天，高低错落的楼房后面有淡青色的山影，再远的地方就是天际，天际有一群白鸟飞过，杳然无声。
天就快黑了。
太阳一视同仁，既普照有情人默默无声的阳台，同样也洒进潮湿阴冷的地下室。说是地下室其实并不恰当，既然阳光能每天按时从墙上开得高高的小窗透进来，那就明这里至少还是在地面上的。商言这样想着，嫌弃地将脚踝边上一直嗅来嗅去的老鼠踢到一边。
她被带来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每天一日三餐有人按时送来，也没被绑起来拷问，过得倒不算太坏。只是这两个月以来一直是这样，虽饭有得吃，还能定时上厕所，但两个月下来她一次澡都没洗过，衣服自然也没换过，现在天气本来就热，她闻着自己身上都快馊了。饶她不是商宁一那样的洁癖，这时候也受不了了。
“哎，哎，有人不？”她敲着那扇大铁门，大声喊着。
没人理她。
不过商言并不气馁，慢条斯理的，一边敲一边喊，敲累了就歇一会儿。这样弄了半个多钟头，终于有人在外面问：“干什么？”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好像以前在哪里听到过？商言是播音主持的高才生，对一个人的音色，发音方式，说话语调有着不自觉的敏感。
“我要洗澡！”商言像什么也没发现的，理直气壮的说着，似乎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妥。
外面的人却好像是愣了一下，继而回应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商言大大咧咧地说着：“你两个月不洗澡你行啊兄弟？我好歹也是个明星吧，就算死也给个体面的死法啊，这么让我馊着算什么？”
外面的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再开口时已经不如之前坚定，但仍旧是拒绝道：“这里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在哪儿洗我就在那儿洗，难不成这两个月你也没洗澡不成？”
“……”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这么扭捏干什么？难道我能跑了不成？还是你心疼那点儿水费？我补给你行了吧，我可有钱了。”商言没有一点被绑架的自觉，讨价还价得绝不嘴软。
“……”
“行不行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
“好吧。”
CHAPTER 101
石头照小助手的吩咐去解剖室走了一趟，带回来一份尸检报告，先前他只顾着赶紧完成任务没细看，等将那文件夹递给小助手的时候扫了一眼上面的日期，顿时觉得有些眼熟。
“……5月3号……那不就是顾老爷子解剖的那天吗？”
“嗯没错。”小助手一边在电脑里面给已经看过的报告做录入一边回答，想了想又说：“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死因是中毒，嗯……是一种植物毒素提取物……”
“什么植物提取物？”石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宋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和商宁一一边进屋一边重复问了一遍：“是顾老爷子中毒的那个案子吧，是什么植物提取物？”
小助手见宋玥问了，停下手里打字的动作，翻开刚刚石头拿过来的尸检报告，边确认边说：“是毒箭木的汁液。不过跟我们之前接触到南亚那边的毒箭木毒素都不一样，应该是非洲那边的变种。”
“非洲？”
“对。”小助手推了推占据她半张脸的眼镜，顿了顿接着说：“这种毒箭木汁液活性很强，接触空气之后在常温条件下48小时之内能保证毒性，在零摄氏度左右的低温条件下，也就四天左右的时间有用。”
“那么……”商宁一和宋玥对视一眼，说：“根据顾老爷子去世的时间，我们就能大概推算出来毒素采集出的时间，之后也就能根据出入境情况顺着这条线索找出跟毒素接触过的相关人员了。”
“嗯。”宋玥点点头，他没说的是，仅靠这个也挺难，出入境人口何其多，仅仅凭一个大概的时间范围就想要找出嫌疑人，这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了。但不管怎么样，有了眉目总比盲目乱窜好。总之这个线索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宋玥将追踪毒素来源的任务交给了方越，自己则准备着重调查商宁一口中那个署名为“Z”的神秘人。
“嗯？”埋头在一堆尸检报告中间的小助手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
“怎么了？”商宁一首先转过头来。
“这个，不太对啊。”她指了指最上面那个打开的文件夹，皱着眉头，很疑惑的样子。
“哪里不对？”宋玥问着，跟商宁一一起向这边走过来。那是两年多前的尸检报告，里面的纸张有些旧了，看得出曾经有过多次翻动的痕迹，最上面行小小的字：2015.10.13/徐泾松。
那是徐泾松的尸检报告。
几乎是同时，商宁一和宋玥心里一凛，异口同声地问道：“这份尸检报告有什么问题？”
“喏，这儿……”小助手手指指着死因那一栏中间的一行字，边移动手指边念着：“……氨茶碱片摄入超过1g，药物中毒死亡……”
“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不是这个……不过我刚刚查了一下当年的案件记录，这个案子的死者平时是用氨茶碱片来治疗哮喘的吧？”虽然是个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对……”商宁一越来越摸不着门道，徐泾松有哮喘是经过徐扬亲口确认的，难道这也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可是治哮喘，现在一般都不用这个药了啊。”小助手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本来是想做出权威的严肃的表情，不过配上她那张娃娃脸，那脸上的黑镜框和身上的白大褂怎么看都有些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但是现在，宋玥和商宁一都没工夫注意她的滑稽，这句话的信息量也够大了。
“怎么回事，你详细说一下。”宋玥语气里带着些急切。
小助手扶了扶眼镜，做了个煞有介事的演讲的动作，然后开始说：“氨茶碱呢，因为见效慢，不良效果多，所以十多年前就已经不被用来治疗哮喘了。现在治疗哮喘，一般都用沙丁胺醇或者特布他林的吸入剂，既方便又安全。现在正规的医院是不会给病人开茶碱类药品用来治疗哮喘的，所以这里我不太想得通。”
……
商言眼睛上严严实实地蒙着一层黑布，手被绳子绑着，两只脚也用绳子拴着，中间留出短短的一截，只能小碎步向前走，手上的绳子留出一截来，被先前在门外答话的那个人牵着走。当然，这个样子，她是不可能逃走的。
不过，她不着急。
脚下的地还算平坦，没有坑坑洼洼的地方，应该不会是大山或者乡下。不过既然可以用来囚禁她，那么绝不可能是距市中心很近的地方。
“哎哎！”她突然装作脚下绊了一下，倒在了地上，手上的绳子从那个人手里脱出来，手也撑在了地上。
“还好吧？”前面跟她隔了几步的男人迅速回头，跑到她边上。不知怎么的，商言居然觉得他声音里带着一点紧张的味道。不是紧张她会不会逃跑，是紧张她的摔倒。
她摇摇头，将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赶走，手在地上轻轻蹭了一下，硬硬的带着颗粒感，应该是粗水泥地没错了。
他迅速将她扶起来，手拉着她的胳膊，很快又放开。“你没事吧？”他又问了一句。
“你试试在水泥地上这么实诚地给我摔一个看看有没有事啊，脚上的绳子系那么紧，距离又这么小，我怎么走路啊！”商言一起身就是扑天盖地地吐槽。
男人看着夕阳中的她。
她被蒙着眼睛，手脚都被捆着，衣服上也沾了灰，两个月没有洗澡洗头，算不得多整洁。但是她依旧昂着头，气势不减，像……想什么呢？他抬头看了看远远的挂在山头的太阳。是了，她像个小太阳，不是这时候的夕阳，是正中午，火热的，红彤彤的那种太阳，永远也不会失去力量。
面前这个男人长久没说话，沉默着，商言心里有些忐忑。自己刚刚不会把他惹恼了吧？这时候他该不会杀人灭口吧？手上和脚上的绳子貌似都系得挺紧的，她可怎么跑的掉……
“对不起。”他却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啊？”
男人却没再说话，而是蹲在她脚边，将她的脚解开，然后把绳子拿在手里。
“走吧。”他轻轻说了一句，“现在不会摔倒了。”
CHAPTER 102
商言被带去洗澡的地方是一个黑屋子，房间没有窗户，光线昏暗，一切都只剩模模糊糊的轮廓。里面一个大木桶，桶里装满了热水，倒有点像古装剧里的小姐们洗澡的装备了。
水温很适合，带着教人舒服的烫意，整个房间氤氲着热水的语气，她将自己整个沉入木桶，只留下一个脑袋靠在桶缘。
她要好好整理一下这一场绑架。
两个月之前，她在电视台突然昏倒，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绑架了。是真绑，手脚都被绳子捆在一个笨重的大椅子上，连动弹一下都很困难。绑着她的人很凶，手里拿着刀子，比划在她脸上，威胁她给商宁一和自己的经纪人打电话说自己要出国一段时间。
她倒不是多么怕毁容才打电话的，不过她一直秉承好汉死得其所的原则，这种时候倔强没什么用，还不如乖乖照做，再找机会逃跑。何况，电话里她留了个小心眼，希望商宁一够聪明，能发现吧。
不过事实证明她没什么机会逃跑，第二天她就被送来现在关押的这个地方，每天从门上的一扇小铁窗拿吃的，一天两次的定时上厕所，全程手脚都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眼睛还被蒙着，怎么也不像能跑远的样子。
商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将水浇在自己肩膀上，脑袋里慢慢拼凑着。
被关在这儿这么久，她极少听到车辆行驶的声音，要是有，那多半是来送补给的车。那就是绑匪自己的车了……换言之，这个地方离大路很远，不会有人经过。
她出门上厕所的时候，如果吹风，就能听见树叶飒飒的声音，早上能闻到植物的香味，那么周围一定有一片树林。可是什么地方既离市中心远，隔绝人烟，又有一大片水泥地，周围是一片树林，又能通车的呢？
热气渐渐褪去了，房间里氤氲着若有若无的香味，像是百合，又像是其他的什么花。她浇水的动作渐渐慢下来，脑袋晕乎乎的转不动，睡意缓缓袭来……
里面的水声渐渐停止了，男人踌躇了一下，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睡着了，头发飘在水里，像水藻，脸上甚至还带着水珠，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银色的光。她醒着的时候是充满活力的，是火热的睡着之后却这样柔顺，完全在他掌控之中。她毫无防备地躺在他面前，脆弱的脖子露出来，他轻轻一掐就能取走他的性命。
她睫毛真长，鼻梁很挺，再下面是形状优美的人中，和她微张的嘴唇。她唇上闪着一层莹亮的水光，看起来又鲜艳，又柔软……女人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抿了抿嘴，他吓了一跳，赶紧直起身子，自己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离她这么进了？他退后两步，看了她许久，伸手在水里摸了摸，水温已经渐渐凉下来了。
晚高峰日常堵车，商宁一抱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朋友圈，翻了几下，没发现什么关心的消息，又将手机放回去了。
“尸检报告的事，你怎么看？”宋玥一边打着方向盘跟着车流缓缓前进，一边问。
“氨茶碱？”
“嗯。”
商宁一大拇指习惯性地放进牙齿间，待反应过来又觉得幼稚，不动声色地收回去了，回答说：“会不会是法医疏忽了？今天夏桐不是也说氨茶碱确实对哮喘有治疗作用？”夏桐是小助手的名字。
要是换了一般的法医，出现这种情况也不足为奇，可是两年前给徐泾松尸检的，是白双。虽然对她的行事作风不太喜欢，但就专业素养来说，她是没得挑的，这也是宋玥明明不喜欢感情纠葛的麻烦还次次没有拒绝跟白双合作的原因。
现在要他相信白双是因为疏忽而忽视了尸检时的疑点，绝对不可能。
宋玥食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着，前面的车子都走了，他还没打方向盘，车后面响起一串喇叭声。
“宋玥！”商宁一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没有确认的怀疑，还是不要胡乱揣测的好。
对话无疾而终，商宁一见宋玥没有回答自己之前关于法医疏忽的问题，知道他自己有自己的考量，也不打算追问，左右无聊，又重新拿出手机刷起微博来。
翻了几条之后，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又重新回去将朋友圈的动态一条一条看下来，心里的不安和怀疑越来越重——这两个多月以来，商言的朋友圈没有一条动态，微博也没有一条更新！
朋友圈没有还解释得通，忙或者玩得太嗨也可以作为解释，可是商言是明星，微博没两天都会定时更新，晒动态晒照片。
打开两个月前发的最后一条微博，一本书，边上是一杯果汁，风格很小清新，配字：要开始接新戏啦，看看书熏陶一下气质，猜我演的是什么角色［吐舌头］［吐舌头］。
两个月前，商言给自己打电话，明明说的是她在国内待腻了，要去国外放放风，找找帅哥。
她如果要拍戏，为什么要跟自己说出国了？这种事情她向来不会骗商宁一。
商宁一的手有些抖，打开商言最后一条微博的评论，除了点赞最多的夸敬业夸女神的，最近评论清一色地是在问女神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没更博。
“宋玥！”商宁一脸色瞬间苍白，“商言不见了！”
商言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
大概是这几个月以来殚精竭虑过得太累了，居然在洗澡的时候睡着了，她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厚颜无耻地想。
实际上她这段时间吃得好睡得好，不用费心经营微博，不用被经纪人夺命连环call，实在是太舒服的事。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现在头脑发昏，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不过幸好水还是温热的，不至于着凉，看来也没有睡很久。
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隔壁。
商言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好像对方对她并没有普通绑匪对待人质的那种狰狞，甚至是温和的，所以她才敢那么放肆地跟对方讲道理。
看起来那个人也不像要伤害她的样子，可是，他到底是谁呢？
CHAPTER 103
这是商宁一搬去跟宋玥同居之后，第一次回自己的家。
房间不出所料的乱糟糟，一只袜子落在沙发上，拖鞋乱放着，甚至睡衣还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不伦不类。这本来是该叫商宁一放心并且犯愁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凌乱，但是细看，就能发现地板上，餐桌上，茶几上一层薄薄的灰，昭示着长时间没有人在这个房子里出现过。
商宁一的手紧紧握着，指甲抠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在回来的路上，她一直试着拨通商言的电话，却一直显示着关机……不管商言去了哪里，不管她们两姐妹多久没有联系过对方，两个人都会随时保证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哪儿，让对方能第一时间联系上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打不通电话的情况。
商言失踪了，从两个月前给她打电话开始。可她却一直到今天才发现。
宋玥看着商宁一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的，只是细看，却能发现她紧紧攥起来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宁一。”他轻轻环住她。
“我太糊涂了。”她声音里带着哭腔，面上却始终没有一丝泪痕，“我只顾着自己的事，一点也没想到关心自己的妹妹。”
“宁一。宁一。”他的手带着温度，缓慢而又坚定地，将她攥紧的手打开，跟自己十指相扣，“我也有错，那也是我的妹妹。”他抱着她的动作稍微用了点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一起把她找回来，好不好？”
商宁一终于缓缓抬起头，看他，宋玥心里一个咯噔，她这是……
商宁一眼神里尽是空茫，绝望得让人心疼：“是我害死她的，是我……”
宋玥顾不得想别的，将她抱得更紧，语气越发轻柔：“不会的宁一，你没有，我们可以把她找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她语气突然激烈，推开宋玥，自己却因为惯性倒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支离破碎：“我还没来得及叫她一声妈妈……是我害死她……我亲眼看到她被他们杀死了，都是血，都是血！”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仰着头大口喘气。
宋玥愣了一下，没错了，这是商宁一的PTSD又一次发作。他冲上前去，将她抱起来平放在沙发上，解开她最上面一颗衬衫扣子，又到洗手间找到毛巾，用冷水洗干净了，拿来拍她的脸。
因为上次在医院发作的经历，宋玥专门了解了一下创伤应激反应的应对方法，所以这一次，虽然商宁一仍旧是突然发作，但宋玥除了有些急之外，处理起来显然比上次更得心应手。
“喂，我洗好了。”商言拿起一边的浴巾裹在身上，看了一眼那些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有些嫌弃。
外边没有反应，等了一会儿，她又喊：“嗨？”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一边疑惑，那个人就这么放心地走了？不怕自己跑掉？
刚走到门口，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一个小缝，商言吓了一跳，后退两步。
他却并没有进来，一只手提着一个袋子，头扭向另一边，说：“换洗衣服。”
商言接过一袋子衣服，满心狐疑。这待遇是不是也太好了一点？边腹诽着边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件黑色的T恤和一条牛仔裤，拿出来一看，明显是男生的款式。
“我没有穿过的。”男人听外面好半天没有动静，这样解释了一句。商言却愈发怀疑，将衣服拎在手里，走进从外面重新关上的门，敲了敲。
“怎么了？”他问。
“欸，你。”她看了看还带着吊牌的衣服裤子，问：“你不会是……”
外面的男人一颗心突然提起来，手握紧了又松开。会被认出来吗？到时候他又该怎样应对呢？他心里一瞬间闪过万千个念头，就听里面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该不会是我的粉丝吧？”
商言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这被绑架的生活也过得太好了，除了一开始那两天那群人有些粗暴，到了这里来之后，待遇真是好得不像话：每顿饭有荤有素，仓库虽然没什么娱乐设施，但是难得地很凉快，又不潮湿，床也干净，没有虫子……重点是，这么多天以来，从来没人威胁过她要让她家里人拿多少钱来赎她，这不就是变相的把她养着么？
男人愣了一下，心里松了口气，但同时又隐隐地有些失落。
“不是。”他平静地回答，催促道：“衣服你将就穿吧，我只能找到这些，赶快穿好出来。”
商言撇撇嘴，可有可无地“哦”了声，内衣裤是没办法了，不过这身衣服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商宁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黑暗中宋玥握着她的手，蹲在沙发前面，一直看着她。
“宋玥。”她嗓子有些哑，伸出另一只手，覆上他的脸。他的轮廓在夜色中更加清晰，用眼睛看不清，可是他是什么样子，早就刻在她心里。
“醒啦？”
“嗯。”她的手指在他下巴上蹭了蹭，无限留恋。奇怪，她本来一个人过得多么好，走路带风，不会停下来哪怕一秒钟。可是只要有他在，她就变得很脆弱，容易着急，柔易哭，有时毫无主意，那也没关系，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他，就永远不会束手无策。
她沉默了一下，再次开口，已经比先前要清醒多了：“商言。”她顿了顿，“我现在毫无头绪。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一定跟‘失落者计划’脱不开关系。”
“我刚刚给商言的经纪人打过电话，那边也是说她突然扔下工作出国了，现在联系不上人。”
“我很着急。”她继续说，“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虽然平时看起来我们的感情很淡，但是……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是……”
“我知道。”他俯下身，亲亲她的额头，“我知道。”
因为你的珍视，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夜深了，封市的灯红酒绿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大城市的繁华之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困惑或烦恼，但无论如何，时间它滚滚向前，绝不为谁例外停歇。
女人有涂饱满的红嘴唇，头发被从窗外涌进来的风吹得飘起来，但样子并不显得妩媚，只是淡漠，淡到没有。放在窗台边上的手机显示着收到一条新的短信，她将最后一口红酒倒进嘴里，从窗台上跳下来，像一只敏捷的猫。她将头发束起来，随手拿过挂在一边的帽子往头上一扣，就出了门。
CHAPTER 104
第二天商宁一和宋玥依旧准时上班，只是两个人眼睛下都是一抹青黑，显然昨晚上并没有睡好觉。
两个人讨论到夜深，除了确定商言的失踪一定跟“失落者计划”有关之外，没有发现别的线索。
“她给我打那个电话，一定是受到胁迫的。”商宁一在沙发上，盯着地上的一只袜子，说。
为什么自己当时就没能更细心一点呢？为什么非要等到这么久以后才察觉到商言留下的信号呢？
……
“宁一。”宋玥轻轻叫了她一声，手在会议桌下面伸过去拉住她的，轻轻捏了一下。
她回过神，将心思放回会议上来。
刑大队站在会议桌前面的投影仪下，一页页死者的照片翻过，刑大队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这次的形势显然比以往接到的案子更严峻，一个多月以来，封市连续发生五起枪杀案。
实际上，接到第一起报案的时候，警方就很重视。当前国内实行枪支管制，普通人是不可能会拿到枪的，更别提用枪杀人了。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是刑大队，所以他第一时间请来了陈法医进行验尸，枪的口径很小，从伤口上看来，应是5.56mm的的小黑枪。从伤口中取出来的子弹没有任何标识，看不出来源。人是死在郊外，找不到任何目击证人，也调取不到有用的监控，调查一下子陷入僵局。
而就是这样一筹莫展之际，同样的枪击案仍在接二连三地发生，昨天晚上，在东城机场附近又发生的一例，将此次案件推向高潮。机场人流量大，发现尸体的人很多，再加上之前的案例，捕风捉影地一传播，一股恐怖气氛顿时席卷了整个市区。不少人在微博上艾特封市市局的官微，希望警察能够尽早抓住恐怖分子，还大家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
此事已经惊动到上层，警方迫于无奈，申明保证一定在半个月之内破案，这也是一大早这场会议的由来。
“……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凶手，在那种地方杀人，明显就是想引起民众的恐慌，挑衅警察！”刑大队越说越气愤，最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缩在角落打瞌睡的石头一个激灵，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宋玥——”刑大队说着，看向宋玥，脸上的表情夹杂着严肃和诚恳：“老哥我是不行了，这个案子，还得靠你帮忙啊！”
宋玥揉了揉额角，商宁一担心地看他一眼，想要开口说话，他却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她的手，冲她安抚地笑一笑，用口型说了个：没事。这一段秀恩爱被在场的大多数人看在眼里，不过看到的大多数人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两个人的成绩摆在那儿，人家秀恩爱，可从来都没耽误过工作。
宋玥清了清嗓子，转向刑大队说：“没问题。不过我有个条件。”
刑大队明显有些诧异，宋玥跟他关系好，而且一直以来并不是什么趁人之危的人，现在要他帮忙，居然还有条件，这明显在刑大队的意料之外了。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忙是一定要宋玥帮的，刑大队问：“什么条件？只要我老邢能办到的，就算是赴汤蹈火我也给你办成啰！”
商宁一也看着宋玥，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只见宋玥牵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再开口，语气里已满是自信：“没那么严重，老邢。这个案子我一个人帮你破了，你带着你的人来负责我这个案子吧。”
刑大队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玥再次开口：“我手上的是一个人口失踪案，需要人手。”
刑大队手下有个实习的警察，大概是觉得宋玥这语气太傲，当即起身反驳道：“不行，一个人负责这么重要的案子，也太草率了！”他旁边的一个警察拉了拉他的衣角，宋玥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整个会议室里静了一瞬，刑大队再度开口：“谁，谁失踪了？”
“宁一的妹妹，商言。”
会议室里人陆陆续续走出去，两个队长的案子算是正式交接了，不管怎么样，刑大队手下的警察都还是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整天跟尸体打交道，而且追失踪案，压力也小了不少。
“你一个人跟枪击案，真的没问题吗？”商宁一想想仍是有些担心：“这种程度，凶手很有可能有反社会性人格了，会有危险的。”
宋玥拿着一摞刚刚刑大队给他的枪击案的资料，一只手翻着，一只手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没问题的，相信我。”他不知道想起什么来，笑了笑，继续说：“况且之前，那么危险的情况，我们不也走过来了吗？”
嘎铜村那次，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活不过来了。但是想着她，怀揣着重新见她一面，让她别哭的想法，他就这样又挺过来了。因为有她在，这人世间就还有他牵挂的事情，他就不会一个人离开……宋玥看着商宁一眼里显而易见的担心，心里一瞬间涌起很多很多，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我会没事的。”
几乎是这场会议结束的同一时间，高楼里的男人就收到了这边的信息。他拿起手机，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脸上神色难辨。
好半天，他突然笑了一下，说：“宋玥一个人接了枪击案。”
“一个人？”黑暗中有人回答，这一出声才发现，回答的并不是原本一直呆在这儿的男人，而是另一个年轻女人。
“一个人？他很厉害吗？”坐在椅子上的另一个女人，红嘴唇，身形藏在黑暗里，像一只猫。她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嘴里吐出来，而后消失在空气中，像突然被吹散的雾，却没有雾的绵密，是轻轻的，空灵的。
“厉害啊……”男人的声音里有似乎无限回忆，“他们父子俩都很厉害。”
“哦。”女人没什么兴趣地应了一声，视线扫过房间里巨大的的落地挂钟，说：“我赶时间，先走了。”然后拿起旁边一个小巧的坤包，踩着高跟鞋，一声一声，噔噔蹬地敲出去，步伐轻快，但不像是赶时间的慌忙。
男人没叫住她，她的任务既然已经完成，成功引起了宋玥和商宁一的注意，给她放个假，也未尝不可。
CHAPTER 105
房间里只剩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和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女人。
常年的身居高位，男人即使是静坐着，周身的气场也显示着他的不容小觑，相比之下，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女人显得毫无存在感。
男人倾身，从面前的抽屉里抽出来一本相册，一页一页饶有兴趣地地翻起来。翻着翻着，突然用一种类似于感慨的语气说道：“这么多年了，两个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能自己做主了。”
女人抬头迅速瞥了一眼男人手里的相册，仍旧一言不发。
男人好像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沉默，向她招了一下手，叫道：“小艾，过来。”姿势很像在逗弄一只心爱的宠物狗。
女子依言走了过去，只见男人指着相册上一张看起来很陈旧了的照片，笑着问：“这是当年你和小一一起拍的合照，还记得吧？就是你被领养的前一周。”
当然记得。女子的手紧紧握成拳，却又缓缓放开，裤子上一片皱巴巴的被攥的痕迹。
“记得。”好半天，她这样平静地回答。
……
宋玥接过这个案子之后，第二天就将刑大队之前所有的调查资料搬到自己的办公室。
第一名死者周勇，42岁，普通农民，被枪击在郊外，也正因为案发地在郊外，人烟稀少，所以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死了有三四天了。
第二名死者卢正通，38岁，建筑工人，被枪击的地方也是少有人过的小巷子里，案发的时间是晚上，第二天尸体被附近的野狗拖出来，吓到周围的居民，才报警。
第三名死者周彤彤，第四名死者常云，分别是公司白领和小区的保洁人员，被枪击的地方都比较不容易被发现，至此为止，这个枪击案都没有造成太大范围的恐慌，一直到最近一个受害者，在城东机场附近的大街上被枪击，当场死亡，目击者众多，信息数以万计地被传播。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微博上已经为这个事闹翻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从现场痕迹来看，找不到太多线索。凶手很谨慎，也很熟练，手法干净纯熟。之前邢大队带着他手下的人通过死者倒地的位置和方向以及子弹射入的角度和深度计算出了射击时凶手的位置，前面几个位置都已经实地搜索过，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最近的这个死者还没来得及去，但据邢大队估计，结果肯定也不容乐观。
宋玥眼睛看着资料，信息在脑子里一行一行过着，合上文件夹，整个案子的情况都已经在海马体存储完毕。
五个死者，无论是从社会身份上，从性别上，甚至从性格上来说，都没有太多的共通之处，更没有过交集。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这几个人被同一个人枪杀呢？
共同仇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宋玥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目，另一个想法在脑海里慢慢成型。
……
“买凶杀人？”商宁一有些讶异，放下手边翻到一半的商言的日记。
“嗯。”宋玥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叩着，一边解释道：“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凶手的素质都极高，手法的熟练程度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根本达不到那个程度。”
“而且——”他脑海里闪过几个受害人的资料，继续说着：“这五个受害人，根本没有过交集，有同一个仇家的可能性也很小。”
“但是。”商宁一想了想，问：“买凶杀人成本不低，尤其是专业素质这么过硬的职业杀手。那几个死者里面，有农民，有普通工人，他们招惹的人，哪怕是有再大的仇，也不可能严重到需要请职业杀手来报复吧。更何况，他们日常交际圈中，存在具有买凶杀人实力的人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所以我觉得，买凶杀人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宋玥皱了皱眉，商宁一的话不无道理。可要不是买凶杀人，其他可能性，他实在想不通。
商宁一看宋玥神色，想了想，说：“其实我倒是想到一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还记得两年前，沈玉成的案子吗？”
当然记得，两年前，X市沈玉成谋杀多名女子的“W小姐”一案，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以至于那边不得不向封市借人联合办案。也正是因为那个案子，宋玥和商宁一才走到一起。
“你是说……”
“凶手跟被害者中间不一定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很有可能是受害者触到了凶手过往经历的某个trigger，才让他扣下扳机。”
“可是当时沈玉成犯罪的最大诱因是他精神上的问题，这个凶手也有可能会存在同样的问题吗？”
“不无可能。”商宁一靠在椅背上，大拇指不自觉地放进牙齿间研磨。她爱极了这种跟宋玥头脑风暴的感觉，你一言我一语中，案子上遮挡的所有迷雾被一层一层拨开，事情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不过，他们再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案子绝不是他们现在想象的那样。
……
这个时候，两个人讨论的案件的主人公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径已经惹起了社会恐慌，或者已经意识到了，但她不在乎。她今天难得地没有浓妆，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嘴唇上没有那一层艳丽的暗红色覆盖，露出原本淡淡的粉色，看起来温和又无害。
这样打扮她就像刚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脸上的表情甚至是青涩的，笑起来眼睛弯弯，让人想到夏日傍晚枝头一朵姗姗来迟的白玉兰，静悄悄地盛放，自顾自地美丽。谁也想不到下一秒她就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一把枪来，手法简单，一击毙命。
她自小径那头缓缓而来，脚踝擦过路边带着晚露的草丛，远远地见到一群聚在一起的人，笑了起来，又是天真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那边早有人看见她，远远地对她挥手，喊着：“张蓝心，蓝心，这儿！”
旁边的人揶揄地互相挤眼睛，看着那个兴奋地叫张蓝心的男孩儿，脸上都是善意的微笑。
待她走到跟前，那群人中间一个女孩子冲上来抱了她一下，亲昵地埋怨道：“蓝心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们都等这么久了，我不管，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得自罚三杯啊。”
她笑着摇摇手，声音像玻璃质地的蒲公英，一说出口就被吹散：“我可不会喝酒。”
“没关系，你不会喝，晋阳会喝呀。”女孩子挤挤眼睛，不由分说地挽起她的胳膊说：“走吧走吧，人都到齐啦，我们吃饭去咯！”
晋阳，也就是先前挥着手叫张蓝心的那个男孩子走在最后，看着人群中那个无论如何不会被忽视的身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片刻，又抬头自顾自地笑了。
CHAPTER 106
早晨时分，天台上凉风习习，远远近近的有几棵树，叶子绿得很好看。
宋玥站在厚实的水泥栏杆旁边，从他这里，能看见正东方向的城东机场，这个时候人已经很多了，熙熙攘攘，脸上带着或疲惫或充满斗志的神情，只是这疲惫和斗志中或多或少带着一点不安，因为就在前不久，这里才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枪击案。并且，凶手还并未被捉拿归案。
几天之前，同样的时间，人们脸上或许带着同样的神情，谁也不知道，几分钟之后，他们之中的一个人会突然被一枪毙命。
突然而至的意外让人们战战兢兢，带着不安和惶恐，可不管怎么样，生活还要继续。
宋玥突然叹了口气。
那个杀人凶手，拿着枪在这里瞄准的几秒钟里面，他在想些什么呢？他会不会因为人们脸上活生生的生活气息，偶尔有那么一刻的犹豫呢？
……
这个问题，张蓝心自己恐怕也没办法回答出来。
她一面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枪法又准又狠，干净利落绝不拖沓；另一方面，其实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对于杀人这件事，她不讨厌，但绝对也谈不上多喜欢。她平时的生活单调又无趣，任务之外，每次杀人的高额佣金让她不必为生计发愁，但这似乎也同时注定了她不可能拥有正常人简单的乐趣，比如加薪，比如每天下班累极了在楼下的小面馆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比如不管多晚回家，总有一个人在等待。
她想她是寂寞的，尽管她本人并不十分明白这种寂寞。她果然像在蒲公英种子上跳舞的精灵，不食人间烟火。
但是没关系，她有钱，就可以体验多种多样的人生，比如画着浓妆泡夜店，比如打扮成大学生泡图书馆，比如兴趣一来，就去支教。
“蓝心，蓝心，想什么呢？”队里另一个女人见她一直自顾自地走着，也不跟其他人搭腔，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
此刻他们正行在一条有些崎岖的公路上，是乡下常有的那种路，一脚踩下去硌得人脚疼。这是一只去乡下支教的队伍，在这之前他们都素不相识，只有领队的两个人，张华文和周亮之前倒是认识，听说已经组织过很多次这种活动。除此之外，昨天晚上冲上来抱住她的那个女孩子叫吴娜，刚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家里父母疼她，也就由得她这样去了；还有一对双胞胎，哥哥叫赵如意，弟弟叫赵如乐，也都是笑呵呵的很容易相处的样子；另外有个叫晋阳的男孩子，算是一群男生里面长得最好的一个，看起来是个大男孩儿的样子，对人很友好，笑起来尤其好看；跟常与搭话的这个女生叫邓岚，是几个女孩子中年龄比较大的，也很照顾人，这不，一注意到她的沉默，就走过来关心。
张蓝心笑了笑，说：“没想什么呀。”她笑起来眼睛眯着，像两只弯弯的月牙，皮肤很白，让人想到午后晒太阳的猫，慵懒和纯净两种气质并不矛盾地出现在她脸上，也特别好看。
“我看你不太跟他们说话。”赶路久了，邓岚有些喘，说话气息也有些不稳：“以前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吧？看你年纪也挺小的。”
“嗯，是啊。”张蓝心注意到对方跟上自己的速度有些吃力，于是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
“你今年多大呀？”
“24。”
“真的很年轻啊。”邓岚笑了笑，她们两个边走边说，后面的人落下一大截，远远地吴娜喊着：“喂，邓岚姐，张蓝心，你们慢点儿啊，等等我们。”
“行，你们快点儿跟上来啊。”邓岚提高声音回答了一句，然后征求她的意见：“咱们在这儿歇歇吧，等一下他们。”
“好。”张蓝心从善如流，答应得痛快。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你真的很年轻。”邓岚突然重复了一遍，脸上一瞬间闪过的表情，说不清是哀伤还是空茫。
“啊……”猫一样的女孩儿在阳光下眨眨眼，没搞清楚对方的意图。
“我三十二了。”她笑笑，又回到之前那种体贴的样子，脸上看不到别的表情了。
邓岚伸手从包里掏出一盒婴儿用的那种湿巾，抽出一张递给张蓝心，另外抽了一张出来，自己擦着汗。
一阵风吹过来，湿巾刚刚擦过脸的水迅速蒸发，带来一丝凉意。
这个时候，后面的人也赶上来了。吴娜气喘吁吁的，抓着晋阳的胳膊，问张蓝心和邓岚：“你们，呼……你们怎么走得这么快啊？累死我了。”说着一屁股坐到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还招呼着晋阳：“晋阳，你也过来坐啊，休息一下。”
双胞胎中的哥哥笑道：“这么多人跟你一起走过来的呢，你就只关心晋阳一个人？”
晋阳无奈地笑了下，吴娜的脸——或者是因为听到这句话，或许是因为刚刚的赶路，总之，她的脸红彤彤的，大声回答道：“那我不是、我不是没来得及吗，来来来，大家都过来坐啊！”
几个男人笑了，摇着头各自找地方坐了，晋阳却凑到张蓝心这边来，脸上的笑突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她未解他的意思，眼睛微微瞪大了，琥珀色的瞳仁看着他。
“我看你都不怎么跟大家一起讲话。”晋阳说着，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以一种笨拙的安慰口吻说着：“没事，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多相处一段时间就会熟了。”
“啊，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她轻飘飘地地说道，还轻轻冲他笑了下。
晋阳刚刚在心里想好的其他劝说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另一边的吴娜突然叫他：“晋阳，我拧不开矿泉水，快来帮我一下啦！”晋阳脸色变了变，笑容淡下来，有些为难地看着张蓝心。
“你快去吧。我真的没事。”她说着，又冲他弯了弯嘴角。
等晋阳走过去，邓岚才拿着两瓶矿泉水靠近张蓝心，递给她一瓶。“怎么就让他过去了？”她说着，扬起下巴指了指那边，吴娜将矿泉水递给晋阳，歪着头，很可爱的样子，问了一句：“你刚刚跟张蓝心在说什么啊？”
“有人叫他。”张蓝心接过自己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尽管不渴，还是喝了一口。
“你啊……”邓岚对她的语气里突然多了些亲昵，又像是带着心疼：“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她看了看那边正在小声交谈的两个人，笑了笑，没说话。
CHAPTER 107
邓岚对张蓝心突然变得亲密起来。之所以是“对”，而不是“跟”，是因为从头至尾一直是邓岚在讲话，张蓝心只是听着，偶尔轻微地点一下头。这亲密并不是让人厌恶的那种自来熟的亲昵，关心得恰到好处，于是让人熨帖。
赶了一上午的路，到中午了，几个人找了个阴凉的地方休息，吃午餐。
吴娜揪着晋阳跟她讲话，两个双胞胎觉得没趣，过来跟张蓝心和邓岚闲聊。
张蓝心漂亮，虽然不太搭话，看着也赏心悦目，邓岚贴心，跟她说话没什么压力，有一搭没一搭的，倒也聊得开心。
“邓岚姐，你之前在群里说你家里有个孩子啊，那你出来支教，孩子就丢给爸爸一个人带啦？”双胞胎中的弟弟突然发问。
邓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片刻后回答说：“不是。孩子在他外婆那儿。”
弟弟还想问些什么，哥哥突然不动声色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抢着跟张蓝心说话：“哎对了，蓝心，你看起来好年轻，大学毕业了吗？”
“毕业了。”
“哇，那你是第一次来支教吗？”
“是。”
“哦。那你……觉得累吗？”邓岚不再开口搭话，弟弟莫名其妙地看着哥哥，张蓝心每次回答都只说一两个字，哥哥一个人拼命找话说，气氛一时尴尬起来。说了没几句，就借口去吃点东西走到另外一边去了。
远远的，还能隐隐听见听见弟弟在问哥哥：“……怎么……打断？”
哥哥回答的话也不太听得清楚：“……之前……离婚……别……”
哥俩说着走远了，邓岚见张蓝心盯着自己，突然笑了下，说：“听见了吧，其实我是离婚过的……”
张蓝心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邓岚就伸手捂住她的嘴：“别，千万别安慰，我挺好的。你看我，没了家庭一身轻松，还可以出来做做志愿活动，支教啊什么的，其实挺开心的。”然后把手从她嘴上挪开，笑了笑，问：“你懂吧？”
“……嗯。”她看着对方眼角笑出来的细细的鱼尾纹，很温柔。顿了顿，也向她露出一个笑来。
“头儿，重大发现！重大发现！之前在徐泾松家做保姆的阿姨说，他哮喘吃的那个药好像不是医院开的，是别人推荐的！”电话那头的石头显得很激动，声音大到吵得宋玥脑门疼。
“谁推荐的？”他一边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泥土，一边随口问道。
“这个……还没查到。徐泾松患病有些年头了，那保姆说她也是偶然一次听见他打电话才知道的，当时她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听说是吃药出事，心里就一直觉得不大对劲儿，刚好我们找到她了，就告诉我们了。”
“嗯，我知道了。”宋玥正在第一个死者被发现的郊外，他站在地上来回踏着，自己来回踩了几个脚印，又蹲下来观察，边看边跟电话那边石头吩咐：“继续跟这条线，从徐泾松的关系网里找找。别太大声势了，小心一点。我现在有事，再有疑问打给我，挂了。”说着挂断了电话。
石头那边的走访有了收获，邢大队带着他的人调查商言失踪的案子，进行得很顺利，宋玥自己这边对枪击案的调查，也发现了不少线索。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那层一直挡在自己眼前的迷雾，似乎正在被缓缓拨开。
……
商宁一的犯罪心理讲课已经开始，每周两次，她讲一个小时，齐殊讲四十分钟，再剩下二十分钟答疑的时间。
商宁一从来没有像这样觉得自己学的心理学是一件很这么有魅力的东西，每个人的心都是一本书，怎样翻开，怎样读懂，怎样从点点滴滴的细微痕迹分析出他是怎样的人，他还会做什么样的事……这些，都是很有趣的事情。
不过一到下课时间，那种奇妙的沉入心理学魅力的感觉就慢慢褪去，她又想起来那许多未破的案子，和已经失踪两个多月的妹妹商言。她有时候觉得恍惚，Z以往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可是现在她面临着这么多困难，她却没收到他的提示信息。
他要离开她了吗？她不明白自己那种离别的感觉从哪里来，没有来由，却异常强烈。
“一起吃饭吗？”齐殊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随口问道。
“嗯？”商宁一发着呆，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转过头来问：“你说什么？”
齐殊看着商宁一懵着的神情，叹了口气，重新问了一遍：“我说，等会儿一起去吃饭吗？”
商宁一慢吞吞地合上自己的电脑，说：“好啊。”
“你最近怎么了？老是魂不守舍的。”齐殊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在一边等她。
她将手边的打印出来的资料搅得乱糟糟的，听到问话，好半天，才开口：“商言不见了……十二年前那起案子，我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查出来……我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消极，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无力的感觉，我真的……”她说着，慢慢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因为全程低头，所以也没注意到说到商言失踪的时候齐殊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
她坐了片刻，慢慢回过头来，问：“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齐殊摇摇头，迟疑片刻，问：“你没有跟……宋玥讲吗？”
“他现在压力已经很大了。”商宁一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迅速收拾好散落在桌上的资料，同时也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吃饭去吧。”她冲他笑了笑，率先出了门。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有那么一刻，齐殊站在原地，怔怔地，脑子里冒出这句话。
她现在有很多愁苦和欢乐，哀伤或微笑，体贴和任性。这是他之前一直想看到的，她活生生的样子。她现在真的变成这样了，可也不是因为他。
他想看到她解决忧愁之后的笑容，他想让她再也不要皱眉和哀伤。可是他不能，他与她之间盘亘着永远也不能说的秘密，拆穿了，他们也就真正地走到了尽头。
他从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他和她，的确是隔得这么远。
CHAPTER 108
这是被关在这儿的第74天，夕阳如约到来，通过一扇小小的窗户带给仓库里最后一方光明。
商言照例从铁门的小窗那儿拿了自己的饭菜，一个人在大仓库里吃着。
茄子炒豆角，小鸡炖蘑菇，还有一小碟咸菜，伙食不算太差，味道也还说得过去。甚至比有些时候在台里吃到的盒饭要好。她知道，这是外面那个“他”的手艺。
她不知道他是谁，除了一开始跟他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一边莫名的熟悉感，此后再也没有任何唤起她回忆的地方。她的记忆中没有一个沉默寡言但细致入微，而且还厨艺不错的年轻男人。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甚至有些时候，还有一点小心翼翼，害怕被发现的温柔。
“喂！”商言将一根豆角叼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了，突然出声。她声音不大，因为她知道一墙之隔一定会有他守在那里。这种感觉，竟然莫名其妙没有由来的，给她一点安全感。
“嗯？”
“你到底，是谁啊？”她似喃喃，又似询问，声音不大不小地从铁门那头传过来。另一边的男人手里捧着跟她一样的饭盒，手上夹着的一块蘑菇悬在空中，没能送进嘴里。他仰起头，迎面的夕阳迎面打在他脸上，很刺眼，于是他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一点点难过，但很快又在大片金色的光中，找寻不见了。
商言等了很久，没听到回答。
……
“……你是Z吗……为什么……”宋玥刚俯下身，手上正准备披在商宁一身上的外套顿了一顿，仍旧轻轻放在她身上。
她在等他，却趴在沙发上睡着了，睡梦很不安稳。
宋玥在郊外的泥地呆了一天，身上还带着灰尘的味道，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浴室，迅速冲了个澡，头发还在滴水，害怕吹风会吵醒她，于是找了条毛巾包在头上。
说起来并没有分别很久，可看到她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心里竟然已经有了思念的感觉。不在一起的时候，每分每秒都是度日如年。
他坐在她旁边，借着从窗外传进来的微弱灯光看她，眉头紧紧皱着，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嗫喏着，仔细一听，全都是叫的“Z”。在她心中，“Z”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宋玥坐了片刻，走到阳台上，拉上门，拨给技术科的同事：“喂，是我，宋玥。”
那边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丝困意，迷迷糊糊地说着：“唔，宋队，怎么了？这个时候打过来。”
“上次我拜托你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哦，那个。”对方清醒了一点，“你给我的指纹跟你给的笔上的指纹是同一个人的。”
“那……那支笔上还有其他的指纹吗？”
“没有了。”
“好，我知道了，辛苦了。”宋玥的短袖在夜晚的凉风里飘来飘去，有些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挂断电话之后，他在阳台上踱来踱去，手伸进裤兜，却发现新换的裤子并没有烟装着。
宋玥手插在兜里，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在一起之后的某一天，商宁一趴在桌上看书，他就在旁边陪她，烟点了夹在指间，却一口没吸，长长的一截烟灰落下来，摔散了。
“怎么你不吸吗？”她看见了，抬头问。
“嗯，没瘾。”他说着，将快燃尽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熄了。
他确实没有烟瘾，做警察压力大，他好多同事都是通过吸烟来排遣，一整天烟不离手，什么时候不吸一口就不舒服。可是他不，他抽烟，但不上瘾，甚至随时可以戒掉。他也喝酒，但也从不痴迷。他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事都绝对在他的掌控中，什么事情从一开始就能预料到结尾，什么事在他那里绝对不会有意外。
可她，她是个意外。
她的出现搅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的打算，下一步要往哪个方向走，全都因为考虑到多了一个她而出现变动，她让他的未来不再像一条平直的可以一眼看到头的巷子，她让他的生活充满不确定，充满不可思议，她让他第一次考虑，自己会有一个家，会有孩子，自己会老去，会心甘情愿地垂垂老去，等到他们两个人都满头白发的时候，会一起照顾孩子的孩子。
他心里陡然生出一点澎湃，又有因为知道了另外的秘密而充满一种矛盾感，在这样的夜晚，反正什么也看不清，可以肆意抒情。
宋玥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站了多久，进客厅的时候商宁一身上盖着的那件外套掉在了地上，他捡起外套搭在沙发沿上，然后俯身，将她一把抱起来。
进卧室，他将她放在床上的时候，商宁一眼睛眨了眨，突然醒了，还有些懵懵的样子，双手条件反射般地搭在他脖子上不让他起身。
“嗯……你怎么才回来……”她伸手摸摸他的脸，随着她的动作，他头上包着头发的毛巾散了，掉下来，他尚带着湿气的头发也随之掉下来。
“……洗头啦？”她声音还带着未睡醒的鼻音，一只手像摸大狗的头一样揉着他半干的头发，问：“怎么不吹干呢？会感冒的。”
“怕吵醒你。”他伸手捉住那只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翻身上床，躺倒她身侧，将她揽进怀里。靠了片刻，两个人这是都毫无睡意。
“宁一。”他偏头叫她。
“嗯，怎么了？”
“我们生个孩子吧。”他突然说。
“嗯？”商宁一也偏过头去，在黑暗中看着他，宋玥甚至能想象那张脸上面的诧异。果然，她问：“你怎么突然……”
“你愿意吗？”他将她的手捉了，放在自己胸口前面，让她感觉自己沉稳而又缓慢的心跳。
“我愿意。可是太突然了。”她没有犹豫地回答，手给他捉着，她也不想动，白天很烦，又很累，所以她这个时候只想静静地跟他呆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做，就觉得很安心。
她喜欢这种感觉。
“嗯。”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指，说：“是太突然了，等结束这个案子再说吧。”
宋玥今晚的举动很让商宁一觉得奇怪，可她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得试探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他重新将她抱进怀里，这下他的心跳就清晰得直接在耳边了，“我只是想好了，我这辈子，以后就是你了。你答应过我要跟我生个孩子，可不要后悔。”
商宁一愣了片刻，突然笑了，用同样的力度回抱他：“我不会后悔的，这辈子。”
下辈子，下下辈子，许多许多长长的一生。
CHAPTER 109
张蓝心一行人连续赶了两天的路，中途上了一辆沾满尘土的乡村大巴，到了穿过大半个小村镇，最后又得回到徒步。现在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只知道，一定离封市很远。
大巴摇摇晃晃，又臭气熏天，几个人本来就晕得不行，这时候一见山路陡峭，腿都发软。吴娜是下车后直接对着旁边的水沟吐了起来，连连摆着手，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
邓岚都有些吃不消，想找个地方坐，看到满是灰尘的台阶又实在坐不下去，张华文和周亮两人倒像是时常走这种路的，这时候站在一边，除了衣服有些乱，脸上都看不出有什么疲惫的神色。
“周亮，这地方也太难走了吧！你们当初是怎么挑的地方？”双胞胎中的弟弟一边擦着过路的车扬起来飘到他脸上的灰，一边跟站在他旁边的周亮吐槽着。
“是难走了点儿。”周亮好脾气地笑着，又解释道：“不过要是交通也好，经济也发达的地方，就不需要人来支教了。”
“那倒是。”张华文接口道：“来这儿也是没办法，那些经济稍微发达一点的地方，去的一般都是在校大学生，吃不了苦，混个经验，毕业时候好找工作，咱们这个，可是实打实的支教。”
“不管怎么样。”吴娜刚刚吐完，眼泪汪汪的，边拿起一瓶矿泉水往嘴里灌边摆着手：“反正今天我是不会再走的，太累了，我真的走不动了。”
张华文和周亮对视一眼，周亮开口问了一句：“其他人呢？”
“我也不想走了。”弟弟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紧跟着，邓岚直摇头，说走不动了。
“蓝心呢？你怎么样？”张华文转向剩下唯一一个没有表态的女生。
“我也想休息一下。”张蓝心靠在路边的一棵大榕树树干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头微微侧着，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虽然这种程度的劳累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但既然都想休息，那就留在这儿休息一下也好。毕竟他们都是普通人。
“那既然这样。”张文华双手一拍，决定道：“我们今天在镇上停一天，住招待所，大家都是来做志愿工作的，辛苦了，我跟周亮付钱，也算是一点小心意了。大家休整一下，明天再上山，你们看可以吧？”
“行，我同意。”、“没意见。”表态完毕，双胞胎中的哥哥将弟弟从地上拉起来，一群人朝着镇上的招待所去了，头顶上的的太阳在他们身后拉出一条短短的影子。
与此同时，商言这里却下起了暴雨。
下午两点，是每天固定的上厕所的时间。平时都是绑着手绑着脚，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商言原本就有些不便的行动变得更加困难。
他撑着伞，站得离她很近，雨声很大。
雨把灰尘都打湿了，在地上聚成薄薄一层泥土，泥土又随着大水流走，最后只剩光溜溜的地面。
商言脚上是一双凉鞋，微微坡跟，脚上和半截裤腿已经被水溅湿，稍微向前跨一步，脚就从鞋子里面崴出来，一下子滑倒在地上。她清楚地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从他的脚踝处传来，这一回，可真是实实在在地摔倒了。
“喂！”他扔掉手里的伞，蹲下身来，迅速将她从地上抱起来，问：“你怎么样？”雨落到她脸上，打湿了蒙在她眼睛上的布条，又没办法用手去摸，沉甸甸地十分难受。
“你先让我进屋！”商言浑身迅速在雨里湿透了，不用看就知道多狼狈。
“好。”他迅速将她抱进房间，不是仓库，而是先前她洗过澡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放她在床上，被子迅速被她身上淌下来的水沁湿。
“伤到哪儿了？”
“脚，脚踝。”商言不舒服地扭着捆在一起的手，急道：“你先给我解开。”
他顿了一下，说：“你先等等。”然后房间里响起短暂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商言感觉到他走进了，绕到她背后，解开她手上的绳子，“旁边是衣服，你换上吧，我先出去了。”
手上的束缚被解开，商言迫不及待地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拿开，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出了门。
旁边的衣服是男款的衬衫和牛仔裤，也许是因为下雨，还多了一件外套。
她迅速换上衣服，脚踝果然是受伤了，稍稍一挪动都有些痛。
但现在有比脚上的痛更重要的东西。
“我换好了，进来吧。”她冲门外喊道。
咖啡厅外，雨声淅淅沥沥连绵好几个小时，还没停下来。
商宁一手里捏着勺子柄，望着窗外，又陷入了发呆。
“宁一，宁一！”对面的齐殊伸出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又在发呆。”
“哦……”她回过神来，杯子里的咖啡已经由滚烫变得温热，还一口没喝。她看着落个不停的雨，眉头渐渐皱起来。
齐殊越过桌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嘿，回过神来。”
商宁一转过头来，短暂的怔忪过后，笑了笑，问：“怎么了？”
齐殊看着她，没有回答，于是她重新问了一遍：“怎么了？”
“不要担心，小言会没事的。”他突然开口。
商宁一的眼神渐渐变了，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半天，才开口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小言失踪两个多月，你没有收到过任何绑匪的信息提出要求，很有可能她真的只是一个人出国散散心，谁都不想联系呢？”齐殊讲话是用的那种心理咨询师引导咨询者放松时特有的语调，他胜在一把温润如玉的好嗓子，没有攻击性且富有亲和力，曾经被他们共同的导师夸了很多次。
这样一副好嗓音，很容易让对方不自觉地跟着他的意思走，不自觉地陷入他望着她的眼睛。
只可惜，对方是商宁一。
她静静地看着他，咖啡店深处传来的音乐声突然换了一首曲子，Vitamin String Quartet里面的Alejandro，曲风高亢又诡谲多变。
“齐殊。”音乐声中，外面是瓢泼大雨，她缓缓开口：“你是怎么知道商言失踪了两个多月的？”
CHAPTER 110
齐殊其实很早就认识商宁一了。
那个时候都还小，他被领着到一个操场外面，隔着铁篱笆，远远地看着那个一个人跟好几个男生打架的小女孩儿。她很瘦小，力气却惊人，用脑袋顶着那个想过来揪她辫子的男生的肚子，将他顶过去好远。
这场对战短暂地僵持，她抱着自己怀里的一个玩具小熊，面色阴沉。同样是个孩子的齐殊隔得远远的，都被那样的神情惊到。
“你可要记住。”有人在他耳边说：“就这样看着她，从现在开始。盯着她。”
旁边跑过来一个阿姨，将女孩儿手里的玩具抢过来，训斥着，依稀听得传过来的词句：“……玩具是大家的……又打架……不听话……”
“就这样盯着她，小殊，你明白吗？”耳边的人命令着，语气却更似诱惑。
“明白。”小孩儿的声音还很稚嫩，他看着始终没有低头没有落泪，倔强地望着阿姨的那个女孩儿，神情中有似懂非懂的怜悯。
……
“齐殊？”音乐声中，商宁一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他从短暂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眼前是长大后的商宁一，削去小时候的婴儿肥，脸颊有轮廓多了，人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冷峻，从前那些倔强被包上一层温和的外衣，两三年前还可以说是圆滑，到现在完全变成体谅和为他人着想。
“哦。”他笑了笑，说：“我问了邢大队。小言不见了，我也挺着急的，想多了解一点情况。”末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放到嘴边的时候抬眼看她，不经意地问：“这怎么了？”然后从容地放下咖啡杯。
他们都是心理学上的佼佼者，一个眼神一个微动作都有可能会出卖自己的内心。必须小心翼翼，将真实想法藏起来，才能不被对方看出来。
对于躲藏，和隐瞒，齐殊多年下来已做得炉火纯青，显然技艺更胜一筹。
商宁一试探般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她怀疑的心思忽大忽小，心里纠结着。他看上去却始终坦荡荡，眼神平静无波，什么都没有。
亲密无间的朋友做到这个地步，需要互相猜疑和隐瞒，本来就是一种悲哀。商宁一兀自笑了一声，告诉自己不要太草木皆兵，如果就连齐殊都不值得信任，那她这么多年以来依赖的又是谁呢？
不要多想，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商宁一，不要多想。
……
他推开门进来了。
因为坐在床上的角度，商言并没有很快看清楚他的脸，只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从商言这里看过去，是一双穿着运动鞋的脚，暴露在从房间唯一的窗户照进来的光中，脚上的水随着他停下的动作，在原地汇聚成小小的一圈水渍。
“怎么不过来了？”她故作平静，两个人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对调了角色，原本的被囚禁者隐隐掌握主动。
“你希望看到我的样子，你想知道我是谁，然后呢？”男人突如其来的发问却一瞬让局面回到原样，屋外突然一个闪电，原本阴沉沉的天色一瞬间变得雪亮，之后又恢复灰蒙蒙的样子。
房间有一瞬间的安静，他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说完那句话之后，再次沉默，像他大多数时候那样存在感低下。
雨哗哗地落，很大声。
“呵。”商言突然从鼻腔嗤出一声笑。她撑着床，忍者脚上的剧痛站起来，身上是他拿过来的不合身的男款衬衫和牛仔裤，依旧有一种野性的，美的气场。她站的地方有木板搭成的一级台阶，方便她居高临下，开口：“你觉得呢？你蒙着我的眼睛让我看不到你，这样你将来就不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了对吧？你觉得这是对我的恩赐是吧？你一定在心里觉得自己很仁慈吧？”
窗外天边炸雷和着闪电一同抵达，她用手将头发耙到脑后，说：“如果我知道你是谁让你很为难吧？不能继续你的善行让你很失望吧？拜托，是你绑架我，我没有斯德哥尔摩情结，不要期盼我会对你感恩戴德，是你限制我的自由，我恨你还来不及！”她脑子发热，也不知道自己胡乱一气说了什么，丝毫没有想到过激怒对方的后果会是什么。
出人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生气。商言脑子一片空白，隐隐有些后悔的时候，他却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继续向前走，等他走近了商言才发现他头上戴着帽子，脸上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脸。
“坐下。”他手里拿着医药箱，简短地吩咐，就好像刚刚那一幕从未发生。
商言脑子还陷在刚刚那段火气冲天的宣誓中，对方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有的样子，就像一拳挥出去，打在了石头上。
他在她面前蹲下，从医药箱中拿出一个药瓶，通体洁白，没有标签，不知道是什么药。他将她的脚抓过来，从药瓶里到处一粒药丸，拿水在手上化开了，敷上她的脚踝，清凉的感觉从抹药的地方蔓延开。
他动作迅速，轻轻落下抬起，没有丝毫狎昵的意思。商言却不知如何是好，这下子连发火也显得不合时宜，她被他弄得困惑，不解他的做法，更难猜出他的目的。
“从门口往外出去沿着路走半个小时，拐小路，一直走。”他头也不抬，继续揉药，突然开口。
“你……”商言有些吃惊，更难以理解，对方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送补给的车七天来一次，上次过来是五天前。”他涂药的动作依旧很轻，云飞雪落之间，她听到他轻声说：“我没有觉得自己很仁慈，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你到底……”商言皱起眉头，莫名讨厌这种局面，脚不自觉地往后缩着。他却出人意料地抓得很紧，让她没办法挣脱。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样做？”她脚上跟他角力，矛盾地倔强着，不让他给涂药，这对她没什么好处，他在某些地方跟她姐小时候真是出奇的相似。
他的动作顿了一瞬，这让她顺利将脚从他手里抽出来。
“变天了啊……”男人背着手，大雨限制了高楼之上的视线，从窗口望下去，是灰蒙蒙的茫茫一片。
“小艾。”他仿佛侮辱一样，叫的一直是她多年前在孤儿院那个名字。他故意这样，提起别人最不喜欢的回忆，戳别人的伤口，看到别人越痛苦，他就越高兴。
“是。”
“听说，他们，快要找到小一的妹妹了？”
“是。”
“那就……”他嘴角的法令纹随着笑的动作在他脸上变深，“小一那么想妹妹，就还给她吧。”
CHAPTER 111
仍旧是下雨，天像是破了个窟窿似的，泼起水来没完没了，仓库里染上一层潮气，已不大让人舒服。
天色已经暗下去了，但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商言没再被关进去，她就呆在先前涂药的那个房间，大多数时候，她是在床上抱着腿望窗外的，期间起来试着走了几步，脚已经差不多好了，能够自由行走。
雨声，狂风，黑夜，陌生的环境，偶尔的雷声和闪电让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很不安，教人无所适从。
商言呼出一口气，用手将头发耙到脑后，走到窗户前面，隔着一层玻璃，雨声也很大，仔细一听，这雨声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其他的什么东西……
她皱了皱眉，推了推窗页，也许因为年久失修，窗页焊得很紧，并没有推动。
商言再次试着用力，“哐当”一声，随着窗户一起被打开的，还有房间的门。她转过身，看着突然闯进来的男人，他似乎刚从雨里回来，身上湿淋淋的，带着一股夏天里少见的寒气。
“你怎么……”
“快走。”他不容她多说，冲上前来，往她手里塞了一部手机，重复道：“快走。”
他的手冰冷，商言觉得自己连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问清情况，就被推出门，她身上马上被雨淋得湿透。
“喂！你怎么回事！”
“还记得下午告诉你的路线吧？快走。”
雨瓢泼似的向她脸上浇来，商言觉得自己脑子也进水了，扯着嗓子冲屋里那个绑架犯喊着问道：“那你呢？”
“不用管我。”他似乎笑了一声，语气里悄然出现一丝不合时宜的温柔：“走吧。”
商言停了片刻，烦躁地用手将头发梳到脑后，手里冰凉的触感仍旧存在，那是一个手机，她骂了句脏话，在原地停了片刻，终于还是按照他之前说的话跑起来。
雨天和黑夜让原本只要半个小时的路程变得异常艰难，路上都是泥，很滑，也很冷。商言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远远地一点亮光却从路的那头越来越近，似乎是有车辆正在接近。
这么晚了车是从哪儿来的？她想着，没注意到脚下，突然不知道踢到了什么突起来的东西，脚上还滑了一下，一下子滚到旁边斜坡的树林里。还在骨碌碌地往下滚，直到遇到一棵树拦住，才停了下来。
“哎……fuck！”她感觉到疼痛从胸腔内部传来，好半天不能动弹，好在头顶上是浓密的树冠挡着雨，少量雨水打在身上，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车灯从她刚刚摔下来的路上迅速闪了过去，声音渐渐也变得小了起来。商言缓了缓，呼出一口气，忍着痛将死死握在手里的手机拿到面前，毫无疑问进水了，不过还能亮，看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她顿了顿，调到拨号页面，摁下一串数字，手机里“嘟——嘟——”半天，始终没有拨通的音乐声响起，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信号栏空空的，怪不得拨不出去，这里根本就没有信号。
她按耐住想要讲脏话的冲动，想了想，重新摁下三个数字，拨了出去。
封市大雨滂沱，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小镇，夜色却晴朗而安宁。
小城镇常年冷清的招待所因为几个城里人的到来短暂地热闹起来，尽管累得不行，一听到周亮在上山之前最后享受一下，来一场烧烤的提议，都表示了赞同。
烧烤的工具很简陋，铁架和炭火，调料就只是在市场上买到的辣椒面和油盐。不过对他们来说，亲手做的烧烤并不需要多美味，吃的只是那种氛围和乐趣。
“你不去烤吗？”晋阳端着一个盘子向张蓝心走过来，别人都热热闹闹凑在一起烧烤，她却一个人抱着胳膊坐在一边，两相对比，她这里显得有些冷清。
“哦，我不会。”她往旁边挪了挪，给晋阳腾出了坐的地方。
晋阳对她的小动作显得很开心，咧开嘴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那尝尝我的吧。”他说着递过来自己的盘子，里面有半个土豆和两块牛肉，泛着好看的引起人食欲的焦黄色。
“呃，谢谢你。”张蓝心看了看盘子，食物没有串着竹签，有些无从下手。
“试试啊。”他催促道，见她并没有动手，自己拿了一块牛肉，递到她嘴边。
她有些意外，一双猫一样的眼睛，琥珀色的，盯着她。晋阳的手上的牛肉就在她嘴前面，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她张嘴小小地咬了一口，动作很秀气。
“怎么样？”他一边问，一边友好地笑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是这样诚挚地看着你，最为致命。
“好吃。”其实小小的一点在舌尖，并没有尝出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这样违心地回答了。
果然，对方听到之后就笑了起来，又露出两颗虎牙，看起来稚气未脱。
另一边邓岚本来准备将自己烤的东西端过去给张蓝心吃，看到两个人的样子，顿住脚步，笑了笑，又回到烧烤架前面。吴娜这会儿难得没有扭着晋阳，自己兴致勃勃地烤着玉米，两个双胞胎却对这种自助烧烤感到束手无策，两个人的盘子里堆满了黑色的不明物体，肚子却还是空空如也。
“嘿！嘿嘿！周亮！你你你你快过来一下！”哥哥手上正在烤的一条鱼，居然燃起来了。
周亮闻声而来，双胞胎脸上身上粘着的，不是油就是黑色的不明物质，显得灰头土脸。
“就搞成这个样子？”周亮笑了起来，老好人似的挥手将两个人赶到一边，挽起袖子拯救起两个人的烤架：“你们一边儿去，我来给你们烤。”
“还是我亮哥最好！”弟弟一抹脸上的灰，笑着凑到周亮旁边，看着他迅速清理好烤架，重新在上面放上肉和蔬菜，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来个瓶子，拧开盖子往上面洒了些粉末状的东西。
“亮哥，这啥啊？”弟弟探过脑袋来想拿起来看，被周亮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没啥，就是普通的调味盐而已。”
CHAPTER 112
“……找到了，在这儿！”
“担架担架！”
……
“商小姐，你还好吗商小姐？”
“赶快让把她抬上车。”
商言的眼睛虚虚阖着，闭不上然而也睁不开，四周充满了嘈杂的人声和灯影，又仿佛有树叶晃晃悠悠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分明。破碎的字句不时传进她的耳朵，大脑缓慢处理着收到的信息，终于，得出自己已经得救的结论，然后放心地昏了过去。
……
“喂，邢队，有什么事吗？”商宁一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突然接到邢大队打来的电话。
“商老师，商言小姐，你妹妹，找到了。”
商宁一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手上的书掉在了地上。
不敢问具体情况，她稳了稳自己的声音，手却仍是颤抖着。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问：“找到了……那，人现在在哪儿呢？”
“正在去往市医院的路上，估计半个小时之后到，你不要着急，随队医生已经做了初步检查，没什么大问题……”那头邢大队的声音变作嗡嗡一团，商宁一咽了口唾沫，心里又担心又欣喜，一点湿意涌上眼眶。
她擦了擦眼睛，迅速将桌面上的东西扫进包里，然后推开门出去。警局门口，远远看到了刚刚外出调查回来的宋玥。
“宁一。”、“宋玥！”两个人同时开口，商宁一急急奔向他，高跟鞋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声音，“宋玥。”她一开口，就带着些许欣喜的哭腔，“商言，商言她找到了！”
“我知道。”宋玥将她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背，重复道：“我知道了。”
他声音轻而温柔，商宁一心里却一片难言的酸楚，刚刚忍住的泪意在落进她怀里的那一刻汹涌而至，这么久以来，不会有谁更清楚她有多么的自责和伤心，所以，此刻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她有多么难过又欢喜，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和担忧，终于在这一刻，全盘释放。在他面前，她就可以尽情地哭，不用再费心解释原因。
宋玥始终轻轻拍着商宁一的背，任她哭泣，好一会儿，她才抽噎着渐渐止住。
“我很开心。”商宁一从他怀里出来，仰起头，眼里还带着晶晶亮的眼泪，鼻头通红。
“我知道，我知道。”宋玥两只手握住她的脸颊，大拇指擦干她脸上的眼泪，凑近她，低声说：“我都知道。”
……
晚上十点。
一顿烧烤下来，一群人都累得不行，刚开始还有兴致自己烤，后来被火熏得又热又累，还是周亮跟张华文两个人烤完剩下的食物来给他们吃。
吃饱之后，剩下一片狼藉，也懒得收拾，拿着啤酒就席地坐下，开始谈天说地起来。
“我跟我哥毕业三年了，这也是考公务员的第三年了，整天关在房间里啃书，也不知道下一次考试的结果……哎，要我说，还是像这样出来走走，做做志愿活动，支教，献爱心过得比较有意义……”双胞胎中的弟弟脸上染着黑漆漆的炉灰，用这样感慨的语气说着话，一边说还一边喝了一口啤酒，看起来又好笑又实在有些心酸。哥哥闻言看了弟弟一眼，两个人举起酒罐遥遥对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大口。
“我呢……我……”吴娜酒量明显不好，仰着头傻笑了一下，说：“我刚刚毕业，也不知道干什么好，爸妈让我去舅舅公司工作……我才不想去呢，年……嗝、年轻人嘛，就是要自己做自己爱做的事……不想规规矩矩的……晋、晋阳，你说是吧？”她说着转过头来笑呵呵地看着晋阳。
“……唔，是。”晋阳笑了笑，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
邓岚也是醉了，不过好歹意识还是清醒的，还打起精神在寒暄：“哎张华文，你跟周亮，你们俩、你们俩是干什么的啊？听你们之前聊天的时候说的话，好像是经常带志愿者进山区支教的哦……”
“我们？”张华文笑着看了一眼周亮，对方也正好看过来，两个人莫名地笑了一下，“我们平时做点小生意。”
“生、生意？什么生意啊？”
两个人又对视一眼，张华文明显顿了一下，周亮接过话头，回答说：“哦，我们平时跑跑长途运输，给别人送送货，算不上做生意。”“对，对。”张华文附和着点头。
“哦……”邓岚摇着头，皱了皱眉，举起手里的啤酒罐在眼前，含含糊糊地：说“怎么今天喝这么点儿……脑袋，嗯脑袋有点儿晕呐……”
“啊……我也是……”吴娜说着，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一只手捂着眼睛，口里含糊不清地吐着字：“头好痛……晋阳嗯……我喜欢你……”
……
“这下行了吧？”周亮从地上站起来，揉了揉肩膀，细看就会发现，他脸上先前那种和善到有点蠢的神情完全消失不见，以阴沉取而代之。
“肯定没问题，那个药我们用了多少次，哪次出过问题。”张华文也站起来，随意地用脚踢了一脚倒在他旁边的吴娜，从鼻孔里嗤出一声笑来，说：“好好的富二代不做，一个人跑出来图新鲜，有多么新鲜呢……”
“行了，别废话。赶紧把人装起来，跟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赶紧过来取货。”
“哎，行。”张华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拨通一个电话。
“豹哥，哎，是，是我啊华子……对对，货到手了，新鲜的……健康，肯定是健康的，您瞧您这话说的，我们哥俩哪次送过来的货不是保质保量的呢……哎，好，好，就在老地方。”
“我要去一趟菀城。”在开车送商宁一去市医院的路上，宋玥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菀城？”商宁一疑问地转向他。
“枪击案的凶手，现在就在菀城。”
“你查到了？”
“嗯。”
商宁一沉默片刻，问：“什么时候去？”
“今晚。”
“今晚……”她皱着眉，大拇指又习惯性地放进嘴里研磨，脸上担忧的神色显而易见。
“别担心。”宋玥笑笑，说：“我只是先走一步而已，对方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到时候邢大队他们处理好这边的事就会过去协助我，我们已经说好了。”
“那你小心。”商宁一叹了口气：“对方毕竟是有枪在身上的，到时候我跟邢大队一起过来。”
到医院门口，商宁一下了车，宋玥不能陪她进去了，他没有跟她说，他了解到的情况比她所想象的要复杂，所以不能等。
“小心点儿啊。”她从车窗里叮嘱他。
他凑过来一只手压下她的脑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吻。
“放心吧。”
CHAPTER 113
车行得不算快，不时碾过地上凸起的石子或土坷垃，剧烈摇晃起来。
张蓝心静静跟其他人一样，静静躺在车厢里，一动不动。
但，她睁着眼睛。
她开始发现事情不对是在一天前上车的时候。已经徒步过这么久，突然又上车，到地方之后发现还要走好远的山路。这已经根本就不是赶路了，明显是在兜圈子，一方面消耗他们的体力，一方面让他们搞不清楚方向，没办法自己离开。
车厢紧紧闭着，密不透风，她的手和脚都被捆起来，周围的人吃过昨晚张、周二人加料的烧烤，依旧昏迷不醒。
现在张蓝心首先要做的，是从这里逃出去，虽然被关得严实，不过这对她来说，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她一个人逃出去了，剩下留在这里的人，却没办法跟她一起走。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静静地闭上眼睛。
“……从门口往外出去沿着路走半个小时，拐小路，一直走。”
“你恨我是理所当然的，你应该恨我。”
“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快……”
“啊——”商言从梦中惊醒，摸摸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你醒了？”商宁一拎着水壶推门进来，见商言坐在病床上，一脸怔忪。
商宁一沉默地走到她床边，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问：“你刚刚怎么了？”
“没。”商言摇摇头，拿起水来喝了一口，说：“我没事。今天几号？”
“六月二十三。”
“哦。”
商言回答完之后并无下文，病房里气氛一时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商言突然开口：“八十三天。”她被抓走，八十三天了。
“警察来做过笔录了吗？”商宁一问。
“还没。”她用没有插输液管的那只手耙了耙头发，显得有些烦躁，又尽力沉下气来：“说等我状态好些了再来。”
“嗯。”商宁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踌躇片刻，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现在热度退下去了。”
“姐……”商言顺势抱住她，将头依偎在她的腰间，还蹭了两下。商宁一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哪怕是在两个人解开心结，消除蒂固之后，她们也没有过这样亲密相依的时刻。
“好了好了……”商宁一轻轻拍着商言的背，像是很久以前的每一次商言淘气之后扑到妈妈怀里一样。
……
病房里的人迎来好不容易的柔软相依，病房外的人却不见得有同样的欣慰。
白双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着里面两个人的样子，神色一片冰冷。
好一会儿，她才转身离开。
到医院门口，正好遇上石头大林和方越以及小助理四人，石头首先看到了她，很高兴地边挥手边打招呼：“嗨！白医生，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白双略略偏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他们，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和表情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她这是……”石头挠了挠头，一脸懵逼，小助理无情地嘲笑道：“人家就是不想理你而已。”
“喂！”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你真是……”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吵，谁也不服谁，大林都难得叹了口气，征求意见般的看向方越，却发现方越看着白双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我挖你家祖坟了你每次都得逮着事说我两句……”石头说着说着就有点委屈了，这位好像从来没发现他对她的心思，而且对着他总是嘲讽技能满电。这让他觉得这二十多年来好不容易送出去的一颗真心就这样被践踏了，简直弱小又无助。
方越回过神来，出声制止还想要反唇相讥的小助理：“别吵了，这里是医院。”
见大林还在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他咳嗽了一下，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找商老师吧。”
他们是来给商言做笔录的，邢大队前一天晚上就紧接着宋玥去了莞城，将这里剩下的善后工作交给了他们几个人。
“邢队已经去菀城了？”商宁一皱着眉，“怎么不跟我说呢？我跟宋玥说过到时候会一起过去的。”
石头跟方越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说：“其实是头儿说怕你受伤，不让你跟着的……”见商宁一又有皱眉的迹象，方越抢先开口了，说：“你不要担心，这种场面头儿经历得多了，他不带着你一起只是怕不小心伤到你。”
商宁一又气又好笑，怪不得前一天晚上离开的时候她说要跟来宋玥一句阻止的话都没说，原来已经背地里安排好了，诚心不让她去。
“行了，你们也别这么紧张，我知道了。”商宁一说完，转头征询商言的意思：“那你怎么样，现在能开始做笔录了吗？”
“可以。”商言笑了笑。
“好，那我就开始了。”石头拖过一边的凳子坐下。
“呃，先把诊疗记录拿出来吧。”他回头对小助理说。这个时候小助理倒是一句多的话都没说，诊断是市医院的医生做的，当时拿了一份回警局做备份，小助理直接拿出来开始念：“手臂肌肉组织损伤，腿部淤青，脚踝处开放性骨折。这是检查出的所有外伤。”
石头转向商言，还没来得及发问，她自己先开口了：“这些都是我自己跑路的时候摔的。”
“哦，好的。”石头在本子上记下，然后发问：“那么，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绑架的吗？能不能尽量清晰地把全过程说出来。”
“两个多月之前，那一天应该是四月二十九号……”商言靠在床沿，回忆起那一天。
助理打电话过来让她下午六点去试戏，她四点多出门，中间堵了一会儿车，本来是要上桥的，却被后面的车子挤着上了另一个车道。她中间试图停下车去质问，却发现有点不对，那辆车一直跟在她后面，贴得很紧。
“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还没反应过来，那辆车撞了上来，我应该是晕倒在车里面了，后面的事就没什么印象了。”
“是这辆车吗？”石头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邢大队之前找到的。
“应该是，我没太看清楚。”
“哦，好。那么……”
……
笔录静静进行着。
“你说，你是被绑架的人放出来的？”
“是。”商言皱着眉，将头发拨向脑后，“我一直觉得那几天他表现不太正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后来我按照他说的路线逃跑的时候，看到有车向那个方向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要去关我的那个地方。”
商宁一在旁边听得皱起眉来，就听石头又问：“那你看清楚了，绑架你的那个人是谁吗？”
CHAPTER 114
“那你看清楚了，绑架你的那个人是谁吗？”
石头说完这句话，整个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商言没什么反应，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和表情，但也没有回答。
“你要是……”
“我看清楚了。”商言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的样子，抱歉地冲石头笑了笑说：“我看清楚了的，抱歉，刚刚走神了。”
“你认识吗？”石头接着问。
“算认识吧。”
“是谁？”
“王思宇。”
……
与此同时，远在菀城的宋玥和邢大队一行人正在秘密侦查，等着截获绑架了张蓝心一群人的那辆车。
“大概什么时候能到？”邢大队罕见的有些紧张，手心出了密密的一层汗。
“两点。”宋玥神情倒是稍稍好看一些，但也说不上多轻松。顿了片刻，他接着说：“别太紧张，他们应该不是大部队出动，之前我调查的时候也比较注意，应该没引起对方的注意。”
“你说这会不会是他们故意的？故意让我们注意到凶手？之前的枪击案，会不会也是他们做给我们看的？”刑大队说着说着自己紧张起来，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不会的。”宋玥皱着眉，似乎是认真考虑了一下他的想法，然后再次摇头，否定道：“不会的，没有必要。他们的行事，一向比较低调。”
“那行吧……”邢大队捏着配在腰间的枪，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喃喃道：“希望如此……”出警多年，真正配枪行动的次数屈指可数，由此，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大角色，亦可见一斑。
毒鹤。以组织贩卖人体器官得名，十多年前凭空出世，而后迅速壮大，他们组织严密，行事低调且谨慎，从未被警方抓到过纰漏。各地的警方联合起来组织过许多次大型的围剿，统统无功而返，且损失惨重，所以到现在，警察们已经不敢轻举妄动。
任何案子，但凡跟毒鹤沾上一点边，都足以让任何一个警察神经紧绷。就连宋玥，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把商宁一留在封市。他连自己的安全都没办法确定，更别说保证她的安全了。
……
宋玥和邢大队这里担惊受怕，被绑架的张蓝心却似乎并不怎么着急。
说实话她并不怎么害怕，但被困在狭窄逼仄的车厢里摇摇晃晃，总之很不舒服就是了。她杀人一向讲究精确和速度，从不拖泥带水，带着冷漠且凛冽的美感。这种肮脏又混乱的囚禁，她一向不屑。没想到，现在轮到她被囚禁。
剩下的几个人依旧在沉睡，不知道张华文和周亮两个人给他们吃的烧烤里面加了什么，这么大的动静，赶了这么久的路，都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
她的武器是枪，这是她被领养之后收到的第一个讯息，枪不离手，没有枪，她现在就跟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没什么两样。
她小心翼翼地蹲起来，车厢低矮，还不够她站起来，她只能蹲着挪动，一步一步挪到门口。
门当然锁着，毫无意外。她没有太失望，当然也谈不上有什么希望。
“王思宇是……”、“王思宇？”石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商宁一有些讶异地出声，反应过来之后连连抱歉。石头见商宁一这个反应，更添疑惑，问：“王思宇是谁？”
“王天。”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方越突然开口。
王思宇，是两年前那件案子的凶手王天，的哥哥。
“哦……是他。”石头低头在本子上记下，各自都是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思宇怎么会跟绑架商言扯上关系。
“他有说什么别的吗？”商宁一没等到石头问下一个问题，又抢先问商言。
“他……”商言抚了抚头发。
……
“你……是你？”闪电中他被摘下帽子的面容一闪而过，又隐藏在昏黄的灯光里。帽子拿下来，头发还是湿的，他是临时找了帽子想要隐藏自己，是什么让他突然改变主意让她看到他的真容呢？
王思宇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又似乎是没有，商言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虽然绑架了她，但对她又很好的，熟人。
认出他之后的第一反应是疑问和不可置信，第二反应是气愤和不可思议。
“你为什么！”、“我为什么绑架你。”他抢在她前面说完了，这回是真的轻轻笑了下，“你是想问这个？”
他将帽子扣回头上，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又转过来，窗外又是一道闪电，他的脸半边完全隐藏在黑暗中，半边被映得亮堂堂，像他这个人一样混沌模糊让人看不清楚。
“没有为什么。”他的声音低低的，从帽子下面传来，商言莫名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寂寥。
“因为我是让人恶心的匪徒。不过。”他笑了笑，很温柔，“我很喜欢你。”
……
“他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呃——”商言有些难解地耸耸肩，继续道：“反应有些奇怪。”
“是怎么个奇怪法呢？”提问的主场已经变成了商宁一，石头配合地将本子交给她，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凶手任何细微的反应都有可能在被她分析之后成为作案动机，成为下一次讲课时候生动的案例。
“他说，喜欢我。”商言撇了撇嘴，“我前面也说了，在绑架期间，他对我挺好的。”
“喜欢？”当然，因为喜欢而绑架的案例并不在少数，尤其多见于那种疯狂粉丝对自己的偶像。
但是王思宇……商宁一脑海里闪过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他在燕叔叔的客厅里低着头，很少插话；他接到王天的电话，皱着眉；他在王天出事的时候一声不响地去了非洲……怎么看，他也不像是那种疯狂到用绑架来表达喜欢的人。
“还有其他的吗？”商宁一想了想。
“然后，就没了。”商言说完想了想说：“不对，还有就是，他放我走的时候，给了我一部手机。”
“手机？”
“哦那个手机，在局里放着。”石头抢先说。
CHAPTER 115
“当时是用那个手机报警的是吧？邢队带回警局了。”石头说到这儿，回过头去问大林：“说起来邢队走之前是让你把那个手机移交给物证科是吧？”
“是，是。”大林说着挠了挠头，憨憨笑起来：“不过我给忘了。”
商宁一略笑了笑，思索片刻，问：“你自己的手机呢？”
“在跟经纪人和你发完信息之后就被收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他给你手机的时候有说什么别的话吗？”
“他叫我快走。”
“只是这样？”
“对，只是这样。”他什么别的话也没说明白，因此这些暧昧的优待，若有若无的关心，她全都不知所措，不知所谓。
“好了。”商宁一将本子递回给石头，说：“你来问吧。”
……
菀城。
车子依旧在摇摇晃晃地行驶，已经进了菀城地界，开车的两兄弟也松了一口气，只要在将人送到指定的地方，这一趟就算完成了。他们俩是常年跟那边合作做这种贩卖人口的生意的，每次用去山村支教的借口骗来一群人，带着在山沟沟里兜几个圈，饭菜里加点料，一头倒下，再将人送给他们口中的“豹哥”，拿一大笔钱，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又开始下一轮的诱骗。
他们对于这一套流程早就熟烂于心，从未遇到过什么麻烦，因此也越发的掉以轻心，张华文甚至边开车边哼起歌来。只是这一趟，他们注定铩羽而归。
换了一身衣服的宋玥和邢大队已经坐在收费站窗口，等他们的车一来，就扣下来。剩下的警察都藏在收费站里面，蹲着，手里拿枪，一个个都看上去有些紧张。
“宋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有胆小的警察再三确认。
“放轻松，没问题。”宋玥安抚着，余光瞥见一辆货车正远远驶过来，眼看着接近收费站，开始慢慢减速。邢大队也看见了，他瞟了一眼车，又看看宋玥，用眼神发出疑问。宋玥点点头，确认他的想法。
没错了，就是这辆车。邢大队握紧了拳头，同时回头小声跟蹲着的几个警察嘱咐两句。
车越来越近了，宋玥伸手整了一下头上戴着的收费站工作人员的帽子，车在窗口面前停下，窗户慢慢降下来。
张华文探出脑袋，手里捏着个黑色的钱包，宋玥抬头看了他一眼，例行公事般的，说：“两百。”
“知道知道。”张华文连连道，打开钱包从里面拿钱。正在这个时候，与其一墙之隔的警察们小心又迅速地挪出收费站，他顾着拿钱，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
“给，这是……”、“别动！”、“别动！”
张华文伸出去的拿着钱的手慢慢举起来，放到头顶，他没敢回头，于是也就没看到，坐在他旁边的周亮，已经被警察制住。
“你们想干什么？”他还算镇定，盯着慢慢从收费站走出来的邢大队的宋玥，问。
宋玥走到车窗边，从口袋里掏出警察证在他面前亮了一下，神色冷峻，说：“下车。”
警察？张华文脑子里一瞬间转过千万个念头，他慢慢地将头转过去了，回头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作为空空如也，周亮，已经被抓下去了。
“警察同志，有事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张华文手放下放，就要碰到车门的时候，突然心一横，搭上方向盘，狂踩油门，边上的警察被他吓得一退，宋玥眼疾手快地攀上车厢的栏杆，被疾驰的车一下子带出去好远。
“我日！”邢大队心道不好，周亮的神情冷冷的，看着车开走的方向，一句话也没说。
“先把这一个带走。”邢大队稳了稳心神，指着刚刚被吓退的那个警察，说：“你，跟我去开车，追上那辆货车！”
“是！”几个人齐声回答道，迅速开始行动。
而另一边，扒在车厢上的宋玥也被这车速折腾得够呛，张华文从后视镜看见了宋玥，更不敢减速，发狂似的往前开。
宋玥手被栏杆硌得生疼，这么扒着不是长久之计，他将脚落在车厢上凹进去的花纹里，一步一步往另一边挪，慢慢地，慢慢地，从这边挪到了另外一边。
张华文间或朝后视镜一看，没发现宋玥的影子，松了一口气，车速也慢慢缓下来，不像刚刚那样疲于奔命了。这正是一个快速挪动的好机会，副驾驶那边因为刚刚将周亮抓出来，门开车，宋玥直接攀住门，进了驾驶室，伸手去夺方向盘张华文大惊，双手死握着方向盘不肯松手。
一个是常年从事搬运工作，身强体壮的人贩子，一个是定时锻炼，体魄强健的警察，两个人一时间分不出个高下来。
张华文情急之下，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朝宋玥刺过去，宋玥伸手夺刀，手握在刀刃上，一下子被划破流出血来。
方向盘此时失去掌控，车子开始在路上横冲直撞起来，宋玥一脚踹在张华文肚子上，手上施力将匕首夺过来，另一只没出血的手握住方向盘，总算将车开会正道。
车子这么剧烈失控，在车厢里面的人自然能感受到，张蓝心被抛来抛去，差点吐了出来，跟她一起在车厢里的另外几个人，在剧烈摇晃之下，也有了醒来的征兆。
最先睁开眼睛的是晋阳，他吃周亮烤的东西吃得最少，药量摄入也最少。甫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几乎被抛得飞起来，正常人没有几个受得了的，他失声叫了起来。
几秒钟过后，车恢复了正常行驶，晋阳依旧心有余悸。借着车厢里微弱的光线，他看看乱七八糟躺着的几个人，又看看额头被撞成青紫色的张蓝心，满心疑问和不可思议。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应该是被绑架了……啊！”张蓝心话音刚落，车厢又剧烈震动一下，她被甩到晋阳蹲着的那个角落，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外面，是邢大队开车撞了上来。
货车缓缓停下，张华文缩在角落，眼睛闭着，昏过去了，宋玥打开车门，缓缓下了车。
他用没有流血的那只手摸了摸头，摸到额前湿淋淋的，拿下来一看，是血。头被撞破了。
远远的被甩过去的邢大队从车里出来，见到宋玥，急忙迎了过来。
“你这撞得也太狠了吧。”宋玥苦笑着，靠在车上，等着他走过来。
CHAPTER 116
一边上来几个警察将车里的张华文带了下来，宋玥受伤的受伤淅淅沥沥地滴着血，落在地上和着灰尘变成了暗色，黏黏的，慢慢凝固了，看起来不太让人舒服。
“没事儿吧？”邢大队稍微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一头一手的血，凑近了，就看到他手上那条纵贯整个手心的伤口，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张创可贴递给他，“先将就一下，过会儿去医院包扎。”
宋玥摆摆手，转身在车里看了看，搜出一瓶矿泉水来，用水淋着将手仔细洗干净了，再拿纸仔细擦干净，最后才贴上创可贴。
邢大队摇摇头，笑骂：“穷讲究。”正好剩下的警察都跟过来了，他指了指车厢，示意他们将门打开。
……
做完笔录之后，商宁一没再多留，跟着石头一行人回了警局。
“商老师，商老师！”大林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几步上前跟上商宁一，叫她。
“怎么呢？”商宁一笑着，问。
“商言小姐就一个人住院啊？没别的人陪她哎……”他有些八卦地左右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悄悄跟她说：“她可是大明星哎……”
“对啊，她是大明星。”商宁一配合着他也压低了声音，“所以呢？”
“跟我想得不太一样哎……”大林一边碎碎念着：“大明星大明星……”一边跟着商宁一往前走。
走到医院门口，方越突然停下来，对石头说：“你们先跟商老师一起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儿？”石头瞪着眼睛看他，“我们回去就要开始调查了，你可别找借口偷懒啊！”说着还挥了挥拳头，眼中威胁意味十足。
一边的小助手“嗤”地一声笑出来，毫不客气地打击：“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喜欢偷懒？”
“哎你……”
商宁一原本走在前面，听到后面两个人闹嚷嚷地又吵起来了，只得回过头来问：“怎么了？你们俩？”
小助手吐了吐舌头，几步上前跟上商宁一，口里连连说：“没事儿没事儿，我们走吧。”
商宁一看了一眼石头，又看了一眼小助手，笑了一下，没再多问，又转过身朝前走了。小助手赶紧上前两步追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石头在后面又气又愣，指着前面越走越远的背影，看着方越：“你说，你说……这人真是……”
“我也走了。”方越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也朝医院外面走去，剩下石头一个人在原地，愣了两秒，也赶紧跟上去。
……
菀城。
张华文被抓到之后，还恨恨地骂了几句，对警察的问话一概不理。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他。
被关在车厢里的人都有或轻或重的昏迷现象，打开门时，只有张蓝心和晋阳两个人是清醒的，晋阳和剩下的几个人被送去了医院做彻底的身体检查，而张蓝心，被留了下来。
三次枪击案，三条人命，手法凌厉且冷漠。当这个凶手真正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饶是宋玥经过之前的调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她本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皱眉。
她很安静，没有喊冤，也没有哭闹，在一群警察的注视下泰然处之，更叫人看不透。
邢大队看看宋玥，示意他先开口。
宋玥极少亲自审问犯罪嫌疑人，这时候也有些游移不定，他想了想，问：“你是张蓝心？”废话，但在以往的审问中都是不错的开场白。
果然，张蓝心抬眼看了看宋玥，开口回答：“是。”声音很清楚，不大也不小，态度呢，不讨好亦不刻意疏远。她甚至眯起眼睛，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落到她脸上。她像一只午后吃饱之后休憩的猫。
“好。”宋玥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再度开口问话：“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吗？”对于捉摸不定的人，最好不要搞那么多弯弯道道，这是商宁一的原话。不过要是现在商宁一在这里，或许这场审问也会变得简单许多。
张蓝心再度抬头，审视着坐在桌子对面的这个警察。他很年轻，不过比她要大，很沉稳，也很直白。
“我知道。”出人意料的是，她出奇地配合，“这段时间封市发生了三起枪击案，都是我干的。”
邢大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快就招了？这可真是……让人看不透。
宋玥起先也惊诧了片刻，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无限配合反而是不配合，只承认犯罪事实，却不交代过程，无从取证，到最后也没办法将将她真正归案。
“那么，请你陈述一下你的犯罪过程吧。”宋玥示意。
“我不想说。”却只得到这样一句简短的回应。
果然。
……
商宁一一行人回到警局，马上让石头安排人去商言被发现的地方，顺着路去找到她之前被囚禁的地方。
“哦对了。”商宁一想了想叫住石头：“你把刑队之前带回来的那个手机给我。”
“好。”
石头出去安排起来，商宁一关上办公室的门，面前摊着一堆资料，她略翻了翻，看不进去。
手机。
那个关头，为什么王思宇要给商言另一部手机呢？仅仅是为了让她遇到情况的时候能打电话报警吗？
……
另一边，方越出了医院大门，想了想，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金悦小区。”他说。
手机被送到了商宁一的办公室。
通体黑色的华为，款式看上去过于笨重和陈旧了，被装在透明的物证袋里。
……
燕承和家阳台上，王思宇拿着手机接电话：“我马上过来。”
……
商宁一脑海里当初王思宇在燕叔叔家打电话的那一幕闪过，当时，他手上拿着的正是这样一个黑色的三星手机。
这是他自己的手机？
商宁一带上手套，将手机从物证袋里逃出来，摁下开机键，手机闪了两下，又熄灭了，再也按不动了。
正在这时候，她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商老师！”石头在那头难掩激动，“线索，线索在手机里！”
“什么线索？”商宁一心下一紧，看了一眼已经黑屏的手机。
“‘失落者’！‘失落者计划’！”
CHAPTER 117
“又让他们把人救回来了！废物！废物！”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碎瓷片和文件，男人难得失态，一发脾气就是一大通。
白双垂手站在一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神色冰冷。她也恨，商宁一能次次美满，心想事成，有了家人，还有了爱人。
她绝不允许！
男人发过脾气大吼之后，一口气没接上来，竟然开始咳嗽起来，颇有声嘶力竭之感。毕竟人的年纪已经摆在那儿了，白双在心里摇了摇头，然后走上前去，从一边未被波及的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弯下腰恭顺地说：“您先擦擦汗，不要太生气。”
男人接过纸巾，在额上印了印，擦了下那并不存在的汗，然后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来：“思宇呢？”
“已经带回来了，等着您亲自处置。”
“好。好。”男人的神色渐渐变得冰冷，“我会让他知道，背叛我是什么后果！”
……
“我们到那儿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屋里东西都还挺整齐的，我们搜了一下，就发现了这个。”石头说着，递给商宁一一封信。说是信，其实就是一个纸条，装在信封里。
纸条上有很简单的一句话：“失落者计划，在手机里。”
一群人抑制不住高兴，大林笑得嘴都咧到耳朵边了，说：“找，找了两年多，这下好了，证据自己就出现了！”
饶是一向稳重如商宁一，这时候也忍不住在脸上显露喜色，她将手机装回物证袋，递给石头：“拿去技术科请同事帮忙修一下吧，应该是进水了，现在开不了机。”
“哎，好！”石头也是一脸欣喜和雀跃，接过物证袋就想要走，商宁一又叫住他：“石头，等一下。”
“商老师？”石头停住脚，转过身来。
“别表现得这么开心，找信得过的人，最好亲自守着。你懂的吧？”
石头瞬间反应过来，对方对警察内部动向这么了解，这边的人，怕是不尽可信。他表情也变得严肃，声音放低了，但很沉稳地保证道：“放心吧商老师，我知道了。”
石头走了之后，商宁一又转向大林：“大林，你带人去一趟王思宇的住处，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什么线索。”是了，虽然现在王思宇还在住处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一趟搜查下来，说不定也能发现什么让人意外的证据呢。
……
张蓝心如宋玥预想的那样，承认了自己枪击杀人，却不肯交代杀人过程，所以现在找不到其他线索能证明她的嫌疑，拖久了，恐怕还是得无罪释放。
宋玥和邢大队对她束手无策，不过，警局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还在局里的商宁一跟石头两个人，都是审讯嫌疑人的一把好手。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将张华文和周亮两个人交给当地警方，然后带张蓝心回封市，再由商宁一负责审问。
这个案子有了商宁一的帮忙，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得多。
回到封市是次日下午两点。
一路长途跋涉，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绑架，刚刚才经历过两个警察的连番轰炸式审问，张蓝心脸上竟然也还是纹丝不动，她甚至在警察面前伸懒腰，打呵欠，却没有露出一点疲惫的神色来。
商宁一透过审讯室的单面玻璃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摇摇头。
“怎么？你都不行？”邢大队表示惊讶。
“倒不是不行，只是有些棘手。”商宁一想了想说：“先晾她一段时间吧，让我想想。”
邢大队点点头咱同道：“棘手倒是真的，不过这么年纪轻轻一个女孩儿，居然有这种素质，我真是没想到。”
商宁一笑了笑，没接话。
不知道怎么，邢大队这句感叹，让她想起一个熟人。曾经，也有人这样说过他。
既然现在不急着审问张蓝心，当务之急则变成了处理商言的拿起绑架案，大林带去搜查王思宇住处的人已经回来了，一无所获。
看来是有人抢在他们前面，知道他们可能会去搜查王思宇的住处，所以提前清理过了。
“现在怎么办？”搜查一无所获，唯一的物证手机又还在抢修，商宁一现在颇有举棋不定之感，只好将询问的眼光投向宋玥。宋玥翻了翻之前商言的证言，说：“不急，先等等看。”
大林手里拿着一叠资料，在办公室外探头进来：“头儿，商老师，查，查出来了！”没等到两个人的回答，他自己走了进来，将一张旧照片从资料里面抽出来，放在桌子上：“给徐泾松提供治疗哮喘的氨茶碱片的，就是这个人！”
照片有些旧了，是从徐泾松的旧相册里找出来的，经过保姆阿姨的指认，确定他就是那个为徐泾松拿药的人。找到这张照片，费了大林不少功夫，大林颇有几分自豪的感觉，这是他自己一个人第一次办成一件大事。
只是商宁一和宋玥，在看到照片的时候，却沉默了。
地下室没有椅子，于是他席地而坐。
这间地下室的条件可比不上当初关押商言的那间，那个地方，他亲自挑选的，人烟稀少，环境优美，雨天空气会变得冷冽而清新，吹风树叶会发出飒飒是响声。他跟她一起在那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一起生活过两个月啊，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嘴角都会不自觉地泛起微笑。
她现在已经安全了吧，她会将他做的这些事情，一件一件讲给警察听吧？她讲了一遍，就是又回忆了一遍，他们一起的这些时光。她会恨他，会觉得他是个变态，没关系，记住他就好了，不管在她看来是怎样的回忆，都是他最宝贵的财富。
“嗨呀，你怎么落到这个地步了？”有人自阶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逆着光，身上的白大褂边缘泛着一圈光。但王思宇知道，那绝对不是天使解救的圣光，那是，魔鬼的狱火。
“你还好吧？”来人环顾四周，似乎有些嫌弃，“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任劳任怨，到最后居然都没给个好地方，啧啧。”这个人，是当初拿顾爷爷试药，不小心让顾爷爷死亡的人。也是后来废工厂被宋玥发现，急匆匆被搬家的人。
王思宇笑了笑，语气奇异的柔和：“那你呢？小顾医生？”
“我呢？”被称为小顾医生的人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我么，等着啊。”
“你现在在哪儿呢？”
“实验室被毁了之后新换了个地方，借住，其实更多是监视，连我出去吃饭都不许。”他撇撇嘴，又歪头笑了笑：“我施展不开，不过，也已经绰绰有余了。”
“那么，祝你成功。”
“说真的，不用我把你弄出去吗？你知道，我有办法的。”
“不用了。”王思宇闭上眼睛，想起当初在燕承和家的客厅，她微微一笑，侧脸的弧度那么好看，美丽动人至极，以至于他一眼就爱上。
她的名字，商言。
“不用了。”他说，“已经够了。”
CHAPTER 118
照片上的人，是他们之前绝对没有想到的人，燕承和。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一环扣一环地连接起来。王思宇，是燕承和多年的私人助理，两年前，王天案发生的时候，他派王思宇出差去非洲。而顾爷爷致死的毒素，正是来自非洲。那些不知名的药，通体洁白的药瓶，不知不觉致人死地……王思宇他在成为燕承和的助手之前，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啊！
怪不得商宁一一直觉得，那个幕后黑手，对他和宋玥那么了如指掌。是这样吗？燕……叔叔？
商宁一摇头，疑惑之外，更多的是不敢相信。“这简直……”如果一直以来让她陷入危险的是燕叔叔，他当初又为什么赞助她和商言读书？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始终以慈祥长辈的面貌，出现在他们面前？
但无论感情如何抗拒燕承和就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理智都告诉他们，一定要沿着这个方向查下去，找出真相。
最后，商宁一和宋玥还是决定去一趟燕承和家。
出发之前，商宁一给燕承和打了个电话：“喂，燕叔叔，是我，宁一，您最近好吗？”
“哦——小一。”对方习惯性地拉长了打招呼的声音，慈蔼的语气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我一把年纪，有什么好不好的啊，倒是你，听说你们最近很忙啊？”
“啊我，还好还好。”商宁一心情复杂，不想再多寒喧，直接进入正题：“晚上我跟宋玥过来一趟，您看方便吗？”她没有说过去干什么，“你们怕不是来看我的吧……”燕承和语气显得意味深长，似乎对他们的想法了如指掌，商宁一心里一凛。不过片刻，他却又哈哈大笑两声，毫无芥蒂的样子，说：“来吧来吧，过来吃晚饭，也让我看看你们两个孩子，干得怎么样了。”
挂断电话之后，商宁一捉摸不透燕承和的想法，也不明白他的态度。不过无论如何，既然这个电话已经打了，她和宋玥再疑惑，也是要过去的。
按照商宁一的意见，张蓝心被一个人晾在审讯室里，没有人来审问，当然也没有人能跟她讲话。审讯室是单面玻璃，从外面能看清楚里面，在里面，却看不见外面，来来往往路过的人都会朝里面望一眼，看一看那个年纪轻轻的枪击案凶手，然后再去干自己的事情。
可是在审讯室里面的张蓝心，却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审讯室没有窗户，外面的光线投不进去，里面开着灯，感受不到天色的变化，也没办法估算时间的流逝，在这样的环境里，人往往会更着急。
一开始，她还是笑着的，慢慢的，表情变成了漠然。
到燕承和的小区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五点。
燕承和坐在阳台上的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听商宁一和宋玥讲王思宇绑架的案子。这是两个人的一种坦诚，亦是一种试探。
“那孩子居然会做这种事……”他摇摇头，以一种感叹的语气说道：“没想到，没想到啊。”似乎对王思宇的做法毫不知情。
但商宁一和宋玥心知肚明，燕承和这样的表现并不正常。他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痛心疾首于王思宇的不走正道，他淡定得让人产生错觉，似乎这件事情，这个叫王思宇的人，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一个他从小资助的孩子，一个为了他抛弃本来光明前程的孩子，一个这些年一直是他左右手的孩子。他真的这样冷漠，在他们面前，他都懒得掩饰。
商宁一心里一阵发凉，宋玥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看向燕承和。燕承和端着茶杯，与他对视，眼里一抹类似轻蔑的情绪一闪而过。
“既然您对王思宇所作所为并无所知。”宋玥拉着商宁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我们就回去了。我们会尽快找到王思宇，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
燕承和将被子放进茶盏，好整以暇地抬头看他：“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下一秒，就换上长辈鼓励后生的微笑：“加油。”
宋玥的回答是直接拉着商宁一离开。
两个人静静走在小区里，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今日所知超越了以往的习惯和认知，从对一个人的熟悉中走出来，就跟走出舒适区一样让人难受。没有人会希望自己一直以来憎恨的人其实高洁伟大，我们宁愿他们更坏一点，来满足，来支撑我们恨下去，因而同样的道理，没有人一样自己一直以来敬重信赖的人，变成冷血无常的杀人魔头。
燕承和这里是个高级小区，一路走来没见着什么人，环境却很好，四周都是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树木，洁白的栅栏整齐地排列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两边，路灯和路灯之间的距离很合适，一盏接着一盏，温柔又宁静地照亮整条路。
这是一条适合情侣夜晚一起散步的小路，但显然，正走在这条路上的两个人并没有什么美好和旖旎的心思。
“你……怎么看？”走到一半，商宁一先开口，尽管她已确认燕承和的嫌疑，但没被其他人确认过，就好像还有一线希望。假象，她什么时候也开始出现这种期待，明明很不理智。
宋玥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来跟她面对面，然后张开手臂，拥抱她。他在她耳边说：“没关系，宁一，还有我。”这话没头没尾，但她明白。没关系，就算你被这个世界上所有信任的人背叛，我也会坚定地站在你身边。
好半天，宋玥才放开商宁一。
“其实燕……叔叔，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我好像从没了解过他。”商宁一喃喃说着，像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小区里的楼房在月亮下清晰可见，两个人突然注意到，燕承和所在的那栋楼，比其他楼房都要高。那栋楼，除了燕承和所在的最高层亮着灯，其下的楼层都是一片漆黑，直到到了跟周围其他最高层一样的高度，才开始又有亮着灯的楼房。
黑漆漆的一截楼房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看起来莫名有些瘆人。尽管他们都看不清楚黑暗中的楼房，但他们莫名地感觉，燕承和，就在最高的那栋楼的最高层，看着他们。
这种感觉让商宁一心里发慌，忙转过视线，却一眼远远看见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哎……”她叫出声来。
“怎么了？”宋玥紧跟着回头，问。
“你看那是不是……”她手指着刚刚看到人的那个方向，这会儿人却不见了。
“是什么？”宋玥顺着她指的方向，不过同样没看到人影。
“刚刚有个人，好像白医生……”商宁一悻悻放下手，又左右环视一周，刚刚那个人影，确实是不见了。
“白双？”
“嗯。”
宋玥皱起眉，他不大清楚白双的住处，不过要是她就住在这里，跟燕承和同一个小区……想起徐泾松尸检报告上没弄明白的疑点，宋玥眸色加深。
不过，现在不是想太多的时候，两个人没再看到可疑人物，但现在这里明显不应该多待。那种被人从高处窥伺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两个人加快了步伐。
来的时候因为小区外面车位紧张，宋玥就将车停在了稍远一点的地方，得走一段路才能到车旁边。
四周静悄悄的，一辆辆车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小区门口，上面意思灰也没落，泛着冷冷的光。
商宁一突然莫名的有些心慌，来自她敏锐的直觉，她一把挽住宋玥，更快地小跑起来：“快点吧。”宋玥恰好此时跟她一样感觉到不对劲，没多问为什么，配合她的速度跑了起来。
但是随着两个人加快脚步，后面突然响起一串声音也加快了节奏。
两个人对视一眼，在原地迟疑一秒，突然跑了起来。后面的声音，也毫无掩饰地跟上来了。
“快，快！”商宁一被宋玥拉着，不敢回头看，停车的地方还有大概两三米远的距离，就快要到了。
从沿途路过的车上匆匆一瞥，上面倒映出三个黑衣服的人的影子，正快步在他们后面追来。
车就在一步之遥，宋玥从怀里掏出钥匙，开了锁，迅速拉开车门，将商宁一先塞了进去。
后面的人追上来了，商宁一这时候看清楚了，他们手上都拖着长长的棍子，也是黑漆漆，正朝宋玥背上招呼上来。
“宋玥！”
宋玥闪身，棍子打到了他的肩膀，后面的人还想再上来，他已经拉开另一边后座车门钻进去了。商宁一一见他上车，立马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从后视镜里，远远还能看见那三个人追了一截，然后在原地停下站住，遥遥望着这辆车。
CHAPTER 119
车行出去好远，商宁一还心有余悸，她回过头，问：“没事吧？”
宋玥捂着肩膀刚刚被棍子打到的地方，那一棍实在是下了狠手，摸着都没感觉，初步判断应该是骨折了。
“还好。”他简短地回答，额头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商宁一握着方向盘的手发着抖，声音也颤抖着：“简直……简直太明目张胆了！”燕承和……这是明摆着挑衅，他到底……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后视镜里看到宋玥的表情，转了个方向，朝着市医院开去。
医院。
“是骨头错位了……”医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皱着眉：“先带去那边冷敷一下吧，十分钟之后过来正骨。”
“好，谢谢医生。”
商宁一将宋玥扶到医生办公室外面，两个人坐在长椅上，一时无言。
“让方越调一下那一段的监控看一下吧。”良久，商宁一从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虽然他们知道，既然燕承和敢这样做，一定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会留下把柄。
不过宋玥也点头表示同意，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说：“你打吧。”
商宁一掏出手机，拨通了方越的号码，出乎两人意料的是，一阵忙音过后，那边传来冰冷的电子女声，提醒着对方已经关机。
“关机？”宋玥知道方越的习惯，因为经常会接到紧急任务，他平时都是保持手机24小时畅通的。
商宁一愣了一下，又拨通了石头的电话，这回倒是很快就接起来了：“喂，商老师，手机还没修好呢。”
“嗯。我不是问这个，方越有跟你联系过吗？”
“方越？没有。”石头想了想，说：“从在医院分开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哦……那好……”挂断电话之后，商宁一脸色有些发白，她看着宋玥，摇了摇头。
上一个这样莫名其妙就失去联系的人，是商言。
到现在这个时候，商宁一绝对不会认为绑架商言只是王思宇的个人意愿了，如果，如果不是他那不知来由的喜欢，被警察带回来的，或许就不只是受伤的商言了。
“他……”、“别慌。”宋玥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过来握住她的，他想了想，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商宁一定了定神，“给小言做完笔录，出医院的时候，他说自己有事，就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了。”没想到，这一分开，就再也没见到了。
要是她当时多考虑一点，问一句他要去哪儿，要去干什么，他们现在就不会这么毫无头绪。
“好了好了。”宋玥单手抱抱惊魂未定的商宁一，正想说些什么，里面的医生在叫他过去，于是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安抚道：“别怕，就在这儿等我回来。”
等宋玥一个人拖着冰敷的袋子去找医生之后，商宁一想起商言，心里一阵后怕。商言就在这家医院，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去找她，忽然又想起宋玥走的时候让她就在这儿等着，于是又坐下。想拨电话给商言，又想起她的手机在被绑架的时候就被绑匪拿走了，王思宇的手机又在警局，这时候无论如何是联系不上了。接下来的几天毫无疑问会很忙，要是那边还不死心，想要卷土重来，再次盯上商言，将她从医院带走，又该怎么办？找个人看着？商宁一拿出手机，在一串联系人上划过，停在齐殊的时候，顿了顿，想起那个下午，咖啡厅里的怀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拨通他的电话。
正犹豫着，宋玥已经揉着肩膀出来了。
“怎么样，还好吧？”商宁一站起来，见他被打的那只手已经能够自由活动了，才稍微松了口气。
看过商言，商宁一将自己的手机留给她，嘱咐她有事打宋玥的电话找自己，才稍微放心一点。
……
迷雾似乎即将被解开，只是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了他们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的地方。越接近真相，迈出的每一步，都越艰难。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起床之后，眼睛下都多了两个黑眼圈，明显昨晚都没睡好。
“今天怎么安排？”宋玥一边扣着衬衫扣子，一边问。
“先见一见张蓝心吧。”商宁一一边在衣柜里翻着衣服，一边说：“其实我还是有些担心商言，万一她没来得及给我打电话呢？我真是被燕……承和”直接叫出燕承和的名字，她顿了下，接着说：“搞怕了。”
“现在局里人手也紧，要不可以拨两个人过去守着。”宋玥自然明白商宁一的心情，拍拍她的肩，算作无言的安慰。
市局，审讯室。
张蓝心观察着面前这个进来的女警察。她很年轻，也很漂亮，并不是精致或者美艳得让人惊讶，只是周身那种宁静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过目不忘。
这是一个漂亮的，淡定的，或许还很柔弱的女警察。
但直觉告诉张蓝心，她不能掉以轻心。
很多人，她们年轻漂亮，外表十分具有欺骗性，但同时也十分有能力。比如她自己，比如，她面前这个警察。在长时间的疲劳处理之后，她居然还能有这样清醒的头脑。
“你好，我叫商宁一。”商宁一在张蓝心审视的目光中坐下来，向她伸出手来。
这是意料之外的动作，张蓝心迟疑片刻，还是伸出手来跟她握了一下。
“不出意外的话，之后你的审讯，都是我负责了。”商宁一笑得很和善，仿佛真的是在跟一个新认识的朋友打招呼：“所以我想我们最好先认识一下。”
张蓝心盯着商宁一看了一刻，在她毫不客气直勾勾盯着的目光中，商宁一一直保持脸上的微笑。
“警官。”张蓝心却对这样的友好并不十分买账，“其实恕我直言，我能说的都说了，我承认事情是我做的，证据你们就自己去找吧，我不会再多说。你们也不用这样……”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合适的用词：“不用这么费尽心思，因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CHAPTER 120
张蓝心的不合作在意料之中，商宁一并没有多做劝说，她知道，劝说没有用。不过，她来这里，除了试探对方的态度之外，还想确定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认识王思宇吗？”商宁一突然发问，果然，看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
是了，如果同为“失落者计划”中的人，她一定是认识王思宇的，而商言被救回来，王思宇暴露的时候，她已经被张华文和周亮装上车，没办法跟外面的人联系，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个消息。所以，她也不知道现在警方对“失落者计划”到底掌握到什么程度。
“不认识。”张蓝心定了定神，面无表情地回答。
商宁一点点头，停了片刻，装作无意地说着：“昨天，我去拜访了燕承和老先生……”
这会儿张蓝心脸上不再有什么表情，听到燕承和的名字，她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不过这一下，再次证明了商宁一的猜想，如果燕承和是无关的人，张蓝心表现出来的应该是疑问，而非像现在这样，强作的无动于衷。
……
商宁一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宋玥已经在门口等她了。虽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商宁一的表情丝毫没有轻松的样子，而宋玥刚刚在外面看完了整个审讯的过程，自然知道商宁一这样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他揽住商宁一的肩膀，给她无言的慰藉。
石头时不时去技术科看看他们修手机的进度，大林则继续着先前“血徒案”的调查，邢大队开始调查起方越的失踪来，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候商宁一和宋玥反倒闲了下来。
“不行，我还得去医院看看商言。”商宁一在椅子上枯坐半天，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提起包就要往外走。她现在就像惊弓之鸟，她那么尊敬的燕叔叔，竟然是她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罪犯。让她更在意的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玥将商宁一的惊慌看在眼里，她少有这种不知所措的样子，可见，信任之人的“背叛”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别慌，宁一。”宋玥拉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将她拽回来，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不要害怕，宁一。你忘了吗？昨天你留给了商言你的手机，现在，打电话给她，让她一定小心，然后，我们再过去看她，确保她的安全，好吗？一步一步来，别慌，有我在呢。”
商宁一卸了力气靠近她怀里，手攥紧了他的衬衫，不一会儿，宋玥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一阵湿意传来。
她在哭。
他当然明白，燕承和嫌疑的确定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其实对他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呢？燕承和是宋玥父亲的故交，若是他跟“失落者计划”有关系，那么十二年前的“血徒案”自然也跟他拖不了关系。他的父亲宋铭天，正是在那一场丧心病狂的屠杀中，失去了性命啊！
宋玥想起父亲去世之后这么多年来燕承和对他和她母亲的照顾，想起自己先前对他的感激，手紧紧攥成拳头。不过片刻，他又松开手，抚上商宁一的背，一下，两下，安慰着她。因为只有他最懂她，所以，只有他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最后还是照宋玥说的，先给商言打电话嘱咐了，两个人才开车往医院去。
到商言病房外面的时候，却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齐殊？”从商言病房里出来的，正是齐殊。
他看到商宁一和宋玥过来了，也明显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跟两人打着招呼：“宁一，宋警官。”
“你来看商言？”商宁一脱口而出，细听就能发现语气里有那么一丝不确定的怀疑，还有一丝紧张。
齐殊自然听出来了，他笑了笑，只说：“小言恢复得不错。”然后错身离开了，长长的走廊中，他一个人的背影，看起来莫名有些寂寥。
不过，这个时候的商宁一，明显更关心的是商言的安全。推开病房的门，看见商言确实是好好地呆在病床上，她才放心下来。
不过刚刚放松片刻，宋玥的电话就被石头拨通了：“头儿，王思宇，找到了！”
“王思宇找到了。”挂断电话，宋玥将刚刚收到的消息报给商宁一。
商言一听到这个名字，却怔愣了片刻，问：“他……会被判多久啊？”
“不会被判了。”宋玥回答：“我们找到的，是他的尸体。”
他死了。
“啊，尸体啊……”商言呼出一口气，看起来心情有些复杂。半响，她才重新开口：“其实他倒是对我挺好的，我还想说，如果我……会不会少判几年呢。”没想到，他却死了。他的死一定不是意外，宋玥想起昨天燕承和具有讽刺意味的眼神，闭了闭眼睛。
商宁一明显也有些意外，不过这也不是没有意料到的，从之前燕承和淡淡的态度，也可以想见王思宇的下场了，没用的棋子，虽然曾经是得力的助手，但现在既然失去了作用，除了惋惜一阵之外，也就只能扔掉了。只是，他的决绝和狠戾，依旧超出她的想象。“别想太多了。”最终，她只是这样安慰着商言。
王思宇的尸体找到了，小助手少不了又要忙一阵了，验尸，解剖都要尽快完成，不然大夏天的，尸体很容易坏掉。不过所幸王思宇现在没有什么亲人了，解剖也不需要征求家属的同意，倒是方便得很。
商宁一又嘱咐了商言几句，然后匆匆跟宋玥赶回警局，尸体出现了，接下来又是好一番调查，不过现在的调查没有先前那么盲目了。任何发生过的事情都有迹可循，燕承和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不能抹去所有痕迹。他如今这样光明正大的挑衅，派人追杀她和宋玥，却并不致命，将他们当做戏耍的对象……他迟早会为这个，付出代价的。
王思宇的死，也许正是他们的突破口。
别的不说，张蓝心要是知道之前那么受重视的王思宇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她会怎么想呢？她又会怎么做呢？
这一回，绝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云里雾里就草草结案，一定要将所谓的“失落者计划”全盘摧毁。
“死因查出来了吗？”这是商宁一回警局之后，问的第一句话。
石头这时候也守在解剖室外面了，闻言答道：“应该快了，刚刚夏桐说了，初步判定为中毒。”
“好。等具体死因出来，就开始对张蓝心的正式审讯。”商宁一的神色变得有些冰冷，颇有几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煞气。
同一时间，齐殊接到了未标记姓名的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他二十多年来一直听从：“把你那里的垃圾清理掉。”一贯不容置疑的语气，第一次让他产生怀疑，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说好，而是问：“你把王思宇杀了？”
“难道你觉得我应该留着他？”男人对他的问题嗤之以鼻。
齐殊现在原地，忽然觉得周围天旋地转，心里有跟弦，一下子崩掉了。
“顾江河的弟弟不太老实，让他住在你那儿是为了监视，你却什么都没跟我报告？”燕承和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声音，“你们那些小动作，我一清二楚，背叛我的下场，给我看清楚了！”
齐殊张了张口，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句注定会被燕承和当做笑话的诘问。可他只是一贯的沉默。
“解决掉顾长庚，就今晚。”燕承和下了最后通牒，然后挂断电话。
齐殊这个优柔寡断的孩子，还能不能为他所用，就看今晚了。毕竟是那么多年用顺手了的，他这些天缺了王思宇，很不习惯呢。
CHAPTER 121
张蓝心的第一次正式审讯，定在七月中。
那天天气很好，张蓝心已经被拘留在警局十多天，所以她自然也看不见，那天很好的太阳，警局外两树栀子花盛放。这个时候光阴还大好，正是万物兴盛的季节，但于栀子花来说，却是它今年的最后一季，因此那卯足劲儿展开得鼓鼓囊囊的花儿也好，那浓烈的香气也好，都带着一股子末日破釜沉舟般的热烈和苍凉。
就像是商宁一现在这样。
这一次审讯，无论如何是一定要从张蓝心口里得出她所知的所有的关于“失落者计划”的事情的，只是一旦知道了，确认了嫌疑，那么剩下来的就是抓捕了，燕承和，已经死去的王思宇，还有多少他们熟悉的，身边的人，就要变成敌人了呢？
商宁一和石头一起走进审讯室。
十多天的拘留，让张蓝心也憔悴了不少。她的拘禁室是单独的，并不跟其他人在一起，整日整夜地开着灯，一日三餐不大准时，这是一种慢性折磨，让人在捉摸不透时间的流逝中慢慢苍老，心理防线被一点一点瓦解。
“废话不多说，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次审讯多你来说的意义。”商宁一不再采取怀柔政策，张蓝心不像是会被感化的人，当然她也不全然是利益驱动型选手，她肯承认自己杀人的事实，除了对自己隐藏线索的本领极度自信之外，还有点儿吊着警方的意思，让他们忙着找线索，找证据，从而放松对“失落者计划”的调查，好让他们有所注意，有所准备。她信任他们，并且极度具有自我牺牲的精神。
只是，商宁一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她要打破她的信任，撕裂她的幻想。让她失望，让她心碎。
同张蓝心的信任一同瓦解的，还有商宁一自己从前对那些人的依恋。
“我希望你能将你所知的有关于‘失落者计划’的所有事实告诉我们，这对你的减刑十分有利。不要急着拒绝，我来告诉你我们前些日子找到了什么吧，王思宇的尸体，他是中毒死的，就是你们之前用来毒死顾老爷子的那种毒药，记得吗？你说是谁下的手呢？他明明就能够逃走的。”商宁一目光冷冽，声音却很平稳。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能能感觉到，自己心上包裹着的一层白茫茫的壳，依附着她对燕承和这么多年来的全部或尊敬或感激或依赖的情感，慢慢地剥离着，一片一片，当然痛，但也酣畅淋漓。
张蓝心的脸色在听到王思宇的尸体的那一瞬间变的雪白，她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那看上去像是难过，又家夹杂着一些茫然。或许这个时候，她也并没有心思来掩饰了。
王思宇……王思宇是谁？他是那个人，最信任的，最依仗的人啊！
商宁一将张蓝心的反应看在眼里，再接再厉：“我知道你信任燕承和，很久以前，我也是。但是他，不值得！”
张蓝心抬起头来，看着商宁一。这是面对警方这么久以来，她头一次这么失态。
“你知道如果没有他，你本来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吗？”商宁一硬着心肠，像石头吩咐道：“请晋阳进来一趟。”
将一个外人带进审讯室，这当然不合规矩，不过兴许是跟宋玥在一起呆久了，商宁一现在竟然不觉得这有多么不妥。
晋阳很快跟着石头进了审讯室，看着坐在他对面，身上换上了囚服的张蓝心，他竟然有些拘谨，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你还好吗？”
张蓝心一瞬间有些发呆，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冷漠一些，说：“你不该来。”
晋阳莫名有些眼眶发红，其实当张蓝心刚刚加入他们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她跟周围的女孩儿不同，她听别人说话的时候时常是微笑着的，间或低声附和，但一个人的时候，她几乎从来不笑，周身笼罩着一种类似于忧郁，近似神秘却更轻灵的气质。他不知道她的秘密，这样他更想靠近她。没想到靠得近了，发现她居然是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她。
他莫名地就有些，心疼。
“我不需要你可怜。”张蓝心的语气变得硬起来，她别过头不再看他，说：“如果你是过来看我的笑话，恭喜你，你的目的达到了。你走吧。”
“我不是。”晋阳摇摇头，涉世未深的大男孩儿红着眼眶笑了笑，想给予这个一见钟情的女孩儿最大的安慰，说：“大家，都挺挂念你的，邓岚姐醒来之后问了你好多次，还有双胞胎和吴娜，他们都很想你。我来这儿看你……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好好的吧。”说完，他朝商宁一和石头稍微点头示意，也不等两人说话，自己就出去了。
张蓝心还一个人，怔怔的。
商宁一静静地看着她。
好半天，她抬起头来，喉咙里发出因长时间不说话而变得嘶哑的声音：“你真狠。”她的手断，居然像她的枪法，一击致命。
商宁一认真地看着她。
张蓝心跟她对视，一瞬间想到许多。她刚刚说，如果没有他，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是可笑，没有他，她可能很早就已经死掉了。不可能有机会体验正常女孩儿的生活，更不可能遇到……王思宇。
“我说。”她撇开眼睛。
从正午日头正烈到夕阳西下，商宁一和石头在审讯室整整呆了一个下午。等终于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免不了带上疲态，不过，更多的倒是如释重负。
宋玥照例守在审讯室外面，两人出来时，他亲自迎了上去。
尽管有所准备，但当张蓝心说起来的时候，他们还是被那个庞大的，邪恶的，丧心病狂的计划惊到了。尽管有许多细节尚不清楚，不过，有了张蓝心这份供述，燕承和要是想要全身而退，也难了。
“全部录下来了吧？”
“嗯。”
商宁一顿了片刻，整个计划的全貌已经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接下来，就只寻找证据的环节了。她揉了揉额头，刚刚张蓝心事无巨细的交代很明显有些超出她的精力，现在的她，迫切需要休息。
“先去吃饭吧。”宋玥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同时对石头说：“你也先休息一下吧。”然后就带着商宁一出去了，留下石头一个人在迎面而来的狗粮中窒息。
石头叹口气，收拾了一下心情，准备一个人出去吃饭，一开门，却看见小助手正准备推门进来。她看见石头推门出来了，明显吓了一跳，石头有些奇怪，问：“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她白了他一眼转身想要离开，走到一半又回来，将手里一直拿着的一个饭盒递给他，说：“喏给你，本来我是想给方越大哥吃的，不过他不在就便宜你了吧。”说完转身走了。
方越？方越不是早就失踪了吗？石头手里捧着那个饭盒，有些莫名其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