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镇子,秃鹫驾车载着我向南走了五天来到一处码头,然后换乘舟船顺着太溪昼夜不停地向东行了四日,在我差不多读完整本《武王传》的那个早晨缓缓靠岸,登上叶口的码头。
以东为上,双流城写做“口”字,东面永溪上的港口小城写做“十”字是为古口,南面太溪上的港口小城也写做“十”字是为叶口。
叶口城不大,主要的街道只有这么几条,但仍然是我这个来自偏远地方的孩子所不能想象的繁华与热闹。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阵阵香气。若是以前,我肯定要一一看个究竟,问个明白。而现在,我只觉得嘈杂,紧紧攥着秃鹫的衣角,低着头,想赶快离开。
秃鹫领着我穿过那几条街巷,来在一座府邸前。不用进门,我只凭着这两扇红色的大门以及门上镶嵌的金色门钉就足矣感受到了这户人家的富贵与不凡。秃鹫告诉我,我们要拜见的双流戍卫令张伷就住在这里,他是掌管京畿防卫和缉捕的大人物,进门以后多听多看少说话。
秃鹫上前叩开大门,让下人进去通禀。不一会儿,管家从院里急匆匆地迎出来,寒暄几句,将我们请进府里歇息。中午,两个少年给秃鹫送来一封书信,和秃鹫商议了很多我听不懂的事情与安排。很久之后,我才得知这两个少年一个是十八岁的雀鹰,而另一个是年仅十六的左兮。下午,管家让婢女带我去沐浴,换上一身不太合身但异常华丽的衣服。快傍晚的时候,管家带着几个仆人候在正门外,等着张伷的到来。秃鹫领着我站在他们身前,反复交代,要我一会儿见了戍卫大人千万按照之前说好的,看他的眼色行事。
昏黄的夕阳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缓缓垂下山去,终于沉沉的暮色中走来了一队兵马。
为首的军官三十岁上下,没有身着盔甲而是穿着一袭格格不入的鲜衣,骑在马上对着秃鹫拱手,“丁贤弟,今天怎么有空光临我这小小寒舍!”
“张兄说笑了!”秃鹫迎上前去回礼。
张伷勒住缰绳,翻下马来,“我可不是说笑。上次在酒楼喝酒,你就是这么说的。忘了?”
“酒话而已,不必当真。”
“手怎么了?”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走,今天陪我好好喝上几杯!”张伷将缰绳扔给兵士,挽起秃鹫的手,转脸正看到了我,“这孩子是谁?”
“实不相瞒,我这次是专程为他的事来求你的。”秃鹫没了说笑时的轻松,恭敬地答。
“你我兄弟,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什么求不求的!”
“那我长话短说。这孩子是我一个好友的遗子,今年刚好七岁。我想着过些天送他进太学院读书。”
“主意不错!”张伷挽着秃鹫进府,“被哪个关节卡住了?”
“那倒没有!”秃鹫对我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关节都通了,但我还有一事相求。”
“还有什么事?”
“我虽然没在太学院读过书,但也知道里面权贵不少。这孩子又本分。就这么送进去,我不大放心。”
“说的也是,那群臭小子从小就飞扬跋扈,骄横惯了。”
“所以我就想着找你这个权贵依附一下。”
“你这话可就远了。再者说我也不是什么权贵,他们给家父几分薄面而已。不过……这孩子我倒是可以收下!”
“多谢张兄。”秃鹫喜上眉梢,一边拜谢一边冲着我使眼色。
“义父。”我不太情愿地跪拜。
“叫父亲!”秃鹫低声狠狠地对我说。
“不碍不碍!”张伷将我从地上扶起来,细细看了一番,对秃鹫说,“像个俊才。不过要借我的名号,我得给这孩子添个姓名吧!”
“那是自然!”
“家中长子名叫张朔,你就叫……张朝吧。”
“还不快谢!”秃鹫对我使了半天眼色不见回应,小声催促。
我一早就看到了秃鹫的眼色,但不想改名,所以一直站在原地,不做回应。
张伷看懂了我的意思,止住秃鹫,让我抬头看着他,“孩子你记住了,姓氏名字不过是浮萍流水而已,做不出一番功业,任你有多么尊贵的姓氏,多么深刻的题名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个标记而已,和张三李四阿猫阿狗没什么两样!”
我依旧一言不发,对他所说的不以为然。
张伷没有再和我多言,转身对秃鹫说,“难得你开口,我这次不抹你这个面子。不过这样的事情可没有下次了!”
“张兄豁达!以后还劳烦张兄多多管教!”
“不说这些了。前些天那个谁给我送了一车花雕,说什么上品。我是不信这些奸商豪民,等下你帮我尝尝……”张伷将秃鹫和我带进正堂,让秃鹫坐下,转身吩咐下人,“去把公子叫来!”
“我在这儿呢!”一个比我稍大的孩子从外面跳进门来,一脸笑容。
“没规矩!”张伷厉色训斥。
那孩子吐了吐舌头,毕恭毕敬地对着张伷和秃鹫行礼,“父亲!叔父!”
“嗯。”张伷点点头,“过来认识一下,这是……”
“我知道,这是我弟弟!”孩子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
“知道就好,以后有什么事多帮着点他。”
“遵命!”那孩子爽利地答应,信誓旦旦的模样让我想起了两个月前答应父亲要好好照顾小喃的自己。
“先带着弟弟先去后院。我和你叔父商量些事情,等会儿过去。”
“是。”那孩子想着张伷和秃鹫施礼,“孩儿告退。”
我学着他的样子施礼,从正堂退身出来。
“走吧!“我带你去见母亲!”那孩子向我伸出一只手,半天不见我回答,“不会说话?”
“会!”
“我叫亮亮,你呢?”
名字?李器?王宝?张朝?这个简单的问题,我现在反而有些不好回答。
“没有名字?”
“有。我叫……王宝。”
“哦!”亮亮有些不解,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放下,“跟我来吧!”
穿过三道门,我在迈进后院的那一刻被惊到了,无数的灯笼将后院照的宛如白昼,灯光里各色的奇石秀木、芳草鲜花,向前走有潺潺的水声,转过一个弯前面是一座很小的石桥,桥下有溪水,而不远处有一汪池塘……
亮亮走到小路的尽头,跳上石阶,站在后堂门前向我招手,让我和他一块进去。我正要过去,一位衣着华贵,气度非凡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亮亮赶忙回头,嘴里喊了一声,“娘!”
我还没来得及看不清那女子的脸,急忙施礼,“义母。”
“这是谁呀?”
“爹爹刚收的孩子叫……”亮亮故意清了一下嗓子含糊过去,“让我带着来拜见您。”
“我知道了,带他去前院让管家安排一个住处。”女子吩咐完转身回去。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