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大太太坐下来，长叹一口气，“你知道我这个正房夫人是怎么来的吗？”
“娘您理应是正房夫人，这有什么？”
“不，不是的。”大太太沉浸在回忆里，“我和你爹成亲纯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并不喜欢我，只不过碍于长辈情面娶了我，婚后我生下了华儿。“
“我不想听这些。”
大太太毫不理会若岚的态度：“当时家里很穷，你爹为了生计进城碰碰运气。他先是在你娘家里的商行当杂工。你娘排除万难，相中你爹，而你爹也争气通过了种种考验。听说当年林家有个条件，你爹若要娶你娘，就必须自立门户。你爹做到了，不仅创立了万德，还赢得你娘的爱情。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恩爱夫妻。”
“娘您不嫉妒吗？”
“嫉妒？我哪有资格，老爷进城以后，除了寄些钱回来，几乎不与我交流。后来你大伯也进了城，每次也只托你大伯捎来银钱和口信。那时我已心灰意冷，在家里天天等你爹的休书，不想从来没有收到。后来我才得知，你娘听说了我和华儿的存在，多次劝你爹不要休妻。你四岁时，在你娘劝解下，你爹才回到乡下，接我和华儿到城里同住。又是你娘谦让，我才能当这个大太太。我很感激你娘，她是个美丽善良的女人，胸襟和气度不是常人能比的。你明白了吧，我承你娘的情，又怎么会做出害你的事情？华儿与你同去，下午早些把你接回来，你只管放心就是。”
若岚沉吟不语，大太太连声哀求：“好孩子，你就应承我吧，娘以后加倍对你好，再也不会打你冷待你。”
她心软，自从上次一起吃饭，后在书局遇到他，要说心里完全没有李绍文，她没这么油盐不进。在惟善书局那时碰见他和静虹，那句话说出口全然不是无缘无故，只是她心里偏偏想起李绍文跟她说起“争与不争“那话，瞧着静虹突然有了争胜的心罢了。谈到这个份上，若岚又开始犯了举棋不定的毛病。
大太太仔细观察她的神色，牙一咬，索性跪在她面前，唬得她忙拉大太太。后者用手帕抹眼睛，作势就是不起。
若岚到底年轻经事不多，慌了神：“娘，您别这样，容我想想。”
“岚儿，好孩子！家里就仰仗你可以救我和你大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大太太差点纳头就拜，真个流泪道，“如果你答应，就还认我这个娘，你若不答应我就死在你眼前，华儿捅了这个篓子，我本没什么活头了。”
“娘您何至于此？就只吃个饭吗？真没有旁的？”
“岚儿你放心，我让你大哥就在致和等你。”
“那好吧。”事已至此，似乎她不应也得应。现下大太太来软的，到时候真翻了颜面，就算请来爹还不是同样的结局。上次爹劝自己依然是娘的这一套话，而且闹得不去也得去。家里真心能帮自己的，只有慕清一个而已。
一想起慕清，若岚心想:跃华接自己哪里靠得住，得告诉二哥一声，自己也安心些。
听得答复大太太立即起身欢喜道：“好好好，我这就让管家备车，让华儿同你去致和。”
说着，她整了整衣服，拉着若岚的手道：“岚儿，对男人你自己灵活点，快去换身衣服，一会就出发。”
她忙唤妍翠给小姐更衣，又令林管家备车，对外只说大少爷和三小姐要出门买东西。暗地里叫桂妈看着，不许任何人踏出家门与老爷、二少爷报信，尤要盯紧容妈，不让她与若岚见面。妍翠给她梳好头发画了淡妆，换了件新买的洋装。打扮停当，开门见到跃华和大太太在房门口等她。大太太打量她一番，连声夸她水葱般的模样，她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
大太太一阵尴尬，忙把两人送上了车。车子开走，大太太也安心不少，低低念了声佛号。
出发前若岚塞了张字条给妍翠让带给容妈，能不能送到慕清那里，她自已都没有把握。
行到致和门口，商行伙计忙通报李绍文。
得了消息，李绍文匆匆带着助手小张下楼迎接，他嘴角挂着浅笑，眼里藏不住欣喜，看到跃华和若岚在会客厅里等，笑道：“周大少爷，若岚小姐，稀客稀客！”
他转脸悄声吩咐助手小张道：“你带着林少爷去账房拿钱。”
小张对跃华一礼：“大少爷这边请。”
“李绍文，我妹妹可交给你啦。你可言而有信，下午三点我准时来接她。”
“哥！娘不是要你在这里等我吗？”若岚问道。
“没事没事，李家大少爷说到做到，上次你们一起吃过饭，他又不会吃了你，我三点自会在这里等你的。”跃华笑道，“这一点我信得过李大少爷。”
“是。你尽可放心。”李绍文拱拱手笑道。
跃华随小张离开了，会客厅里就剩下他和若岚。
看起来她今天刻意装扮过，头发挽起来，洋装突出她凹凸有致的曲线，格外有种诱人的美。和以前清水模样不同，他有些呆了，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若岚推脱，他没有勉强。
他带她走回到办公室。进门时，坐在门边的女文书看了她几眼满是疑惑。若岚打量他的办公室，收拾得清清爽爽，对他印象略有几分改观。
李绍文唤来下属，把工作布置下去，盯着他认真工作的侧脸，和向下属部署工作的自信，竟然让她心里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们走吧。”李绍文很快忙完了，温柔地对她道。这时他霸道地牵起她的手，丝毫不在意她的反应，光明正大出了办公室。
牵手的举动令若岚完全不敢看门边的女文书，她那嫉妒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李绍文牵着她，令她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办公室里还有几个女员工特别惊讶和……失落？看来李绍文果真自有他的魅力。
若岚有点承受不住众人或嫉妒或惊讶或窃窃私语的各色眼光，她忘不了那个女文书把她生吞活剥的眼神，她快步走出致和。
李绍文有意表现得更加亲密，强硬搂着她走出了商行。坐上汽车，李绍文吩咐开车，司机问都不问，直接启动。
容妈接到妍翠送来的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快去找慕青接我，我在李绍文处。她把字条毁了，内容默记熟，就要悄悄出门找二少爷。没想到前门后门都有人把守，她突然想起送菜的角门一向人来人往无人注意，打定主意往那边走去。
“站住！”
容妈一惊，回头看正是大太太身边的桂妈。
桂妈问：“太太吩咐今天无事不许外出。你往哪里去？”
容妈笑道：“小姐早上吩咐我上惟善书局买些画画用的纸。这一忙就忘了，等下小姐回来没看到，又要说我了。”
“平素我不拦你，今天可不行。阿容，你我可都是宅子里的老人，别让我为难。”
“小姐的吩咐，我不得不听。我们下人哪个主子都得罪不起。阿桂你说是不是？”她压着自己的性子笑道，说着脚下不停往外走去。
“看来你非要与太太作对，敬酒不吃吃罚酒咯？”桂妈眉头一皱，要左右一起拿住容妈。
容妈看准角门位置，猛冲出去，她没缠过足，一双大脚跑得飞快。
桂妈心道不好，急急忙忙赶去给大太太复命。
容妈掏出兜里的钱，叫了辆黄包车，叫车夫尽快赶到万德银楼去。
大太太急了，一旦容妈告知了老爷或二少爷，跃华欠钱的事情就会东窗事发。她正在焦头烂额时，林管家进来对大太太恭敬道：“太太，您有什么吩咐？我听说厨房那出了点事情。”
“不不不，没有什么。那是桂妈和容妈私下闹了矛盾。”
“既然如此。我可以派人去把容妈带回来。不知您意下如何？”
“那最好不过。”大太太欢喜道，“只是千万不要惊动老爷和二少爷，他们工作已经很忙了。再为家里的事情操心就不妥了。”
“是。”周管家从命。
大太太宽心不少，桂妈扶着她坐下来。
“快一点快一点。”容妈催促道。
车夫用手巾揩汗，用尽力气脚下不停，咬着牙跑向万德银楼。
银楼门口容妈下车冲进去，车夫累得放下车柄，站着拿着搭在身上的手巾扇风。
容妈问着伙计，伙计们说今天二少爷一大早直接到商行去了。容妈焦急，出来看着那个车夫在对马路，穿过去正要同车夫说话。
突然驶来一辆车嘎然停住，车里的家丁一拥而下，抓住了容妈。他们捂住她的嘴，把她架起来带到车上，整件事一气呵成干脆利落，歇脚的车夫手中的手巾啪嗒掉在地上，他半晌怔住手脚哆嗦捡不起来。
容妈一介女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登时吓得腿软颤抖。坐在车里，她抖抖索索问道：“你……你……你们？”
车开走了，挟持她的人放开了她。容妈看车开回林家，她明白定是大太太的安排。
回了周公馆，周管家背着手走到容妈面前：“老爷和二少爷前往鄂城谈生意，今天未必回得来，告诉你也无妨。”
他语气和缓下来：“阿容，你何必为了三小姐得罪太太和大少爷。不值当的，做人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你好好想想。”
“老周，你要我眼睁睁瞧着太太和大少爷作践三小姐吗？我做不到。”
“唉……”周管家轻叹口气，清退左右，深意道：“阿容，我是看在我们同是老乡份上，告诫你一句。你可要考虑清楚，不要错了念头，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容妈冷哼一声：“你是你，我是我。”转身离去。
“不识好歹！”周管家暗骂一声。须臾，他理了理衣服，从容地向大太太请赏去了。
李绍文的车子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李绍文扶她下来，她疑惑地问道：“这是吃饭的地方？”
绍文不答，敲了敲门。应门的小丫鬟见是李大少爷这位常客，笑迎进门，若岚被李绍文手拖着往里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