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同学宋元明倔强得很,又冒出一句,就是赝品!
来人火冒三丈地将烟头掷在地上,一脚狠狠地踩下去,不过想必他是个从善如流易于控制情绪的人,只这一瞬已有所冷静,脚又缓缓地落地,谦虚谨慎地轻轻搓了几下,眼角渐渐渗出一缕狐疑的笑意。他亲切地说,不瞒这位师傅说,这幅画不方便示人,我确实没请专家鉴定,但是当初别人买时请行家看过,认为这红纸贴条上确是曾国藩的字迹,此画不大可能是伪品。
宋元明说,这张红纸贴条伪造曾国藩的笔迹,是很能迷惑人的,这本幅的仿造水平也不算低,只是这枚皇宫内府藏章的印泥颜色偏淡红了,这是一个马脚,细细一比较就容易分辨出来,这张画是典型的“长沙货”伪品。
来人微微点头,面有愠色,沉吟着不语,半晌才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地喘一口气,说,也罢,幸亏了你,万一是假画……那真适得其反了。
看来这位来人春节期间非常需要一幅好画不可。这幅画他不敢冒险确认真伪,急切中又提出在画廊的藏画中购买一幅,结果,在这个新年前夕,老板意外地做成一笔十万元钱的生意。来人相当有气派,没在价格上多拉扯,只嘱咐把他预定下来的画收好,两天后自会有人来送款取画。
从你们这里出去的,总不可能会有假画了吧?来人半开玩笑说。这一回他是对着宋元明说的。
宋元明回答,真画的好坏我说不准,但画上只要有造伪的痕迹,多少都能看出来一点的。
不错。来人说,你叫什么名字?我会记着你,你这个人比较正直、老实,是真正的生意人。他拍拍宋元明的肩膀,又严肃地说了一遍,不错!
来人出了门,老板的心才终于放下地。表扬宋元明平时看上去木讷,关键时刻倒灵活机动得很,不仅维护了画廊的形象,而且创造出了经济效益。老板评价他关于“长沙货”的那句话说得好,既专业、内行、不容置疑、一锤子定音,又表现出了良好的职业道德风范。宋元明忸怩了,表示他对“长沙货”曾有过一点研究。老板截断了他的话,说好了好了,你不用再解释了。老板不忍心让他的脸继续红下去。
但宋元明的脸却红得更厉害了,嗫嚅着说那个人看上去像是很有身份的,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他也不敢指出那是假画。
老板愣了愣,你说,那肯定真是一幅假画?
宋元明点头。
老板先是愕然,瞬间便又动人地大笑起来,说你啊你啊,弄半天你倒不冤枉给人家留下了一个正直的印象!
以前宋元明一直不被注意,老板今天第一次发现这个小伙子身上还有许多被疏忽了的优点,而且,他脸红的时候显得还有些单纯可爱。老板的心动了一下,含混不明地嘀咕一句,你以后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们同学宋元明不知道他的好运气实际上从今天便已经开始了。
青年时代,有一件事情改变了我们同学宋元明的性格。
宋元明读高一那年的一日,班里的一位同学从家背来粮食,下午刚在学校食堂换得十二元的饭菜票。最后一堂课下课,有人喊他去操场打篮球,他把上衣脱了放进桌肚内,放时他细心地捏捏口袋,饭菜票还在,然而天将黑未黑他回到教室取衣服时,却蓦然发现口袋变成了空的。他顿时吓懵了头,十二元钱对一个农村孩子来说可不是小数目。这一段时间,曾有四名学生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另外还有其他同学进出过,不用说他们都有作案的嫌疑。那天班主任老师正巧因儿子生病,赶回十几公里以外在农村的家了。班里出了这样丢脸的事,班长胡若兰又气又急,当即主持查找。在所有可能偷饭菜票的人中,参加打扫卫生的同学无疑最有下手的机会,而打扫丢饭菜票同学那组桌椅的人,则作案的条件尤其充分了。
宋元明正好是打扫那一组的,他的脸不禁红了,胡若兰自然也对他进行了重点的检查和询问,在我们的目光中,他的脸快要涨出血来,话都说不利索了。
十二元饭菜票不翼而飞,查找没有结果。胡若兰对班级的工作特别负责任,决不能容忍小偷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蒙混过关,她召开班干会,建议翌日早自习时由全班同学无记名投票,把“贼”选出来。
投票时,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回忆起昨天宋元明神色异样的“破绽”。于是,他当选为“贼”,就顺理成章了。
班主任老师回校后,感到这事似乎带点包办婚姻的意思,但不能因为包办就不生孩子,况且他也没有更好的破案办法,为了公平公道起见,他表示应该允许宋元明同学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偷饭菜票,如果他证明不了,才能采取处理措施,以儆效尤。
证明一个人是贼比较困难,但证明他不是贼好像更加困难。现在条件就成熟了,班主任老师水到渠成地宣布了处理意见:一、宋元明必须退交出十二元钱的饭菜票;二、在班会上作深刻检查。不过他强调,退交了钱以后,宋元明依然还是一个好学生,同学们不要歧视他。“贼”终于落到了实处,全班同学尤其是那些背了嫌疑的人,心忽啦一下都放了下来,七嘴八舌地表达出各自的鄙夷和愤慨。宋元明找不到有力的词语辩解,只是委屈得泪水往下滴,嘴里喃喃地说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