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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无久晴。这几天下起了秋雨,雨水像面条似的淅淅沥沥不断头。三户庄除了两个人之外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的亲爹娘!这一阵子让各种活路赶得不轻,白天地里晚上场里忙得人放屁的空儿都没有!有的人想到了过去当长工时说的一句话:“光下(雨)甭晴,光黑甭明,大小得点病,千万甭送命”。老天爷终于睁眼了,下了雨,这回可要歇几天了。

他们在食堂给肠胃里塞满了麻子魏英俊捏的棒子面窝头儿,熬的棒馇子粥,回家把疲惫不堪的身子撂上床,四肢伸展到最舒适的角度便呼呼大睡了。困倦是最好的枕头。任王氏没有睡,她还惦着那剩下的棒猴儿和散在地上的黄豆。“都糟蹋了,这吃物都糟蹋了,该天打五雷轰呀!”她一边往下脱着棒猴儿上的籽粒,一边不住地自己跟自己嘟囔。她白天黑夜只用这一句话表达内心的焦灼。

队长魏天霖也睡倒了,但他没有合眼。他睡不着觉。二百亩地上的棒子剥了皮的不到一半。剥了皮的又都弄进了场屋下,几天雨不要紧,没剥皮的还小山似的堆在队场上,这东西不隔雨也没这么大的傢什盖,一湿到底呀!这雨不要下多,下五六天就生芽儿了,那时候等于白扔白种。魏天霖曾是李彦文的长工,为庄稼操了大半辈子心,最懂得各种庄稼、粮食的脾性。棒子皮噙水,堆在一起又发热,有了水分和温度,你就是神仙也挡不住它发芽儿!魏天霖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当然也没有去食堂吃饭。天傍黑时,任王氏拄着根竹竿,披着蓑衣登门,进门就骂:“你个熊羔子还能在家躺得住。你想让老少爷们日后喝西北风啊!”魏天霖立马起身,二话没说就向外走。

书上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头,魏天霖愁了两天两夜没有愁白头,只是眼睛烂了,都镶了鲜艳的红边儿。干惯了庄稼活儿的庄稼人歇了两天两夜,不论男女又都像上足了发条的钟表,个个劲头十足了。雨还不紧不慢地下着,地里场里不能干活儿,他们又浑身痒痒了。女人们两天没聚群积攒了满身力气的同时,似乎还积攒了满肚皮的话,急于找人拉呱,她们把破衣烂衫当雨衣去串门找人倾吐;男人们则呼朋引伴找人摸麻雀牌,吃、碰、开招、自抹地吆五喝六。正当女人们公长婆短睡觉生孩子说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正当男人们输了想捞赢了还想赢的时候,那半截钢轨当当地响了,响得急促而焦灼。

人们想不出魏天霖下雨天敲钟的理由,大家都不出去。钟越敲越急,敲到后来就不分点儿了,大家听这钟声敲得不祥,才勉强丢下口中的话、手里的牌冒雨向挂钟的老枣树走去。魏天霖见只来了一些人,恶狠狠地说:“老少爷们,咱队场上的棒子再淋就发芽儿了,雨还不知啥时候停,棒子得分到各户去剥,按人头分,除了去大炼钢铁的,是人就是五百斤,还得剥好晾好不能让它生了芽子。生了芽子也好办,有几家生芽子的把芽棒子集中起来磨成面专给这几家吃。不想去领棒子也行,那就对不起老少爷们了,打今儿上午开始,你就不要去食堂吃饭了,就把你这一户给销了!”

有人为难直咂嘴,说:“这么大的雨,就是分了怎么往家弄?”魏天霖说:“甭说是下雨,就是天上下刀子,你今儿也得把棒子给我弄家去。你把棒子弄家去咱是兄弟爷们,你不弄家去咱就不是兄弟爷们了。我知道我这个队长是大个官儿,一旦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停你的草料我还是能办到的!”这时,任王氏带着儿子,提着柳条筐来了。任王氏说:“给我家先分”。大家一看魏天霖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又见任老太太已经带了头,谁也不再说话纷纷回家拿布袋、麻袋、杠子扁担到队场上去弄玉米。

待大家到齐了,蹲在队屋屋檐底下吸烟的魏天霖站起来说:“咱先小人后君子。先称五百斤给我,这五百斤我来剥我来晒,到时候这五百斤出多少干棒粒儿就是标准,就按这个标准收你家的干棒子,少个一斤二斤也就算了,谁少多了谁赔。”说罢由何樱桃代替吴黄豆记账,魏天霖掌磅开始称棒子。只分了几家,往棒子山里没扒多深就热得烫手了。再过两天出芽是小事,恐怕这座由棒子堆成的小山整个儿会烂掉,大家这才知道魏天霖的一双眼为什么烂的,为什么摆出“要吃人”的架势。社员们淋得像落汤鸡,浑身抹划得像泥猴儿。魏天霖每称完一户的棒子,总是说一句:“食堂里有姜茶,尽灌,灌出汗来为止。”

许骡子、黑豆、任勿思等二十几个年轻人,由黄豆带队来县城大炼钢铁已四十多天。平原县县城很小,正像到过大地方的人说它的:“平原县城稀屌松,条半马路三盏灯,厕所里头臭烘烘,照出相片人不清”。但在三户庄年轻人眼里却是一座极大的城市。街道比村庄宽得多,房子比村庄大得多,人也多得多。总之是房子挤房子人挤人。铺面也多,卖啥的都有。这帮年轻人在三户庄空落落的两只眼睛到这儿就不够用了,老是撞人家的脊背、踩人家的脚后跟。他们抱着膀子在大街上狠遛了几天,觉得还有很多东西没看完。

司马井公社炼铁大军到齐之后他们便忙碌起来。各公社中学的化学老师成了重要人物,连校长、公社书记都得听他的指派。吴黄豆从司马井中学化学老师那里领来的任务是抬运砂礓。他们驻扎在东关外,砂礓却出在城西北角的柳将军庙台子底下,一来一回有十里路。他们天天到柳将军庙台子下边刨砂礓,刨满了筐就往东关外抬。司马井中学的学生得了砂礓便把它摊在街面上的石头地上,推着或拉着石磙子轧,轧碎了用筛面的箩筛,内行的农民用筛下的砂礓面子掺水和成泥,再用模子制成砖,晒干了当作耐火砖砌炼铁炉。

南人善挑北人善背。三户庄年轻人的肩膀在农业劳动中很少使用,肉嫩,不经压,抬了两三趟砂礓就肿了。肿了也得抬。整个炼钢铁的人马都是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得服从命令听指挥,要是偷懒磨滑就把你交给公社武装部长,他收拾你有的是办法。有几个偷懒的社员,就被人武部长摆弄得死去活来。凡是参加大炼钢铁的人,每个人都佩带着一枚胸章,就像当年的八路军、新四军,刚开始还有点精神作用,觉得腰板儿都直,可没几天就感觉不行了。

任勿思的肩膀三天就烂了,大家光让他刨不让他抬。抬了二十天砂礓大家的肩膀就练出来了,抬上近二百斤的筐子不当事。他们刚练出肩膀三个炼铁炉子却都砌好了,不用抬了,接着便是装料点火。各公社各机关进度都差不多,一家点火都点火。小小的平原县城火光冲天、狼烟动地、人声鼎沸,加上鼓风机呜呜地叫,对面既不见人,也不听声,打过仗的人说淮海战役打碾庄就是这情景。

这情景延续了七八天,平原县中学首先炼出了铁,用铁水铸了“平中”二字,几十人抬了,敲锣打鼓向县委报喜后又沿街游行。至此之后,各公社炼铁炉旁的领导关系发生了巨大变化。开始时化学老师指挥一切,支使得公社书记、中学校长狗颠儿狗颠儿地跑东跑西;现在见县中报喜,各公社各中学也都急着报喜,可自己的炉子口里就是流不出铁水来,各公社的书记校长都逮住化学老师熊,熊得睁不开眼。司马井公社书记马高潮熊司马井中学的化学老师宁成明说:“在课堂上你化这化那,咱炼铁炉光烧得通红,你怎么就不能化出铁水来呢?我看是你顽固不化,有本事不用!”扭脸对手下的公社干部说:“马上查他的祖宗三代!”宁成明当场就哭了,说:“鼓风机小,温度上不去。”马书记立马指示手下:“赶紧去买,上南京,南京没有去上海!”

公社书记着急,吴黄豆不着急。他对三户庄来的人说:“咱负责出力领导负责出铁,咱力出到了,他出不出铁关咱屌事!咱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睡的睡。”有了吴黄豆这句话,三户庄的年轻人现在清闲了,几百号人伺候三个半间屋大的炉子十分轻松,上上焦炭出出炉渣,而且这炉子又光吃不屙。只要它不屙就吃不了多少,几天才轮一个小时的班,而且这一个小时的班十分钟就能干完,干脆说他们就是清闲着,只是不准上街闲逛,以防地区突然来检查参加大炼钢铁的人数。上头向县里提出了如下要求:任务不能减,时间不能短,农业不能干扰钢铁元帅升帐,严禁偷偷放人回家秋收。

年轻人吃饱穿暖睡足,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说女人。开始他们不说女人,不好意思。年轻男人打堆远没有年轻女人打堆豁达,无怪有女人说男人“还捏着半个儿哩!”男人只有单独与女人在一起时才骚情,才无恶不作,才无法无天,也就是才“厉害”。这天晚上吴黄豆说:“给你们讲个故事,这是真事。”大家都说“好”。

吴黄豆就开始讲了:王大庄一个卖香油的到咱三户庄去串乡,把油挑子放在许大娘家门口。许大娘想打香油又怕有假,就问卖香油的:油掺油神仙愁,你的油真呗?这时候柳叶儿依着大门框看……许骡子一听黄豆讲故事提到自己媳妇的名字,赶紧说:“别听他胡诌!”黄豆说千真万确是真的,我亲耳听见的。那个卖油的一见柳叶儿长得那么漂亮,估计是许大娘的儿媳妇,就说:大娘,我的油要是有假我是你老人家的亲儿子!柳叶儿一听哼了一声说:你想得不错哩!黄豆一讲完大家都哄地笑了。许骡子也笑了说:“黄豆是吃柳条子屙笼嘴(笼嘴是中原农民役使牲口时,为防它们偷吃青苗而戴在牛马驴骡嘴上的一种多孔器具,多用柳条编制)肚里算编的!”

大炼钢铁的工地上不论白天黑夜烟火冲天,但人声却很稀落。各公社的炼铁炉光烧焦炭添矿石,就是不出铁,所以都报不出喜来,干部们都很愁闷。平原县中学大概再也没炼出铁来,也没接着报喜。可每到夜里,除了中学生的窝棚安静些,其余的窝棚都笑声喧天,一副欢乐嬉闹的气氛。唯一死气沉沉的地方是县委常委办公室,书记县长常委们个个苦瓜着脸没一丝儿笑色,他们恨不得一夜之间超过英国赶上美国,进而让全县人民率全国之先过上共产主义生活。他们怀着极端负责的精神轮班巡查各个大炼钢铁工地,遇着愁眉苦脸的人他们便视为“同志”,觉得这是一位因炼铁炉不出铁而焦灼的觉悟高的好同志;遇到喜笑颜开的人他们恨不得马上去查他们的三代,即便没有反动家庭背景本人也是个思想落后分子。有一回县委书记在炼铁炉边遇到一个面色特别忧凄的农民,上前热情地握住他的手问:“你是为咱的炼铁炉子不出铁发愁吧?”这位农民说:“不是,俺爹死了俺刚出罢老殡回来。”书记连忙撒手再不理这位农民。该书记享年七十有三,改革开放多年后他逝世的时候,他的老友们还谈论这则笑话。

三户庄的年轻人在大炼钢铁的工地上害着性饥渴症的时候,他们的女人们在家里也没得安生。孤灯寒被,冷雨敲窗,清寂难耐。柳叶儿家的棒子都剥完了,因为外边下着雨,公婆只好在屋里把棒穗儿摊在箔上席上晾。只要剥了皮摊开不再淋雨,发不了热就生不了芽儿。手里没活儿的柳叶儿无所事事空寂得难受,就对公公说:“我帮樱桃剥棒子去,晚上甭给我留门,我跟樱桃做伴歇。”柳叶儿来到何樱桃家,见何樱桃正帮公公吴福往下脱滴水流汤的雨衣,他裤子的下半截全湿透了,一双鞋子被黏泥糊得榔头似的。

柳叶儿与吴福打了招呼,问何樱桃:“你家的棒子剥完了?”何樱桃说:“快了,还有一小堆。”吴福惊奇地问:“社员家里哪来的棒子?”她俩把魏天霖队长把雨淋的棒子用磅秤称了分给社员剥的事说了一遍,吴福听了没说一句话,立即吩咐何樱桃:“把雨衣拿来再给我穿上!”何樱桃瞪大眼睛:“咋?”吴福说:“我得回去。”何樱桃说:“大大,你还没坐下喘一口气哩!”吴福说:“这口气这会儿不能喘。”说着打腰里掏出十块钱递给何樱桃说:“给了你弟弟五元,让他买个笔墨纸砚啥的,你和巧巧各五元,回头你给她送去。剩下的够我吃饭吸烟。你们妯娌俩要和睦相处,甭吵嘴打架让人家笑话。我这回来就是想给你们调解调解,现在不行了,全公社的棒子可是不能等了。”何樱桃说:“总得换换鞋子。”吴福说:“甭换了,换了也得蹅湿。”说罢顶风冒雨走了。

吴福一走,柳叶儿和何樱桃像抖落了绑在身上的绳子一样轻松。她们坐在剩下的那一小堆棒子旁边开始剥棒子,柳叶儿说:“你当我真来帮你剥棒子?想得不错吃饱不饿!我是想来看看你想黄豆想成啥样了。”何樱桃说:“能想成啥样?夜里翻身打滚睡不着觉呗!”柳叶儿问:“想他的啥?”何樱桃说:“想他的啥?还能想他的啥?想他裤裆里那嘟噜黄瓜茄子!”说到这儿两人都不吱声了。她们都各自想着自己与男人“办事”的情景,其中包括那些一辈子忘不了的细节。两人说着话手里剥着那一堆棒子,不一会儿就剥完了,柳叶儿又帮何樱桃晾在箔子上。喝罢汤她就住在何樱桃家,两个人一夜说了许多话做了许多事,什么话什么事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直到第二天大天老明柳叶儿才睡眼惺忪地回家了。

雨还在下,一会儿紧一会儿松,总也不停,总也不晴。已经是第五天了,下得人心烦心焦。第六天吃早饭的时候,百无聊赖的三叫花子竟大声唱起来:“姜子牙坐孤舟心中焦躁,风不停雨不住所谓哪条……”正在这时任家四合院大门进来淋得落汤鸡似的两个人,三户庄的庄稼人用陌生的眼睛望着他们。

两人自己脱了雨衣大家才认出一个来:就是召开司马井人民公社成立大会时坐在台角上的那个光头胖子,另一个没见过的却瘦得像猴儿。他们各拖了一条板凳坐上去歇脚儿。大家知道这两个人来头不凡,想笑又不敢笑,只好私下里交头接耳:你看看他俩像不像猪八戒和孙猴子?光头胖子发话道:“魏天霖在不在?”社员们都说吃过饭刚走。光头胖子刚才看见了三叫花子唱戏,对他说:“你去把他给我找来,快点!”说罢见桌子上有几小块被掰碎的棒子面窝头,大概是谁家小孩子没吃完剩下的,抓在手里就往嘴里填,嚼得津津有味,吃完了手里的见别的桌上还有,又去捡了坐回板凳上吃。

社员们见了又想笑,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魏天霖听说公社徐主任找他吓了一跳,公社马书记领着大炼钢铁去了,徐主任忙得很,没大事不会亲自找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他心里打着鼓,嘴上问三叫花子:“你看他们的脸色啥样?”三叫花子说:“就跟这天一样,阴着。”他知道魏队长问他的用意,又说:“我看凶多吉少。”魏天霖说:“想想,咱也没犯,要出事就出在分棒子上,上边强调一大二公,咱却把棒子分给各家各户。”

丑媳妇不能怕见公婆,魏天霖硬着头皮来到任家四合院。他也是个硬性子人,犯了错尽人家收拾就是了,于是也不上去握手摆笑脸,见了徐主任和鞠主任只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光头胖子徐主任说:“你就是魏天霖?”魏天霖说:“我就是魏天霖。”徐主任说:“你啥时分的棒子?”魏天霖心里咯噔一声响,知道事情出在分棒子上,到底还是出在分棒子上!没事不找事,出事不怕事,魏天霖如实回话:“下雨刚两天。”徐主任说:“你准备怎么往回收?”魏天霖说:“我留了五百斤湿棒子作标准,由我自己剥、晾、晒。这五百斤湿棒子将来出多少干棒子粒儿,就按这个标准向社员收。”徐主任又问:“现在咋样了?”魏天霖说:“都剥完了,也都用箔用席晾上了,天一晴就拿出晒不会毁了。”

徐主任让魏天霖领他们看了几家晾在屋里的棒子穗儿和棒子粒儿,又回到任家四合院,把桌子拍得叭叭响,手指头指着魏天霖的鼻子大吼:“分棒子之前为什么不向公社汇报,你们这种人就是组织纪律性差!”吃饭的社员们停止了吃饭,都为自己的队长魏天霖把心吊在半空里。魏天霖也作好了思想准备:“大不了把我这个队长撤了!我分的棒子我收上来,我也不犯。”徐主任又说:“我昨天才听吴福说这事,要早几天知道你用了这种法子,咱公社咱县就不会毁这么多粮食啦!”姓徐的光头胖子一句话让魏天霖和在场的社员的心“扑通”一声落进肚里。魏天霖说:“这也不是好法子,是没法子的法子。”徐大头说:“怎么不是好法子?你到外公社看看去,棒子粒儿快成豆芽菜了。咱公社要不是吴福跑得快,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通知,不然也糟了!”魏天霖心情一松快就想起两位主任的吃饭问题,对魏英俊说:“快给徐主任、鞠主任拿馍盛饭!”徐大头说:“我刚才吃过了,给鞠主任拿两个窝头边走边啃就行了。”又说:“老魏你给我记着,今后有了什么好经验、好做法,要及时向公社报告,公社再向县里报告,大家都得益处,甭蒙着被子放屁一个人独吞!”瘦猴儿鞠副主任接过两个棒子面窝头儿,也没吃,装进了衣袋。此行他一句话也没说。

天终于晴朗起来,大炼钢铁的人也回来了。他们是凯旋而归,平原县得了个全地区大炼钢铁第一名。参加大炼钢铁的人都很奇怪:四十几天里他们只见过县中抬着生铁铸的“平中”二字报过喜,再也没见过报喜的,自己公社的炼铁炉更是一两生铁也没炼出,怎么就一下子得了个全地区第一呢?回到三户庄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上报的数字都是农民贡献出来的“废”钢铁。各家的女人和父母见男人、儿子给县里争了第一,还养得又白又胖都极高兴,纷纷说下回大炼钢铁咱还去。

许回到家里,柳叶儿对他说:“你们走了以后,开始觉得你们男人不就是多一嘟噜黄瓜茄子嘛,离了你们,我们女人照样把队里活计顶起来。一干就不行了,就算妇女能顶半边天,老弱病残可顶不起另外半边天。这四十多天白天黑夜连轴转,累得嘴都歪了!”柳叶儿为许骡子的回家作了充分准备。医生对她两口子说过你们房事太勤精子不成熟,她想这一回相隔一个多月,精子该成熟了吧?为了确有把握怀孕生子,她邀了何樱桃一起去了一趟邻省的云龙山。这座山在山区只能算一个小窝窝头儿,但在中原平原上就是一座大山了。

这座山的石壁上有一个不二门,不二门其实是一个竖立的石穴。石穴上滴下的水含石灰质,日久年深在不二门里形成一个粗大的圆形石灰岩柱,大家把它叫做“石”。因为它正配着那个被认为是女性生殖器的石穴,不孕的妇女常常到这里求男祈女,终年络绎不绝。柳叶儿和何樱桃在不二门前点上香和蜡烛,磕了头就进去了,何樱桃才刚结婚不急于要孩子只在门口等着。柳叶儿进入石穴之后,按照刚学来的规矩绕着“石”正转三圈儿倒转三圈儿,然后抱住湿漉漉的“石”狠狠地亲了三口。做完这一切心满意足地出来了,对何樱桃说:“这回好抱娃儿了。”

许骡子回来之后,柳叶儿从上午巴到下午,老嫌太阳走得慢,恨不得一竿子把它打落在地,又催着魏英俊快烧汤。魏英俊长得又麻又胖,却也是个贪色之徒,见柳叶儿老是催促,嬉皮笑脸地说:“恁急喝罢汤干啥去?想赶骡子耕地下种?白搭,下了种也不出苗儿!”柳叶儿让人戳到疼处,说:“下种咋啦?下种也不下你这难死塑匠、气死画匠的劣种!”魏英俊闹了个大红脸。这是魏英俊的一个笑柄。小时他大大送他去上私塾,先生一看他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样儿,随口说了一句“难死塑匠气死画匠难画难描”。魏英俊上了一两年私塾连《百家姓》也没念会。他大大知道儿子不是上学的料儿才送他拜师学厨。三年出师大饭馆是不敢进,本庄婚丧嫁娶的酒席都是他收拾。办食堂的时候魏天霖揣摩,今后不能光喝牛奶吃面包,牛奶面包再好天天喝、天天吃也会烦,得与鸡鱼肉蛋掺和着吃才行,就让魏英俊当了食堂大师傅。

魏英俊做好晚饭让柳叶儿他们吃了。柳叶儿立马忙不迭拉许骡子回家,率先脱得一丝不挂躺上床说:“你有籽就种吧,这回保能出棵好苗!”不用说夫妻俩紧一阵慢一阵鼓捣了一夜,许骡子把一肚子坏水都灌进柳叶儿身子里去了。柳叶儿拉着许骡子的手,让他把自己倒立起来。许骡子问:“你这是想干啥?”柳叶儿说:“让你的坏水儿尽量都流我肚子里,别再流出去。”清早,许骡子起了床,到茅房里拉完屎,回屋见柳叶儿还睡着。他扯开被子,柳叶儿又赶忙盖上。柳叶儿说:“我今天不出工了,让你的坏水在里面多呆会儿。”许骡子说:“行,我给你向队长请假就说你病了。队里活路再多也不差你一个,旧社会还官不差病人哩!”

队里活路是多,砍棉花柴,往队场里拉棒子秸,腾出地准备种麦子。魏天霖队长安排好一天的活路,就和会计吴黄豆到公社开会去了。三户庄离公社十八里,他们到的时候许多人还没到,有的生产队离公社二十多里哪。“八点开会九点到,十点晚不了听报告”,这是老习惯。魏天霖正向同行们打听今天开啥会的时候,徐大头徐主任看见了他,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兼宿舍,自己先坐到床沿上,指指自己办公桌前的那把椅子让魏天霖坐。徐主任没有寒暄更无客套,开门见山地问:“我问你,顶好的麦子一亩能打多少?”魏天霖因坐上徐主任的椅子,徐主任自己反坐在床沿上心里很不安,见他问话心里说徐主任今天是考我哩。别的学问咱没有,庄稼学问还懂点,你考吧,难不成你比李彦文出的题目还难?

二十多年前,年轻的魏天霖去到李家当长工,那时穷人多想当长工,地主李彦文想知道谁的庄稼活儿好就出了题目考他们。题目是耩芝麻。一亩地半斤芝麻种,不准剩种也不能剩地。小粒儿庄稼播种的时候都要掺细沙土,这样耩地的大胆,苗也容易出得匀。李彦文不准掺土,可可地给你半斤芝麻,并亲自帮耩子赶牲口。考试开始了,许多人定不准耧眼,耧眼定大的半斤种子耩不到一半就完了,耧眼定小的芝麻种老是下不去,地完了芝麻种子没完。轮到魏天霖了,他像木匠吊线似的闭上一只眼睛定好了耧眼儿,说声“李东家开耩吧!”

李彦文是种地出身也是内行,他想难一难这个年轻人,一会儿把牲口赶得慢,一会儿把牲口赶得快。这难不倒魏天霖,牲口走得慢时,他把耩子摇得慢些,耧铃便当——当——当拉开声音地响,种子便下得慢;牲口赶得快时,他把耩子摇得快些,耧铃当当连声作响种子便下得快些。最后一粒芝麻种刚掉进耧眼儿,一亩地也正好耩完。李彦文说:“七天后还请诸位到这儿来看苗儿定人。”七天之后大家一看芝麻苗儿,有的几尺远没有一棵,有的却十几棵挤成一撮。魏天霖耩的芝麻半尺远一棵,跟用尺子量着下种似的那么均匀,而且满(地)头满(地)边。魏天霖对李彦文说:“东家,你别看这苗出的匀,秋后可不多收芝麻。”李彦文说:“那咋的?”魏天霖说:“芝麻是八寸远一棵,一亩地三两种子。你给了半斤种子,又不叫剩下,只能耩成半尺远一棵。不剔苗稠了,隔一棵剔一棵又稀了,咋着都没有好收成。”李彦文说:“你咋不早说?”魏天霖说:“这次耩地东家想的是收长工,不是想收庄稼,俺也就没多嘴。”来求当长工的人见东家埋怨这个姓魏的,心里又充满希望。李彦文说:“本人家业不大,已有了五个长工,这次只能再要一个。姓魏的小伙子留下,其他几位请回吧。”魏天霖在李家一干就是七八年,李家还给他娶了媳妇。直到解放了,他才回到三户庄。

徐大头徐主任见魏天霖沉思着不说话,又鼓励他说:“咱关着门说话甭有顾虑,是啥说啥。”魏天霖说:“旧社会一亩一百一十斤到一百二十斤,还得是粪耧。解放后上级推广良种,现在一亩能打二百斤。”徐主任问:“再下大劲比如深翻土地多施肥料,还能多打吗?”魏天霖说:“能。”“还能多打多少?”“五十斤到一百斤。”“不能再多啦?”“不能。再多麦秆儿就驮不动了,就倒伏了。”“不能一亩打个千儿八百斤的?”魏天霖笑了说:“徐主任开玩笑了。徐主任又不是不懂庄稼。将来发明了好品种行,现在不行。”徐主任点一点肥硕的头又问:“深翻土地以翻多深为宜?”魏天霖说:“我们使牛耕一般是六到七寸,深翻不能超过一尺。”徐主任说:“翻得越深小麦的根不是越扎得深嘛,根越深不是叶越茂嘛,叶越茂不是穗子越大嘛,不多打粮食吗?”魏天霖说:“超过一尺,就把下边的生土翻出来了,翻得越深生土越多,六七寸深的熟土掺到那么多生土里,像一缸水放了一小撮盐就尝不到咸味了,土就不肥了,不增产还得减产。”徐主任再次点一点头,接着又问:“你们常年播种小麦,每亩播多少种子?”魏天霖说:“十斤到十二斤。肥地十斤,薄地十二斤。”徐主任说:“多播种子让一亩地的麦稞增加,穗子不就增加了?增加了穗子不就增加了产量?”魏天霖说:“徐主任,庄稼账不是这样算的。十二斤以上的种子都是白费。穗子多了可也小了,几个小穗子赶不上一个大穗子见粮食。”徐主任第三次点头时候,院子里喊集合开会,他从床沿上站起来,轻轻摇了摇头又轻轻叹了口气说:“咱们开会去吧!”魏天霖往会议室走着心里很失望:“我以为徐主任考我多难的问题哩,却都是些种庄稼的常事儿!”

全公社大小队队长、会计都坐进了会议室,对面墙上拉了一丈多长的红布,红布上贴着“小麦丰产擂台赛”七个大字,红布下边是一长溜桌子,桌后坐着公社马书记、徐主任、鞠主任等公社干部。会议开始是马书记讲话,他说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大跃进的时代,是奇迹倍出的时代,是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时代。当然,必不可少地讲了这次小麦丰产擂台赛的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最后他说:“我也不多讲了,我们在全国的大好形势下算是落后了。我念几段报纸大家就清楚了。”

他接着就念报纸,后来觉得太麻烦,就光念报纸的标题。他念的是:湖北省麻城县出现天下第一田,早稻亩产三万六千九百多斤;云南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卫生人民公社中稻亩产六万一千五百八十四斤;四川郫县第九农业社中稻亩产八万三千五百二十五斤;广西僮族自治区红旗人民公社运用密植方法获得中稻平均亩产十三万零四百三十四斤十两四钱的高产记录。马书记念到这儿,见大家无动于衷,一个个呆头鹅似的听,就说:“有的同志吃过大米干饭,大米就是打稻子里头碾出来的。对稻子这玩意儿咱不懂,下面就念念咱自己种过的庄稼的产量。”接着又念起报纸的标题来:湖北省红安县永红人民公社花生亩产三万五千斤;河北省徐水县大寺各庄一亩山药(地瓜)一百二十万斤,一棵白菜五百斤,皮棉亩产五千斤,小麦亩产十二万斤……大小队长会计们听了这些数字,一个个成了一棍子打愣的鸡,张着嘴巴合不起来,一律成了十成的憨熊。不知是哪个早醒过神儿来的说:“不是骗人吧?”这话恰巧被马书记听到了,他霍地站起来,红脸变色地吼道:“这是谁说的?把他拉出来!”找了一阵谁也不承认,都说自己没吭声。马高潮书记见找不出人来就说:“我刚才念的都是《人民日报》登的,《人民日报》是什么报?是党中央的机关报,上边都是实话,半句瞎话也没有!那个徐水县大寺各庄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参观表扬过的。谁敢骗伟大领袖?他不要命了?”马书记看看全会场鸦雀无声,就这么闷着也不是局,宣布说:“下边以大队为单位讨论,下午打擂!”说罢把报纸挟在胳肢窝里走了。

这样的生产会议一般应该是徐大头徐主任主持,由于眼下什么事都讲究政治挂帅,所以就由马书记包揽了,徐主任一句话没说,散会后他也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大队长们把自己的人马喊到一起,有的就在会议室就地讨论,有的围在公社大院里讨论,更多的是走出公社大门选一处僻静地方,脱下一只鞋子垫屁股底下围坐在一起。他们怕别人听了去,声音很小发言却很热烈。有的说:“他们种地都种成神仙了,一亩地六百六十六平方米就生产出几十万、几万斤东西,像神仙念咒儿似的。”有的说:“南蛮子北侉子,南蛮子就是比咱北侉子能!”有人马上反对:“河北徐水在咱们北边,比咱们更侉,人家怎么种出亩产十二万斤的小麦,五百斤一棵的大白菜?”有人深思后发出疑问:“他们的庄稼气吹似的长,到底用的啥法子呢?”有人说:“报上说他们用狗肉汤子浇地。”众人立即感叹:“我的亲爹娘!咱的食堂几个月没见一点荤腥,社员馋得能吃活人,有狗肉汤子也得往肚里灌,还往地里浇?再说那得多少狗?到哪弄这些狗去?”各大队长说:“甭光扯空的啦!马书记说报上说的都是实事儿,咱也谈谈咱的实事,看看咱用多少斤打擂,都采取什么措施?”于是大家都算起细账来:往年牛耕地六到七寸,每亩打麦子二百斤,上级提倡深翻土地,今年比往年加深四倍,翻二尺八寸,就可打麦子八百斤;往年播十斤麦种每亩收二百斤,上边提倡密植,今年每亩播二百斤麦种,每亩就可增产到四千斤。四千斤加上深翻土地的八百斤,就是四千八百斤。肥料上加一倍,再增产一倍就是九千六百斤。这是最高的增产可能性了,可连人家徐水十二万斤的零头都没赶上,大家犯难了。怎么办?有的说:“咱就按咱的增产措施办,人家吹让人家吹去。”有人不同意说:“吹牛皮又不报税,人家吹牛皮骆驼皮,咱为啥丢人现眼吹虱子皮虼蚤皮?”大队干部们怕被插了白旗丢了官儿,说:“先打擂吧,到时候打不到那么多粮食也不该死罪。”

中午公社食堂管饭,一人一碗猪肉烩豆腐三个白面蒸馍。自打建了公共食堂他们哪里吃过这等饭菜?端了菜碗领了蒸馍,一个个狼吞虎咽犹如风卷残云,眨眼工夫连馍加菜就都进了肚。有的说:“今天算是过了年了!”有的意犹未尽地说:“再有一份才差不多。”吃过饭就开始打擂。打擂是借古人的名号,其实就是走上前排折转身面对大家,大声念上四句事先编好的豪气冲天的诗,然后报上小麦的亩产数字,附带说几句增产措施。

第一个走上前摆擂台的是司马井公社所在地司马井大队第一生产队队长任德胜,他念了“东风万里红旗飘……”四句诗之后,报出的数字是亩产小麦三万斤,深翻土地一米,播种量三百斤,每亩施肥一万斤;第二个上台打擂的是吴神庙大队陈楼生产队长陈清轩,他也先念了四句诗,报出的小麦亩产四万七千斤,措施是深翻土地一米二,播种三百五十斤,施肥一万五千斤。中国人喜欢简练快捷干脆,打来打去把开场的四句诗减掉了,后来又把后边的措施也减了,直截了当地光报亩产数字,一个比一个高,最后亩产报到与徐水并肩的十二万斤,马书记的脸上才有了一点笑丝儿。徐主任的圆头胖脸一如既往毫无表情,犹如泥塑木雕一般。全公社只剩一个魏天霖了,大家都嗷嗷地叫:“老魏是种田老手,快去上台打擂!”有许多人带头鼓起掌来。

马书记听徐主任说过,全公社只有他一个队没有瞎棒子,其他的队都瞎了百分之四十到五十,豆芽似的棒子只能晒干喂牲口,因此认为他是全公社小麦擂台赛的夺冠之人,对他又喊又招手。魏天霖站起身对马书记也是对大家说:“只有我一个了,就免了吧!我一定努力地干,争取下年麦子有个好收成!”马书记和大小队干部都不同意,一条声说:“把你的高招亮亮吧!甭在袖筒里藏着了,叫我们也见识见识!”马书记严肃地说:“老魏,大家都知道你种地有本事,上来说说吧!他徐水人是人咱也不是泥捏的!”马书记亲口相请再不去就不识趣了,就有人骂你“驴架子大了值钱,人架子大了不值钱”了。魏天霖向会议主持人坐的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见徐主任轻轻摇了摇他那大而圆的头,又挤了挤眼。魏天霖立刻懂得了他的意思:甭过来,甭发言。魏天霖是老实人,而且走了半截,怎好扭身回去?真扭身回去叫马书记的脸往哪搁?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前走去,走到主席台前扭回身对大家说:“俺保证明年俺队的麦子每亩打二百五十斤,措施是……”魏天霖的话还没说完,马书记愣了愣神,满脸笑容灿烂,惊喜地说:“你是说每亩地二百五十万斤?”魏天霖老老实实回答:“不是,是二百五十斤”。这回马书听明白,脸上立马“晴转多云”,指着魏天霖吼道:“不要说了,给滚我下去!”魏天霖回到自己的座位,见马书记气得浑身发抖,连面皮都紫涨到了脖子根儿。魏天霖的邻座都把头伸过来,纷纷问:“老魏,你是说的两万五千斤吧,是不是说慌了嘴?纠正还来得及!”魏天霖说:“我没说慌嘴,是二百五十斤。”擂台打完了,马书记开始作总结。他高涨的情绪被魏天霖的冷炮打下去了,脸拉了尺把长,可他还是肯定了大家的冲天干劲,肯定了大家的胆量和产量。最后,他声嘶力竭地宣布:“魏天霖是面白旗,我代表公社党委把这面白旗拔了,由会计代理队长!”

散会之后,各大队干部带着自己的小队干部走了,他们边走边纷纷议论。有说在这次会议上学到很多东西的,有说取得深刻经验教训的。三户庄所在的三省庄大队,大小队干部都没走,只是坐得靠拢了些,在大队长主持下,对魏天霖组织就地辩论。辩论就其本义讲是双方摆事实讲道理,谁的事实和道理有说服力就照谁的办。但“辩论”这个中性动词一旦皈依政治就变性了,变成了一边倒,只准辩论者讲话不准被辩论者发言。在以后的年代里这个变了节的辩论又生了一个可怕的儿子,这个儿子的名字叫做“批判”或“大批判”。万幸的是他们对小麦亩产几万斤没有多少实际经验,肚里也没有多少政治道理,他们的辩论只是一味地劝说和埋怨:“老魏你心眼太实,看不出当时的架势来!”“谁心里不明镜似的,就你糊涂!”对这种没一点理论深度的辩论,魏天霖不但不伤心反觉得温暖,唯有那个大队长的发言叫他受不了。他骂老魏是三省庄大队的败类,给三省庄大队丢了人现了眼。魏天霖说:“咱两个人里头肯定有一个败类,有一个给三省庄大队丢人现眼的人,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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