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房间睁眼看见胳膊完好无缺,只是起了一道红红的血凛子而已。虽是虚惊一场,仍止不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若要死去再容易不过了。房间这才明白故纸堆里所见尽是朝堂之上的大是大非,文人意气。而屁民的世界却决然不同,这里的生死悄无声息,这里的残酷鲜血淋漓,这里的悲欢离就像阳光射进了缝隙才能看到的尘埃,有或无不关紧要。
“是谁在说刀下留人呀?”昆仑奴拨开众人,高唱一声:“监军使到!”。李仙芝知趣的闪在一边,只见披发秃头的那位挪动肥胖的身躯一板一眼走到房间面前,“刀下留人?倒要看看你拿什么留人?”
房间知道现在是这位说了算,披发秃头像个头陀僧人,一张圆脸,两团红晕。天蓝色锦缎绣花圆领长袍,外罩一件薄甲,脚蹬一双长靿牛皮软靴。上嘴唇两撇胡须又弯又翘,油光锃亮,一眼便知是个养尊处优的主,肯定每天在这两撇胡子上没少费工夫。
房间看着这位监军使的样子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不慌不忙说道:“天道有常,增一物减一物都是定数。山水冲了你们的羊群便是天道,一损一得何罪之有。”房间振振有词,“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还了你们的羊只,那被你们杀了的人名又当如何?”。
这一通说词,房间觉得无论逻辑还是说理都是无懈可击!房间当记者的时候练就的息事宁人各打一耙的手法,如今用到这里却成了笑话!
“哈哈哈哈……”把披发秃头的西夏监军使笑得前仰后合,“丧家之犬还敢跟我提什么天道伦常,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狂笑,笑声中充满轻蔑和戏谑。
王川被李仙芝扎的伤口血流不止,听见羌人如此嚣张就要开口骂那秃头,但已经气若游丝发不出声。旁边的杨四爷突然冒出一句:“西人不义何必多言!”
披发秃头扭过头去盯着杨四爷,嘴角一抽。旁边的羌兵拔出弯刀冲着杨四爷就是一刀,杨四爷的大腿开了一道深及白骨的口子,登时血溅三尺。房间只觉脸上一热,用手一摸半边脸已经被杨四爷的鲜血染红。
“我大夏国牛羊千万,良驹无算,区区百十只肥羊何苦劳动大军。”披发秃头后退一步向众人说道,“怪只怪你们的主子不怜惜他的百姓,猪油迷住了心窍安插密谍谋我大夏边防布置。”
房间这才知道羌人兴师动众的真正原委,人群之中一阵喧哗“什么,密谍?村上这里有朝廷的密谍?”
“阿弥陀佛,是谁他自己知道!还不赶紧站出来免得连累旁人。”披发秃头阴阳怪气的说道。绑在椽子上的其他人把目光都投向了房间,人群中立即有人喊道:“密谍就是那个怪人,一定是他!”事态的发展再一次超出房间的预料。真特么冤死,不明不白就给安上了一个间谍的帽子,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披发秃头的监军使再一次将目光聚焦在房间身上,房间眼见刚才这位滑稽可笑的胖子此刻却换了一副摸样,眉心紧蹙目露凶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自己。
房间心想,完了!我是一身的毛病哪里能说得清楚?
披发秃头拔出一把寒光瘆人的长剑架在房间脖子上问道:“怪就怪你们的朝廷吧,还不赶紧交出来!”
房间心想交出什么,我光溜溜一身有什么可交的?要说自己不是密谍又有谁能信?自己已经夹在中间被自己的同袍指认如何洗得清?情急之下房间再一次想起鸠摩罗什的《大明咒》,于是念诵起来:“观世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时。照见五阴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弗。色空故,无恼坏相。受空故,无受相。想空故,无知相。行空故,无作相。……”也许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披发秃头的监军使却被房间突如其来的这一招给念懵了,立即后撤两步收剑入鞘,呆呆的看着房间不知如何处置。人群再一次团结起来众口一词:“就是这个怪人,就是他来历不明,不是他还会有谁?”
此刻李仙芝突然高喊一声:“在这里,在这里!”披发秃头的监军使朝着李仙芝的方向看去。只见李仙芝从刚才那个被杀的矮个男人怀里搜出一张羊皮,上面有些密密麻麻地图形文字。
披发秃头的监军使如获至宝,仔细端详着李仙芝呈过来的这张羊皮纸,然而脸上却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这张羊皮纸不过是河西地方的风土人情记录而已,至于他所关心的军事布防问题并没有丝毫细节。
“李仙芝,这算什么?”披发秃头的监军使,一脸不快的问道,“算是游记吗?”李仙芝急忙接过秃头甩在他脸上的那张羊皮纸,仔细思量。还真是这张羊皮纸上的内容比一般的游记只是多了一些地理信息而已,而且所记录的风土人情谬误甚多。但李仙芝注意到图上的地理信息却是极为精确。
李仙芝拿着这张羊皮纸再一次呈给披发秃头的监军使:“大人,请看!”。显然这位秃头胖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当李仙芝将他的最新发现告诉秃头胖子时,这位监军使转而两眼冒光,高兴得拍起了大腿。经过反复甄别,结果与李仙芝的报告完全吻合。
这是他接到朝廷密令两个月以来的唯一一个进展。虽然语焉不详,但地理信息的精确程度的却是让他感觉出了这张羊皮纸的价值绝对非同一般。因为国内正值多事之秋,去年借助辽国的支持,扑灭了梁氏“一门两后”的后党势力,十六岁的李乾顺刚刚开始亲政。宋、夏积怨已久,这也是李乾顺的汉族母亲梁太后穷兵黩武留下的后遗症。李乾顺只能孤注一掷投靠辽国,而对宋朝这边西夏始终外松内紧格外小心,担心宋朝会趁乱突然发兵攻夏。
这位披发秃头的监军使叫嵬名弃敢,算是西夏的贵族。西夏朝廷派他兼领监军使衔巡视地方,真正的目的就是搜集河西与宋接壤地区的情报,分析评估爆发战争的可能性,以防发生不测事件。因为李仙芝突然冒出来的一张羊皮纸打断了监军使对房间的拷问。这时嵬名弃敢又腾出精力回过身来盯着房间仔细打量起来。
房间不知道李仙芝发现了什么,嵬名弃敢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什么情况?“找到了吗?”房间冲着嵬名弃敢抢白道,“找到密谍了吗?在下怎么能是密谍呢!”嵬名弃敢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房间毛骨悚然。“死人不会说话”嵬名弃敢停住笑声对着李仙芝说道,“要活的!没用的烧了,其余全部带走!”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房间。
羌兵熟练地按照年龄和身体状况很快将人群一分为二。绑在椽子上的都是羌人冲进村子时发生过械斗的壮年,除了杨四爷之外活着的其他人都只剩下半条命,房间和他们被分在一起。上了年纪的和妇女、儿童、病弱之人被分在一处。难道这就是在划分“带走的”和“没用的”。房间心想是不是意味着一场血腥的屠村事件就要发生?他能感觉到整个甘露池都被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之中,眼见就将是一场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