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的一个年轻人两颊垂泪,默默抱起那个死了的壮硕妇人从王川面前走过。王川的血还在流,他只是有气无力的看着却毫无一点办法。另外几个刚刚被绑上椽头的壮年,舔舐着自己被皮鞭抽过的伤痕,目光呆滞跟丢了魂的躯壳一样,看着年轻人慢慢走过。
羌兵并没有阻拦,而年轻人的行为似乎唤醒了甘露池和蹲地下的妇孺老少,大家伙纷纷起身,自觉地捡拾柴火。年轻人呆呆地看着,当柴火堆起半米高的时候他将妇人的尸首和矮个男人的尸首平放在柴火上,才听到有几处呜咽之声。
甘露池的那一片土房上仅有的椽头茅草早就化成了灰烬,烟熏火燎过的残垣断壁兀自站立,那感觉却不像是在控诉什么,反倒是像在嘲笑房间的多愁善感和少见多怪。头顶被烟火薰过的天空不消多少时间便已是瓦蓝一片,早先的滚滚浓烟和人肉化灰的味道已经了无痕迹。百十口人已然无家可归,却不见一声哀鸣,木呆呆任由命运安排。
眼前的景象让房间心生无限沮丧,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也许在这里人与屋的命本就如此。
但是房间方才的回答却点燃了这位监军使的兴趣。房间面对着一张圆敦敦的胖脸,看他急得抓耳挠腮几乎快要笑出声来。但房间知道那张红二团的圆脸下面还藏花样,暂时却猜不透。这位不简单是个耽物贪财的贵族老爷,而极有可能是个心机深沉的魔鬼!看看李仙芝的反应就能猜到一二。
嵬名弃敢的圆脸微微一抽,便无声地制止了李仙芝继续插话企图。他盯着房间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如何识得这图上的道理?”
房间接下来煞有介事地说了一通早就想好的说辞。“在下实乃宋人,世代经商。如今家道中落只是做些香料、皮毛的小营生。因为遇到强人险打劫多亏捡回了一条命,这才浑浑噩噩流落至此。”
李仙芝插话道:“一个小商贩,敢在监军大人面前胡言乱语,明明就是一张宋朝密谍的情报图愣被你说成了一条商路,信你才怪了!”嵬名弃敢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一丝不悦。
从房间手中拿过羊皮纸,再一次端详起来。突然抬起深埋许久胖脸,小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游移不定。他看一眼羊皮纸再看一眼房间和李仙芝,似乎在心里暗暗在盘算权衡,到底该信谁的话?
“这图描绘的的的确确是一条从中原往西方各国的一条商路图,不会认错的!不、不!也可能是西方往中原的一条商路,粟特商人是经常走这条路的”房间又补充道。
“普通一条商路何以价值连城?我大夏自有河西走廊之地以来,一直从十征一,也不见有多大收益,竟敢诓我?”嵬名弃敢胖圆脸一抽威胁道。
身旁的昆仑奴恶狠狠地看着房间,这架势若不是他的主人还想从房间嘴里知道点东西,暂留他一条狗命,不然早就动手撕了房间。
房间心想若要如此无休无止地盘问下去,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此刻他只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从高维穿越到低维的角色居然羁绊在一张羊皮纸上找不到脱身之计,当中真是狼狈到家了。还是贱命一条啊!好生羡慕那些带着仓库带着现代化装备的穿越客了。就自己目前面对的情形而言,不论是嵬名弃敢还是李仙芝都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让他房间分分钟消失。
房间抬头看天,日头正晒得烈。只一瞥就让房间头晕目眩喷嚏连天,阿嚏??????一连五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喷薄而出。房间突然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的那只兀鹫,为何不等这一场争斗结束捡些残羹冷炙充饥,却兀自一声唳鸣飘然南去?
突然之间一阵狂风吹来,背后的石林先是传来幽怨可怖的哀嚎之声甚是瘆人。甚至惊动一众羌兵回头张望,各个面露惊恐之色。恐惧的传染效率总是高得惊人,房间不由得周身如同触电瞬间汗毛倒立。突然他发现自己只要喷嚏一多一响亮就准会有奇事。
风势越来越大,石林中幽怨可怖的哀号之声变成了鬼哭狼嚎一般的声响,步步逼近越来越响,仿佛万千地狱里的阴兵鬼将从石林里杀将出来。嵬名弃敢身后的那杆大旗杆,“啪嚓!”一声突然折断。羊头骷髅旗帜胀满了风,像个人形一般贴着地皮连滚带爬瞬间飞出老远。昆仑奴一个箭步冲着大旗飞走的方向追了出去,身后跟了一队亲兵。周围惊恐的羌兵在石林里见此情景,各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嵬名弃敢眼见昆仑奴一伙瞬间消失在狂风之中,心中怒道:“不长脑子的家伙们,都跑球了老子咋办?”此刻他脑袋上的一圈长发风中凌乱,乘着风势噼里啪啦不由分说地猛抽那张胖圆脸。
旗杆突然折断可不是好兆头,嵬名弃敢眯着双眼急忙将羊皮纸塞进怀里,气急败坏地抽出鞭子呵斥道:“不过是场沙尘而已,谁要乱动格杀勿论!”可惜呀!他的声音刚出嘴巴就被淹没在石林传来的嚎叫声中,根本无人搭理。毕竟这片石林在羌人的眼里有着很多神奇的人设,导致此刻羌兵门心神大乱。
嵬名弃敢像个疯子一样,踉踉跄跄在狂风中挥舞着皮鞭,上气不接下气还在地咒骂不听话的部下,西北风大口大口地灌进他的口腔、气管、肠胃眼看就要把它吹成一只鼓噪的青蛙。
此刻李仙芝双膝跪地背对着狂风开始祈祷喃喃有词:“阿斯奴兀惕,速速哈伦库滴瓦兹??????”只留嵬名弃敢一个人在风中孤独的咆哮。
西北边的天空瞬间已是昏黄一片,说话间滚滚黄沙顶天立地像一堵百十丈的高墙,排山倒海般扑将下来。狂风卷起的砂砾如同射出箭镞打在房间身上,感觉浑身各处一阵钻心的疼痛。赤色的沙尘和褐色的雾呼啸而至,刹那间天地之间已经没了界限,白昼如夜,风声大作,飞沙走石扑面而来。
那些顺着风走的人脚步几乎停不下来,逆风走的人则奋力行走却仍步履维艰,当时的能见范围只在五六步之间,甘露池的村头羌兵和汉人乱作一团,执手相对竟然莫辩谁何。也不知道杨四爷、王川和其他甘露池的村民们此刻躲到了哪里,是不是已经给黄沙活埋了?
房间只觉得满嘴砂砾,桀骜不驯的黄风灌得他满鼻满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房间下意识的背对风沙蜷缩成一团,将那张羊皮顶在背后遮蔽风沙,眼前的世界渐渐变暗直至暗无天光如同黑夜一般。
房间记得上一世的小时候,经历过一次超级沙尘暴。天地混沌狂风刮走了邻居家的一大一小两头肥猪,直到风停了才从五里地外找回肥猪的尸首。但今世遇到的这场沙尘暴远比那次霸道,从天而降消灭了所有声响,只有它在酣畅咆哮。房间的耳边反倒清净了,安静得只剩下风声,眼前一团漆黑。算是见识这鬼地方山、水、风、雨的桀骜不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