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十六,毛主席逝世,坐慈船事件在这个巨大的悲痛面前就显得轻飘飘的了。
闰八月下旬,又有谣言传出,说那些打江山的老元帅们发了怒,动了刀枪,抓了好多人。
那段时间秦丰泰隔三岔五都要到公社去一趟,一来了解最新的地震情况,二来听说公社缺个搞地震的,认为那个工作非他莫属。一天去赶场的路上,安富贵跟秦丰泰摆起那些谣言。秦丰泰说“无风不起浪”,很可能是真的。
中午秦丰泰请安富贵吃馆子,炒了个回锅肉,拌了盘猪耳朵,要了半斤烧二锅。秦丰泰很高兴,说最近小震不断,上头仍然要求加强群测群防工作,而且公社的领导也答复他了,如果真是需要搞地震的,会把他当作首先考虑的人选。这的确值得高兴。安富贵端起酒杯子,要祝贺秦丰泰。秦丰泰呵呵一笑,说你不是担心这个国家要咋样么?他伸长脑袋,凑在安富贵的耳朵边悄悄跟他说,那个谣言是真的,省上的几个人已经被秘密抓捕了,是中央那几个“跳跳神”。扯到藤藤瓜要动,可能爱城也有人跑不脱。安富贵吃惊地看着秦丰泰,问他从哪里知道的。秦丰泰说他去找领导的时候,领导正在打电话,他站在门边偷听了一阵,可能很快就会有新的动静传达下来了。
果然,过了没几天,就听见中央的广播通知了,说揪出了个“反党反革命集团”,四个主要的头头是谁谁,反革命事实是啥啥……
不过那阵社员们对中央的这些事并不很感兴趣,大家谈论的焦点在一个叫黄官全的人身上。
这个黄官全,就是那个日弄人跳泉塘的黄上叔。也就从那以后,爱河流域的人们常常用“日弄人跳泉塘”这句话来形容唆使人干坏事,或者讥讽人整冤枉。有关黄上叔是怎么干的坏事,都干过哪些坏事,活灵活现地在田边地角流传。听起来就觉得那简直就跟鬼壳子样,如果不是已经发生,亲眼得见,谁敢相信?黄官全才二十一岁,老家雎水关,房子就在太平桥斜对面的土包子上头,原来只是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在当地名声很不好。后来结识了个一贯道的劳改释放犯,那人教会他怎么打坐怎么画符又怎么拿大话吓人,以便于骗吃骗喝。这狗东西还真是个干坏事的天才,才三个月不到就出了师,然后流窜到顺河公社红光大队,认识了曾经混过一贯道的张本玉,自称是张天师派来的,法力无边,将来要当皇帝。他还笼络了几个小伙子给自己当护法,许他们做开国的元帅和将军,还弄了几个年轻女娃子给自己当妃子,其中两个为了争那个正宫娘娘的位置还撕破脸皮,三天两头打捶搿孽。
闰八月二十七,在秀水坝子开枪毙黄官全的公审大会,公社通知要求每个生产队都去几个代表。但是特别要求秦村大队十一队多去一点人,去接受教育。听说是看枪毙人,都争着要去,看热闹还有工分挣呢。安富贵不想去,但是必须去,他得带队。安富贵问杨素华想不想去,杨素华的脸一下子变了色,一肚子愁怨似的瞪了安富贵一眼,转身走到一边。
自从得知队长一家死绝的消息后,杨素华整个人都变了,少言寡语,胆小易惊,最关键是对安富贵言听计从了,没了抱怨,没了责怪,没了啰唆。安富贵的耳根子特别清静,这叫他很受用。
“你必须跟我去,你要不去,人家起疑心咋个办?”安富贵故意这么说。
杨素华惊诧地看着安富贵,好像安富贵要把她弄去卖了似的。
“有我呢!你就当跟在屁股后面看热闹好了。”安富贵说。
大队专门给十一队派了两辆手扶式拖拉机,人像插劈柴一样站在上头。一路上大家嘻嘻哈哈,像是去看大戏。到了土镇,安富贵下了车,让会计带着他们继续前行。杨素华站在车斗子里,两眼巴巴地瞅着安富贵,一只眼装满害怕,一只眼装满可怜。
“你个死婆娘,还赖在车上搞啥?你不是要去看病么?”安富贵假装生气地骂道。杨素华的脸一下子绽开了花,跳下车来,蛾子一样扑到安富贵身边。
后来听人讲,那天人山人海,枪毙黄官全的时候,他们连枪声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