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巨树遮蔽了光线,只有点点如星光般流动的萤火在黑暗中浮动。这片鬼影瞳瞳森林里不知道藏着什么,更不知道它通往何处。长生百南一行人勒住马缰,犹豫着是否要进入这片未知之地。他从未进入过这里,只知道廓云草原的边缘被一片森林隔开,族里的老人们成那片森林是永远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恐怖之地,无论人畜进入都会迷失方向。森林另一边是一个隐匿的氏族,他们善用刀剑,被称为杀戮的武士之国。无论如何,长生百南都将是进退两难。后面有黑甲兵,前方是无从得知的危险和陌生的氏族。
他看向身后的所剩无几的轻骑们,他们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并未从他们眼中看出畏惧之情,这一点令他十分骄傲。无论前方如何,轻骑们永远追随在他的身后,无所畏惧。
“兄弟们,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前面是被称作恐怖之地的黑森林,后面是兵力远大于我们的军队,我可以跟那些敌人战死在沙场上,但我不愿看着你们也遭此命运。我选择了逃跑,不愿看着长生宏族的轻骑在我手中彻底消逝,但我发誓,从今往后,长生百南绝不后退一步!”长生百南的长枪重重戳在地上,轻骑们纷纷下马跪拜,高声呼喊“永随汗王!”,长生百南同样跪拜在地,额头重重砸在泥土上。
长生百南握起长枪,翻身上马,走进了黑色的森林。而在森林的深处,一双双发着绿光的眼睛亮了起来,准备迎接这群不速之客。
古朴的大殿中站着七个人,相貌各异,却都身着青衣,好似天外神仙,气度不凡。此刻他们都抬头望着头顶上东西,神情严肃。
那是一副巨大的星盘,占据了整个大殿的顶端,上面布满了晦涩难懂的文字以及符号,尤其显眼的是几百颗熠熠发光的宝石般的圆点。星盘正在缓缓运动,每一颗圆点对应着一个符号。
“红光在北,附星移位,天狼星动,不祥之兆啊!”为首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读出了星象蕴藏的含义,但这也令他感到十分惊讶。“大罗星盘几个月前就开始转动了,要知道星盘一动,世间必有大事发生。我越岚门一直以来都在搜集有关情报,但并未察觉有何异处”另一位头戴羽冠的精瘦老人说道。
还未等他说完,广寒门的掌门便好好大笑起来,广寒门的掌门是一位胖墩墩的老头,永远挂着笑容和不会褪色的红脸蛋,看起来十分有趣。“瘦皮猴,你们越岚门只会研究些星星月亮和些书上的死知识,当然找不出有什么问题啦”,说完又是一阵大笑,其他人听他这么一说也都笑了起来。
越岚门的掌门听他如此嘲讽自己,涨红了脸,要跟他一辩雌雄。那胖乎乎的老头立马换了副脸色,正色说道“广寒门的子弟乃是七大门派中最多的,故而耳目也是最广的,虽说俗家子弟多,但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呀。前些日子,沧云郡的大君被杀,虎灼将军篡位,随后沁琥国的兵力大量调动,如果不出意外,我猜沧云郡现在已经被纳入沁琥国的版图之中了”
“你说这些与这星象何干?”精瘦老人反问道,“哈哈哈,我说瘦皮猴你就是知道死板的东西,这还不明显吗?”胖老头抓住机会就跟越岚门掌门斗嘴!他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得意“沧云郡占据要塞,易守难攻,加之拥有训练精良的暗杀分队,这么短时间内竟然被攻破了,大家不记得有人在其中作祟吗?”。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深思起来,原本扑朔迷离的征兆此刻更是被浓雾萦绕,猜不出个所以然。
“南域百余年来皆无动乱,此时天象异常必然是有所征兆,吾辈不可掉以轻心,各门派需立即留意大陆上是否有什么异样,及时回报!”为首的老人神色严峻。“谨遵宗师之命!”另外六位老人齐声说道,随即几位纷纷御剑飞走,只有一位年纪稍小的留了下来。
偌大的殿堂内,只有这两人。“青鸿现在可好?”大掌门问道,那一位老人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大掌门收回眼神,望着面前的巨幅古画。
画上线条繁复多变,是少有的杰出画作。但仔细观看,能从中看见各种大小不一的人像,栩栩如生。正当中的是一位闭目养神的老人,手持拂尘,形如天神。他便是青云宗的开山祖师,被南域人称“青衣神仙”的白峰。
此刻大掌门望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青鸿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呢?”大掌门喃喃自语,一声雀鸣打断了他的思绪。大掌门方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还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他旋即挥挥手,吩咐那位掌门可以离开了。
大掌门徐步走到殿边的拱门旁,望着面前的粼粼波光。青云山像一弯明月围住了面前的大湖,而大掌门所在的听心殿便是在这山峦的最高处,从殿中远望,一切景色尽收眼底。白峰便是在听心殿仙逝,而那副巨画上便是创派以来所有大掌门的画像。
大掌门的思绪回到了五十年前,那是他还是归山南隐门的掌门,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大掌门。大掌门这个位置在他看来太累了,与其被锁住手脚站在高处不与做一只在泥水中自由自在的乌龟。
但命运却像捉弄他一般,让他来到这里,一呆就是五十年。
而那时的大掌门就是青鸿,彼时大战初息,南域还是一片废墟,百废待兴。原有的秩序全被打乱,民生凋零,青云宗作为南域第一门派,自然担负起维持秩序,铲除余孽的重任。
虽然外族的战争已经结束,但南域各国的兼并之战尚处于白热化。各国招兵买马,妄图在最短时间内获取最多的土地,当然免不了一些尘封已久的黑暗势力卷入其中。其中最为猖獗的便是当时南域边疆的赤水国,他们凭借着术士的法力,将一批又一批军队送入中心区域。
凭借着死灵术的力量,赤水国拥有源源不断的兵力,死去的士兵被炼化为不朽的恶魔,为他们打开了南域丰饶财富的大门。
青云宗在大战中已是元气大伤,许多弟子都丧生沙场,若是此时正面对抗赤水国将是不堪设想。但若是任其为所欲为,恐怕不就他们就会将青云山及其四周各国屠戮殆尽。
那个时候他还有名讳,叫康满,那是他母亲给他起的名字,而不是像现在只被人称作大掌门。
他见过恶魔袭击后的村庄,满地血污,无一幸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剑能否杀掉那些怪物,他们是死尸变成的,自然是永不疲惫的杀戮机器。而对抗他们的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不像怪物一般无所畏惧。
他不想死在战场上,同样不想让门下的弟子们死在战场上。但如果说自己的战死能换来更多人的存活,他倒也觉得不亏,至少自己能被世人作为英雄铭记。那时候他的花花肠子还有不少,毕竟自己不需要顶天立地,有青鸿在就可以了。
但,青鸿还是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他至今记得那张扭曲的面孔,那双眸子里流淌出来的憎恨与杀意让他在无数个夜晚难以入眠。那是恶魔的眼神,里面藏着地狱的烈火,仿佛要将人间蒸发。
金瓶山红树林一战,赤水国集结了所有兵力对抗青云宗以及联合起来的蒙、大木、丘山、雨泽四国,此役的输赢关乎整片南域的安危。
但凡人之躯哪里是恶魔的对手,数百名术士驱使着恶灵大军攻击着联军的军队,赤水国的投石机在后面倾洒着如雨般的巨石,仅仅一个时辰,联军便后退了十里。
“幻天雷!”
那是他听见青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随即青鸿便跃上飞剑,冲向了无数的死人大军。满天的星辰瞬间化为乌有,如山峦般厚重的乌云遮蔽了天空。沉闷的雷声在其中翻动,好像千百条游龙低声咆哮。
闪电如白昼般照亮了黑夜,那不是一道,而是千百万道!闪电带着夺目的光线划开了大地,每一道都撞击在敌人的身体,一时间整片树林都被闪电笼罩。
他隐隐看见雷电中央站着一个人,那一定是青鸿。他的身旁围绕着密密麻麻的剑阵,那些被闪电缠绕的剑如同离弦之箭,射向赤水国的军队。一时间,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起,整片区域皆被白色的亮光遮没。
不知这场雷电风暴持续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时,整片红树林已经化为乌有,半座金瓶山都被削去,只剩下半截被火焰覆盖。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烧灼气息,扭曲的树木枝干歪歪斜斜的倒在黑色的泥土中,烧焦的躯干缠绕在一起,难以分辨。这场战斗最终以赤水国的覆灭作为结局,而本应成为英雄的青鸿却永远醒不来了。
直到多年以后,康满才知道“幻天雷”以及青鸿身后的剑阵乃是何等可怕。“幻天雷”对于使用者的生命力消耗是难以想象的惊人,它既是杀人之术,也是自杀之术。改变天象,汇聚闪电,本就是逆天而为,加之青鸿使用的风灵十三剑阵,每十三枚长剑便耗用一次内力,那成千上万的剑硬是把他的力气耗得干干净净。
他曾经听过有人使用过“幻天雷”,除了青鸿,也只有他能使用了。但是那个人早就被放逐到轮回之地,想必现在已经化作灰土了吧。
青鸿的心脉尽断,险些元神被反噬。但看得出他运用了最后的气力封住了意念,进入了假死状态。青鸿被运往青云山旁的湖底洞穴,用万年寒霜封存,维持着他的一丝生气。
康满一直在等他醒来,等待他重新回到这个大掌门的位子上来。可光阴不等人,他已经老了,虽然青鸿还是那副模样。
“青鸿呀,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