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王总兵听报李自成往洛阳来,心惊不已,拿不出个主意。便急报给福王、监军太监和洛阳太守等商议应对。谁知福王并不关心,指派参事听听罢了。太守听得河南两个知府太守被杀,早吓得六神无主,忙着搬运财货亲眷,因此也只派个主簿过来。周公公倒老实不欺的急函一封,飞报皇上要救兵去了。
周桐城看几个人干瞪眼,不出一声,便说道:“洛阳城里现有兵马两万,抽调周县军民,总数可到三万。如果再动员福王府人马、城中青壮,可到五万。只是这样粮草便不足,只够支持十日左右。”
王总兵说:“那怎么办?”
“五万对十万闯贼,怕守不住吧。我已急报皇上,请求派兵支援。想来皇上应该马上会派来援军。”周公公说。
周桐城不以为然的说:“闯军短则一月,长则四十天,必到洛阳。皇上派的援军不知几时能到,况且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得先靠自己撑一段时间。”
福王府参事王洛晖看着地图点头道:“洛阳与南阳,中间没有山川阻隔,闯军怕是来的很快啊。”
王总兵又询问周桐城:“那你说我们怎么守吧?”
周桐城说道:“死守肯定是不行的。为今之计先做好坚壁清野,把州县的人马、粮草收拢来,同时训练城里的人马,备好火药、兵器、石块等物资。”
王绍禹点头道:“嗯,坚壁清野!不让闯军在洛阳得到补给,我们只要耗上几时,等援军来到,他们必然败退。”王总兵一下子又变得信心满满。
“王总兵,眼下急需派人四处收买粮草,城中至少得囤积一月以上的粮食,不然周围百姓涌进来,现有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同时要打击商贩,严厉禁止囤粮不卖,哄抬物价。这件事,需要太守府出面去办。”
王总兵便让太守府主簿领了这任务,回去告诉太守。周桐城又对王绍禹说:“属下请求先带人出城半月,在周边几个县清剿草寇。一则收拢山贼人马,防止为闯军所用,二则正好训练士兵,熟悉战阵。”王总兵答应了。
周公公在一旁问道:“你们都领了活,那福王府的人干什么呢?”
这话正好提醒周桐城,他说道:“眼下军饷已拖欠半年,军中怨声载道,属下希望福王府能捐出些金银和粮食,共渡难关。这样上下同心,军士们打起仗更为卖命。”
周桐城说道拖欠军饷,王总兵脸上火辣辣的不语。他一直拿着半年的军饷不发,给城里的商贾发高利贷渔利。他想等朝廷送来下半年的军饷,再当作上半年的发掉。
福王府参事沉吟不语,要福王拿出金银和粮食,这事他可不敢应承。他说道:“我回去向福王禀报一声,王总兵,周将军,找个时间你们当面向福王进言吧。”
周公公见王洛晖如此说,不屑的哼了一声。王总兵又问周桐城:“那么闯贼来了之后怎么防守?”
“这里!”周桐城用手一指地图,洛阳城西三里外一处小坡地。“我分兵两万,扎营于此。城里守军三万,互为犄角。”曹克杰、何英武纷纷说好。周桐城问他俩,“你们谁愿意跟我城外驻守?”俩人都表态愿意去。周桐城对王总兵说道:
“曹克杰跟我在城外驻守,城内还需王总兵统领大局,何英武留下协助您防守。”王总兵想想还是城内安全些,四周城墙围护,一时难以攻破,城外扎营搞不好会先被灭掉。不过周桐城自己愿意去城外,他乐得答应,要让他顶住闯军,拖个几天,援军或许到了。
周公公看看这样布置或许管用,不过能撑多久没底,便说:“我再派人加急送信给皇上,请求派援军。”
王总兵感谢道:“有劳公公。”
周桐城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见自己的儿子周鹏举在客厅里正坐着,与袁承杰哥俩聊的热乎,便有些不悦的说:
“鹏举,什么时候了,还不安排客人休息?只顾着聊天!”
周鹏举回嘴道:“我们这不等你回来呢,不聊天难道干坐着发呆吗?”
袁承杰也忙说:“师叔,是我俩想等你回来,鹏举贤弟倒是一直催我们去休息。”
周桐城想想要面对李自成十万大军,心头沉甸甸的,面色凝重。袁承杰便问:“师叔,今天有什么重要事,可否方便透露。”
周桐城坐下来,仆人端茶上来,他喝了几口,说道:“告诉你们也不妨。闯贼李自成已经带着十万大军向洛阳杀来。”
周鹏举闻言一惊:“李自成不是在陕西吗?怎么一下子有了这么多人马?”
袁承杰、孙贵倒是没听说过李自成,不过听说有十万大军杀来,很是震惊。袁承杰说道:
“周师叔,我俩兄弟从小学得一些武艺,愿意在您账下效力,听从调遣。师叔觉得我俩是否可堪一用?”孙贵也忙向周桐城请命。
周桐城点点头,说道:“也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明天上表王总兵,举荐你俩做个前军校尉。”哥俩赶紧下跪感谢。
此时周鹏举不屑的笑了一声,守备爹便责备道:“你整日游手好闲,不晓得替为父分忧,反倒笑话承杰、孙贵两人,是什么意思?”
周鹏举也不答话,仰天一笑,往里屋走去,背对着三人留下一句话:“如此朝廷,你们还为他卖命!不值,不值啊——”
周守备骂道:“混账东西,给我站住!”周鹏举理也不理,管自己进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袁承杰哥俩醒来,周师叔早去了军营。周鹏举便带着他俩去洛阳市上逛逛,想让他们见识一下城中的繁华地方。没想到出得门来,大街上一片慌乱景象。从城门里纷纷扰扰挤进来很多拖家带口的流民,小孩的哭声,大人的责骂声,车轮滚动的声音,牛马的嘶鸣声,嘈杂不堪。街面上的粮油店、糕点店都排起长长的队伍。官兵们一队队从路上走过,时不时有几骑军马从旁边飞奔而过。一辆辆马车满载着家具、箱包等物,把几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有的车辆是从城里出去,有的车辆是从城外进来,互不相让,争吵声此起彼落。
看来李自成要来的消息已经在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洛阳地区。许多店铺都关起门来,生意要紧,逃命更要紧。城外的地主、官宦想躲到城里来,一家人带着家私财富熙熙攘攘的挤进城门。城里大些的官宦富豪,掌握信息多点,觉得洛阳城也不安全,纷纷雇好车马,准备将家人、财宝运到更远的城市开封去避难。
街上哄哄闹闹,无处落脚。三人走来走去,只有几条青楼、酒肆集中的街上,人口稀少些。平常光顾这里的多是些城里的达官显贵,这会正忙着跑路或搬家呢。这里的妓女们呢,觉得反正都是伺候男人,管它官兵还是李自成,只要伺候好了,她们才不用担心。周鹏举和这里的青楼女子貌似很熟悉,大家见着他便叫:“周公子,奴家等你很久啦——”“周公子,进来坐坐呀!”
周鹏举带着他俩一家家青楼走过,边走边与青楼女子打招呼。来到一家叫“有凤来仪”的高楼前,周鹏举站住了,说道:“两位哥哥,今天小弟请客,请你们尝尝鲜。”他知道两人山里来的,肯定没见过这种世面。袁承杰和孙贵都以为,周鹏举要在这家楼里请他们吃饭。
孙贵看着这些衣着暴露,涂脂抹粉,艳丽无比的女子,眼都瞪直了。门口几个女子都是会来事的主,赶紧一把抱住孙贵的腰,便往里面拖。袁承杰想要拉孙贵出来,也被俩女子拖住,拼了命往里面拽。周桐城乐呵呵的搂着两个女子的腰,跟着走进来。
三人被几个女子领到一间大套房里,里面琴棋书画俱全,一张桌子上摆着果盘、酒馔。女子们把三人按落座位,便坐在他们腿上,一人两个女子侍陪,剥着果皮,往人嘴巴里塞葡萄,塞桂圆。袁承杰被两个艳丽女子硬坐上来,强搂着脖子,不好意思去推他们的柔臀,便也只能由着他们。自己正襟危坐,任俩女子怎么塞果子,啥也不吃。他心里有着孙慧欣呢。
孙贵被两个女子坐上来,搂着他的脖子,耳鬓厮磨,搔首弄姿,毕竟血气方刚,直接拉一个女子到里间去了。袁承杰叫唤孙贵不住,被两个女子死死坐着搂住不让走。孙贵在里间折腾好一会,才筋疲力尽的出来。
周鹏举哈哈大笑:“孙贵兄弟真是个粗人,这么性急。这才是餐前水果,大餐还没有上呢!”袁承杰红着脸,想着外面乱糟糟,他们却在这里吃花酒,替孙贵感到害臊。
过了一会,孙贵虚脱般走了出来,那女子冲周鹏举笑着说:“哎呀,今天老娘赚了,抓到一个雏儿,得谢谢周公子。”说着推了孙贵入了座。
三人坐了片刻,见又进来三个女子,与刚才六个气质、容貌完全不同,颇有大家闺秀的姿容。三人一来,原来六个便退出去。三人中要数其中一个最为俏丽,她仪态万方,楚楚动人的走过来,微笑着向周鹏举行礼,说道:
“周公子,你来看玉儿啦,都快把我忘了吧?”说完便挨着周鹏举坐下。周鹏举便给袁承杰、孙贵介绍:
“这就是有凤来仪的头牌,沈玉儿!我的红颜知己!连福王都是她的迷弟!玉儿,这是我两个兄弟,袁承杰、孙贵。来,向两位哥哥敬酒。我们今天享受一下王侯待遇。”周鹏举说着狂放的笑了。
沈玉儿芊芊细手握了酒杯,习惯性的微笑着,向袁承杰、孙贵敬了一敬,自己先干了,把杯底向俩人一亮。袁承杰不为所动,孙贵拿着酒杯,看着玉儿干了便也干了。
“好!豪爽!”周鹏举击掌喊道,又说袁承杰:“哥哥呦,你赶紧喝吧,酒里没毒。”袁承杰只得干了一杯。周鹏举叫两位女子落座陪袁承杰哥俩。这次倒没有坐腿上,袁承杰缓了口气。孙贵看着身边的绝色佳丽,眼神迷离,手里的空酒杯都忘了放下。那女子呵呵笑了,赶紧给他满上,劝他喝酒。
周鹏举现年十九,自幼习武,倒有一身好功夫。可惜两次考武举人皆不中。因他父亲周桐城自忖儿子武艺出众,以为定能胜出,便没有送监考太监钱财。他自觉得不售于时,便也不再以功名为念。整日与一群官宦子弟游街走马,滑稽任侠,屡屡闯出祸来,让周桐城很是挠头。周鹏举不想着成家,尽找些青楼女子引为红颜知己,醉心于花酒之间。
六人喝着酒,沈玉儿说道:“今日外面乱糟糟,厨下没什么好菜,不如我来弹曲《汉宫秋月》以助酒兴。”周鹏举鼓掌说好,孙贵跟着起劲鼓掌。
沈玉儿古筝前坐好,略调一调弦,玉指拨了两三下,袁承杰便听得一声哀婉凄清之声,深入肺腑,一下带人入境。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抱着孙贵无处避雨,嚎哭无门的场景。
袁承杰听的入神,沈玉儿弹的用情,连孙贵都听的呆住了。一曲终了,周鹏举连连鼓掌,笑道:“好!好!玉儿,你从没弹得如今天这般动情过。”
沈玉儿起身致意谢过,又向三人敬了一杯酒,这次袁承杰拿起杯子干了,喝完他说了句:
“不错!短弦细柔,如见昔日长安繁华,长弦切切,如诉今日穷途之哭。”
玉儿听袁承杰说出“穷途之哭”,眼神一亮,心下柔然,含情脉脉的看着袁承杰,觉得如同知己一般。袁承杰被她眼神所吸引,又觉得不好意思,便移开目光。玉儿忙向袁承杰说道:
“哥哥解的贴切,正是此意!哥哥,你会古筝吗?”
“少时学过三五年,十年未曾碰了。”袁承杰说道。
沈玉儿刚才弹奏时,便看袁承杰与别个不同,眼睛不在她身上。听的用情,似有触动,似乎懂她的弦歌雅意。她回想起自己的身世,又想到如今战乱又生,真不知如何安身,找不到可托付之人,更带几分真情实意的去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