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望月小筑,阿离忙吩咐小红拿新衣服与若初换了,洗漱罢,若初对镜搽脸梳头,一面问道:“你今日请赖主管他们吃酒,可是锦园竣工了?”
阿离道:“是,今日正式竣工,年前无事了,待年后招了工,便可开门做生意了。”
慕若初叹道:“你清闲了,我又要忙了!眼看年关将至,我那本书也快写完了,龙笙想让我年前便完结了。还有织女坊,每日接十来单生意,忙的焦头烂额。”
南宫离笑道:“无妨,我陪着你便是。”
枕畔之上,阿离问道:“你今日如何去武大哥家?”
慕若初道:“锦园商户不是还差两个吗?我便想到了大哥的炊饼铺子,问他要不要去。”
阿离道:“大哥可愿意去?”
慕若初道:“自然愿意,只是放心不下二哥,因此我答应了等大哥去了之后,还叫二哥搬回来住。”
一阵长长的沉默,慕若初抬起头来看他,问道:“你生气了?”
阿离问道:“你为何不让常远接你,反叫二哥送你回来?”
慕若初回道:“大哥说,他家里没有歇脚的地方,便叫他留下马车,等我吃过晚饭,二哥送我回来。”
阿离又问道:“他送你,为何送了这半晌?当真是在带你看大夫吗?”
慕若初一阵心虚,坐起身来伸出脚道:“我当真绊了脚,你看,这几根脚趾都青了。”
阿离看见她白馥馥脚上果然青了两个脚趾,忙关切道:“不是说没伤着吗?我去拿些混血化瘀的药来擦。”说着起身向螺钿槅子抽屉里拿出一个一寸大的瓷盒,拿了烛台放到床头螺钿柜子上,说道:“把脚伸过来,我与你擦药。”
慕若初伸过脚去,阿离小心翼翼将药膏抹在患处,问道:“疼吗?”
慕若初摇头笑道:“不疼。阿离如今果然进益了,记得去年我脚崴时,阿离一看见我的脚,都要羞的满面通红呢。”
阿离吃她一逗,又微微红了脸,支吾道:“那时你是嫂嫂,如今是妻子,如何能比?”说罢收起瓷盒,道:“快躺进被窝里,仔细冷了。”
慕若初乖乖躺下,阿离俯身替她掖了被,放下帐幔,一同歇卧。
——
之后几日,阿离如从前一般,白天陪着慕若初到织女坊待客盘账,晚上陪她写书,隔一日便去一趟龙笙茶楼送书稿。梅龙笙直叹道:“你夫妻这般恩爱,真如神仙眷侣一般,叫人羡慕啊!”慕若初嗔他几句,也便罢了。
不觉到了腊月二十五,这日一早,慕若初和阿离上街置办年货,诸如腊药、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春帖、缕花、幡胜、馈岁盘盒、酒檐、羊腔、果子、五色纸钱、各色果子之类,又给玉娘、张嫂一人置办了一份,并胡氏姊妹一份,酬谢她们连日辛苦。
这日若初阿离正在织女坊发放薪酬,就听门口张嫂说道:“官人夫人请年后再来,咱们年前不接新客了。”
只听来人回道:“不接旁人便罢,却不能不接待我。”
慕若初闻声望去,只见一位锦衣玉带的公子伴着一位华衣金冠的娘子,正站在门口冲她笑,慕若初目瞪口呆的望了半日,失声欣喜叫道:“金莲姐!你回来了!”一面疾步奔过去抱住金莲,喜极而泣道:“姐姐真的回来了?我没做梦吧!”
潘金莲轻拍她的后背,难掩激动道:“初儿没做梦,我回来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呆了半日,还是阿离走过来道:“先请金莲姐与甄大人进屋说话吧。”慕若初这才迎了金莲夫妇进铺子坐了,令人上茶。
金莲望着她道:“初儿,几月不见,怎么清瘦了许多?”又看看一旁的南宫离,笑道:“阿离瞧着也更沉稳了。”
慕若初笑道:“我一个乡下丫头,自然又干又瘦,哪比得姐姐,俨然一副公侯贵戚家的夫人模样了。”
金莲伸手打她一下,嗔道:“小油嘴!还是这般爱打趣人!”
慕若初嬉笑讨饶,问道:“姐姐几时来的?住多少时日?”
潘金莲道:“原该二十九才来,相公与蔡太师告了假,提前几日回来了,来年初三就得返程。赶了两日的路,今儿上午才到,吃过晌饭,没知会一个人,就悄悄的先来看你们了。我原要一个人来,你姐夫说想你,非要跟来见见。”
慕若初望甄奇笑道:“姐夫是想我了,还是想我写的书了?”
甄奇哈哈大笑道:“若初还是这般聪明,你这书可写完了?自去了东京,我是日日惦记,想知道结局如何呢。”
慕若初道:“前日才写完了,一会儿咱们回家,我把书借你看几日便是。”
甄奇喜道:“那我先谢过妹子了。”
正说着,胡氏姊妹各捧上一盏茶来,胡杏儿举着茶杯望金莲道了万福,欣喜道:“潘姐姐可回来了,可把俺们想煞了。”
金莲忙接过茶笑道:“我也时时想念咱们一处做活的日子。这次东京回来,带了一些薄礼,答谢姐儿们替我照管织女坊。”于是对身旁丫鬟道:“你去把礼物拿进来吧。”
慕若初道:“今儿你两个定要随我家去,我要设宴为姐姐姐夫接风洗尘。”
金莲望甄奇一眼,甄奇笑道:“你不说,我们也自是要去的。”
南宫离说道:“初儿,你们且叙旧,我先回去叫小红素儿整置酒菜。”
慕若初点头道:“好,你去吧,记得买几坛好羊羔酒。”阿离应着去了。
潘金莲听见他唤初儿,诧异问道:“初儿,阿离为何不叫你嫂嫂?”
慕若初还未答话,胡杏儿便抢道:“潘姐姐不知道,咱们掌柜的与南宫少爷已成亲两个多月了。”
潘金莲大惊失色,问道:“初儿,这是真的?你怎么会嫁给阿离?二哥呢?”
慕若初讪讪笑道:“此时说来话长,回到府里我再与姐姐细说吧。”
须臾,丫鬟拎着七八个礼盒进来,金莲一一与玉娘等人发放了,又和她们叙了几句旧,便要告辞。拉着慕若初上了轿子,忙问:“你快与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若初垂下眼帘,沉吟片刻,才将前因后果与她说了一遍,只未提及武松此去是为救梁山贼寇宋江。
潘金莲听了,又气又急,道:“你糊涂啊!怎么能为赌一时之气,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慕若初笑道:“我与阿离,如今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恩爱夫妻,还有什么不足?”
金莲道:“你休瞒我,你心里是喜是忧,我会不知?你趁早与他和离了,大家好聚好散,拖的越久,你两个只会越痛苦。”
慕若初眉心深锁,低头不语。金莲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劝了一路,眼看轿子行至初园,方说道:“今晚我不走了,晚上咱两个一处睡,我还要和你说话。”
慕若初笑着点点头。见轿子停至仪门外,抬轿的小厮退出去,方携了金莲的手下得轿来,才下轿,却见杏儿迎上来磕头唤道:“初姐姐!”
慕若初转身一看,忙拉她起来,喜道:“杏儿!你也回来了?我可想煞你做的蜜饯点心了!”
金莲嗔道:“馋嘴儿,只想着吃!”
杏儿眼睛红红的,说道:“潘姐姐知道奴想家,便带了奴回来,奴才做了姐姐最爱吃的糖蒸酥酪,还有几样点心正在做,听闻姐姐回来了,等不及走来拜见。”
金莲道:“这回我带她来,就不带走了,还叫她留下伺候你吧。相公给我买了两个伶俐丫头伺候,倒也十分用心。”
慕若初笑道:“姐姐既如此说,就叫她留下吧。”
杏儿听了欢喜无限,磕了个头,还往厨房去了。慕若初与阿离领着金莲、甄奇走到望月小筑,素儿斟茶上来,阿离陪甄奇月仙堂坐了,慕若初拉着金莲去了她的房间,说道:“姐姐的屋子我每日都叫小红打扫,屋里摆设和姐姐住时一样哩。”
金莲走进屋内,见卧榻绣案皆在,锦帐绫幔俱新,屋内收拾的一尘不染,不禁落下泪来,说道:“初儿,我真怀念和你在初园的日子。”
慕若初眉心微蹙,问道:“怎么?姐姐可是受了委屈?”
金莲摇头道:“大娘子虽不待见我,看在相公的份上,倒也不敢与我为难。只是整日待在深宅内,府上规矩又大,闷的很。除了相公,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说着拿帕子擦擦脸上泪痕,笑道:“咱们两个在这儿说话,倒忘了他两个,走吧,话一时半会也说不完,横竖今日我不走了,咱们晚夕说话。”慕若初点头应是,两个手拉手来到月仙堂坐了。
慕若初吩咐素儿道:“把那床新做的红绫蚕丝被拿出来晒了,晚上我和金莲姐盖。”又对甄奇道:“姐夫,今日我要留姐姐住一晚,你可依?”
甄奇笑道:“我若不依,你和娘子岂能饶我?”
素儿道:“那屋子久没人住,只恐夜里冷,素儿再把那件羊绒毯子拿出来晒了,姐姐夜里压风使。”
慕若初点头道:“好,暖炉的炭别忘了添,再冻着我,仔细一顿好打。”
素儿看了阿离一眼,捂嘴偷笑,应喏退下。甄奇问道:“你的书呢?快拿来与我收好,省的待会儿吃醉了酒忘了。”
慕若初佯嗔道:“你当官老爷当惯了?指使起我来了!你央及央及我,我才拿。”
甄奇笑道:“好好好,烦劳妹子借书一观,三盒珍珠玉容膏立即奉上。”
慕若初一听来了兴致,欣喜道:“我这就拿书与姐夫!”说罢起身迳上楼去,须臾拿了书下来,递与甄奇道:“走之前记得还我,这可是个宝贝,多少人想花银子买还买不来呢。”
甄奇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我若带了你的书走,只怕你要追到汴京去。”说的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四人一处坐着叙些别情,掌灯时分小红来唤,方往迎春堂来,但见:金炉添兽炭,宝篆爇龙涎,八仙桌上香醪贮银壶,珍馐堆玉盘。四人分宾主入席,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直吃到二更时分,甄奇作辞要去,南宫离款留不住,送至大门首,打发他去了。
晚夕归到后院,慕若初要安置杏儿,她只说还要与小红一屋住,慕若初笑道:“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倒省了我不少事。”
一时小红烧下浴汤,慕若初便拉着金莲一同沐浴,两个在浴房里嬉笑打闹,直洗了约一个时辰方走出来。小红进去收拾时,见浴房里满地的水,惊讶道:“我的天呐,这两个祖宗不知怎么洗的,洗了这一地的水。”于是叫了杏儿一同打扫。
慕若初两个回到房中,搽脸梳头毕,歪在床上说话儿。
慕若初问道:“姐姐在东京过得可好?”
金莲道:“刚到汴京那几日,我想你想的厉害,恨不能立刻回来,甚至后悔嫁了人。相公知我想家,闲时常来陪我,变着法的哄我开心,偶尔也会带我出去游玩,这才渐渐好些。”叹息一声,又道:“自打那大娘子孙秀眉进了门,老夫人见相公冷待她,便说我不识大体,该劝他多往大娘子那里去才是。我只好劝了,相公知道若不依,老夫人必定还要与我为难,便把陪她的时间多了。”说罢叹息一声。
慕若初道:“那孙秀眉可有为难你?”
金莲道:“她面上宽任大度,在老夫人和相公面前殷勤嘴甜,还常常赏赐衣服头面与我,有时老夫人敲打我,她还在旁边替我说情儿,倒显出我不识大体。老夫人越来越不待见我,只说她好。初儿你说,我可是吃她算计了?”
慕若初思忖了一会儿,摇头道:“我没见过她,不能下断言。不过姐姐既觉得她颇有心机,那就多防着她些,小心使得万年船,多留个心眼儿总没错。”
金莲点头,说道:“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和阿离当真是同床的?那你和他有没有....?”
慕若初脸一红,摇头道:“没有,我俩只是同床而卧。”
潘金莲惊诧不已,说道:“阿离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竟也忍得住?”
慕若初眼神一暗,垂眸道:“他知道我不愿。”
潘金莲叹息一声,说道:“你啊!你可知一个男人夜夜与你同床共枕,却不越雷池一步,他有多煎熬?你既不肯与他做夫妻,何苦折磨他?趁早和离,你两个还是叔嫂,至于你要不要原谅二哥,那便另说了。若日子久了,你和阿离可连叔嫂都做不得了。”
慕若初被她一番话说动了心,垂眸思忖半晌,说道:“姐姐的话说的有理,我会好好考虑的。”
潘金莲见她肯听,欣慰些许,转而说道:“我想起一件正事。相公从蔡太师那儿听得,阳谷县的贺千户明年便要升迁了,那时副千户一职空出,我和相公原想着,把这个官职讨下来给二哥,如今你与二哥闹成这样,又嫁了阿离,这官职究竟是给二哥,还是给阿离?”
慕若初笑道:“自然是给二哥了,他在衙门做事,常与县里那些武官打交道,阿离不喜应酬,且要打理锦园,哪里还有空闲去做官。”
金莲点头道:“你既这么说,还给他吧。”说着打了个哈欠。
慕若初道:“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你两日舟车劳顿,早该歇了。”于是重新压了压被子,两人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