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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杨花朝去暮复离

杨花飞去泪沾臆,杨花飞来意还息。可怜杨柳花,忍思入南家。杨花去时心不难,南家结子何时还?杨白花,不恨飞去入闺闼,但恨杨花初拾时。不抱杨花凤窠里,却爱含情多结子。愿得有力知春风,杨花朝去暮复离。

——明 柳如是

冬天的渡口透着彻骨的寒冷,如刀般冷峭的北风掠过湖面,岸边那些早已枯萎的芦苇顺风而倒,了无生机。天阴沉沉的,似一张厚厚的帘幕低垂着,水天相连处溶为一色,几只叫不上名字的水鸟,贴着水面盘旋,啼声低回哀竭,给这冷清的渡口平添了几分肃杀。

晌午时分,码头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却也行色匆匆。只有这个女子,倚栏而立,宁静如斯,清澈如湖水般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迷蒙的湖面,那身半新不旧的湖绿色衣裙,在这寒冷的冬天虽显单薄,却更衬出女子的清灵秀雅。她就是被周府买去而又卖给归家院的杨爱。

杨爱并不急着跟人群一起去挤着登船,她在等归家院徐佛姨娘的画舫。

徐佛小字阿佛,生得娇柔俏丽,聪颖过人。自幼习琴棋书画,工诗词歌赋,尤善画兰,只把个兰花画得精妙传神,让时人称绝。其父丧后,随母自嘉兴迁来盛泽,不得已流落风尘。

盛泽镇隶属苏州府吴江县,地处太湖流域,以盛产丝绸而闻名海内外,这昌明隆盛之邦,自然是商贾云集,青楼群聚,真可谓是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奢华至极,自不必说。只是千万别小看了这秦楼楚馆,风月楼台,可是出了一代又一代名妓,更是文人骚客、公子王孙、商贾名流、纨绔子弟征歌狎妓、寻欢作乐的风月场所。徐佛以她的姿色和聪颖,在吴江盛泽的青楼中芳名大噪,红极一时。

杨爱第一次被卖到归家院时还只有十岁,面黄肌瘦,身量矮小,只知道姓杨,便不知其他。归家院的妈妈叫她做徐佛的侍女,一边侍候徐佛一边跟徐佛学些技艺。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便把这归家院当做了能给自己遮风挡雨的家了,十二分的殷勤听话乖巧,深得徐佛的爱怜,被徐佛收为养女,教以琴棋书画、社交礼仪。因她姓杨,又因有宋人王鲲写诗称赞当时的名妓杨爱:柳荫深处十间楼,玉管金樽春复秋。只有可人杨爱爱,家家团扇写风流。徐佛便为她起名为杨爱。

今天,徐佛是来接杨爱的。

北风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天空的乌云却已散开了去,虽没有阳光普照,湖面却渐渐明朗起来,鸟儿的叫声也不如先前那般凄厉。

凭栏而立的杨爱依然凝视着湖面,忽然,她忧郁的面容粲然一笑,因为她看到了,水天相连处有一艘船向这边驶来,那是一艘与众不同的船,船起楼台,雕梁画栋;方格轩窗,帷幔飘忽;两舷扶栏,色彩明艳。这便是她最熟悉的归家院的画舫了。

不待画舫靠岸停稳,杨爱一改文静之态,早已跑近来,急急地登上画舫。徐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无语凝噎。短短的一年,这其中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竟恍如隔世。徐佛慈爱地拍着杨爱的肩背,俩人相携着进了船舱。

坐定之后,徐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孩子,身段窈窕,皮肤白嫩,俏丽的面孔上,一双俊眼修眉,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一年不见,出落得更加超凡脱俗了。寒冬时节,虽衣着单薄,却面若桃花,娇羞可人。心里不由得暗暗赞道:如此天生丽质,足令众生倾倒。

看着如花般美妙的杨爱,徐佛内心却满是怅然,美人迟暮之感袭上心头。她已老大不小,早已厌倦了倚门卖笑、迎来送往的生涯。如果洗尽铅华,隐逸于灯红酒绿之后,红颜憔悴,年老色衰,谁又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杨爱可没有她想的那么多,上得船来就如回到家一般,扒着舷窗望向船尾溅起的雪白浪花,几只洁白的海鸥在浪花中欢快地盘旋鸣叫。心想,这些鸟儿该是多么快活,一点儿都不知愁滋味呢。

看了半天的浪花海鸥,杨爱见徐佛姨娘没说话,只不住地打量着自己想着心事,便转过头来,拉上窗帘。却被徐佛姨娘忧伤的面容吓得心里不安,转念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和在周家的遭遇,那股回家的兴奋之情也已悄然退去,便倚着徐佛的肩膀,暗自神伤。

船在湖面上随波摇荡,风在船舷两侧呼啸,徐佛没有说话,却听杨爱轻声吟唱道:

杨花飞去泪沾臆,杨花飞来意还息。可怜杨柳花,忍思入南家。杨花去时心不难,南家结子何时还?杨白花,不恨飞去入闺闼,但恨杨花初拾时。不抱杨花凤窠里,却爱含情多结子。愿得有力知春风,杨花朝去暮复离。

徐佛听她唱得婉转凄凉,缠绵哀怨,心想这如花般艳丽的女孩儿,小小年纪就尝尽世间凄楚,犹如飘忽不定的杨柳花,也不觉泪湿衣襟。

“姨娘,你别伤心了,都是爱爱不好,总让姨娘操心。”

“原本以为,你到周府做妾是你的造化大。周道登毕竟做过宰相,家道殷实,过个三年五载的,若你生得了一男半女,在周家你也就有了身份地位了,谁知你竟差点送命!”

杨爱默然无语。

“如今回归家院也好,大户人家的姬妾也是不好做的。”见她低头不语,徐佛又转而说道。

“姨娘,爱爱有一事相求。”杨爱仰头望着徐佛。

那一双碧漆似的瞳仁里有着说不清的期待与祈求,徐佛不忍看,扭头望向舱外寒彻的湖水:“你说罢,有何事相求?”

“姨娘!”杨爱眼巴巴地望着徐佛耳垂上随着船的晃动而摇摆不定的玉坠:“我不想回盛泽归家院了,请姨娘送我去苏州可好?”

徐佛惊奇地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碧漆似的眼眸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纯真与宁静,却过早地有了太多人世间的纷扰与忧伤。而那偶尔抿紧微微上翘的嘴角,又透着一股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刚烈与倔强。

“爱爱!”徐佛不忍回绝,沉吟着说:“这天下之大,所有的青楼可都是一样的啊!咱们这些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是专给那些达官贵人消遣的玩物。”

“我虽然改变不了自己低贱的命,却想换个地方生存。盛泽归家院离吴江太近了,我想走远点。”

徐佛明白了,点头道:“这样也好,那我就送你去苏州罢。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我看你秀骨娟娟,韵致天然,且又天资聪颖,多才多艺。日后,自有扬眉吐气的时光。”

杨爱破涕为笑:“爱爱谢姨娘恩典!”

苏州,就如春天里的一朵蔷薇,明艳柔媚。苏州河,日夜流淌着一河的花瓣水,一河馨香的胭脂。

此时正值深冬,似乎所有花花草草的颜色和胭脂水粉都沉淀于水底,河水显得格外幽深凝重。而黄昏将至的苏州河则如刚刚睁开眼眸的慵懒的美艳少妇,正等着侍女为她梳妆打扮,好去赴一场盛大的晚宴。

徐佛的画舫载着她和杨爱抵达河东岸的凌波楼时,已是掌灯时分。

今夜没有皎月,没有星星。白日里恬静委婉的河水,在渐渐亮起来的灯火中显得黯淡深沉,像幽深的梦一般,大大小小的画舫竞相争艳,船头船尾,雕龙镂凤;方格轩窗,绣帘珠幔;两侧扶栏上挂着水晶玻璃各色风灯,淡黄色的灯光,透过双重玻璃,疏疏密密地洒落于微漾涟漪的水面,和着那悠悠的汩汩的桨声,苏州河的夜显得那样温馨悠远而莫测。那明灭的闪烁不定的灯火,是梦的眼睛么?是不是在窥视或者偷听微风与河水的密语呢?

如今的杨爱可不再是归家院里的黄毛小丫头了,凌波楼的沈妈妈在徐佛送她来之前,早就知道她是吴江周相国府赶出来的姬妾,已经精心收拾出一间雅室,静候佳人。

跟着沈妈妈走进凌波楼的那一瞬间,杨爱有种恍惚眩晕的感觉,心底里那种唏嘘感慨自不必与人言说。

这是凌波楼上最好的房间,位于二楼东侧,仿红木的家具给人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镂花轩窗临河而开。窗下的木几上设有瑶琴,西边靠墙的书架上整齐地垒着满满的书,花梨木的桌子上设有文房四宝,东边是木格子的屏风,如满月的门洞上挂有水晶帘。里设卧榻,床上悬着粉色双绣花卉草虫纱帐。

肥胖的沈妈妈站在书案边,看着满脸惊愕的杨爱,颇为慈爱地笑道:“听你徐佛姨娘说,你最爱读书,才给你备了这些诗书经卷。以后这间屋子就是你的了,你看看,还满意么?”

杨爱在房间里随意走动着,摸摸梨花木的桌子,摸摸架上的书,走到窗下轻轻地拨弄琴弦。听着琴弦的铮铮声,心想,这里虽是青楼,自己却是主人,总胜过给大户人家做小妾,被人使来唤去的。

她走到沈妈妈面前,双腿微屈,双手相握,轻轻一福:“杨爱谢妈妈另眼相待。”

沈妈妈忙上前扶起,拉她坐在琴边的软椅上。

杨爱说:“沈妈妈,从今儿起,凌波楼就是我的家了,我想改个名儿。”

沈妈妈问:“改名儿?你可想好新名字了?”

杨爱望着窗外河里画舫上的灯火:“我本姓杨,杨柳本是一家,今后我就改姓柳,叫柳隐罢。”

她也不管沈妈妈听得懂还是听不懂,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只自顾自地说:“将真名真性情隐去,我就是苏州河畔柳浪桥头凌波楼的柳隐了。”她轻轻地说着,一字一句,却分外有力。沈妈妈有点错愕地看着这位刚从“宰相府”出来的姑娘,拉着她的手说:“好好好,从今儿起,你就叫柳隐了。”

沈妈妈辞别下楼,又想起一事道:“两个月后,是松江府名流陈继儒陈眉公的七十五岁寿辰,每年的这一天,陈眉公都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这一天也是江南才俊聚会的日子呢,你徐佛姨娘临走时再三交代了,一定要你去松江府赴陈眉公的宴会,到时她自会派人来接你。”

松江,又称云间,位于长江三角洲,自古就有“苏松税赋半天下”和“衣被天下”之称。境内水域宽阔,风光旖旎;河流纵横交错,九峰竞秀,素有“山骨水肤”之美称。而让松江闻名遐迩的是,才子云聚。

松江城往北二十余里,便是层峦叠嶂,郁郁青青的佘山,陈继儒就隐居在佘山东麓。

陈继儒,字仲醇。常骑一匹大角鹿往来于长堤柳下,潇洒出尘,飘然若仙,他自称为麋公,又号眉公。

陈眉公虽博学多才,精通古文经史,却一生不曾入仕途。一介布衣,怡情于山水,隐居在此,又深得朝廷一些风雅官员与民间风流学士的仰慕,以儒雅清名而闻名于江南。常有一些慕名者不远千里而来,或拜谒,或求诗索画。如此,隐士的家常常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他每年的寿辰也便成了江南文人学士的一场盛大聚会。

五十岁那年,陈眉公在佘山脚下开出一片园子,叫着逸翠园。园子的围墙一概桶瓦泥鳅脊,门栏窗槅,皆精雕细镂着各色花样,不加颜色,一色雪白石灰粉墙,不落富丽俗套。若进得园来,便有假山挡在眼前,假山上布满碧绿的青苔与翠幔,恰如一座青翠的屏风。转过翠屏,亭台轩榭,斗拱飞檐,如鸟儿振翅欲飞;曲水池沼,闻之汩汩,人在其中,犹如在画中一般;花草树木,曲径通幽,又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这一亭一榭,一草一木,一石一水,莫不体现出主人博大的胸壑与高雅的情趣,虽由能工巧匠雕琢而成,却宛如天然。

二十多年来,陈眉公的逸翠园便是江南文人雅士的一个绝妙去处。

柳隐两月前刚来凌波楼时,徐佛姨娘就说要她去参加这样的文人聚会,她心里忐忑不安,特地找来陈眉公的诗集,煞是认真地读了又读。

这日,天还没大亮,柳隐就起床梳洗,看着镜子里如云的乌发,娇俏的容颜,特别是那双会说话的丹凤眼,心里溢满了自信。她拿出一只精致的白底缠枝蓝花的小瓷瓶,这是徐佛姨娘特地留下的一种特制砒霜,她小心地扭开瓶盖,倒了一点在茶碗里,冲上热茶,慢慢饮尽。

她到河埠码头时,一位身材矫健壮硕,脸庞黑红的男子已候在那儿。只听沈妈妈说有人来接她,却不知道此人是谁。

那男子见她袅娜而来,笑问:“是柳隐柳姑娘吧?我是松江陈子龙,你徐佛姨娘让我来接你去佘山陈眉公家。”

柳隐低眉含笑,深深一福:“有劳公子了!”心想,这人说话眼睛向上似在看天呢,倒并不像在对眼前的人说话。

待柳隐上船坐稳,陈子龙吩咐船公开船,自己则端坐一旁,不再言语。

柳隐早就从徐佛姨娘嘴里听说过陈子龙的大名,只无缘得见。此人松江人,七岁通经史,十几岁时便博通经史百家,以诗词独步江东诗坛,并创立几社,素有云间才子之雅称。

她暗暗打量着,见他头戴一顶玄色方巾,几缕卷发倔强地从方巾下露出来,饱满的天庭,却眉宇深锁,似有重重心事。所以也不敢说话造次,只觉得眼前这男子虽有江南文士的儒雅,却更有几分燕赵男儿的气概,心里竟无端地生出几分敬慕来。

柳隐坐着陈子龙的小船到达佘山脚下的沸香泉时,已是晌午时分,一些名冠江南的才子佳人早已到了逸翠园。

虽是隆冬,太阳白晃晃的,可佘山脚下,车水马龙;沸香泉边,画舫林立;文人学士,峨冠博带;绿鬓朱颜,衣袂翩翩;笙歌渺渺,脂香拂面;真有说不尽的繁华,道不完的风流,就连这冬日的料峭寒风也染上了几分融融春色。

在这间以风雅闻名于江南的大厅里,柳隐冷眼望去,以草衣道人立足江湖的王修微;以诗画双绝蜚声秦淮两岸的杨宛淑;徐娘半老、风韵依然的杨云友;还有喜着素装而以冷艳闻名的林天素;如丁香花般忧郁的卞赛等,个个流光溢彩,艳丽非凡,真是衣香丽影,彩袂缤纷。

陈子龙一边忙不迭地跟熟悉的宾客打招呼,一边寻找着什么人,他一眼瞥见了坐在西边轩窗下的杨宛淑,便把柳隐带到她身边笑道:“这是盛泽归家院徐佛家的杨爱,如今在苏州的凌波楼,改名叫柳隐。她是第一次来这儿,我把她交给你了,你照顾着点。”说罢就上二楼去了。

杨宛淑既以诗画双绝冠名于秦淮两岸的秦楼楚馆,深受文人骚客的推崇,在色彩美学上自有她的独到之处。听陈子龙说这是徐佛家的女孩儿,便以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柳隐。但见她上着一件果绿色河西罗缎束腰宽袖薄袄,下身一袭果绿色金缕彩缎裙,娇小玲珑,清丽淡雅,眉不描而翠,腮无胭脂而红,一双丹凤眼似嗔非嗔,似颦含笑。在这美女如蝶穿花丛的大厅里,柳隐就如苏州河畔春风里的一株柔柳,一时间把个杨宛淑看得暗暗喝彩:好一个美人儿!

清丽可人的柳隐,竟让平时目无下尘的杨宛淑我见犹怜,她站起身来,拉过柳隐的手,只觉得这双小手肤如凝脂,柔若无骨。佘山脚下,沸香泉边的冬天十分寒冷,虽然厅里早已燃起板炭火,也挡不住从木格窗缝侵袭而来的冷峭北风,杨宛淑身着紫貂银鼠,犹自觉得冷浸浸的,而柳隐衣着单薄,却温润如玉,馥郁袭人,这又不免令杨宛淑心里暗暗称奇。

杨宛淑眯着她那双柔媚的杏仁眼,笑着对柳隐说:“我与你徐佛姨娘情同姐妹,平时我喜欢画几笔,也知你徐佛姨娘擅长画兰,她一定教过你的。来,我带你去那边露一手,让大家开开眼界。”

柳隐身不由己,跟着杨宛淑来到东边书房。

陈继儒真不愧是松江府名流雅士,书房宽敞明亮,三面墙壁上,书柜从地面一直到天花板,乍一看,这三面墙壁竟如用书砌成一般。另一面墙上一扇巨大的镂空长窗,临河而开,枣红色金丝绒窗帘分两边各用一只银色帘钩挽住,一张梨花木的大书案当窗而放,书房简洁大气,体现出主人的学识渊博与宽大襟怀。

她们进入书房时,那张大书案旁早已围满了人,大家正在看一位书生凝神运笔,醮墨写字。柳隐一见这人便笑了,又怕笑出声来不雅,便用手掩了口。

原来这人太瘦了,脸色苍白,个子又高,一袭长衫穿在他身上就像挂在衣架上飘荡,如果再蓬着头发,掉个长长的舌头,活脱脱便是戏里唱的白无常鬼了。再看他的字,如刀砍斧削般冷峻,直逼魏晋风范,条幅尚未写完,边上早有人高声喝彩。

柳隐早就从徐佛姨娘那里听说过杨宛淑在作画上的名气,而且,陈眉公的逸翠园又是藏龙卧虎之地,眼前这书生的字就不可小看,虽有一试锋芒之心,又怕显丑露羞,让人耻笑。

杨宛淑何以如此竭力怂恿柳隐在这才子才女如过江之鲫的逸翠园献墨宝?原来她早就听说徐佛手下有个女孩子,是吴江故相下堂妾,又是徐佛一手调教出来的,今日一见,果然超凡脱俗、清新可人,只是不知她内在的学识如何,今天何不试试她到底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呢?还是兰心蕙质、秀外慧中的绝色佳人?

所以,不容柳隐开口,等那书生写完一搁笔,杨宛淑就把柳隐推到书案前,又从笔架上拿一支新狼毫,塞在她手里,边上早有人收起了那书生写的条幅,又新铺上了宣纸。

柳隐此时再也无法推诿,凝思片刻,便用左手拉起右手的宽大袄袖,右手握笔,饱蘸墨汁,在宣纸上挥笔行走,一时,四周静悄悄的,大家的目光顺着她的笔锋游动。片刻后,再回头细看整个画面时,只见一带溪流在几块山石边激起层层水花,一株幽兰倚石而开,似有清冽幽远的暗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观赏者仿佛置身于一个幽静的山谷,不见其鸟,却闻鸟鸣,未见其花,已嗅其香。

“妙啊!”一旁有人拍手称绝,柳隐回头看时,见一位中等身材,脸颊清瘦,目光有神,举止洒脱豁达的男子,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杨宛淑推了她一把:“还不快拜见‘画中九友’杨龙友先生。”

在归家院跟徐佛姨娘学画时,时常听姨娘说起这位蜚声江南的大画家,听杨宛淑说这就是杨文骢杨龙友,纳头便拜。

“姑娘使不得,快起快起!”杨龙友爽朗地笑着,“姑娘的画清润灵动,秀骨铮铮,怕是连须眉男子也应退避三舍呢!”

柳隐听了,心中窃喜,知道此人无须奉承她一个平常的小女子,便谦逊地说:“小女子才疏学浅,还望大师指点。”

一边的杨宛淑却催道:“久违了龙友兄,今日适逢其会,快快作一幅好画来,自当罚酒。”说罢,就推杨龙友到画案前。一边,早有陈府仆人换了新画笔,将宣纸铺开,四角压上墨玉镇纸。

杨龙友在案前凝神片刻,便挽袖舒腕,执笔挥洒,只消一盏茶的工夫,一幅《京口烟雨图》便悄然落在莹白的宣纸上。柳隐看去,心里不由得暗自叹绝:真是灵秀神妙,苍润古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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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甜宠+女主外星人+伪兄妹】萧大帅追妻有三招:卖腐,自恋加硬撩。(一)古里芃芃:“萧熠然,别碰我男神,把你的爪从他身上拿下来!”萧大帅邪魅一笑,“好,不碰他,我碰你!”众人:大帅,放下你妹妹,让我们来!(二)古里芃芃:“我对灯发四,一定会砍了萧熠然的桃花,让他当万年单身狗!”萧大帅闻言眉开眼笑:“果然,本帅是民国第一美,小狐狸也为我的美貌所倾倒,怕我招蜂引蝶,她真是爱惨了我!”众人:大帅,你怕不是想多了!(三)古里芃芃将自己裹成大粽子,“萧熠然,别过来!”“纯情”大帅不紧不慢地解开衬衣扣子,“不想吃肉吗?肉很好吃!我也是第一次吃,我们一起研究!”众人:这样我们男配就没戏了?不阔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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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根紫萧千机,白逍逸下山了,他要去往皇城太安,顺便看一看这偌大的江湖。有老僧一气六千里,坐化时低眉浅笑。有书生游历数百载,要为后世开太平。有红衣打伞望当归,当归之人何时归。总之啊,这一座江湖,文人绝世,武人无双,有剑魁吕梁。且看这风流倜傥,且看这儿女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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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时,我们,似乎成为了世界的主角,遗憾过,苦恼过,伤心心过,但庆幸的是在那个即将逝去的青春里,你世界的男主随着四季辗转在你身旁,陪你笑,陪你哭……终有一天,你发现他只是喜欢你身边的那个人而已…“你知道的,我喜欢她哎。”“没事…”至少我的青春,你来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