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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暮秋的时候,孙玉珠领着一家人在嗷嗷号叫的大北风中,终于找到了那个叫龙潭的小镇,找到了本家三叔住的宅院,那一刻,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拿着长长的鞭杆,从马车上歪倒了身子,扑通一声倒了下去,躺在了落满黄色树叶的大地上。媳妇张氏顾不得和三叔三婶子打声招呼,尖叫一声扑上去,哀哀地声声呼唤着:“轩他爹,你咋了?”

“老大家的,玉珠这是累的。赶紧把他扶到屋里的炕上去,歇一会儿就好了。”三叔孙青山说。

孙玉启和李茂林哥俩把孙玉珠抬进三叔为他们准备好的屋子,张氏和两个儿子、两个闺女大呼小叫地跟了进去,炕已经烧热了,屋里热气腾腾的。炕下的灶膛里燃着木柴棒子,风把火抽进灶膛,火就旺燃起来,呼呼地燃烧着。张氏流着眼泪,塞进几根木头柈子。然后,站起身子,打开一捆行李,铺好褥子,扒掉孙玉珠脚上的鞋子和身上的衣服,接过卢桂英递过来的湿手巾,轻轻地擦着他的宽额方脸,心里的疼一阵比一阵更强烈。不一会儿,手中的白毛巾就变成了黑色的布条,她转身扔进了水盆,流着泪接过一碗热米汤,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丈夫的嘴里,孙玉珠蠕动着喉结,喝进这生命之源,脸上渐渐出现红晕。她的身后,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她忽然想起卢桂英,这个差点让丈夫孙玉珠掉了魂的陌生女人,猛地一转身,看见她拿着洗得很白的毛巾一直站在那里,细细的脖颈上也满是肮脏的尘土,一双好看的眼睛似乎困得睁不开了,再看孩子们,行李也没打开,就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躺在了炕上,睡得四仰八叉的。

“桂英,你也去睡一觉吧,醒过来再说,好吧?”

“大娘,请你叫我英子!”

“不!卢桂英,你在这个家里,就叫桂英。”张氏想起孙玉珠为死去的英子神魂颠倒,以及这个和英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后,丈夫的痛苦表情,坚定地说。

卢桂英愣了愣,走到对面的炕上,拉上布帘子,躺到炕上,睡了过去。

张氏看着她窈窕的背影,若有所思,呆站了一会儿,也躺在丈夫的身边睡去了。

张氏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张箐筠。本来,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谁知,到了他爹那一辈,却染上了吸大烟的毒瘾,败了家不说,不到四十岁就抛下孤儿寡母去了九泉。箐筠的娘生活无着落,就把她下嫁给了孙玉珠,好歹有个活路。嫁到孙家后,没有人再叫她的名字,公婆和长辈人叫她老大家的,丈夫称她为孩儿他娘,同辈的叫嫂子啥的,孩子们称呼她娘,她的名字渐渐被人遗忘,应付外面的事时,以张氏代之,此时的张箐筠已经是五个孩子的娘了,她的样子还是很好看的,身体曲线姣好,脸蛋鼓溜溜的,从那不凸不凹的颧骨,微妙地转变到那不太显著可也不见瘦弱的下巴颏,显出了她的有着古典美的鹅蛋脸形,和林黛玉的脸形一样的,两条在鼻梁上分开朝太阳穴弯上去的黑黝黝的眉毛,恰到好处地衬托了那双伶俐的黑幽幽的眼睛。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温柔而睿智。她和孙玉珠同床共枕的第一天,她就觉出他的不对劲,十六岁的她还不懂得男女之事,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只是觉得他的眼神总是忧郁的,平时没有几句话,蔫不唧地靠墙根一站,嘴里吧嗒着老叶子烟袋,眼睛瞅着蓝天或者屋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的热情。

一个女人的新婚之夜,应该是咋样的呢?张箐筠不知道,她的新婚之夜却是暗淡的。婚礼后,她就一直蒙着红盖头一动不动地坐在炕沿上。天都快亮了,也没有人来揭,不知是何时了,她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一阵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好像是婆婆在与一个男人说着啥,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一个人来,他关上门,走到她跟前来。张箐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害羞地垂下了头,眼睛瞅着红盖头下面的地,她看见一双穿着青布新鞋的男人的大脚站在那里,听见了他粗重的喘息声,她的红盖头被揭了去,慌乱得她不知如何是好,谁知,眼前这个男人,她的新婚丈夫却瓮声瓮气地说:“睡吧,不早了。”就一个人抱着被褥背对着她睡了,一会儿,鼾声如雷。她却瞪着眼睛流着心酸的泪,直到天明。

一年后,婆婆见她的肚子扁扁的,没有任何的动静,很是纳闷,难道媳妇不生育吗?

那是一个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晚吧,晚饭后,劳累了一整天的她刚要休息,小姑玉云走进屋来说:“嫂子,娘叫你去一趟,说是有话说。”

“嗯。”她披上棉袄跟着小姑走进婆婆屋里,站在地上看着婆婆,婆婆叼着长长的木杆红玛瑙嘴的黄铜大烟袋锅子,拧着鸭子腿坐在炕上,看见她进来,说:“来,坐娘这儿来。”

她一偏腿坐在火炕沿上,说:“娘,啥事啊?”

娘冲着小姑子一努嘴,小姑子赶紧出去,关严了房门,娘瞅了一眼她,说:“老大家的,你都结婚一年多了吧,肚子咋不见动静?”

她的脸上飞起一朵红霞,低垂着头不吭声。

“孩子,你若是有病也没关系,娘给你扎古(治病)。这到底是咋回事呢?你说话呀?”

“娘。”她叫了一声,眼泪就下来了,“他不要俺。这一年,他碰都没碰俺一下。”

“啥?孩子,你说啥?这个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那个晚上,丈夫孙玉珠没回来睡觉,她听见婆婆的怒骂声:“你咋这么死心眼啊!英子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想着她,放着眼前的媳妇不要,你不要,俺要!一年后,你要给俺生个大胖孙子。你气死俺了!”婆婆捶胸顿足。

她躲在被窝里哭泣,听了这话,她一个激灵,谁是英子?为啥,丈夫的心里只有英子?难道,我还不如一个死人在丈夫心里的地位?

张箐筠是个有心眼的女人,她啥也不问丈夫,只是默默地做着她该做的一切,对丈夫更加体贴入微。早上,丈夫出门时,她给丈夫系上衣服扣子;晚上,睡前,她端来一大盆热水,给丈夫洗脚。她听见婆婆说:“你媳妇哪不好?人家多好的闺女,你要耽误人家一辈子吗?”过了一段日子,她发现孙玉珠盯着她看的时候多了起来,眼神也渐渐地温柔了。她勇敢地与他对视,她那双在浓密的睫毛下显得阴暗的闪耀着的黑葡萄粒似的大眼睛,亲切地盯着他的脸,她看见丈夫的脸上,有一股被压抑的生气,在那亮晶晶的眼睛和红红的嘴唇间掠过,仿佛有一种过剩的生命力洋溢在他的全身心。她故意极力地掩藏她眼睛里的光辉,却把端丽和温雅在隐约可辨的微笑里闪烁着。她一定会取代孙玉珠心里的那个英子,对于这一点,她有信心。

数日之后的一个夜晚,孙玉珠在梦中边哭边喊着:“英子,英子……”

张箐筠推醒他,说:“你醒醒,做噩梦了?”

孙玉珠擦掉脸上的汗,说:“我说梦话了?我说啥了?”

“你在喊英子,英子是谁呢?能告诉我吗?”

孙玉珠的脸上又淌汗了,他垂下头,不好意思地说:“真对不起。”

张箐筠说:“你没啥对不起我的呀。”

他听了这话,更加自责,他伸出手去,第一次温柔地抚摸了她的脸,对她讲了英子的故事。第一次说了比他们俩在一起一年说的都多的话,张箐筠哭了,孙玉珠把她拉进怀里,说:“俺是真的对不起你。”说完,眼泪也簌簌下落。

“别哭,从今以后,我们好好地过日子。”张箐筠伸出纤细的玉手,替他擦去眼泪。

“好媳妇。从今天起,我要把英子忘了。”孙玉珠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嘴唇上亲吻着。随即,他疯狂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嘴唇,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说:“不要离开我,媳妇,一辈子都不要离开!”

“俺不离开你,俺守着你过日子心里踏实。”张箐筠搂着孙玉珠的脖子,身子紧紧贴在孙玉珠火热的身子上。

孙玉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喘息着翻身压在她纤柔的小身子上。

第二年的春天,张箐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孙清轩。

五天以后,孙清轩的身体完全复原了。吃过柔姿给他送来的晚饭,他试着下地走了几圈,感觉不错。他知道,该走了。这些天,他无聊地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休养,没事就背诵郭明森点的五出戏的戏词,几乎滚瓜烂熟了。沉浸在驴皮影的戏词里,他休养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手上、脸上的冻伤很快就好了。晚上,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看着烛影风摇,小声地哼着戏词,仿佛娘的那双闪现着柔和温存神色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儿啊!你到了哪里了呢?娘很着急呢。”

天终于亮了。晨曦直射进窗口,洒在土炕上,照在孙清轩熟睡而安详的脸上,他唇边那一抹微笑,让他的魅力自然显露。外面下着大雪,北风也在嗷嗷号叫着,萧云飞一家人都在睡着。五更天了,鸡叫声此起彼伏,他悄悄地爬起来,穿上衣服,收拾好行装,坐在火炕上等着萧云飞起来,就向他辞行。躺在萧家炕上的这几天,他心急如焚,他不知道爹娘是不是到了龙潭镇的三爷家。他就是不能走,有一分力气,爬也要尽快找到爹娘。现在,他总算好了,他必须走。他看了看窗外飘着的大雪,心里想,别说下大雪,就是下刀子,我也要去找爹娘。他跳下炕,着急地在地上徘徊,也想不辞而别,又一想,萧家救了他的命,他不能失礼。他知道,萧家人晚上睡得晚,早上起得也晚。这大冷的天,不到日上红窗,是不会起来的,等吧。他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恢复体能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浮现在眼前。柔姿的小手抚摸他脸颊的那种他从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又潜回体内。这个女孩子真的很可爱,她脸上两个小酒窝,汪着怎样的情感呢?她似乎很喜欢自己,总是有事没事地腻在自己身边,小哥哥、小哥哥地叫着。她那个大师兄李玉强,好像很不愿意她在自己的屋里,一看见她来,就想着法把她调出去,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玉强,你去把影幕找出来,今天,我们排练《杨家将》,人物的影人都准备好了吗?”

孙清轩心里一阵狂喜,萧老板起来了,他在院子里指挥着他的皮影戏班子排戏呢。他跳下地就往门外跑,边跑边想,萧老板咋了?嗓子沙哑,声音也发堵。

就听李玉强说:“师父,你咋了?嗓子哑了?”

“唉!我正急呢,还有五天,就到祝寿的日子了,我这嗓子要是不好,可咋办啊?”

“没事,有我和继先他们呢。”

“我的戏,你能唱?就是能唱,也得有人换啊。我都急死了!”

孙清轩傻在了那里。他不知道,这几天,萧云飞上了大火,火气在他的肺里和胃里燃烧,把嗓子烧哑了,哑得说不出话了。哑了嗓子,他更着急,郭明森老爷子的寿诞就要到了,他点的五出戏,他都唱主角。他的四个徒弟还达不到他的水平,这个时候,他却接到了一封差点要了他命的信。大儿子萧燕青来信说,日本人在东北杀人放火,让他注意家人的安全。看了这封信,萧云飞的心里像生了个火球,一下子蹿上了天灵盖,脸腾地就红彤彤的了,比红脸的关公还红。他闭上眼睛待了半晌,不言语,额头现出皱纹,疑惑、悲哀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他担心着在上海和北京的儿子,枪子可不长眼睛,更担心日本鬼子打进东北以后水深火热的日子,恐怕,他再也不能安生地唱皮影戏了。

那个夜晚,他一夜未曾合眼,忍着嗓子丝丝缕缕的疼痛,瞅着屋顶由一根根的秫秸码成的顶棚出神。信的内容,他都瞒着太太梅君,他不想吓到她,她听了后,一定惦记儿子,日夜难眠的;他更不能告诉戏班子里的人,那样会人心惶惶,影响祝寿演出。他是男人,是戏班子的主心骨,他得承担起一切的不幸。就这么急火闷着,把嗓子闷哑了,一个唱戏的,嗓子坏了,不是要了命了吗?眼瞅着郭老太爷的寿诞就要到了,已经答应他老人家了,五出戏都得他唱主角,临了却上不了阵了,关键是没人替得了他!他是急上加急啊。

“萧老板,你早。”孙清轩哪里知道萧云飞的心事,他正一心想走。

萧云飞闻声转身,哑着嗓子说:“孩子,身体全好了吗?”

“好了。清轩谢谢萧老板的救命之恩。”言罢,双膝跪倒在雪地上,磕头便拜:“大恩不言谢,有机会,我一定报答您救命的大恩大德。”

“快起来,雪地上凉啊,孩子!”萧云飞急忙扶起他,“走,屋里去聊。”

“师父,师父!”刘继先大叫着跑过来,“不好了,师父!”

“咋了,继先?”萧云飞焦急地问。

“大师兄摔着了。他刚才领着我们搭影布架子,从木架子上掉了下来。”

“咋这么不小心啊!摔伤了吗?”萧云飞急三火四地边往练功房走边问。

“好像腿断了,他疼得嗷嗷叫呢。”刘继先憨憨地说。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这是老天爷要灭了我呀!他摔伤了,我又哑了嗓子,戏谁唱?这可咋好啊!继先,你赶快去请郎中来,给玉强疗伤再说。唉!”他打了个哀声,嗓子几乎出不来音了。

“哎!师父,我这就去请郎中。”刘继先答应了一声就走了。

萧云飞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摔倒,孙清轩赶紧上前扶住他。

“萧老板,不,萧大叔,你千万别着急。有一句话叫车到山前必有路。请你告诉我,这次给郭老太爷祝寿,都演什么剧目?”

“有《五峰会》《空城计》《青龙剑》《杨家将》和《四平山》等剧。”萧云飞费劲地说出了戏名,他几乎说不出话了,眼睛不眨地望着他,心里疑惑重重:“难道,你会唱皮影戏?”

“萧大叔,本来,我是找你辞行的。你救了我的命,此恩我一定要报。但救场如救火,为了这次祝寿演出成功,我先不走了,我来替你出演怎么样?”孙清轩自信地说。

“你行?你唱过皮影戏?”萧云飞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他,这么个小小的孩子能行?

“我看过我爷和我爹唱,这几出戏的词,我都会。”

“哦,那你唱几句我听听。”萧云飞来了精神,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孙清轩。

孙清轩稳稳神,清了一下嗓子,张开嘴,一句经典皮影戏词字正腔圆地发出朱唇:

凤翅盔,头上安,

连环甲,身上穿……

孙清轩的唱腔激越、苍凉,穿透力极强,他清秀俊雅的脸庞上,突然放射出强烈的光芒,那双闪动着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黑幽幽的,像一潭清澈的泉水,流淌着智慧的阳光。萧云飞震惊了,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男孩子竟然是个技艺高强的艺人,他搓了搓手,说:“清轩,还有五天的时间,一出戏只有一天的时间排演,你行吗?”

“没问题。萧大叔,现在就去练吧,救场如救火呀!”

“好!走!我们去练功房。”萧云飞领着他去了练功房,不一会儿,萧云飞招手把大家围拢在一起,说:“我的嗓子哑了,你们的大师兄摔坏了腿,郭爷的寿辰演出不能耽误,从今天起,这位小哥就代替我领着大家练戏,你们要听从他的安排。我唱的角都由他唱,希望大家好好地听他的安排,配合他,练好戏。演好了,郭爷的赏钱就多,大家的收入就高,你们说,是这个理吧?”

演员们异口同声地说:“是!放心吧。萧班主,我们会尽力的。”

“等演完了戏,我请大伙吃饭。”萧云飞说完,转过身去,将五个影卷递给孙清轩,沙哑着嗓子说:“拿去吧,好好看看。我相信你。”

孙清轩郑重地接过影卷,说:“我是第一次上台唱皮影戏,就接了这么重的担子。萧大叔,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说完,他转过身子对大家说:“各位兄长,小老弟们,为了我们的戏班子,为了我们的生存,我们就拼五天,好吗?”

“好!”大家都很激动,话如春雷一样的响。

李乐师说:“班主病了,还有我们大家。孙先生,你就安排吧。我们听你的。”

孙清轩说:“那我就安排了。哪位是影台前左边的拿线的主操影者,请站到这里来。”

刘继先站过去,说:“是我,孙先生。”

孙清轩说:“二师兄是吧?你是掌上线的,非常关键,你要把握好人物出场的时间和动作的协调。另外,你耍的人物,要由你来唱。”

“我知道了。”刘继先憨憨地说。

“谁是前台中间的顶灯呢?请站过来。”

洪德奎说:“是我。”

“好,你是三师兄吧。你虽然是协助拿线人操纵影人的贴线,但是至关重要,不得马虎。”

这时,乐师李松山站了起来,说:“孙先生,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一看你就懂驴皮影,是个行家,佩服。我是前台右侧打着的,就是负责班鼓、响板、大锣、铙钹演奏的,同时,我是拉着的,主奏四弦琴,乐器这一块,我负责了。”

“谢谢你,李乐师。”孙清轩拉着他的手,走到台前,说:“李乐师,你的乐队一定是最棒的,除了你的乐队,我想,你还应该管理一下负责唱的演员手里的活计。比如,主攻唱小儿,即旦角的,手里要有打鼓的活计。”

“得嘞!孙先生,你放心吧。为了我们的戏班子,我们一起干。”

“好!我相信,只要我们大家一起努力,一定会搞他个满堂彩。”孙清轩热烈地说:“萧老板是唱生角的,他的老生、文生、武生所有的唱腔都归我,那么,其他的旦角和净角、丑角的唱腔就压在一个人的身上了,你唱一个行当,就有不同的人物、不同年龄和不同的性格,一定要把握好。大伙说,可以吗?”

“行!孙先生,就这么着了。”刘继先热烈地说。

“唱旦角的,所有的人物一肩担,各角如此类推,是这样吗?”洪德奎问。

“是,这样人手就够了,大家却很辛苦,能承受吗?”

“能。这点苦不算什么?开始吧,孙先生。”

萧云飞坐在台下,高兴坏了。他抿着嘴,抱着膀子,不吭声。心里却说,这小子,简直就是个皮影戏的天才呀!不但能唱还能导。你看他稳稳当当一站,就把整个排练安排得井井有条。我不能放他走了,千兵好征,一将难得呀。有了他,我的戏班子就有希望了。他正得意,就听孙清轩说:“萧大叔,你看这样安排行吗?”

“非常好,清轩。开练吧。”萧云飞说完,感觉一阵轻松,嗓子不那么疼了,火气也消了一大半。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孙清轩一抬手,李乐师那边就响起了班鼓、响板、大锣、铙钹的演奏声,紧接着,一把四弦琴就开始了伴奏。孙清轩一嗓子唱出去,高亢的皮影戏唱腔就穿透排练房,回荡在院里院外白茫茫的雪野里了。

萧云飞起身回屋,兴奋地把孙清轩的表现,告诉了老婆梅君和女儿柔姿。他说,他不但是个好演员,还是个好导演。两个女人立即去了练功房,柔姿大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唱戏的孙清轩,心里翻卷起一种从没有过的爱慕的浪涛,她两只圆圆的结实的手臂文雅地放在腿上,看着他唱的时候的面部表情。他真是表演天才呢,随着唱词的内容,蹙眉、眯眼、微笑、流泪,他完全把自己融入了角色之中,柔姿的脸色出现了温柔的光芒,眼神专注,脸色红润,一双小手激动地拍着巴掌,嘴里高呼:“好!唱得太好了。”她嘴角的肌肉微微地颤抖着,一行热泪从那黑亮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这是咋了?为啥我现在的心里,全是他的影子?他咋占有了我的心呢?

她正想着,梅君拉着她说:“走!给这孩子做点好吃的去。”她才醒过神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跟着娘去了厨房。她边走边回头,心里说:“啊!他多么的英俊,多么的洒脱,他唱得多么的好。他是最出色的皮影艺人。”

“丫头,咋哭了?”梅君明白了柔姿的眼泪为啥而流了,她是过来人,啥看不懂?她只是不想让唯一的女儿过早地陷入爱情的泥潭,再说,孙清轩到底是个啥人,她并不知道。她不能让女儿冒这个险。孩子啊,你大师兄多好,几乎是和你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啊。咋没看见你为了他流过泪呢?柔姿,娘在心里,早就把你许配了你大师兄了,我不会同意你再有其他想法的。难道,青梅竹马的感情,会败在刚认识几天的姓孙的小子手里?他再能,咱毕竟不了解他呀!她瞟了一眼柔姿晶莹如凝脂的皮肤和鲜红的嘴唇,看到了女儿柔媚的眼光和嘴角的笑意,心里说:“少不更事啊!千万别糊涂,闺女!娘不会让你胡来的。”

“娘,我没哭,眼里进东西了。”柔姿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掩饰地说。

“女孩子家,处事要稳重。有事问娘,千万不要自己做主,知道吗?”梅君话里有话地点拨着女儿。

“娘,我做错啥了吗?”冰雪聪明的柔姿一下子听出了娘话里的含义,她站在那里不走了,嘟着小嘴,忽闪着两眼瞅着娘,倒看得梅君不自在了,倒像是自己做错了啥,她张着口怔怔地站着,直着眼睛瞅着柔姿,半晌才说:“看你,较啥真啊!娘只是嘱咐你。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懂的,娘不告诉你,谁告诉你呢?”

柔姿来了精神,她的眼里似乎燃烧着一束火焰,热烈地说:“娘,我知道。”她跳了跳,雪在她的脚下痛苦地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她不管,眉飞色舞地说:“娘,你说我这个小哥哥,他太神了。你说,他咋唱得那么好呢?”

“他唱得再好,也是个过路的。他不会在咱家住下去的。柔姿,你大师兄摔断了腿,你去看过他了吗?”

“还没有。这不是没空吗?”柔姿不情愿地说。

“去看看他,他需要你的关心。”梅君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柔姿看,看得柔姿心里发毛。她想,娘这是咋了?

“好!我去看他。”片刻,柔姿爽快地回答。

李玉强躺在炕上,头发乱蓬蓬的,脸色青黄,没有一点血色,两只眼角上,带着泪痕。此刻,他瞪着眼睛望着窗棂,痛苦地呻吟着,腿疼,心也疼。腿疼是小事,心疼倒是要了命的。他紧紧地抿住嘴唇,不让呻吟声传出去。他听见练功房里传来的孙清轩激越、高亢的唱腔和如雷鸣般的音乐声,好像还有柔姿拍手叫好的声音,痛苦地咧了咧嘴,伸出手去抚摸着右腿小腿上的木夹板,直起上身,又咬牙躺了下去。真他妈的倒霉!在这关键时刻竟然摔断了腿,让那个姓孙的外来小子出尽了风头。咚的一声,他的拳头,砸在土炕上的被角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他知道,这动静再大也没有人会听到,现在,人们忙得顾不上他。那么,柔姿应该来守着他呀!她为啥不来?是为了那个姓孙的小子吗?他的脸上显露出悲哀的神色,颓唐地委顿下去,又浓又黑的眉毛底下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他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的声音,忽地,他听到了柔姿眉飞色舞地说:“娘,你说我这个小哥哥,他太神了。你说,他咋唱得那么好呢?”他的心沉下去,咚的一声,掉在了万丈深渊里。

“啊!”他发出凄厉的号叫声。就是这一声,也被淹没在雷鸣般的演奏声里,没有人听得到的。他知道,不到中午吃饭,是不会有人来看他了。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从鼻孔里微微发出来一点声息。

他喜欢柔姿,从小就喜欢。她小小的微翘嘴巴上红红的嘴唇,使整张脸都生动活泼,袅袅婷婷的腰肢像风摆的杨柳,流淌着自然的风韵和无限的活泼和天真,使人想起她就联想到温柔、甜蜜的字眼。孙清轩来了后,他发现,柔姿总在他的屋里,和他说这道那的。让他的心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那天,他见她在孙清轩的房里端汤喂水的,心里说,柔姿,你啥时候这样对过我呢?得想办法调出柔姿,所以,他跑到野外,在茫茫的雪野上逮了几只乳鸽,捡了干树枝子,兴奋地点燃,烧了乳鸽,以讨她的欢心,谁知,她竟然翻了脸,说他心肠狠,杀死了小鸽子,

“柔姿,乳鸽大补,对女孩子的身体有好处的。强哥是为你好啊!”

“谁稀罕你为我好?为我好也不该杀生。我不喜欢。”柔姿叽叽歪歪地耍着小脾气。

拎着鸽子的李玉强愣在那里,尴尬地不知咋做了,以前的柔姿不是这样的,咋来了个孙清轩就变了?刁蛮、无理!难道,他和她这么多年的耳鬓厮磨,不如和这小子几天的相处?

想到这一幕,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柔姿,你是我的!是我的!”他在心里呐喊着。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快要沉到渊底了。

“大师兄,我来看你了,咋样?好些了吗?”

正当李玉强柔肠百转百爪挠心痛苦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一声女人的问候,如晴天霹雳在屋里炸响。闻声,他竟然哆嗦了一下,紧接着,浑身颤抖起来。那声音太美妙了,婉转啁啾,百灵鸟一样清脆悦耳,他的目光迷离了,发出了野兽般的光芒。柔姿见了,吓得够呛,忙上前颤声问:“大师兄,你发烧了吗?让我看看。”她伸出柔软的小手,放在他的前额上,嘴里的热气喷到李玉强的脸上:“不烫啊。咋回事呢?”

李玉强盯着柔姿看,像要把她吃进肚子里去。那根乌黑油亮的长长的大辫子,顺着洁白的脖颈垂下肩来,剪得整齐的刘海像一绺黑色的丝带,散在额前,白玉般的脸蛋儿泛着天然的轻微的红晕,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天真纯洁地望着他,他疯狂了,伸出手,一把抓住她柔软的小手,生怕她跑掉似的死死地攥住,说:“柔姿,别离开我。我不要你离开我!”

“我没有离开你呀!我不是来看你了吗?大师兄,你快放开我,你弄痛我了。”柔姿惊慌叫道。手腕子被李玉强攥得生疼,她使劲地往外抽手,越用劲越疼,她害怕得涨红了脸庞,像一枚红红的圆月亮。

“我不准你理那个臭小子,你是我的,是我的!”李玉强完全失控了,他倾起身子,一双红红的眼睛热烈地痴痴地看着柔姿,更加使劲地抓住柔姿的手。

柔姿吓坏了:“大师兄,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你放开我!”她的另一只小拳头雨点一样地打在李玉强的身上。

“别!柔姿,你千万别喊人。柔姿,我喜欢你。你跟我好吧!”李玉强的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水。

“你说啥呢?大师兄,你疯了吗?我当你是大哥呀,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好呀。请你放开我!”柔姿拼命地挣扎出李玉强的手掌,转身跑出屋去。留下一句:“你坏,我再也不来看你了。”

李玉强这个悔呀,就别提了,他焦急地说:“柔姿,别生我的气,是我太爱你了!”说完,伏在被子上呜呜地痛哭起来。他已经感觉到了,柔姿离他越来越远了。

外面的人们该做啥做啥,没有人听见他的哭声。那种孤独寂寞笼罩着他灰暗的心,他真想一头撞死,柔姿不爱自己,还有啥活头?

晚上,萧云飞来看他,看见他眼睛红红的,说:“咋啦?玉强,着急了?好好养伤。给郭老爷祝寿的戏排得很顺利,多亏有了孙清轩,这个小伙子太能干了,不然,我真不知道咋向郭老太爷交代呢。”

“师父,你看我,太不争气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摔断了腿……”他边说边转着眼珠子,观察萧云飞的表情,萧云飞面色平静,很高兴的样子,他放心了,看来,柔姿没有把他的失态告诉师父。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兮祸福,摊上了咋办?只好认了,好好养伤吧,别胡思乱想的。你休息吧,我去排练房了。大家吃完了晚饭,还要排练呢。”萧云飞站起身子朝外面走去。

“师父慢走。”李玉强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收回目光,自言自语地说:“你这么高兴,因为啥?还不是孙清轩能让你在郭爷面前露脸吗?老天啊!你太不公平了!这本来是我的机会,为啥给了一个外来的小子?难道,我委曲求全地在这里八年的努力,会被他夺了去?孙清轩,你凭啥和我争?连我的女人你也争吗?”他双手抱头,窝在两腿之间,随即,他仰起头,撕扯着头发,发出一声怪叫:“啊!啊!啊!”那叫声,凄厉、骇人。接着,大声地唱道:

奴为你、废寝忘食、不顾冷,

奴为你、煎汤熬药、赴殷勤……

哀怨、凄凉、婉转的唱腔,正好表达了他此刻的心境,可惜,被排练房的一阵鼓声所淹没。

暮色降临了,柔姿简单地吃了一口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有点头痛。从李玉强的屋子跑出来的时候,她一脑袋的汗,被风一吹着了凉。她蔫蔫倒在枕上,闭上了双眼。眼睛闭上了,脑袋却没闲着,今天,大师兄这么一闹,她懵懵懂懂的心,突然开了窍,她得想想她的感情归宿了。孙清轩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沉稳、儒雅、清秀,玉树临风。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嘴角咧得很好看,大师兄跟他是无法比的,他文化低不说,说话办事得总瞅别人的眼色,畏畏缩缩的,好像生怕别人不满意似的。那左顾右盼、贼头贼脑的样子,实在不喜欢。

梅君走进来,说:“丫头,咋不点灯?”一眼看见柔姿倒在炕上,说:“这么早睡下了?”

“娘,我头疼。”柔姿声若蚊音。

梅君赶紧去摸她的额头:“哎呀!很烫啊!”说着拽过被子给柔姿盖上,说:“闺女,睡吧。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娘。”柔姿叫了一声,眼神慌乱地看着娘,“你以后别叫我去看大师兄。我不想见到他。”

“孩子,咋了?出啥事了吗?”梅君赶紧问女儿。下午,她看见柔姿从李玉强的屋子跑出来,脸上带着惊慌,就感到了不对劲,她是过来人了,她知道,肯定是玉强那小子对柔姿有啥动作了,这个臭小子,太沉不住气了。这么猴急干啥?柔姿这么小,也不是谈婚论嫁的年龄。是不是因为孙清轩这孩子的到来,影响了柔姿的注意力,李玉强急了呢?我这个做娘的,从来没有问过柔姿是否喜欢李玉强,只是觉得玉强这孩子不错,稳重,真诚,挺实在的。戏演得也好,没啥大的本事,却也聪明能干。这几年,都是他在帮助丈夫管理戏班子,将来云飞干不动了,这个戏班子只能交给他,柔姿嫁给他,也不会受罪。谁知孙清轩的到来,打破了李玉强的美梦,看得出来,柔姿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孙清轩,咋办呢?孙清轩这个孩子长得比李玉强好,谈吐文雅,礼貌周全,文化也高,也不知道他小小的年纪,皮影戏咋唱得那么好,丈夫喜滋滋地夸奖他,简直是赞不绝口。这回,他真帮了大忙。不管咋样,不知道他啥来路,心里没底呀。她最后下了决心,不能让女儿冒这个险。

柔姿嘟着小嘴,欲言又止。受了惊吓一样的神情,让梅君感到害怕,她不知道咋安慰女儿,娘俩默默相对,心似游龙,平时万种情思,悉堆心房。红烛摇曳,乐声袅袅,凡尘如戏烟花散,春亦来回,秋亦来回,无奈几何点点随。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梅君,梅君。”萧云飞站在屋外喊着,那声音沙哑、急促,吓了梅君和柔姿一大跳,娘俩回过神来,还是柔姿反应快,大声说:“进来吧,爹爹。”

萧云飞走进来,说:“梅君,你和柔姿去看看玉强,那孩子不知咋了,一个人在房间里又哭又叫的。”

“我不去!”柔姿嘟起嘴,声音颤抖地说完,把脸扭向里边,不看父亲。

“这孩子,你大师兄的腿摔坏了,他心里难过,你不该去看他吗?”萧云飞不解地说。

柔姿不吭声,默默地喘着粗气,片刻,她拉过被子蒙在脸上,两只手拉着被边不停地动着,萧云飞好生奇怪,这丫头咋了?他把询问的目光转向梅君,梅君却说:“丫头头疼,睡下了,别叫她去了,我去看看。”说完,冲着他使了个眼色,就出门去了。

“那你睡吧。柔姿,想着明天去看你强哥啊!”萧云飞说完这句,吹灭土墙窝子里忽闪着的油灯,跟着梅君走了出去。一脚踏出门槛,就听到柔姿嘤嘤的哭泣声,那哭声很压抑。他一愣,刚想返回去问问女儿咋了。梅君一把拉住他,把他拉到了院墙边上,说:“让她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柔姿这是?”萧云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疑惑地问梅君。

“云飞,这丫头爱上了孙清轩,李玉强嫉妒了,今天,柔姿去看他,他可能有啥不妥的举动,把柔姿吓得惊慌失措地从他屋里跑了出来,柔姿说,她从来都当李玉强是哥哥。”

“哦,我的女儿眼光不错。”

“啥?你了解那个姓孙的小子吗?他会一直在这个戏班子做吗?”梅君急了,脸色也变了,“玉强在咱家这么多年了,我知根知底。”

“别着急,你听我说,年轻人的感情嘛,我主张顺其自然,你愿意女儿找一个她不爱的人吗?”

“我不和你争论,女儿的婚姻大事我说了算。”梅君梗起脖颈,朝李玉强的房间走过去。

“你呀!总是那样自以为是,你咋不替女儿想想?是女儿的幸福重要,还是啥重要?”

梅君不吭声,腾腾地走在前面,踩得雪地吱咯吱咯欢快地叫着。萧云飞也不再说话,此刻,他的心里也在翻江倒海,李玉强这孩子不错,但他从来没想过要他做女婿,女儿还小,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愿意女儿自己做主,她喜欢谁就嫁给谁,他永远都不会强迫她嫁一个她不喜欢的人,那样,会毁了她的。

穿过一条窄巷,就到了李玉强住的屋子,梅君一把推开门,说:“玉强,我和你师父看你来了。”

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动静,静得有点可怕。“玉强,玉强。”萧云飞叫了两声,奇怪,这孩子不在屋里?

梅君摸到墙窝子边,伸手摸到了洋火,呲的一声划燃,点着了油灯,一看,吓了一跳,炕上被子乱堆着,人却不见了影子!

“这孩子,伤着腿,跑到哪里去了?简直是在添乱!”萧云飞生气了。

“赶紧找找哇!”梅君着急了。

“这黑灯瞎火的到哪儿找啊?”萧云飞赶紧跑出院子,朝着雪野奔去,边跑边惊慌地喊着李玉强的名字,那沙哑的声音在冬夜寂静的雪野一波一波地扩散着,月光下,他看到一行清晰的脚印朝着凤凰山的方向延伸着,那脚印一个重一个轻,轻的脚印,肯定是他那只受伤的腿留下的,一路上,他又见到了他的帽子、手套等东西,跟随着脚印和衣物,他找到了一片松林,听到了一声声野兽的嚎叫,是豹子还是狼?他有点分辨不清,他的心一阵阵紧缩,随即大喊:“玉强,你在哪里?师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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