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沈佳人裹着被褥,辗转难眠,便索性起了身。一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寒意使她清醒了许多,她呵了口气,轻轻搓了搓手,拄着竹棍,朝剑阁方向走去。
雪越来越大,渐渐将夜色填充,落地融化的雪结成的冰晶像是一粒粒星辰,洒落在人间。沈佳人路过梅林时,似乎看到有个人影在花枝间来回走动,对此便有了几分警觉,悄悄从一旁潜了进去。
只见一名穿着里衣的男子在这冰天雪地里舞动着手中的剑,凌厉的剑光在浓密的花丛间来回穿梭,却不伤其一朵。
沈佳人端详了片刻,见剑法来路似乎是本门武学,更是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当她努力想去看清那人的脸时,冰凉的剑峰卷着寒气穿过她藏匿的花枝直指眉心,冷峻的脸在看清她的那一瞬间突然慌了,手腕顺势将剑猛的一收,避开了她。
而那些被剑锋割到的梅花霎时化为漫天的红雨,纷纷扬扬的随着落雪坠下,淡淡的梅香四溢飘散。
沈佳人抬头望着这花雨,红色的花瓣落在她的白衣上,显得更加娇艳。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仿佛是曾经经历过一般。漫天红雨,也如今日这般洋洋洒洒的滴在她的身上,耳畔似乎回响着哀嚎与惨叫。她捂着自己的头,感觉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疼痛难忍。
言尘见她面容痛苦的倒在地上,连忙过去将她扶住,两指抚上她捂着的额头,源源不断的将内力注入她的体内,许久,似是清醒了过来,沈佳人努力的呼着气,平复着方才的情绪,她抬眼瞧了瞧眼前人,见是言尘,不禁叹口了气道:“没想到在这也能遇见言师兄,好巧啊。”
“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言师兄。”
“师妹客气了,这天寒地冻的,你是要去哪里?”
“还不是因为这本破剑谱!”
沈佳人伸手摸向里衣,却发现剑谱被甩到了一旁的雪里,言尘将她搀起来,拍了拍她衣裙上的雪,陪她过去。
剑谱似是浸湿了一些,看样子得快点拿回去处理一下,见她没有了继续前行的想法,言尘转身将丢在一旁的遗世收进剑鞘:“你腿还伤着,我送你回去吧。”
沈佳人望着他凌乱的头发,雪白色的里衣也沾了些湿泥,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忍俊不禁,平日里他是多么高洁脱俗的人,像是没有杂质的白玉,温润美好。
言尘似是发现了她的目光,重新整理了下自己。下一秒,沈佳人使劲打了个喷嚏,在言尘的视线扫过来之前,她快速的用袖口擦了擦,拾起地上已经折损了的竹棍,抬头不小心碰上了那坚硬的花枝,细细一瞧,这梅林里的梅花真是鲜红如血,美艳绝伦,这使沈佳人心里有些痒痒的,索性折下一段。
“这花你不该折。”
听着这话,沈佳人望着手里的花枝,张嘴想反驳什么,手却鬼使神差的将其插到他的发间。
这个举动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见他这模样,沈佳人忍不住大笑起来,言尘面无表情的将花从头上拿下来,望着那血红的花朵缓缓道:“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开时人去时。”
“咦?这是什么诗,听起来倒是押韵。”
“罢了,快点回去吧,你这身子骨本来就不怎么样,免得再受了风寒。”
“喔。”
沈佳人不情愿的应了声,扭头不舍的望了眼枝头的梅花。忽然而来的冷颤使她瞬间打消了所有念头,心道还是尽快回去靠着炉火睡觉更舒适。
这一夜,她又做了场梦。
“哎哟我的大小姐哎,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睡啊?”
沈佳人眯着眼睛,被人一个猛子拉了起来,朦胧中想,方才不是在寝殿睡觉吗?哪来的人?
紧接着,四周传来翻箱倒柜,端盆倒水的声音。半晌,沈佳人的视线渐渐清明起来,一位穿戴整洁的老嬷嬷正指挥着丫头们给她穿衣洗漱,她茫然的看着周围的景象,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精致的雕花装饰格外不凡,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不时有小婢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我这是在哪?”
老嬷嬷一听,顿时哀叹连连。
“哎哟我的小姐呀,您可别吓我了,快到前厅去吧,老爷夫人都还等着你呢!都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还不快给小姐穿鞋!”老嬷嬷吼着底下忙碌着的丫鬟,更是一阵手忙脚乱。
在众人的推搡下,沈佳人慌慌张张的去了前厅,拖曳的粉色长摆使她的步伐格外笨拙,她哪里穿过这种东西,不禁感叹生为女子真是麻烦。在路过其他院子的时候,不免刻意打量了一番,房屋、摆件看上去十分熟悉又有些陌生。
一进厅,见除了座上慈眉善目的夫妇二人,还有一位长相英气的公子,蓝色的长袍领口镶绣着银丝流云纹,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见她如此打量的眼神,座上的人不免一笑,说道:“湄儿可是中意?
湄儿是谁,是叫我吗?他们又是谁?眼见气氛有些尴尬,不容她多想,便连忙接下话。
“这位是?”
“湄儿不记得了吗?这位便是江家的公子,你们儿时见过的,今日他是来上门提亲的,你若是愿意,为父便定下这门亲事。”
“江家?定亲?”她疑惑的望着身边的人,又望了望周围的环境。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这不是她!不是!她不顾堂上人诧异的目光,提着裙摆疯了似的跑出大门,门匾上刻着的三个字深深刺痛了她。
沈家庄。
不知是盯了多久,她转过身,周围的街景渐渐扭曲,再进入庄内,丫鬟下人们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厅堂里的三人也不见了。她一路跑着,不顾那跑掉了的一只鞋,将庄内所有的院子房屋都搜了一遍,没有发现一个人,就在她打开她醒来时的那个房屋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狂风吹的她睁不开眼睛,她伸开双臂,抱着门柱躲避着飞面而来的杂物。突然,一声惊雷从天而降,整个庄内燃起熊熊大火,凄惨的哭叫充斥在庄内,几十名黑衣杀手提着带血的剑,肆意杀戮着。
“爹!娘!”她呼喊着,想松开抱着门柱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松不开,像是有一股力量在钳制着她。
“啊啊啊!!!”她扯着喑哑的嗓子,看着那剑起剑落,血溅白墙,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咬着唇,泪水浸湿了她的脸,头却忽然被撕裂般的疼痛缠绕,她痛苦的嘶叫着,猛的向门柱上撞去。
一切仿佛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