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晴院内栽满了桃花,铺满卵石的小径上落满了花瓣,有两个侍女正在清扫院子。
这分明已入秋,可为何还能看到春天的景象?姜无月感到诡异和疑惑。
她被安排住进了东厢的暖阁。里面大到床榻桌椅,小到香炉摆件,每个陈设都一尘不染,还有新换的插花,想必,这栋屋子每天都有人前来打扫。
玉晴院的管事名叫铁嫂,是个身怀武艺的中年妇人。她身上从不饰以琅铛环佩,只一支木簪挽发,衣着朴素大方。她看唐闻从来都毫不畏惧,不卑不亢。
“应公子吩咐,就让姑娘在此住下了。如有什么需要,唤老奴即可。”
“铁嫂,您知道唐闻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吗?”
铁嫂不与她多说半个字,没有回答她,替她拉上门就走了。
几日里,姜无月再也没有见到过唐闻的面,她像只金丝雀一样被锁在这方院里,不能出其院子,在这上下两层楼房中但凡出了暖阁便有铁嫂或其他仆从尾行,简直让人浑身难受。
可她是谁?她是姜无月!她不可能被唐闻就这样关在这里,想都别想。
她基本摸清了每日院内会来往的人,以及他们轮班换岗的时间。在入夜后会有一炷香左右的空隙,铁嫂都会出去一趟,警备也会有所松懈,姜无月决定就趁着那个间隙逃跑出去。
入了夜,姜无月鬼鬼祟祟地顺着围墙来到了看守的死角,她小心翼翼地踩上堆在墙角的泥砖,借力翻出了玉晴院。
可当她刚落地,就对上了一张阴沉的面孔。
“唐、唐闻......”
唐闻板着张脸,看着这个踩了一身泥的姜无月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他猛然捉住姜无月袭来的手掌,顺势拉着她在空中转了一圈,把她打出的力化解后将她扔到地上,摔得她啃了一嘴的泥。
“绑起来,带回去。”
唐闻的屋内只燃了两只白蜡,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暖黄色的烛光摇曳在清冷的室内,姜无月感受到了唐闻的怫郁。她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无比的悲伤。
铁嫂压着她的肩膀要她跪下,可她咬着牙就是不从。
“除了爹娘和阿公,我谁都不跪!”
铁嫂无奈,在她膝盖处踢了一脚,姜无月没站稳脚跟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唐闻面前。
她虽双膝跪地,双手被绑在身后,但娇小的身板却绷得笔直。
长鞭袭来,不听得她半声闷哼,身型也分毫不动。
她目光愤恨地注视着端坐在她前方的唐闻,死咬着牙关道:“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唐闻撩起衣摆蹲下锁住无月清澈的双眸,抬手捏住无月的下巴,眯起狡黠的双目借着淡淡月色似乎想要看清她。
姜无月剜了他一眼,用力反抗想要挣脱被钳制的下颌,却被捏得更紧了。
“这‘傲骨’,我还没有打不断的。”唐闻再懒得看她,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走出了屋子。
唐闻凭栏而立,俯瞰山下的景色。
冰冷的月光将山川蒙上了一层静逸的蓝,不远处看到一点火光起伏着,向着谪仙堂走来。
邝子毅翻上栏杆,坐在栏杆也同唐闻看向了谪仙堂大门处。
“是刀心亲自来了。”
唐闻转而喜上眉梢,他挑起薄唇看向邝子毅,道:“那倒是要好好见识见识了。”
进入如昼的会客堂有些刺激眼球,唐闻揉了揉眼才看向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刀心摘掉斗篷,两缕鬓发垂下,额上发际点缀着两枚镂空金莲,坠着几缕流苏。发髻挽在头顶,被镶着通透玉珠的薄发冠收起,搭在披散的垂发上。
她举止抬眸间,把唐闻整个人都吸引了过去——刀心长得清丽成熟,一湾清澈琉璃双眸,娇鼻檀口微微泛红,白净的脸颊光洁,仿佛一只瓷娃娃,嫦娥眉微蹙,尽显怜悯之心。
是她!她就是阿眠!姬琉雾未曾骗他!
唐闻难掩心中的疯狂,他连忙走近,费力的抬起微颤的双手。他捧起刀心的脸,两滴热泪打在了刀心的左脸上,又滑落,刀心想后退却被桎梏得紧。
“唐闻堂主,请自重。”
一句话又将他拉回现实,他立刻放开刀心,背过身去,独自平复此时此刻激动的心情。
刀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并未在意刚才的冒犯,开始叙述此行来的目的。
“我奉家师之命来前来询问,为何谪仙堂要擅作主张杀了北府的孟鄣?难道不应该给我摘星阁一个交代吗?”平淡的语调,不带半分情感。
唐闻吸气又吐气,待他再回过头来时又恢复到了从前那位高深莫测的谪仙堂堂主。
“交代?谪仙堂需要给摘星阁什么交代?”唐闻再次逼近,他俯瞰着这位就连身高都与阿眠一模一样的圣女刀心说:“谪仙堂与摘星阁的交易并未涉及能否杀孟鄣此人。况且,这个人碍了我的道,非杀不可。”
刀心心中生惧,连退了两步。
“若摘星阁在意这个孟鄣,大可再来寻仇,我谪仙堂随时恭候。只是......”唐闻的语气瞬间降至冰点,他注视着刀心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之间还有一笔大买卖,还望姬阁主莫要失了体面。”
刀心呼吸一滞,没敢再开口。
唐闻懒散地拖着长衫与她擦身而过,离开了会客堂,只留给刀心一缕淡淡清新的茶香,从此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不散。
邝子毅来到刀心身后,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刀心圣女,请吧?”
......
而姜无月被扔进了防守严密的地牢,被铁锁禁锢住了手脚,再是插翅难逃。
唐闻远远望了一眼就离开了,他问跟随在身边的元落霜,说:“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把碎片取出来?”
“这......这恐怕是不能了。”元落霜感到为难,她无奈地摇摇头。“属下再去翻阅翻阅古籍。”
“嗯。”
唐闻的背影带了些萧瑟之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眠夫人离世后,公子似乎变老了,他的叹息总是沧桑得令人心痛。如果刀心能让他快乐起来,那就好了......
万雪山位于汤阳郡以西的天重郡,距离幽都有千里之隔。而天重郡内有一座最大的山脉叫溯徊山脉,将清虚门和万雪山隔东西两侧。
还未抵达万雪山,就能看到附近的村镇聚满了来自各地各派的习武之人。
容涓挑了处茶摊歇脚,顺便跟周围的人了解了解情况。问过不少人,所得到答案都别无二致,看来大伙的情报都是一样的。
她遥望前方巍峨的雪山,不禁握紧了手里的土陶碗。容涓深切地感觉到她的心上缺了一块,但是来不及去填补它,她必须一刻都不停歇地往前走。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怕一停下来,就会想到他,最后被相思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时,一小队人马的路过引起了容涓的注意。
他们的墨白道袍和编发手法和她第一次见孟骁时的模样很是相像,他们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一个玉符,写着“清虚”二字。
“清虚门......我怎么没有想到?”容涓恍然大悟,心中有些小雀跃。
她紧张地向人群中望去,来回扫视了很多个来回都没能找到那熟悉的脸庞。她最终还是按耐不住,走向了清虚门的队伍。
清虚门的弟子正在马厩拴马,看着容涓向他们走来,双方都恭敬地互道问好。
“那个......道长,请问你们可知晓一个人?他叫孟骁。”容涓有些胆怯,但还是问出了口。
小道长听到“孟骁”两字眼中瞬间放出憧憬的光芒,他兴高采烈地问容涓:“你认识我们大师兄吗?他现在在哪?”
被这样一问容涓心中开始担心起来,她为难地对小道长说:“我......我和他是朋友,前不久刚认识的。但是他受了伤就离开了......”
“什么?!大师兄受伤了?”
“严不严重啊?”
“他不会有事吧?”
附近的小道长听到这样的消息都担忧地围了过来,他们看着容涓,希望能得到解答。
正当容涓不知如何作答时,迎面走来一个略为年长的道长,小道长们见他纷纷叫他“小师叔”。
这位小师叔手里拿着信签,他对所有小道长以及容涓说:“孟骁已经回门了,他之前在这边附近的驿站给我留了书信,说平安。”
听他这样讲完,容涓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道长看着她眼中有些五味杂陈,他将小道长们遣去已安排好的驿馆,转过身来单独对容涓说:“孟骁是个清虚门弟子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我们都不希望他构陷在儿女情长里。你也是有身份有使命的人,我不管以往你们有什么恩怨纠葛,我希望从现在起你们不要再有所交集,不要给他带来任何影响和麻烦。”
语毕,道长就拂袖而去,独留容涓一人呆立在原地。
上一秒,容涓还对自己说道,等万雪山的事情了结完就去清虚门将他掳走,后一秒就被他的师叔浇了一身的冷水。
这是容涓从未想到过的,她的存在与出现竟然对孟骁的影响如此之深。那场炙热的相恋难道就得这般被风化,被掩埋,被世人所难容了吗?可是,不论容涓怎么想,都只能算作一厢情愿了。
“孟骁啊……我们就只能到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