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说得对,如果让我一直待在韶关,从前的苦难我似乎觉得也已经慢慢淡忘了,所以也算是接受了现实吧,但是突然间听穆大哥说要再回广州去,那一刹那亲人接连惨死的种种画面又突然出现在了我眼前...我好像又...”凌天不知如何表达,只得将略显愁索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了一旁的小蜻蜓。
善解人意的小蜻蜓瞧见后,立即巧妙地续了上:“凌天,你同我不一样,你是个纯正的广州人,从小就在那长大,省城虽说有你很多痛苦的经历,但你也别忽略了,那肯定还会有你很多美好的回忆,你说是不是?”
接着,她又苦口婆心道:“所以你应多多忆起那些美好的,而不是单单去回想那些不太好的...能放下的尽量就放下吧,实在放不下的就放在心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看样子,她是受了穆思远之托。
正当二人促膝长谈之际,屋外却突然有人大喊“蜻蜓”二字,当即,她们俩都听出了那是孟新伦的声音。
小蜻蜓闻后起初显了甜蜜的笑意,可弹指后,那笑意却忽地散了去。不多时,她缓缓起身,继而告别凌天径直走了出去。
此时的房间内,凌天若有所思地躺在了床上,刚才小蜻蜓的话既中听,又解意,不多时,凌天竟有了种受佛祖提点的彻悟之感。
是啊!她凌天在省城生活了整整二十年,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即使后期遇到了许许多多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经历了一般人意想不到的浮浮沉沉,但回过头来看却只能算是喜忧参半。
所以自己为何总将那些“忧”摆在前头,而不去多品品那些“喜”呢?
更何况自那次大难不死重生后,自个便更名为“凌天”,这本不就寓意着要摒却前尘,从头开始,腾空而起,展翅凌天么?
既然如此,那自己就不应为任何过往困扰忧烦。
而如今终于到了考验自己是否真正重新崛起之时了,她心中暗暗发誓不为别的,只为不辜负对自己意志的期望。那么重回广州,重新开始,重头再来,就没什么好惧怕的了。
第三日一大早,戏班子的十几个粤伶拎着各自的行囊陆陆续续赶到了天兴戏班的大门前集合,如果这次成功解禁的话,那么他们也许就不会再回这里了,因而大家收整完后,天兴戏班那不算大的宅院里一时间基本成了空宅。
此刻,就差凌天、凌罗母女二人还未现身。
因而,穆思远在戏班正门前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焦急地向内张望起来。
这时,小蜻蜓却悠然快意地走了过来,见对方眉头紧蹙,她不以为意地笑着撂话说:“思远,不用着急,放心,我保证她们一定会来的。”
正说着,却见不远处凌天一手牵着凌罗一手提着重重的包裹急匆匆地走向了大伙,且母女俩还边走边对大家抱着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母女俩来晚了,阿罗估计是昨晚吃坏了东西,今早一直喊着肚子痛...”
众人一听赶忙走上前去,一面帮忙提行李,一面焦虑地询问着凌罗的身体状况。
今日的小凌罗确实不及往昔活泼好动,接着,她撅起了小嘴,安静又羞涩地回他二人道:“娘已经给我吃过药了,现在好多了,叔叔阿姨们莫要挂心!”
这时,穆思远瞧见小丫头凌罗并无大碍,于是转脸对凌天笑言:“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呀,刚刚还担心你们俩不来呢!”
见对方满心的欢愉都写在了脸上,凌天当即从容一笑。
“怎么会?唱戏可是我从小的梦想,坚持了这么多年,只为解禁的这一天,如果不亲眼见证我这辈子都会觉得遗憾的!”
是否解禁目前虽还是个未知数,但凌天的内心却充满了希望,因而这段话她说得掷地有声。
接下来,众人可以安心启程了,快马加鞭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在第三日晚抵达了广州城郊的城北客栈。
又过了一日,众人继续赶路,终于在当日午后到达了总督大人府邸附近的良友客栈。
稍作休息后,十几人又将戏目排练了一遍,大家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安心地各自回了房间。
吃过晚饭后,凌天挨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于是她带着闲不住的小凌罗在广州城中四处闲逛了一番。
最开始,她们去了当年的十三行商区,这里见证了从前广州城最为风光的年代,可如今已是今非昔比。
从前鳞次栉比的洋行早已成了历史的尘埃,尽管十多年过去了,此地仍是断壁残垣,荒凉满目,只有零星的小摊小贩偶尔经过叫卖,他们的吆喝声竟成了这里罕见的生命迹象,而曾经叱咤一时的怡兴洋行自然也已不见了踪影,凌天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想伤春悲秋的她尽力排遣着物是人非的忧伤。
半晌后,步行的二人经过一德路时,见在总督府的遗址上正兴建着一座教堂。
母女问过行人才知,第二次鸦片战争刚开始没多久,当时的两广总督府便被夷为了平地,后来法国人在这里准备兴建一座天主教堂,而此时该教堂还尚未完工。
凌天见广州城这些年来变化万千,真可谓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因而内心又不由自主地有了种怅然若失的滋味。
感叹完后,平静下来的她又带着女儿凌罗去了不远处的珠江岸边吹晚风。
好在这里依旧是天字码头所在地,只不过此处在战火的摧残下已不似往日船舶梭织云飞那般的繁盛辉煌,可有一点值得称道的是,洋人的战船已经撤退,珠江两岸也没了紧张的气氛,江面也基本算是恢复了昔日的商贸往来。
凌天也算是于万变中找到了些许安慰之感:“看来千变万化的时代里也有东西是不变的。”
在其心里,风雨洗礼后,这些沉淀下来的文明经受住了考验,因而如今看起来更加坚定,更加庄重...
这里有着凌天儿时直至少女时代许许多多的美好回忆,而正当她追忆往昔、思绪翻涌之际,女儿凌罗却突然踮起了小脚高喊了一声:“娘,你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好漂亮啊!”
的确,顺着凌罗指尖的方向凌天瞧见一轮圆月高悬于天幕中央,似一盏明灯,在云中穿行,将淡淡的月光洒向了人间。
如此绝景良时应为团圆时分,好在凌天身旁有女儿凌罗相伴,二人相依相偎,亦是一种别样的温暖。
这一刻,凌天将女儿的手握得更紧了,她寻思着自己还是莫要追忆过往为好,这样心绪才能宁静。
离开了码头后,天色已晚,凌天带着凌罗准备回到此先下榻的良友客栈中。
母女俩路过靖海门时,途径了一家名为“兴和”的商行。
忽然间,凌天大感迷惑,好似坠入雾海一般。
兴和?
昔日怡兴洋行鼎盛之时曾开展海运业务,当时的那艘沉掉的商船不就叫“兴和”号嚒?
竟会有人将自家的商行命名为“兴和商行”?
这是巧合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