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县,陶商府中。
段斌和诸葛瑾坐在软榻上,观赏着星空美景。
刚坐下的时候,段斌看见诸葛瑾跪坐在一旁,想到古装剧里古人坐姿大多都是跪坐,自己也尝试了一下。结果过了许久腿和屁股越来越麻,段斌挪动着身体,让自己保持坐姿。但麻到不行了,段斌干脆盘坐,因为是软榻,人瞬间舒服了许多。那时他发现诸葛瑾正看着自己,连忙道歉,说自己腿脚不麻利,不习惯跪姿。诸葛瑾只是笑一笑,表示闲暇之余,坐姿什么的都无所谓。
后来侍女前来端上佳肴美酒,现世的何燚已经成年,也喝过酒,他曾经听说古代的酒度数比现代要低得多,他们的淡酒对现代人可以说就是果汁,烈酒的话一般就跟啤酒的度数差不多。而这所谓的佳肴,在段斌看来,就是普通的几碗肉和菜,盘子小,装的东西少,看上去要么是冷菜,要么是蒸或煮的菜,肉亦如此。
段斌看到端上的佳肴竟是这点,兴趣索然,想尝尝古代的酒如何。但他看到诸葛瑾推辞美酒,请求一杯淡茶后,想了一想,也请了一杯淡茶。“家母估计今晚就到达郯县,我不想摆着醉样去接家母。”“我也不想摆着醉样去接见伯母。”两人大笑,干杯而饮。
“真没想到我竟然被那陶商……大公子给授为舍人,真是莫名其妙。”段斌夹起一根生菜,边吃边说,“一路上他也对我挺冷淡的,没和我多说话,就突然给我定了个舍人,他这是抢功劳吗?”
“段兄英勇对敌,俘虏贼首,大公子为了邀功,把段兄弄成他的舍人,这样的话只要说他派段兄潜入敌营,功劳也就顺理成章是他的了。”诸葛瑾解释道,“大公子这么做,无非是多邀功,希望州牧重视他,结果州牧态度如此淡然,寒了大公子的心啊。”
“那我不成了工具人了吗?”
“工具人?”诸葛瑾对这个名词不太熟悉。
“额……就是利用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的人。”段斌勉强解释道。
“哦,段兄果然博学多才,学富五车,我自愧不如。”诸葛瑾抱拳道,“但其实,大公子利用段兄的不只一处……”
“嗯?还有什么?”段斌不解道。
“段兄,说出来可能刺激你。”诸葛瑾结巴道,“他可能拿你当……工具人,以强迫我当他的手下。”
“……”段斌啜了一小口茶,“其实我早就察觉到。”
“哦?”
“大公子也说了,诸葛兄你是大家子弟,他想拉拢你也是预料之内的事。毕竟很多人,都是很看重出身的。”段斌躬身道,“倒是我,成了诸葛兄的累赘,害得你和伯母被迫要来这么远的郯县。”
“不不不!段兄言重,言重了!”诸葛瑾连忙起身将段斌扶起,“段兄救我出来,瑾已是感激不尽!家母事先就被陶商接走,这也不是段兄的错。你我结为兄弟,你于我又有恩,陶商挟你,我岂能不跟?段兄说自己是累赘,简直大错特错!”
“谢诸葛兄良言,段斌深感关切。”段斌请诸葛瑾坐下,“但诸葛兄并非出于本意来投靠陶家的,伯母也是他们自作主张带来的,这点我实在过意不去。”
“段兄还有父命在身,要去幽州从军呐!这点我也过意不去。”诸葛瑾硬声道。
“我到时向大公子请辞,表示幽州战事告急,我有父命在身,需立马北上从军。毕竟他功劳也捞完了,说也说过了,我离开对他也不会有影响的。”段斌苦笑道,“诸葛兄有何打算?”
“我诸葛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门阀,只是中小豪族。看大公子这么着急把我纳入幕下,看来他在官场上真的是火烧眉毛,必须物尽其用,我想请辞恐怕没那么容易。”诸葛瑾也苦笑道,“或许我会以诸葛家唤我去南阳的名义离开,或者我就呆在这了,毕竟身不由己。虽有想过入仕,但未曾想是以这般方式。”
“诸葛兄不看好陶谦吗?”段斌问道。
“州牧有能力,而且徐州在他的治下确实有过繁荣之景。”诸葛瑾喝了口茶,叹息道,“但他后来背弃道义,恣意用事,像赵昱这样的忠义之士他疏远轻视;像曹宏这样的奸险小人他却亲近重用。而且,州牧甚至和反贼阙宣暗中合作,最后却反咬其一口,吞并了他的军队和财产。虽然都是听说的,但现在的徐州官场简直是一片混乱。加上曹操的侵略,徐州已经跟州牧一样是风烛残年,陶家随时都有垮台的可能。”
说到曹宏,段斌突然想到今天拜见陶谦时的场景,比起亲儿子陶商,陶谦似乎更亲近曹宏。“曹宏是奸险小人,从何说起?”
“贪赃枉法、陷害同僚、滥用职权……都是道听途说的说法,但每一种都能深刻体现曹宏的奸险。”诸葛瑾揉了揉太阳穴道,“我之前收到豫章亲属的家信,说曹宏的臭名都传至南昌了!虽是传言,但臭名传的那么远,不由得让我有些好奇……”
“可曹宏名声那么臭,陶谦真的置之不理吗?”在现代,某地的一个人做了什么事,只要在网上一放,全国的人都能立马看得见,而且有些事情传着传着,都分不清是事实还是谣言。但在古代,这种交通、通讯落后的时代,一个人的臭名甚至从苏北传到南昌,先不说是真是假,能传那么远也是难得。
“如果不是州牧撑腰,曹宏早就被那些流言蜚语给逼下台了。”诸葛瑾若有所思道,“但现在州牧垂危,曹宏后台动摇,对他而言,现在是他找后路的时候了。”
随即,两人沉默良久。
“总之,这徐州官场到底如何诡谲,我们很快就知道了。”诸葛瑾仰视着繁星,叹气道。
“话说,诸葛兄,我记得您好像称呼为义弟来着?”段斌突然问道。
在峥嵘谷时,诸葛瑾在陶商询问的时候称呼段斌为义弟。“噢,额,这可能是我下意识念出来,段兄说过自己年十九,我年龄二十二,既然结了义,大的就应该叫小的义弟,我当时应该是这么想的。”诸葛瑾害羞道。
“那您也别一直叫我段兄了,直接叫义弟吧。既然您比我长三岁,我应该称呼您大哥!”
“既然义弟这么说了,大哥这称呼我自当接受!”诸葛瑾笑道,“真希望能把义弟介绍给叔叔和小亮他们认识认识。来,义弟,以茶代酒,干!”
“干!”
两人举起茶杯,痛饮一番,边观赏着夜色,边聊聊家常。段斌忽然注意到,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星空。
“唯一不糟心的,就是这点点繁星啊。”
在郯县的另一边,陶府当中,曹宏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原来,在曹宏送好臧霸、尹礼之后,又回到府中取了些文件。此时已是宵禁,但曹宏有特权,可以在宵禁的时候出行。于是曹宏又在宵禁之际单骑前往陶府。现在正和陶谦面对面饮酒交谈,顺便观赏着星空。
“此言差矣。不令人糟心的还有玄德啊。”毫无病态的陶谦啜了一口酒,笑眯眯道。
“此话怎讲?”曹宏问道。
“玄德相貌英俊,宽厚仁德,沉着稳重,仗义执言,喜怒不形于色,且乐善好施,深得民心。如此才貌双全的人才,能让我糟心吗?”
“可属下曾听人说,刘备寄寓,有如养虎。您不怕他趁人之危,私吞整个徐州吗?”陶谦对刘备的赞辞宛如锋利的刀剑刺穿曹宏的心肺,句句扎心,让曹宏稍有不满,“您不怕他毁了您辛苦建起的基业吗?”
“毁?这就言重了!玄德不会毁了我的徐州,相反,他能让我的徐州走上前无古人的兴盛!”陶谦有点醉醺醺,夸张道,“我养的是一头虎——一头威震四方的雄虎!任他什么曹操、袁绍、袁术,只要是玄德的利爪,都能将他们彻底撕裂!”
“您这就夸大其词了。玄德若有奇才,一年前曹操早应被他打跑了,徐州怎会落得这般惨状?”曹宏为陶谦倒酒,不满道。
“夸大其词?你以为我这是在飙酒疯,胡言乱语?”陶谦眯起眼睛,身体向前倾,对着曹宏一字一句道,“这是真话,曹宏,对你我说的可都是真话。玄德大才,今后非他不能治好徐州!”
陶谦这话已经挑明自己的态度,在曹宏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后者平静道:“可刘玄德毕竟是外人,让外人继承您的大业恐怕不妥,两位公子恐怕会因此寒心。”
“哼,让那两个崽子继承我的徐州?做梦去吧!他们整天想着拉帮结派,拉拢豪族;大大小小的贼乱他们插手干涉,干抢功劳,就为了一个徐州牧的名号!但他们没想到,这些只是徒劳!就让他们寒心去吧!”提到两个儿子,陶谦就很火大,“陶商今天还使劲地给我提自己平定峥嵘宗贼的事,还希望我能给他很高的赏赐?笑话,平定区区刘峥刘嵘就如此高兴,简直幼稚!说什么派人潜入敌营,里应外合!万一……”
“州牧!”曹宏绷紧神经,眼睛瞥向不远的暗处,轻声提醒道,“州牧抱恙,莫要激动伤了身体。”
陶谦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两下,比刚刚要清醒了不少,张望四周,轻声道:“那个陶商的舍人,叫段斌对吧,派人监视了吗?”
“是!已经派人盯着呢。”曹宏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公子也真是的,搞什么里应外合,非得派人潜入,万一被他误打误撞发现了那个,咱们就不妙了啊。”
“刘峥刘嵘两人根本不靠谱,为此我特意安排亲信潜伏在宗贼里以防变故,宗贼一破,他们会立马销毁那个东西,然后除掉刘峥刘嵘,并回来报道。”陶谦紧握着酒杯,“可陶商那逆子都回来了,臧霸竟然也跟过来了!而且还带着活的刘峥刘嵘!我安插的人却还没回来,难道出了岔?”
“会不会是被段斌提前做掉了?”曹宏有点后怕。
“不管段斌知不知道,这个人进了贼营,就是隐患了。你让人看紧点,找个时机把他做掉,要快。”陶谦眼中闪出毒蛇般的目光。
“喏!”曹宏应允道。
“还有臧霸,”陶谦指头一抬,“不能排除他得到那个东西的可能,你也派人去盯紧他,找个时机把他也做了。”
“臧霸……和随行的尹礼?”
“不然呢,你还要留一个?”
“处理段斌尚是轻松,但臧霸尹礼身居要职,他们死了,该如何处理后事?”
“就说两位将军被曹贼间谍所杀便可!”
“喏!”曹宏咧开嘴笑道,笑容里透露出一丝诡异的得意和奸险。
曹宏告退后,陶谦喝完酒,在侍女的服侍下躺回榻上,双眼紧盯远处的星空,久久未闭。
“我命不久矣,但我不会让我的基业随我一同陨落!”
此时,行馆处,臧霸和尹礼的房间。
“你打听到的,只有这点?”尹礼板着张脸,对着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问道。
“是,一开始两人正常交流,后来却低声谈论,可能是属下被发现了。”黑衣男子跪在地上道,“属下无能,请将军责罚!”
“没事,你先退下吧,在外面看好。”尹礼摆摆手,黑衣男子应诺,离开了房间。
“陶谦老贼,果然有诈!”尹礼咬牙切齿,心有不甘地骂道。
在臧霸、尹礼住进行馆后,尹礼找来了一名先前从带来的百余泰山军中出来,潜伏进郯县的士兵,让他潜入陶府,窃取情报。在他听到陶谦情绪高昂地吐槽陶商派人潜入敌营,即将进入重点之时,曹宏突然让陶谦轻声说话,直至最后也没法打听到确认陶谦与刘峥刘嵘私通的话语。
“别急,卢儿,他不是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吗?”臧霸坐在旁边,平静地喝酒(尹礼又名尹卢,一名卢儿),“而且咱们不是从刘峥刘嵘那拿到了这个衣带了吗?我们已经向前迈开一步了。”
在臧霸、尹礼两人押送刘峥刘嵘的路上,两人把他们带到一个隐蔽的小巷里,讯问他们关于陶谦的事。两人起初否认,而后闭口不言,而他们紧张而慌张的异常动作、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们自己。尹礼随即搜了他们的身,甚至扒开他们的衣服,结果发现系袴的麻绳盖着一个衣带,上面留有血字,尹礼立马把它抽出来,交给臧霸。
臧霸接过血字衣带,扫视一看,不禁疑惑,追问刘峥刘嵘是否还有其它信物。两人慌张过度,苦求臧尹二人不要说出去。刘峥刘嵘尚未说话,巷子里的人逐渐变多,街道上又有巡逻的士兵注意到他们。臧霸于是低声嘱咐刘峥刘嵘几句,便带着两人前往决曹。
“不是已经派人去狱中取东西了吗?我们在这坐等便是。”臧霸甩着衣带,语气淡然,“段斌那里我也派人去询问了,如果赶得上,还能问出是或不是,但他已经被处理掉的话,那只能说……天命如此了。”
“没想到那个小白脸竟会在这节骨眼上出现!”段斌似乎没在尹礼眼里留下什么好印象,“怪他倒霉,谁让他在贼营里乱闯乱逛,结果被陶谦曹宏他们盯上了。唉,难得制服了一方贼首可以吹吹牛,结果没过多久就要掉脑袋喽。”
“听天由命吧,我们还是先关照一下自己的脑袋。”臧霸躺在榻上,手上依然拿着衣带,似乎在思索什么,“一个笮融就让我们好受的了。”
“笮融担任运漕官,负责监督广陵、彭城向东海运输的粮食。同时极信佛法,聚信徒数万人。又是陶谦的老乡,在徐州就是一个小土豪,恣意用事,胡作非为。”尹礼介绍道,“笮融信佛,与打着佛名的琅琊宗贼私通,我倒是不怎么意外,预料之内的事。但是传言笮融组织集会,又实施抢劫,这一切都是陶谦背后撑腰。笮融与宗贼勾结,估计少不了陶谦这个中间人!奈何这衣带上就写了几句口号,根本不能作证据。”
“臧帅,你说刘峥刘嵘会安心把信物交给我们吗?他们会不会为了保命而欺骗我等?”
“不可排除这一情况。但我看那俩与其拿着东西保命,不如把他宣示出来,看着坑害他们的陶谦下台。而且那东西也不一定能保他们的命,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臧霸看着窗外的星空,“今晚会发生什么,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半晌,陶商回到了府中,带来了诸葛瑾的母亲。段斌与诸葛瑾拜见诸葛瑾的母亲后,三人便被允许在陶商府中暂时住下。
伴随着诸人夜谈的结束,郯县城中只有一片寂静,和某些黑影在黑暗中穿行的细微声响。
今夜的郯县,或将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