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何事?”听到田恒的叫唤,一个小厮快速走进房间。“我没事!你去厨房说一声,我不想吃宵夜了!”小厮应声退下。
赵孮走后,田恒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那日,姜灏、赵孮和吕昱先后离开营房,田恒虽然觉着奇怪,也没有多问。毕竟,他们也不是朋友,没必要将对方的行踪弄得那么清楚。不一会儿,晚膳时间到了,田恒去厨房领膳食。厨师长看见田恒营房只有他一人过来,还特意问了一句“其他三位公子何时来领晚膳?晚了,就不好吃了!”田恒并未搭理,只是低着头,拿起了案头的一份晚膳,准备要走,结果被厨师长阻止了:“田公子,这案头上的膳食已经分配下去了,四位公子的在这儿。”说完,从木桶里拿出另外一份膳食递给他。田恒放下手中的膳食,接过厨师长的,便转身回营了。
田恒吃完晚膳,照例将餐具送回厨房,出营房时,天已经暗下来。待他走进厨房时,已经觉着有点不对劲。平常这个时候,厨房最是热闹,锅碗瓢盆喧闹声特别嘈杂,但今日却异常安静。田恒下意识地握紧了佩剑,他的直觉告诉他,有问题。待他慢慢掀帘看向厨房里面时,他看到炊事兵一个个倒在地上,几个身着黑衣、蒙着脸的人正在拿着刀割炊事兵的喉,除了鲜血四溅,炊事兵们一点反应都没有。田恒一时惊呆了。同时间,不知营外谁叫了一句“起火了!”田恒循声望去,军营的四处开始冒起火点。黑衣人冲出厨房,看到了田恒,但是奇怪的是,他们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向前跑。不一会儿,军营四处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成群的黑衣人和士兵们在缠斗。田恒见此情景,拔出佩剑,也投入到了战斗中。但是奇怪的是,我军士兵似乎一点战斗力都没有,没几个来回便露出痛苦状,纷纷倒地,然后黑衣人趁机斩杀。田恒厮杀了一阵,突然觉得胸口由内到外一阵钻心的疼痛,一个黑衣人趁机一剑挥下来,他的胳膊被划伤了。当他以为他的命就会这样没了的时候,砍伤他的黑衣人居然没有继续对付他,而是转向其他士兵。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田恒全身冒出虚汗,他将剑柄撑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营外走去。他原本以为在遇到危险时,他会奋力拼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战斗到底,但没想到,真正经历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逃命。身后的厮杀声渐渐模糊,田恒的眼睛也渐渐模糊。他心里一直在叫喊着“赵孮,快救我!姜灏,快救我!吕昱,快救我!”田恒昏倒在地,模糊中,他坚持向营外爬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求生欲支撑着他向营外爬着,然后,田恒失去了意识。
待田恒醒来时已是白天,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一个老奶奶端着一碗水递给他,与其说是碗,还不如说是一块瓷器片。田恒接过碗,贪婪地喝着水,喝完之后,老奶奶问他是谁,怎么会受着伤。田恒看看自己受伤的手臂已经被包扎好,再看看自己的全身,盔甲早已被脱掉,只剩下内衣,难怪老奶奶没看出来他是士兵。田恒正准备说出自己的来历和遭遇,突然回忆起了军营里发生的一切,羞愧难当,便托词自己失忆了,记不得以前的事,搪塞过去。老奶奶告诉田恒,他们一家是炎河灾民,炎河泛滥后,房子被冲走了,家也没了,只能乞讨度日。无奈河北炎河沿岸,灾民实在太多,乞讨都生活不下去,为着自己几个孙儿着想,听说南方富足,便想着到河南去,也许还能生存下去。今晨路过龙灵山时,发现了路边昏睡的他,便叫醒了他。好心的老奶奶看着田恒失忆又受伤,便询问他是否愿意和他们一家结伴去河南,田恒也不知道当下该怎么办,便同意随老奶奶一家南行。
南行途中,田恒真是吃了很多苦。饥饿是常态,衣不蔽体是日常,每日更是只能露宿野外。碰到下雨天,运气好就能找到一个破庙或废弃的老屋子避雨,运气不好,也只能就这么淋着。南行的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发烧,伤口没有好好处理,一直在溃烂,还有那每日时不时的说不出原因的钻心的痛,一直在折磨他。生活艰苦、身体受折磨,但是这些都远远比不上他内心的煎熬来得更痛苦。作为一个士兵,在军队遇到危险时,他不是奋力拼搏,而只是想着逃命,甚至在逃命的过程中,竟不知不觉褪去了身上的兵服,假装成一个平民老百姓。每每一想到这些,他就异常难受,他就无法原谅自己。如果赵孮遇到一样的事情,一定比他勇敢,定会不置生死地投入到战斗中,不会像他这般做出懦夫行为;如果吕昱知道了他是逃兵,也一定会嘲笑他,奚落他连个真正的战士都不是;还有姜灏,定也会瞧不起他;还有……他如何还有脸面说自己是一个士兵?如何还有脸面回到京都?他不如就这样随风漂流,走到哪儿是哪儿。
或许是生活太艰苦,或许是伤得太重,或许是过于内疚,或许是已然没了求生意志。当他们到了河南的一个小村庄时,田恒便昏死了过去。老奶奶一家以为田恒终没能熬过去,已经死了,正准备借块破席包了他,却不想还是被发誓一定要找到儿子的卫尉找到了。当一直处于昏死状态的田恒在京都卫尉府醒来时,看到熟悉的家,看到慈祥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他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崩溃大哭。卫尉田立也曾向他问过那日军营发生的事情,但均被他以不愿再提而搪塞过去。看到田恒对于龙灵山之事如此反应,联想到儿子受的这么多苦,再想到一向克制、坚强的儿子居然也有情绪崩溃的时候,田立便将这所有都算到了魏斯头上。田立认定儿子所受的苦全是因为魏斯,便更加怨恨魏斯。
待自己的伤开始慢慢好转之后,田恒便下定决心,龙灵山之事,他做逃兵的事,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就让大家认为他也是侥幸逃过一劫。今日赵孮夜探田府,找他问询龙灵山之事,他自然不能对赵孮说出真相。未免赵孮纠缠,他要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向赵孮他们,他要让赵孮认为他田恒是被抛弃、被丢下的那个人,是赵孮三人对不起他,他所经历的、所受的苦全部都是因为他们三人。田恒一边下定着决心,一边流下了眼泪。
话说昨日夜探田府,一无所获。今日一大早,赵孮便出城回到军营,向魏斯报告。
“田恒的确吃了很多苦,他能侥幸生还已经是奇迹了。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能活下来,肯定经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此事暂且作罢,我们再从其他方面入手吧!”魏斯示意此事暂时搁置,赵孮也只能就此作罢。
回到营房时,姜灏和吕昱刚好下完早课,正端着早膳返回营房,掀开营帘,看到赵孮正拿着书本在床榻上做功课。
“赵孮,你回来了?吃过早膳没?”姜灏递给赵孮两个馒头,赵孮示意自己已经吃过了,姜灏便收回馒头,大口吃起来。“你也真是认真啊!一回营,就这么用功!”吕昱边吃馒头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赵孮并不搭理他,仍然埋首功课。“我就不相信听到曹婉的事,他还这么无动于衷!”吕昱故意转向姜灏,提高声量,说了一句。
一听到“曹婉”二子,赵孮便立刻放下手中功课,走下床榻,坐在吕昱边上,一脸关心地问:“曹婉怎么了?”吕昱递给了姜灏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故意摆出一副专心吃早膳的样子,并不搭理赵孮。姜灏在一旁偷笑,被嘴里的馒头呛了一下,边喝水边说:“吕昱,你就告诉他吧,你没看到他已经担心成什么样子了!”吕昱瞥眼一看,果然,赵孮的脸上写满了担心。吕昱也觉着继续逗赵孮没意思,便将昨日腾云楼之事一一告诉了赵孮。“我之前还真没发现,曹婉这小丫头还是挺厉害的!有勇有谋!”昨日之事,的确让吕昱对曹婉刮目相看,曹婉身上的那副“我可以搞定一切”的气场实在太吸引人了,难怪赵孮会被她吸引。吕昱本以为告诉了赵孮,赵孮会称赞曹婉,或是会感谢他帮助了她,却没想到,赵孮的反应居然是眉头紧锁,比之前更担心了。
“你说的那个女孩是京都都尉府的郑璐?”听到郑璐的名字,赵孮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那张叫“郑璐”的脸。既然是都尉府家的女儿,他应该见过才是。
“是啊!”吕昱扬起眉,撇撇嘴,点了点头。
“吕昱,以后发生类似的事情,不,只要是和曹婉有关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赵孮并没想起那张脸,但是一想到曹婉有事,自己居然不在身边,便有点在意,叮嘱道。
“昨天我也说过去找你,但曹婉说你要忙军务,不想去打扰你。哎,你知不知道,我昨天真的花了好多银子,我还想着这周回去,怎么跟爹爹交代呢!”一想到昨天签的那些欠单出现在爹爹面前时,爹爹的表情,吕昱就倒抽了一口气。
“你花了多少银子?我给你!”曹婉是他太尉府的人,花的钱自然由他太尉府出。
“那倒不用了!我们谁跟谁啊,反正你记得我的好就行!”花钱虽心疼,但要兄弟还还不至于。他吕昱可是个讲究的人。
“吕昱,昨天的事情,我替曹婉谢谢你。但是你也要记住我的话,以后只要和曹婉有关的事,只要你知道,一定要告诉我!一定要告诉我!”最后一句,赵孮再三强调,吕昱也明白了赵孮的关心,便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的床榻,赵孮再也看不进去那些书,他的心中只有生气和担心。生气的是,曹婉遇到事情,第一个想求助的人,居然不是他。他对她的那颗真心,难道她还不了解吗?他都已经那么难为情地亲自去胭脂斋为她买凝脂露,她都不知道他当时有多么难堪。
“公子,您是要买什么?”胭脂斋的女老板温柔地问着。
“我……你们这儿……”赵孮有些不好意思,他堂堂一个男子居然出现在只有女子才会出现的场合,还要买女子才用的东西,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看着眼前满脸写着尴尬和局促的少年,女老板早已猜到这位不好意思的少年定是要买东西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她开铺子这么久,少年的这么点心思,她还是看得出来的:“是想买对皮肤好的护肤品吗?”男孩子喜欢的大多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少有买胭脂水粉的,眼前这位哥儿应该是来买护肤品的。
“对!”听到女老板一下就猜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赵孮便脱口而出:“她一天到晚在外晒……晒着太阳,对皮肤不好!”他还是有点紧张。
“这是凝脂露,可以有效地防晒,对皮肤特别好,没有刺激性,特别适合小女孩使用。”女老板被赵孮的木讷逗笑了,笑着介绍着。
“好,我就要这个,给我……给我十瓶。”
“十瓶?十瓶可以用好几年了!你先买两瓶吧,等到用完了再来买,这种东西买多了不用,会坏掉的。”
“好……好!就两瓶!”说完,付了钱,拿起女老板已经包装好的凝脂露,一溜烟地就跑了。
他赵孮为了买凝脂露送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尴尬过。结果遇到事情,她却没想到他,反而是其他的人。他是真心有点在意,有点生气。不过比起生气,他更加担心。按照刚才吕昱所讲的他们在腾云楼的那场戏,很明显是真实发生在曹婉和那个叫郑璐的人身上的。被陷害的是曹婉,做坏事的是郑璐。如果不是因为这次腰牌掉了,曹婉迫于无奈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他还不知道她在军营受过这么多委屈。一想到她被人欺负,他就心疼、难受、担心。这个曹婉,还是太单纯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这么优秀,自然遭人嫉妒,等找个机会,他要好好地与她说说。想着想着,赵孮便又开始生起曹婉气来。怎么无论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想找人帮忙也不告诉他,遇到委屈也不告诉他,他赵孮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赵孮的表情一会儿严肃,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担心,姜灏和吕昱在一旁看得不亦乐乎。
“姜灏,你说,我们以前就怎么没发现赵孮也是这么一个情绪反复无常的人呢?”吕昱凑到姜灏面前,小声地议论着。姜灏憋住笑,说:“没想到他还真是个情种。只可惜,曹婉现在还只是个小女孩,未必能觉察出他的这颗真心。不定还会怎么折磨着他呢?”“曹婉最好是平平安安,这样,我们的赵孮才能正正常常。不然,哎,少年的心啊!”说完和姜灏一起窃笑。赵孮一直沉浸在对曹婉的生气和担心中,并未发现其他二人的举动。
腾云楼事件之后,曹婉和郑璐相处如何?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