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地下大牢
这里本就没几个窗子,又是在地下,因此周遭暗无天日,只有墙上几个火把,散发出一点微弱的火光,但仍然驱散不了那一股子不知道累积了多少年的、带有霉味的湿冷气息。
大胡子捕头虽然身强力壮,又常年行走此地,但突然从上面走下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皮甲。
捕头姓周,在家排行老四,虽然大小是个头头,但平时也没什么架子,因此大伙一贯都是“周老四”、“周老四”的浑叫,他本人对此倒也不甚在意。
周捕头拐过几个牢房,一路向下,一直走到某个牢房门口时,这才停了下来。
门口两个看守本有些百无聊赖,突然见到顶头上司来了,忙不迭地站直了身子,向他行礼。
周捕头点了点头,叫了其中一个去打盆水,再准备一块干净的擦手布,另一个人则连忙打开牢门,随后自己便退到一边。
随着牢门打开,里面立刻传来一阵惨不忍睹的哀嚎,在场的人显然已经料到里面的情况,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
周捕头刚刚往里面走了几步,迎面的拐角处便传来一道清晰的脚步声,一道拉长的影子也摇摇晃晃的投射了过来。
周捕头便停下不动,等那人又往拐角处又走了几步,两个人终于碰到了一起。
那来人由于背着光,面目都陷在一片模糊的阴影中,看不清楚。
周捕头却准确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柳鬼刀,里面那人怎么说的?”
那柳鬼刀好似是迫不及待要离开里面,侧着身子就从周捕头身旁走了过去,等到了牢门口的时候,整个面貌便清晰地呈现在了火光下,正是之前那个刀疤脸。
此时,那看守中的一个已经带着一盆水和干净的擦手巾来了,柳鬼刀一边笑着清洗自己的双手,一边侧过头问周捕头:“你就那么确定,我一定能问出来?”
那双手刚一接触水盆,便蔓延出一大片血迹,瞬间就将水盆中的水染得猩红一片。
周捕头懒得和他废话,随意的“嗯”了一声,又把自己的问题问了一遍。
柳鬼刀洗净了双手,拿起擦手巾草草的擦着手指,脸上却收敛了笑意。
他转向周捕头,却没有立马开口说话,反而在思索着该如何说起。
到最后,所有的思索都只化为了三个字——黑风寨。
周捕头听了这回答,面上没有任何惊异之色,反而十分不耐烦的拧起了眉头:“废话!”
那柳鬼刀听了周捕头这句话,反而笑了出来:
“这些黑风寨的蠢货也不知道脑子里面进了什么水,扮成个平民的样子就想混进姑苏城寻求庇护,被我们识破了就散到城郊盘踞起来,真当爷爷们是吃干饭的……”
周捕头眉头皱的更紧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些人不过是被派来送死的。黑风寨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在各处抓了这么多孩子,究竟有什么目的?你到底问出来没有?”
柳鬼刀苦笑了一下:“唉,抓到的这些人连小卒子都算不上,他们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那些幼童全都被送到了黑风寨。”
周捕头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看向了牢房深处:“往年倒也相安无事,这阵子到底怎么回事,又是红瘟,又是黑风寨的……”
柳鬼刀听了这话,目光不由闪烁了几下。他打量四周无人,忍不住开口道:“会不会……跟上次、我们放走的那个老妖婆有什么关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捕头一拳打在了身上,整个人倒飞不止,重重的撞到了墙上。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周捕头紧跟着便逼近了他,紧紧攥住他的领子,沉声道:
“你自己想死,我不拦着,只是别连累我。”
那柳鬼刀本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无赖泼皮,吃了这么重的一下居然连牙都不敢呲一下,只是讷讷的点了点头,不敢再有任何言语。
……
大牢的另一边,一间不甚宽大的监房里乌泱泱的塞满了人。
监房里当然不会准备好桌椅之类的摆设,在这种境况下,靠着墙的那几块阴冷潮湿的砖头就已经是不错的待遇了,至少比到处散布着虫鼠粪便的地面要强得多了。
砖头就那么几块,人却有一屋子,那么谁能坐上那几块破砖呢?
显然,也不会是一般人。
那一垛砖头上挤一挤大概能坐上四五个人,可现在却只有两个人坐在上面,其他人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显然这两人在这群人中颇有地位。
这两个人,一个叫罗关聪,另一个叫黄智封。这群黑风寨的人之前被守卫拒绝入城后,就是他们两个人组织大家散到周围村镇庙宇。
“……我们有这么多人,他们不可能长久的让我们留在这里。”
黄智封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侃侃而谈。
罗关聪立刻接上话:“没错,按照之前的猜测,他们应该会把我们全部或者部分人转移出去,做些苦力,这样既能减轻牢房压力,还能免掉一笔雇佣劳力的钱。”
黄智封点头表示同意:“之前在外面的时候,我就观察过了,观湖码头那里缺人手,再有就是城内书院的后山那一块,有一处采石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两个地方了。”
他话说完,见罗关聪陷入沉思,不免又得意地加上了一句:“观湖码头那里,人流量大,不好控制我们……我有九成的把握,还是会把我们送到采石场去。”
罗关聪没注意到他的小九九,同样得意地笑到:“他们的步步行动都在我们意料之中啊,那位大人果然是神机妙算。”
黄智封顿时惊愕,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口无遮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都不知道遮掩,只好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
只可惜,这罗关聪显然不能领会到他的意思,仍在那里夸夸其谈着某位大人。
无奈之下,黄智封只好将眼睛看向四周,看有没有什么事情能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可不巧,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到了一个人。
他把眉毛一横,朝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厉声呵斥道:“何争,你给我过来!”
这个叫何争的年轻人,本是个游方商人,因父母住在黑风寨附近,被掠上山为仆,他为保父母安全,也只好任他们驱策。
他常年在外漂泊,眼界自然与那些从小生活在黑风寨,既没受过教育,又没见识的年轻人不同。他知道黑风寨的那些山匪们仗着某些不知名的强大势力,胆大包天,可他们这些普通人跟官府硬碰硬,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虽然被他们裹挟着来到姑苏,但何争对于这两人的很多命令也都是阳奉阴违。
罗、黄二人让他利用自己对世情的熟悉,多诱拐几个小孩子,可他不但不照做,反而还偷偷放跑了几个小孩子。
这下可惹恼了两人,黄智封当即就下令把他关在慈云寺的一间废弃厢房之中。直到官府派兵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才将他也一块带了进来。
之前没空修理他,可现在大家都进了牢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再加上黄智封还想用这个人转移一下罗关聪的注意力,免得他什么都往外说。
黄智封一声呵斥之下,众人都尽量在这拥挤的牢房中分开一条小道,直接通向何争。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是想藏起来也困难,只好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来,头都不敢抬,就只是缩头缩脚地向着那两人的方向一步一步移动,希望借此延缓到他们面前的那一刻。
“少磨磨蹭蹭的,你他娘的是脚断了?”
罗关聪这一声催促之下,何争无法,只好加快了脚步。
事实上这间牢房一共就这么大点的位置,就是想慢慢走,也走不了多久,没过一会儿,何争就已经来到他们两人面前。
虽然,他自己是站着,那两人是在砖垛上坐着,可他却老老实实的低下头,垂着眼睛,丝毫不敢俯视这两人。
罗关聪果然不再提那位大人的事,冷笑一声,手上拿着块砖头,就站了起来。
何争听到动静,刚想往旁边让一步,不料身子还没动,耳旁就听到一阵风声,紧接着头上就挨了沉闷的一击。
他那一下子被砸蒙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也没觉得疼痛,就是感觉到头上有水似的东西流了下来,他用手一摸,再拿下来一看,鲜红一片。
被砸成这样,何争的反应不是愤怒回击,也不是据理力争,而是赶紧用手捂住伤口,想往一旁躲去。
只可惜这里这么多人,别说是诚心要拦着他看他笑话了,就是想给他让路,估计也是够呛。
罗关聪见他这副怂样,心头更是火起,手上拿着砖头就想接着给他再找补一下。
何争听到动静,抬眼看他,另一只手暗暗攒起拳头。
在场众人无不敛声屏气,在牢里闷了这几天,早就期待着看这么一场不牵连自己的好戏。
罗关聪见众人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心中更是得意,手里抛着砖头就朝着何争走去。
就在这时,牢房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几个衙役出现在门口,正朝着牢房里看着。
罗关聪下意识就将手里的砖头收起来,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
两个衙役在外面这么看一眼,大致就能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对此也丝毫不意外,甚至问都懒得问一声。
大概是在这么多人中,满头鲜血的何争比较显眼,其中一个衙役用手一指何争:“就你了,出来吧。”
这一下正中了他的意,他赶紧捂着头,跟着这两个衙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