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晗走的不声不响,甚至没和黎烬再作打算,直接拿着他的令牌牵了一匹马,接着迅速消失在了青苑的月色里。
黎宣嘟囔:“这人到底什么脾气啊,谁跟他做朋友还不得累死。”话已出口才觉得自己失言了,却听自家宗主咬牙道:“这话有理。我有时候都想揍他。”
黎宸道:“何公子走的这么急,身上应该没带多少银两吧,万一……”黎烬一听这话脸上愤懑更甚:“小孩子老瞎操什么心!”
这死狐狸,到底是什么时候从我身上摸走我的钱袋的,难不成这家伙这几年去做贼了?
黎烬愤愤地想。
古道上。
黎烬阴郁的腹诽罹晗自然是猜得到的,可越是猜得到他越得意。罹晗骑在马背上大笑:“这人果然十年八年也没个长进啊,该放哪还放哪啊哈哈哈哈!”
本来他没想耍这种手段的,奈何他光明正大地和黎烬借钱的时候,黎烬一脸的阴险狡诈道:“我手头也不富裕啊,从青苑到漓江一路上的开销……借了你没个十年八年还得起吗?要不你在息雨楼给我当几年书童?给我端端茶倒倒水?”
罹晗当即一撇嘴,然后一个顺手就摸走了黎烬的钱袋和令牌,干完坏事以后把令牌一扔迅速跑路。
不跑我还要等着你追上来?
罹晗越想越想笑,以至于不自觉地笑地太厉害了,身下的马狠狠尥了个蹶子,颠地他哎呦一声。
头顶是硕大的一轮明月,前方一马平川,左右无人,罹晗一鞭子甩下去,顿觉两袖清风,舒服的他有那么一刻觉得,这就是神仙过的清闲日子。
青苑与漓江隔得还算不远,罹晗风尘仆仆地策了五日马,便在一个细雨连绵的早晨赶到了太清阁。
罹晗翻身下马,随处找了棵树把马拴上,很严肃地理了理衣衫,便去敲门了。
玄玑正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被细雨打地微微摇曳的树枝。左手翻来覆去地拨弄着尚未干透的毛笔,墨渍来来回回地摩挲着纸面,早已是一片小小的狼藉。
忽觉自己已经发了好长时间的呆,终于想起该给兄长用药了,玄玑手一抖,那支毛笔便带着残留的墨香气滚落到地上去了。
玄玑飞快地把笔捡起来,起身一提裙摆正在要出去,一开门却正好撞上要敲门通报的侍女:“阁主!”
玄玑只道:“嗯。”
那侍女小心的瞄了她一眼:“楼下,大门外,有个人……”
玄玑向来对这些事情很不在意:“闲杂人等直接打发,还要我教你?”
那侍女连忙摇头惶道:“不是。是外面有个人,说自己能……能治宗主的病。但是那人既没有令牌也没有别的信物,又不肯走,我不过因为他谈吐还算温谦,这才过来通报。”
玄玑柳眉一挑:“那人,看着是个什么道行?”
侍女道:“他自己说的,才开灵不久……”
玄玑冷笑:“狂妄。”随即一挥手便示意那侍女不必再多耽搁,却听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听着极其耳熟的声音,笑嘻嘻地:“不狂妄啊玄阁主,赏脸给个机会呗。”
玄玑转头一看,一位白衣公子正扒在栏杆上嬉皮笑脸地看着她。
玄玑自然记得他是谁,讶道:“何公子?”
来人依旧扒在栏杆上,似乎一点不累:“那个,玄阁主,恕何某无礼,何某能翻过去吗?”
玄玑朱唇一勾,侧身让开了。罹晗只轻轻一跃便又准又稳地落在离她约莫一尺远的地方,略带歉意道:“让玄阁主看笑话了。”
玄玑却笑:“无妨。”
不远处几个女修提着剑从楼下飞奔上来,一见罹晗便直接亮出剑锋:“阁主!此人——”
玄玑抬手把离罹晗最近的剑刃挡开了:“这位是本阁主的朋友,不得无礼。”
几个女修闻言面面相觑,皆是愣了一愣才收了剑行了一礼。
罹晗连连道:“冒犯了冒犯了。”
玄玑只一挥手,几个女修便不再多言,齐齐退下了。
罹晗心道:这太清阁的女剑修的功夫倒是比十四年前更加犀利了。思忖间却听玄玑笑道:“我记得上一次请何公子来太清阁时,何公子分明拒绝了。”
罹晗清楚玄玑此言不过在开他玩笑,心下是高兴的,脸上却摆出一派正经:“玄阁主这是,要为玄宗主用药了?”
玄玑眉眼间的笑意霎时隐去了几分:“不错。”
罹晗正色道:“何某此来漓江,便是为玄宗主‘治病’的。”
玄玑盯着他看了一会,目光深深浅浅地在他瞳里探了一遍,神色复杂道:“何公子,此话当真?”
罹晗加重了语气:“当真。”
先前来通报的侍女此事拱手道:“阁主!此事事关重大,若是除了差池,那后果……”
玄玑凉声道:“鸢儿。勿多言。”
鸢儿便是玄玑身边品级最高的掌事女修。平日里玄玑外出时,她便全权打理太清阁内的大小事务。
鸢儿心下疑惑重重,她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这位何公子,这面孔看着不过刚及弱冠,修为境界又如此尴尬,从哪里来的自信要给自家宗主治病呢?
可怎么自家的阁主……好像还挺喜欢这位何公子啊?
抬眼见玄玑正要带他一同去,鸢儿急道:“阁——”
玄玑只一摇头。
鸢儿识趣地站定不动了,悻悻地看了半晌,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家阁主从见到那位何公子的那一刻起,神情似乎有那么一点变化。
什么变化呢?
她转头看向楼外的雨幕。
雨下的大了。
玄玑带着罹晗,左拐右绕了好大一会,才到了一个很偏远的房间。虽然只是一扇木门,但罹晗很清楚那看似不怎么结实的门上一定下了品阶不低的禁制。
门边突兀地立着一个小架子,上面只孤零零地放着一碗还升腾着热气的药。
玄玑轻衫一拂便将药取了,侧身点开禁制让道:“请。”
罹晗颔首,刚没入屋内的阴暗中没有两步,身后便传来一阵极迅速的风声,门被关上了。
罹晗回头便见这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卧榻几乎占据了整个屋室的一小半,帘子遮的也是极其厚实,罹晗简直怀疑这屋里住的不是一宗之主,而是见不得光的怨灵。正待轻声要问,玄玑却示意他噤声。
走近只撩开帘子一看,罹晗的瞳孔便当即缩了又缩。
眼前这人,身形枯槁面如死灰,惨白的面皮似乎窗纸一般,透着窸窣的血丝。仿佛苍老了四十岁。罹晗终于轻声道:“这手段,好生恶毒。”
从前的玄扇,怎么说也是修为超群,眉目英朗一身傲气的天之骄子,现在却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任谁也要唏嘘。
罹晗把这位宗主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思忖了一番后比划道:玄阁主,借一步说话。
玄玑会意,放下碗便和他出去了。
罹晗一直到玄玑又重新给门锁上了禁制,才开口道:“玄阁主,令兄这情况,有多久了?”
玄玑道:“足有十年。刚开始并无太大异常,只不过觉得十分疲累,两年后修为便开始……最后变成这样。”
罹晗抬眸,很认真地看着他:“玄阁主觉得,令兄真如那些医师所言,是得病了吗?”
玄玑柳眉微蹙:“我对此确实有过质疑,但不论是由什么医师诊治,都说是病。”
罹晗刨根问底:“若此,那医师们是否说清过此病名唤为何?有无预兆?发病有甚症状?因何发病,又须用何药医?”
玄玑沉默半晌,摇头。
罹晗叹道:“见钱眼开的人很多。”
玄玑哑然失笑:“公子心如明镜。”
罹晗道:“十年足够让一只怨灵,把玄宗主一身修为……吞个干净。”
玄玑瞳孔圆睁:“公子是说,我兄长体内,正养着一只怨灵?”
罹晗点头:“不错。而且还可能是只人造怨灵。”
由死魂相互结合形成的野怨灵,无法进入体内摄取法力或精气。而这只不仅在玄扇体内潜伏了足有十年之久,而且还没有被发现,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玄玑道:“不过既是怨灵,倒也好办了。”
罹晗却道:“未必。”
玄玑歪头看他。
罹晗道:“人造怨灵这种东西,何某也见过那么两个。驱除起来还是颇有点费力。不过……”转瞬又笑,“既然玄阁主在这里,倒也不必担虑。”
玄玑看了他一眼,难得笑地很随意:“还要请公子帮忙。”
罹晗拱手,笑:“客气。”
玄玑忽地问道:“还没有问过,公子的字?”
罹晗眉毛一挑:“予竹。”
玄玑似是在学他挑眉:“那你也可称我,琬君。”
琬君,便是玄玑的字。
罹晗在她眼底滤出一丝狡黠,于是嘴角的弧度也翘得狡黠,一字一顿道:“琬,君。”
玄玑甩着袖子:“你的性情比你的面孔成熟的多。”
罹晗总觉得玄玑好像看出了什么:“重要吗?”
玄玑道:“你以前也这样。”
罹晗凉声道:“何某自觉未曾见过玄阁主。”
玄玑眉目上笑意犹在:“无妨。我随口一说。先做正事。”
罹晗点头:“先结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