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晗推门进去,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渡了一遍,眼中的颜色略略一动。嘴上却仍是一派沉冷:“在下何言。见过二位宗主;玄阁主。”
罹晗落座。三人都未答话,只是各自点了点头。
那女子此时转过头来面朝着他,微笑道:“方才听黎宗主所言,何公子在魂术上造诣颇高。公子若不介意,可否与我等一论高见?”
罹晗的目光这才落在她的眉眼上,然而只这轻飘飘的一眼,罹晗却浑身都不自在了。
眼前与记忆中的两个身影瞬间重合。好不容易才被漠然置之的那些似水流年风花雪月,又一石激起千层浪了。美好的不美好的,此时全都如决堤的洪水,一下冲的他不知所措,惊诧中夹杂着一丝欣喜。然而接着他又慌了。他甚至很想直接喊她的名字,然而那两个字就卡在喉咙里,还没溜至舌尖就被他咽回去了。
此刻就坐在他眼前的,正是原漓江玄氏的大小姐,现漓江太清阁的阁主,玄玑。
于是沉默了半晌只淡然飘出一句:“何某胸无点墨。怕是帮不上玄阁主什么。”
玄玑笑道:“是白宗主。”
白子初此时和蔼可亲地像只老狐狸:“本宗主只是想知道,何公子是如何确定这符箓上的条文是出自魂术中的禁术的。”
罹晗嘴角一抽,这人果然变脸比翻书还快,但嘴上却脱口道:“白宗主说笑了。何某不过是之前游山玩水之时偶然碰见过一本魂术的残卷,其上画着条文。觉得好玩便收起来了。后来遇到一位修士,才得知供人修炼的魂术里并没有这种条文,故有此猜测。”
白子初脸上的笑意隐去了三分:“那这本残卷……”
罹晗摇头:“何某大意,丢了。”
白子初蓦地冷厉道:“丢了?那何公子可知,若是这禁术落入心怀不轨之徒手中,会是个什么下场?”
罹晗只抬了抬眼皮:“这条文需要人的精气作供养才能生效。寻常人等,并不会识得这是魂术;仙门中的修士更不会随意使用。再者,”罹晗忽的阴阴一笑,“有幽都鬼王的先例,谁还敢乱用?”
四人听到这话俱是一愣。白子初回过神来继续冷嗤道:“现在某些人的本事,可比当年大多了。”
罹晗笑道:“何某不过一介乡野村夫,孤陋寡闻。”
玄玑却是笑吟吟地:“我倒觉得何公子的气度,并不像个乡野村夫,倒像是不理红尘的闲侠。”
罹晗忙道:“玄阁主谬赞。”
玄玑不理他的谦虚:“不知何公子有无兴趣来漓江玩一玩?我倒很想请何公子做太清阁的客卿。”
白子初脸色霎时一青,煦浅闻言挑了挑眉,却也没有说什么。
罹晗正要拒绝,就听黎烬接了玄玑的话道:“这种事你就别问他了。先前我也和他提过几次,愣是不答应。”
罹晗也跟着拱手道:“在下多谢玄阁主的好意,不过在下放荡惯了,怕是坐不得客卿的位置。”
玄玑听了不恼也不馁,脸上依旧是温温和和的颜色:“如此也无妨,随心甚好。”
罹晗突然觉得,就算他和玄玑的关系已经不比原来亲密,但是相比白子初,还是和玄玑说话舒服多了。
神游间又听黎烬道着:“白宗主可还有不解?若是没有,那这一页便就此揭过吧。”
白子初闷闷地嗯了一声。
煦浅终于开口道:“我们才发现上一个木偶,这次的就来了,且做的相比上次更加精细。那人能这么快的跟着我们的速度甚至超到我们前面,我总觉得太蹊跷。”
黎烬淡淡道:“总觉得……是有人在给那人通风报信?”
玄玑两条柳眉微微一皱:“我也有这种感觉。”
唯独白子初没作任何反应。
煦浅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黎烬抢先一步:“时辰不早了。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
白子初木呆呆地:“嗯?”
黎烬笑:“白宗主这么心不在焉的,真该好好修养一阵。”
煦浅和玄玑闻言对视一眼,也不再说话了。
罹晗跟着黎烬行过礼,一直目送着黎烬把三人送出息雨楼,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过了一会黎烬急急地回来,就见罹晗瘫倒在地板上。
黎烬长长呼出一口气。
撑不住了吧?这小子果然开始怀念旧情了。
“我恨死你了。”罹晗难得哭丧着脸。
黎烬两眼一瞪:“我早说过你大可不来!”
罹晗一骨碌爬起来:“我不来你早就翻了船了!”话音未落又扑通一声躺下了:“话说,玄玑怎么就成了阁主了?还有,玄扇那家伙不是宗主吗?死到哪里去了,这么重要的会议不亲自来,好大的排面啊。”
他后半句话明显带有呛人的意味,不料黎烬却是摇头道:“玄扇……恐怕时日是真的不多了。”
罹晗一顿:“嗯?”
“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气急了,当众砍了他一条胳膊?”
罹晗略一回想:“记得。不过后来不是接上了吗?”
黎烬满脸严肃:“不错,是接上了。不过以后发生的事情,很奇怪。”
罹晗的思路短暂地跳到了另一个地方:“他那条胳膊出事了?给他接胳膊的,不是漓江玄氏自己的医师么?”
黎烬摇头:“问题不在这里。只是后来有一天他那条胳膊上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了奇怪的符纹,然后莫名其妙地大病了一场,接着整个人一蹶不振,修为一落千丈,就此沦为一个废物宗主了。现在活着也就是能喘两口气。”
罹晗用力想了想:“我不知道这事啊。”
黎烬苦笑:“他发病那天,正好是你去了的第二天。所以不少人就猜是不是你恨意难平,要拉他垫背呢。”
罹晗笑道:“我哪有那闲工夫。”
黎烬继续道:“所以玄玑便决定做太清阁的阁主,和漓江玄氏的代宗主。”
罹晗闻之瞬间坐了起来:“那她便是,迄今为止漓江玄氏太清阁的第一任女阁主、女宗主?”
黎烬点头:“不错。”
罹晗若有所思:“那一定很难。”
黎烬道:“她当时说过一段话。”
罹晗扭头看他:“什么?”
黎烬沉吟道:“大概意思是,群龙无首便与游虾无异。唯有以最快的方式做最完全的调整,方可保漓江玄氏免遭分崩离析之祸。她还说……”黎烬略略提高了音调,“‘现漓江玄氏中说话能掂起分量的,除兄长外便只我一人。我请问各位,你们还能听谁的?’”
罹晗缄默了片刻:“她很好。”
黎烬叹道:“玄玑以后会很不容易的。把漓江玄氏重振起来后,烟阳的涵虚阁也是她出力重建的,现在是钱程在做阁主。家里还有个病秧子。”
罹晗忽然抬眸,瞳里似是一片星光闪烁:“我明天便动身去漓江。”
黎烬一惊:“你又做甚?”
罹晗微微眯眼笑道:“给玄扇看病。”
黎烬乐了:“你会有这么好心?”
罹晗道:“免得他总拖累玄玑。”
黎烬一听这话神色一凝:“你,还是……?恕我直言,你们恐怕……总之,很难。”
罹晗耸肩道:“无所谓。”
“谁也不是小孩子了,孰是孰非我自然是掂的清的。”
黎烬正色道:“给玄扇治病不是家常小事,无论如何都会在修仙界里带出不小的波动。我劝你这最好是最后一次,白子初怕是注意到你了,那家伙邪乎的很,你最好不要让他盯上。”
罹晗笑:“我自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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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咔嚓一声关上了。
“你怎么又来了?”
“闲来无事,上你这图个热闹。”
“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嗯?”
“哈哈哈……怎么,我们都是合作伙伴了,还这么警惕干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现在是不会,将来可未必。别把你我之间说的那么好听。你下一次就放在我这里,免得他们怀疑。最好别放木偶,他们已经起疑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哦?这还不错,至少我不用看着他们被我溜得晕头转向了,那样太无趣。”
“少废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就是了。”
对面的黑衣男子嘿嘿一笑:“这仙门上上下下数十个家族宗门,我还是最喜欢你。”
“……你什么意思?”
黑衣男子邪邪地笑道:“你是个很好的伙伴,爽快且守信。”
“油嘴滑舌。”
“无所谓……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黑衣男子慵懒地靠着椅背,“鱼饵投下了,网也撒开了,大鱼还会远吗?”